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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师(羡凡)


元泰清心中有数,也并不多问,只是轻笑一声。
齐晟挥手屏退身后众弟子,只叫住二人留下。
“烟淼,阳一。”
“弟子在。”两人上前一步,齐声道。
齐晟神色微敛:“烟淼,你去查云邬闫家,特别是那个赵管家,家在何处、如何与闫庄主结识,都曾与何人接触......统统彻查。”
身着剑宗亲传弟子服饰的女子英姿飒爽,行礼道:“是。”
齐晟颔首,转而看向另一位:“阳一,你去探姜家辛秘,传信天机阁,看看对方出什么条件。”
阳一瞧着机灵,皮肤黝黑,但笑起来很傻气。
此刻,他学着师姐的模样皱眉道:“是。”
等两人离开后,元泰清才开口。
“姜家人处事圆滑,世家传承百年有余,向来不争不抢,与各派交好,突然毫无预兆地被灭满门,我苦思冥想多日,也未曾捋出个合理的头绪。”
“此事疑点重重,姜家虽说名声不比其他世家,但也并非任人宰割之类。”齐晟回身,邀元泰清坐下相谈。元泰清点头。
“敌在暗,且藏得很深,事发后各宗门便派人将姜家围了起来,不过因为姜家出了不少官宦,惊动了朝廷,京中派了人来,最终勉强谈妥,与我们的人一起验尸、搜寻凶手的蛛丝马迹,谁料皆是一无所获。”
齐晟把玩着茶盏,冷不丁道:“藏?”
元泰清抬眼:“怎么?”
“你想。”齐晟放下茶盏,指节点了点木桌,“这幕后之人的实力毋庸置疑,却又无一能与如今江湖之上有名的侠客对上。”
“你说奇不奇怪?”
元泰清一愣,旋即陷入沉思:“你的意思是......”
“十分矛盾。”齐晟接茬,“若他当真想藏,意图混淆视听,大可以只模仿一人的杀招,若那人蒙冤,定然会自证清白,最终也必然要耗费多日才能洗脱那人的嫌疑,这时我们又会去想,幕后之人为何要嫁祸给这位,他们之间有什么渊源,顺着这条线索再去查,白费不少功夫不说,甚至也在不知觉中落入了对方的棋盘,被牵着鼻子走。”
“可他一上来便模仿多位高手的杀招,看似是混淆视听,但仔细一想,倒像是摆出来给人看似的,生怕别人瞧不出这其中蹊跷。”
“更何况,他们既然都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齐晟轻笑一声,放缓语速加重咬字,“在光天化日之下,灭了人满门,还未曾惊动周遭宗门与百姓。”
“为何又让这‘血’流出了门槛,被众人察觉呢?”
这“血”倒更像是留给众人线索,就如同一只猴子原本可以完美地藏在树上,可它偏要用一根麻绳吊着香蕉垂在树下,引得众人下意识抬头看它。
多此一举,自相矛盾。
除非......这只猴子最初的目的,便不是躲藏。
他们之间无需多言,元泰清眼神微变,立即明白了齐晟的意思。
“按兵不动,先依照现有线索查下去,以免打草惊蛇。”
齐晟点头,凑近了些。
元泰清以为他有什么线索要说,下意识侧耳倾听。
下一瞬便听齐晟压低嗓音道。
“不愧是元掌门,与我甚是默契。”
元掌门修身养性多年,此刻也无语凝噎,他晦气地拂袖将人推走,正色道,“那这事......可要与姬门主通气?”
毕竟是三大宗门,江湖之上若想定下什么规矩,影宗也占上一分。
“暂且不必。”齐晟摇头,“你也知道,他行事本就高调,看似聪明,实则也没什么防人之心......”
他顿了顿,没忍住笑了:“更何况,谁知道他跟谁通着气?”
元泰清连忙瞪了他一眼:“你小子,慎言!”
“是是是......”齐晟掏了掏耳朵,忽然问道,“近来影宗可还安稳?”
“没什么异动,不过听说似乎来了位贵客。”
“贵客?”
“没透露是谁,藏得紧。”
“哟,金屋藏娇?”
