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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师(羡凡)


两人几乎同时侧目望去。
只见乌雨头顶冥七,像一只肥胖且灵活的煤球,撒丫子朝他们奔来。
齐晟:“......”
“乌雨!”齐晟咬牙,上前一步拎住傻狗的耳朵,将爬到指尖的冥七递还给池州渡,尴尬道,“抱歉,乌雨被惯得无法无......”
手里的动物灵活一扭,“嗖”地一下朝池州渡扑了过去。
“.......天。”
齐晟望着一下子扑进玄九怀里“嘤嘤”撒娇,尾巴几乎要抡成风火轮的傻狗,冷漠地吐出最后一个字。
池州渡正坐着,被它扑了个满怀。
狗爪撑在他的腿上,不安分地随着身躯的扭动而踩来踩去。
乌雨黑亮的鼻子直往池州渡的脸上凑,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些许狗子口中并不好闻的腥臭。
齐晟上前一步,无奈地伸手准备将乌雨拎回来,谁料入手并非滑顺的皮毛,而是微凉细腻的触感。
在齐晟伸手的前一瞬,池州渡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在云邬时,那只白貂的温度与跳动的脉搏。
眼前的黑犬眼神清澈,一个劲往他跟前凑的模样,与它的主人有几分神似。
于是池州渡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谁料齐晟也恰好伸手。肌肤相碰。
齐晟的手并不小,骨节分明,恰好能将玄九的手完全覆盖。
池州渡手心下方是乱动的乌雨,手背上方是齐晟温烫的掌心,触感分明没有丝毫相似,温度却逐渐融为一体,甚至一点点渗入他冰冷的指尖。
那一刹那,他的眼睫微颤。
不经风雨的心湖上吹过一阵似有若无的风。
这阵风从云邬吹到剑宗,从心底拂过耳畔。
带着那句不知何时附着其中的嗓音。
“这便是生灵,与你我一般鲜活。”——鲜活。
枯燥无味的语言在他看来晦涩难懂。
但此刻鲜活二字沾染上的温热,令池州渡得以领悟其中朦胧灵动的意味。
就像是原本毫无嗅觉却置身花海的人,总听闻身侧有人说,“好香啊。”
他只是听着,偶尔跟着翕动鼻翼,却始终无法与对方的感慨共情。
直到有一天,一阵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猝不及防之下,他打了个喷嚏。
下一瞬,沁人心脾的芳香丝丝缕缕萦绕鼻尖,他下意识深吸一口气,由衷地道,“好香啊。”
紧接着自己就是一愣。
——原来这就是旁人感慨时的心境。
他在这一刻,终于与之共情。

不知是否感受到气氛的微妙。
原本乱窜的乌雨渐渐停住动作,安分地趴在池州渡的腿上,用眼睛悄悄朝上瞅。
齐晟僵硬地顿在原地,手心传来细腻的触感,仿佛一块上好的玉料,令他下意识收紧手指,轻轻摩挲一下。
池州渡抬眼看他。
“我......”