“齐晟!”-
玄九的住处是齐晟特地命人布置的,紧临着他的院子。
方才因逞一时口舌之快,被元泰清说教了半个时辰,他也不过是随口调侃上一句,心里并不在意,应付完操心的元掌门,便快步朝玄九的院子走去。门前。
鱼灵越脸色僵硬,见他来了,欲言又止地唤道:“师父......”
“嗯,不必在此守着,让孙主厨今晚多做几道拿手菜。”
齐晟一心见玄九,未曾在意这些细节,跨入门槛含笑道:“玄.....”九。
突然,他脸色微变,僵硬地停下脚步。
他身后,鱼灵越深深叹了一口气。
只见院中,一只皮毛油光滑亮的大黑犬热情地摇晃着尾巴,嘴里叼着......一块红布,甩头撕扯。
那是,玄九的衣摆。
而池州渡正垂眼,面无表情地盯着撒泼的傻狗。
齐晟:“......”
【作者有话说】
我以为我更了呜呜呜,结果忘记了……

“乌雨!”
齐晟呼吸一滞,一个箭步冲上前扇了它一巴掌,迅速拎着傻狗的后脖颈往后薅,低声呵斥,“胡闹!”
乌雨原本正在兴头上,忽然被人扇了一巴掌,呆愣地吐掉嘴里的衣角。
“呜......”
听见头顶传来主人的声音,傻狗顿时开心地竖起耳朵,谁料迎头又是一巴掌,它顿时委屈地呜咽一声,耳朵也耷拉下去。
齐晟揉揉它的脖子,匆匆抬眼望向玄九,尴尬道,“实在抱歉,乌雨性子顽劣了些,许是方才我二人待在一起,你身上沾染了我的气息,它久不见我,难免兴奋了些。”
“小鱼。”他转头道。
鱼灵越跟在后边不敢吱声,闻言立即道:“师父。”
“去为玄九姑娘准备几身合适的衣裳。”他顿了顿,补充道,“红衣。”
“好。”
鱼灵越不敢耽搁,立即转身快步离去。
齐晟担心对方会因此不悦,略显忧愁地回头,却发现池州渡神情平静,目光落在伸着舌头哈气的乌雨身上。
即便他未曾开口,也并无明显的情绪起伏,但齐晟一眼便能看出,这是好奇的意思。
“……”
一阵微妙的沉默后。
齐晟眼神复杂地望向朝他咧嘴的傻狗,简直气笑了。
当初自己在玄九跟前晃悠半天也不见对方给个正眼,谁承想有朝一日他竟输给了乌雨。
自尊心受挫的齐晟用力揉了一把乌雨的毛脑袋,朝玄九道。
“它叫乌雨,是我机缘巧合在剑宗门前捡到,便一直养在身边。”
“乌雨。”池州渡语气没什么起伏,重复了一遍后朝方才鱼灵越离开的方向望去,“小鱼?”
齐晟一愣,旋即点头,笑着解释道,“幼时我父亲曾找人给我卜过一卦,那人说我命中缺水,所以给人取名都与水有关。”
“小鱼名唤鱼灵越,那时他沦落街头,是个无名无姓的孤儿,我见他根骨不错便带回了剑宗……烟淼和阳一与他不同,是通过剑宗比武选拔上来的,烟淼这小丫头悟性是我三位弟子中最好的一个。”
“我原本只打算挑一位弟子,是我父亲担心水过盛,便取一阳,干脆就都收在身侧了。”
他说着顿了顿,状似随意地询问,“你呢,可有找人算过?”
池州渡眼神微动,尘封多年的记忆忽然清晰了一瞬,只是不等他细想,后颈便是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下意识拧眉,伸手摸了摸后颈。
齐晟心中咯噔一下,以为是自己唐突了,立即开口:“抱歉,我并无......”冒犯之意
“嗯。”池州渡突然应声,像是在回忆什么,“......缺火。”缺火?
齐晟一怔,神色古怪的停顿片刻。
“池”字,属水。
“晟”字,属火。
这……果真相配。
齐晟心里正悄悄雀跃着,便听对方又开了口。
“关鹤略通卜卦之术。”池州渡回忆起某个残缺模糊的片段,依稀记得对方后面又聒噪的说了些什么,但他记不清了。
“......关鹤大师百年前便已驾鹤西去,没想到时至如今还有人记挂着他。”
齐晟抬眼,一时间甚至摸不准他是否在说笑,只得故作轻松道。
“玄九,你一定很敬重他老人家。”
“敬重?”池州渡拧眉,并未解释自己的过往,只淡淡道,“他的确死的早。”
在一段遥远的记忆中,聒噪的人在某一日忽然离去。
关府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关家后辈披麻戴孝,哭嚎声不绝于耳。
他带着斗笠步入关府,无人阻拦,听小辈闲谈时说,是关鹤临终前吩咐。
前来吊唁者,不论身份装束,皆不拒,不论举止如何,皆不管。
他知晓,这条规矩是为自己而立。
池州渡穿过悲怆啜泣的人群,径自立在灵堂之前。
不跪不拜,一言不发,只盯着看。
不似假惺惺宽慰几句的看客,也不似重情重义的挚友。
灵柩里的人唇色苍白,皱纹明显,已是不惑之年。
池州渡看了许久,只觉得还是对方满面红光,喋喋不休的模样顺眼些。
余光中有人前来,他侧目望去,只见那人眼眶通红,颤抖着手朝灵柩拜了三拜,又抹着眼泪离去。
他迟疑了一瞬,学着对方的模样,弯腰为关鹤上了三柱香。
而后手指轻轻拂过棺木,低声道,“走了。”
池州渡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他并不清楚为何关府众人皆在啜泣,但他见过许多人如此。
在街头巷尾、荒山野岭......似乎无处不见。
见得多了,听得多了,池州渡便慢慢知晓,此为“悲凄”。
只是他仍不懂,也并不在意。对于他而言。
关鹤死了,就是聒噪的人变得安静,即将被埋入土地,他们再无相见之日。仅此而已。
也就是那时,他在荒山野岭遇见了被他身上煞气吸引的冥七。
那时他并未在意,但小家伙亦步亦趋地跟着,令他想起了关鹤追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模样。
于是,池州渡脚步微顿,转头望去,恰好与扒在绿叶之上的冥七对视。
他伸出手,冥七乖乖爬到他的指节。
池州渡随手将它放在腰间的不朽春桃之上,再次迈步朝前走去。
这一走,便是百年。......齐晟听见那句“他的确死的早”,唇角抽动两下,饶是他也语塞片刻。
“关鹤大师故去之际正值壮年,的确令人惋惜.....”
他说到一半,忽然发现池州渡目光盯着虚空一点,似乎在发愣。
齐晟松开闷闷不乐的乌雨,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担忧道,“玄九,怎么了?”
池州渡回过神,目光又变得疏离清冷。
齐晟摸不准他的想法,四下望了一圈后温声询问,“可是此处不合你心意,那我命人换一处院子可好?”
池州渡摇头,此处灵气充裕,院中养着有滋补之效的药草,比起阴暗潮湿的山洞,乃云泥之别。
齐晟见状,心里正琢磨着还能为对方添置些什么,耳边冷不丁传来一声询问。
“你住在何处?”
“嗯?”
齐晟顿时觉得受宠若惊。
玄九向来不会过问他人之事,但今日先是问了小鱼,紧接着又好奇乌雨,现在竟然还询问他的居所。
果真,果真啊!
他这些日子的苦心果真没有白费!
齐晟嗓音里藏着压抑的雀跃:“我担心你对此处生疏不自在,便命人将我相邻的院子收拾出来,若有什么......”
他话尚未说完,便见池州渡转身离去。
看方向,像是要去他的院子。
那一刹那,齐晟的心险些跳到嗓子眼,他拼命回忆自己离开前有没有放什么不合时宜的东西在屋内。
而后脚步匆匆的跟上。
“玄九,等等我……”

赤陵居。
齐晟的院子每日都有人打扫清理,毕竟这可是剑宗弟子们每日抢着干的活儿,屋中连犄角旮旯处都不曾落灰。
对于修剑道的人来说,年少作为棋子被卷进剑宗动荡,最终却提剑破局,以“子身”胜却“天道”的齐晟,早已不仅仅是剑宗宗主那么简单。
正如这世间不是处处有庙,但每逢悲苦之际,人人便会念起神佛。
赤陵居入门是一片池塘,穿过建在池塘之上的廊道,方才入院。
两名弟子正清扫着院内的落叶,忽而听见一阵陌生的脚步,诧异地对视一眼,停下动作朝外望去。
只见一位戴着面纱,清冷出尘的红衣女子步入院内,身后紧跟着的……是他们宗主?