齐晟瞬间清醒了,他立即缩回手,尴尬地转身朝前走了两步,忽而觉得不妥回头想说些什么。
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说什么合适,最终眼神瞥见趴在池州渡腿上享福的傻狗。
齐晟立即伸出手一把将其薅了过来,这才终于找到了话说。
“见笑了。”他眼神找不着落点,四处飘忽,紧接着低头扇了乌雨一巴掌,教训道,“真是被惯得无法无天了,我这就带回去教训一番。“齐晟说着匆匆朝玄九一点头,强装镇定道,“ 眼见午时将至,我先去孙主厨那里瞧瞧。”
池州渡注视着对方近似落荒而逃的背影,随手将冥七放到石桌上,不知在想什么。—
姜家的案子进展缓慢,齐晟亲自去了一趟江城,此处由朝廷与江湖各宗弟子看守。
血迹早已干涸凝固,他抬手一挥,示意弟子不必跟着,自己在这偌大空旷的府邸绕了两圈。
原本热闹的府邸里唯独余下一阵寂寥的风。
齐晟手指拂过一旁破损的墙壁,三道如兽爪痕,深入墙壁。
是器宗一脉兽半馗的杀招。
此人钟爱野兽,曾是铸剑世家李家长子李半馗,后因痴迷钻研各类兽爪作为武器,被家门所不齿,而后干脆决裂,抹了姓氏恣意江湖。
久而久之,世人便称他“兽半馗”。
此人从不与人结仇,亦或说压根不愿与人为伍,如今已经许久未曾出世,有传闻说他在深山中与虎为伍,亦有传闻说他早已葬身虎口,不知真假。
只是无论怎么看,他都没有道理与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姜家结下梁子。
不仅如此,不远处地上留下的柳叶镖痕迹,倒下的树上隐约可见的刀痕......突然,齐晟蹙眉停下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
兽半馗、柳叶镖、斩风刀......这些人,都是早已退隐江湖的奇人,至今生死不明。
思及此,齐晟重新迈步,迅速将所有痕迹都掠过一遍。
这里头各类杀招,几乎涵盖了半个江湖的绝顶高手,有如今下落不明的侠客,也有坐镇一方的尊者,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之处。
不论是长寿之人还是下落不明之人......都是靠近百年之前的那群高手。
现如今名声大噪的年轻侠客,却是一个没有。
齐晟蹲下身,手指捡起一片沾血的枯叶,用它点了点地上杀招残留的痕迹。
这些痕迹单拎出来一个,都能以假乱真,想必是对这些人极为了解的。
而即便是他也无法做到如此,有些杀招甚至只在传闻、亦或是父亲同他说起时听过。
既然如此,这些疑点无论是真的线索,还是幕后真凶想要引着他们去查的,也都不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最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齐晟目光很沉,碾碎手里的枯叶,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残渣。
说来也巧,若非他方才巧合之下先看见的几个痕迹,皆是生死不明之人的杀招,他恐怕也很难想到这个疑点。
齐晟并未逗留,找到自己想要的线索后,便打算离开姜家。
“宗主,单门主邀您......”
“替我谢过单门主好意。”齐晟抬手打断弟子的话,嗓音温和,“只是齐某有要事在身,便不留宿了,等改日定当登门拜访。”
“是。”那弟子也不多问,只是忍不住多瞧了两眼他满面春光的脸。-
从江城到鲁山要约莫一天的路程。
齐晟不知带着踏云走了多少偏僻危险的捷径,最终途径尸婴山,这一次没有上回的好运,碰见了不少毒物。
“吁——”
回到剑宗之际,勉强赶上了落日余晖,齐晟利落地翻身下马。
门前的弟子立即赶来替他牵过缰绳。
齐晟手里捏着一束不知名却格外漂亮的野花,他摸了摸累得哼气的踏云,对着弟子叮嘱道,“这几日多喂它些。”
“是。”那弟子应声,抬眼就是一愣,“宗主,你的胳膊......”
另一人也循声望去,立即惊呼,“宗主!您怎么受伤了?”
“什么受伤!”
后面传来一声急切的询问。
方才鱼灵越得到师父回来的消息,匆匆赶了过来,隐约听见了几个字眼,顿时心中一惊。
“没什么大碍。”齐晟摆了摆手,见其中一个弟子转头就要济世堂跑去,立即伸手将人揪住,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我在途中已经上了药,不必担忧。”
鱼灵越见是轻伤,目光又在对方手中的花上停留片刻,心中顿时了然。
他掩唇轻咳一声,遮住上扬的嘴角,贴心的为师父解围。
“行了,师父这一路想必也乏了,你们先去准备些热水,再去告诉孙主厨师父回来了。”
“是。”两名弟子连忙小跑着进门。
鱼灵越目送他们远去,上道地凑近了些,低声道:“玄九姑娘在房中,今日没去旁处。”
齐晟清了清嗓子,满意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就属你最机灵。”
“为师先走一步。”
他说着,便大步朝宗门内走去。
鱼灵越站在原地,一边整理自己的仪容,一边忍不住笑意。
没想到他这辈子竟有机会瞧见师父这般模样。
还有玄九姑娘,虽说看上去仿佛置身天山的雪莲般高不可攀,但今日他携宗门弟子跪在其门前谢罪之际,明显能感受到对方打开门后顿住良久,才迟疑着说了句“无碍”。
而且眼神似乎下意识朝四周看了看,许是没有找到师父的影子,又不知该如何应付眼前的场面,所以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将院门阖上了。
“师兄,傻笑什么呢?”
突然,他的肩膀被人用力一拍。
鱼灵越侧目望去,只见阳一正摸着下巴打量他。
“你小子。”鱼灵越回了他一巴掌,“师父交代你的事办妥了?”
“嗯,费了不少口舌。”阳一鬼鬼祟祟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压低声音道,“这里头记载着姜家百年来,每一任家主的辛秘。”
他说着在鱼灵越眼前晃了晃,鱼灵越下意识伸出手,对方却又将东西揣回怀里。
阳一欠嗖地朝他挑眉,“行了,话不多说,我先去找师.....”
鱼灵越握住他的胳膊,意味深长道,“师弟,我劝你稍后再去。”
“怎么说?”阳一迟疑着问。
鱼灵越:“师父刚回来,没吩咐什么,想必已经找到了姜家灭门的线索,晚些自然会唤你过去......”
他说着凑近了些,用气声道,“现下往玄九姑娘那儿去了,还带着不知从哪儿摘来的花,咱师父有这么一遭不容易,你可别跟着添乱了。”
“什么?师父他还有这......”柔情似水的一面呢阳一话尚未说完,就被鱼灵越用力扇了一巴掌。
“你小声些!管住你的嘴,我话可是已经放出去了,谣传者逐出师门,你也不例外。”
“是是是,嘘......嘘......”

余晖下的院落显得格外温馨。
不过短短半日,齐晟竟有些不安和惦念,生怕这院中的人又一声不响地离开。
那日巧合促成的尴尬已经被他抛诸脑后,齐晟本就不是会一直纠结于某件事的人,脚边乌雨一个劲地蹭他往前走,齐晟无瑕顾及它,匆匆推开院门扬声唤道,“玄九!”无人回应。
他来到玄九门前,耐着性子轻轻叩门,“玄九?”
门内这才传来细微的动静。
池州渡已经习惯对方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作风,缓缓推开门。
忽而眼前一晃,他被一抹白吸引了注意,池州渡目光定格在齐晟的胳膊上,缓缓拧眉。
只是不等两人开口。
一抹黑影“嗖”的窜进屋内,在半途被一只长腿拦截,卡在了门槛。
齐晟生怕乌雨扑到池州渡,用两只腿将他夹在中间。
乌雨顿时蔫了,委屈地趴在地上:“呜......”
齐晟没有理会,敷衍地用手揉揉它,笑着朝池州渡道,“今日我有要事在身便去了趟江城,你若是待在院里觉得乏味,改日我带你去宝市逛逛如何?”
池州渡听见“江城”二字,眸光微闪,旋即视线又落在对方手中的花上。
齐晟这才想起自己还带了花,连忙解释道,“这是我赶路途中无意间发现的,觉得好看便摘了些回来。”
他说着一个箭步进门,而后迅速将尚未来及反应的乌雨关在了门外。
齐晟对外头传来的扒门声置若罔闻,径自走到花瓶前将花放了进去。
“如何?”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问话,齐晟愣了愣,回头:“......什么?”
池州渡面色如常,像是随口一问:“江城,可有线索?”
玄九极少过问江湖之事,为何会忽然询问此江城?
齐晟并未立即开口,眉心微不可查地抽动一瞬,紧接着转身拨弄着花束,避重就轻道,“幕后凶手无比狡猾,留下的线索也微乎甚微,想抓到他,恐怕没那么容易。”
若真如他猜想的那样,这幕后之人就是个极大的威胁,敌在暗暂且不说,实力也无法预估。
此事,万不能将玄九牵扯进来……
他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说起了“宝市”。
宝市如其名,汇聚着各类奇珍异宝,大多为卖,亦有摆个场子邀人共赏的。
此地不分昼夜,人群络绎不绝,来自五湖四海,甚至有不少异邦人,非常有趣。
只是这会儿两人心里都揣着事,一个随意说着,一个随意听着。
不多时,有弟子轻叩房门,将菜肴呈上,经过齐晟身旁时,他俯身附在对方耳边告知,“宗主,阳一回来了。”
齐晟微微颔首。
“玄九,你若是在院中待着觉得乏味,便出门去瞧瞧,剑宗位于各宗门中央,出门便是各类商铺与酒楼,这里的百姓受各宗庇护,朴实和善,若觉得吵闹,背后就是鲁......”