两人顿时瞪眼,立即想起了方才不知真假的传言。
池州渡停下脚步,望向两个呆滞的弟子,轻轻歪头。
这两个,像林中的狍子。
齐晟轻咳一声:“你们先下去吧。”
“是!”两人手忙脚乱地行礼,“弟......弟子告退!”
望着争抢着跑出去结果在门前撞在一起险些摔倒的二人,齐晟沉默地收回目光,朝玄九抱歉一笑,“这些弟子年纪尚轻,不知礼数,还请多多包涵。”
池州渡不甚在意地摇头,紧接着朝屋中走去,行至门前时,他下意识抬脚欲踹。
齐晟张了张嘴,就见对方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犹豫着收回腿,伸手轻轻将门推开。
这本该是寻常人该有的举止,却令齐晟欣慰得说不出话来。
“随我来。”他主动上前一步,领着玄九朝里走。
齐晟并未告诉玄九贸然进入他人居所本是失礼的。
因为他并不介意。
而他所了解的玄九也不会对旁人如此。
大抵很多人都被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所骗,纷纷止步不前。
齐晟忽然想起了父亲那日的话。
“为父年轻时孤僻,性子冷,全靠你娘亲一路从南雁山追到北屿,没脸没皮地纠缠,这日子一久,就将我套住了。”
娘亲生下他不久便离开人世,父亲也因此性情大变,据说消沉了许多年。
那时他尚未记事,只听叔伯一辈悄悄同他提起。
好在自己幼时顽皮,紧接着没过多久,轻越也来到齐府,两人整日如同斗鸡,这才让父亲慢慢有所好转。
他似乎在某一日忽然想通了什么,不在对母亲避而不谈。
反倒常常同齐晟说起他们的过往,那神情总是含笑的模样。
说得最多的,便是母亲当初是如何从南雁山追到北屿,对他是如何如何爱慕痴迷。
齐晟只信了一半,毕竟以父亲当初的实力来说,若当真想躲,母亲是如何也追不上的。
他思及此,忍不住轻笑一声。
池州渡侧目看他:“?”
齐晟走到一副被收起的卷轴前,小心翼翼地将其放下。
那是一副画像,画着一位明艳动人的女人。
齐晟手指轻抚卷轴,眼神温和,“这是我的母亲。”——母亲。
池州渡沉寂百年的心突然悸动一瞬,像是被一双手死死攥住,令他呼吸一滞。
只是还不等他去细品,那些陌生的情绪又在瞬息间消逝,如在手中穿过的风,待人反应过来攥紧手心后,却发现是一场空。
池州渡拧眉,下意识抬手拂过心口:“......母亲?”
齐晟并未多想,见他神色带上了几缕茫然,以为他因此思及自己的母亲,心中生出了几分疼惜,便并未多提,只道,“若母亲还在,也定会喜欢姑娘的。”
他仔细将母亲的画像展平后,便带玄九离开了屋内,朝院中的池塘走去。
齐晟领着池州渡沿着池塘在赤陵居内绕了一圈,方便他记下布局。
池州渡一言不发地听着,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齐晟见状缓缓收声,没再多言,自然地领着他朝相邻的院子走去,并从腰间取下一枚令牌递了过去。
“明日一早我得去一趟清诀堂,你若是无聊便四处转转。”他说着将令牌递了出去,“这是我的信物,虽说已经传令下去说宗内来了贵客,但保不齐有愚钝的弟子,还是拿着此物稳妥些。”
不知觉已行至玄九门前。
池州渡停下脚步,接过齐晟递来的令牌。
“若是夜里不安,亦或有什么事,直接来赤陵居寻我便好,左右相邻,也就是几步路的距离,不过剑宗夜里有弟子们轮流巡逻,倒也不必担忧。”齐晟笑道,“玄九,若是不嫌弃,我便让乌雨去你院中先待上几晚,它虽说憨厚了些,但看门的本领却是不错。”
池州渡不明白他为何认为自己会不安,沉默片刻后,摇头:“不必。”
齐晟也不强求,又操心地叮嘱两句,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池州渡转身回屋,阖上门后,随手取出一张符纸。
符纸无火自燃,幽蓝地火焰倒映在玄九眼底。
她眼中的生机渐渐被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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