齐晟顿了顿,想起那日感知到鲁山中异样的波动,语气一转,“鲁山并不安全,还是不要靠近为好。”
池州渡望着他担忧的神情,停顿片刻后才微微颔首,“嗯。”
被这双水润的眼睛注视着时,齐晟整个人都柔和起来,有那么一刻甚至恍惚到想就这样将人抱进怀中。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齐晟立即轻咳一声起身。
眼下还有要事,他便没有多做逗留,恰好玄九与他也已经用完膳,齐晟便与玄九道别,行至门前时,身后忽而传来一声问话。
“尸婴山?”
他的手臂浮动着寻常人难以察觉的煞气。
齐晟闻言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耳尖噌的一下就红了。
他着急来见人便忘了遮掩,没想到玄九不但注意到了,甚至已经猜到了缘由,还主动出言询问.....齐晟含糊道:“嗯,赶回来匆忙了些,已经上了药,并无大碍。”
他没好意思多说。
自己就像是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不过短短半日便按耐不住想回到剑宗。
他此前还调侃轻越没出息,谁料自己也有这么一遭。
好在玄九也并未多问,略微颔首后便没了下文,他随意说了两句,便匆匆转身离开。
池州渡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垂眼摩挲了一下腰间的蝎头鞭,他注视着鞭柄上栩栩如生的血红蝎眼,眸中闪过寒意。
红色的衣摆拂过桌沿。
他起身插上门闩,池州渡反手贴上符,正要引动煞气,想起齐晟的敏锐,动作一顿,旋即锋利的傀丝划破指尖,血液滴落在符纸上,蓝焰浮起一瞬,旋即又如潮水般褪去。
他转身走向床榻上躺下。
鲁山,布满咒阵的山洞中。
符纸无风自动,牵连着红线来回晃荡,眼见势头愈演愈烈。
阵法中央躺着人睁开眼,淡定地抬手往回一收,傀丝瞬间停下摆动。
池州渡缓步走出山洞,淡青色的身影犹如鬼魅,一眨眼便消失在林间。-
齐晟回到院子时,才伸手碰了碰滚烫的耳尖。
“宗主。”一名弟子朝他行礼。
齐晟瞬间收敛了神情,“嗯,去唤阳一过来。”
“是。”那弟子行礼告退。
“等等。”齐晟又叫住他,叮嘱道,“若玄九姑娘要出门,多派几名弟子看顾,若她实在不愿,那便让乌雨跟着。”
左右玄九并不排斥乌雨。
弟子嘴角上扬了一瞬,怕被责罚连忙低下头:“是。”
“好,去吧。”齐晟心里正捋着线索,没在意这些细节。
城关的守卫说,当日并无可疑之人入城。
他步入书房,提笔在纸上粗略画出姜家的布局图。
姜家的位置并不偏僻,甚至算得上是江城的中心,北方是金玉钱庄,南方是春江花楼,西方是问穴门,东方是欧阳府。
欧阳家族善舞,不论是朝廷还是江湖举办大会之际,都会请欧阳家的人前来。
所以他们的府邸有不少朝廷亦或各宗门派去的守卫。
钱庄紧邻着集市,人群络绎不绝,春江花楼更不用说,而问穴门也是高手辈出。
更何况除却这些,姜家本身也不是吃素的。
齐晟放下毛笔,若有所思。
也就是说,幕后之人不但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潜入江城,还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未曾发出任何动静,轻而易举地灭了人家满门。
既然如此,那些杀招的痕迹又该如何解释?
凌乱、痕迹深刻暂且不提。
难道姜家人是在同一时间内身死的吗,否则怎么会连一丁点惊呼和哀嚎都不曾听见呢?
齐晟眸光深沉。
究竟是众人不曾听见,还是有人用了法子,令他们“未曾听见”呢。
这种法子,齐晟第一个想到的便是。
——巫蛊之术。
“师父。”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轻叩两下。
齐晟回过神:“嗯。”
阳一憨笑着推门而入。
齐晟沉冷的眼神缓和了些,无奈地勾唇道:“你这孩子,怎么又黑了不少?”
“师父!“阳一顿时跳脚。
齐晟朗笑一声,拍了拍他的后背:“好了,交代你的事情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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