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山脉很长,面积广,山坳间一直有村落聚居,一旦脱离深山很轻易便能找到。
等队伍下山之后,遇到的第一个村子竟然已经成了荒村。
村中的房舍不算老旧,甚至还有几座青瓦房。
绕着村落有一些梯田,地里的粮食都是按陇栽种好的。
眼下已是夏末,这些粮食马上就要熟成了,但显然最近没人再来打理,田地干涸的都出现了裂缝。
村中还有一些菜地,里面种着些寻常的青菜,已经被虫蚁啃食殆尽了,周围也生了很多杂草。
有些房屋的院中有鸡舍的,也只剩下一些骨头和鸡毛,像是被小型野兽吃掉了。
村中很多房子都是屋门大开,士兵们顺路进去搜查过,只有钱粮等一些贵重物品和随身衣物被带走了,剩下的一些大件,家具,器物,甚至被褥都还留在屋中。
村中的坟茔往往和自家田地挨在一起,在村子周围明显有几座新坟。
同其它坟茔相比,这几座坟显得极为随意,仿佛葬的十分仓促甚至连坟堆上的土都没有压实。
被风吹雨淋过后,现下都已经不成一个坟堆的形状了,显然跟这个村子的葬仪是不相符的,因为旁边的老坟不仅土堆的形状保持的很完整,甚至有些还有一个半圆型的青砖小窑遮挡。
徐俊华心中隐隐有了不详的预感,他当即命令士兵挖开那几座新坟,坟埋的浅,很快便看到了棺材。
所有棺材都是薄薄的一口,甚至是原木,都没有打磨上漆,只是潦草的钉在一起便了事了。
用长刀一撬棺盖就能轻易的掀开,里面的尸体还未完全腐化,一眼望过去都是没有头颅的。
捕快中的仵作上前查看,这些尸体脖子上残留的一些腐肉痕迹和碎骨与那四名士兵一模一样,都是强行撕扯断裂的。
这个村庄显然遭遇了同他们一样的事情,所以其中的村民们才匆匆逃离,甚至连家中的器物和田里都庄稼都抛下了。
众人带着沉重的心情将挖出来的棺木重新安葬,堆砌好坟茔。
当晚找了村里最大的一间空屋,紧闭门窗,贴上了徐灵鹿给的符咒一起休息,倒是没有再出意外。
既然已经发现了一个荒村,说不定就还有无数个荒村,他们都有武艺和兵器,甚至还有天师的加持,尚且损失如此惨重,简直不敢去想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会被祸害成什么样子。
天一擦亮,队伍就继续往前走,翻过一座山头又看见了一处村落,这村子比之前那个村子规模要大,可也是座空村。
村中的空地上还有牛羊在悠闲的吃草,夕阳即将西下,若是此刻升起渺渺炊烟当是一副悠然的田园景象,可眼下这番光景却让人觉得森寒。
房子的门大敞,由于走的着急,村道上还掉落着的各种物品。
村头连绵着十几座堆得潦草的新坟。
这村子也遭遇了同样的事,且损失更加惨重。
晚上队伍宿在村中,依旧没有发生任何事。
徐俊华和魏镜澄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之前的判断出了问题,那怪物并不是专程狙杀他们的,只不过一直在此处作恶,恰巧和他们遭遇罢了。
又过了两个村庄依然无事,士兵们胆子都逐渐大了些,毕竟有些事情也不好拉上那些个人一起做。
晚上有三个人想去放茅,就结伴去了,但再也没回来。
主屋离茅房不过十几米,他们死在了去茅房的路上。
至此,才前行了不到十日,他们的队伍中便损失了七人。
这种猫捉老鼠式的戏弄,让好些人的心防彻底崩溃了。
若是真刀真枪的去拼杀,他们尚能悍勇无畏,但这邪物看不见摸不着,能无声无息就夺了好几人的性命,实在太过令人惧怕。
莫说是士兵们,就连心智一向坚定的徐俊华都罕见的心境不稳,在听到又有三名属下遇害之后,生生踹碎了屋中两张椅子。
他向来不屑于如此泄愤,现在却也是不想忍耐了。
“冷静些。”唯有魏镜澄心态尚稳。
“有本事来摘老子的脑袋,偷偷摸摸的搞我的兵,算什么本事?”
说着徐俊华拎了环首刀就要出门,被魏镜澄在背后捅了一刀鞘。
“临走前灵鹿说的什么你都忘了?”
“切勿鲁莽!”
提到弟弟,徐俊华稍稍冷静了下来,他颓丧的将刀往地上一扔,“那现下要如何是好?”
“这简直是防不胜防!”
“那我们便不防了。”魏镜澄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与其惶惶不可终日,到不如干脆继续赶路,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大一些城镇,我已经给灵鹿去了消息,我们要相信他,也要相信自己。”
“灵鹿收到消息后定会第一时间赶来救援的。”
其实魏镜澄在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心中也是没有把握的。
纸鹤能不能飞到徐灵鹿身边却还是未知数,即便是飞到了,徐灵鹿又如何能在短时间内找到他们,赶来他们身边。
但此刻他不得不如此说,若是没有这点期盼,队伍就要彻底陷入绝望了。
“将军不必担忧,马革裹尸本是我等军人的荣耀,无论后面的境地如何艰难,我们都会誓死保护二位,直到徐天师到来。”花少梁将地上的环首刀捡起来,双手递给自己的上峰。
“我等誓死保卫将军!”底下的士兵也跟着高喝。
“上马!”徐俊华接过花少梁手中的环首刀,“魏大人在最前领路,花校尉在队中,我压在最后,即刻启程。”
由于上次出事便是在队尾,士兵们自然不愿自家主将待在最危险的位置,纷纷劝阻,可谁也劝不住,队伍再次出发,全速向前。
与此同时,船上的徐灵鹿收到了魏镜澄放出的纸鹤。
纸鹤本是短途的传信之物,原本是飞不了这么远的,但那香囊中的纸鹤魏镜澄一直贴身带着,时间久了便沾了一身紫气。
魏大人到底是天家血脉,血也极为好用,给了纸鹤很强的加持,竟真的一路飞到了徐灵鹿手中。
他不会术法,不能如徐灵鹿那般让纸鹤开口说话,本来绿的很清新的一小只,刚停在小天师手上就化作了一小堆血色的灰烬。
徐灵鹿心跳顿了一瞬,整颗心脏猛的抽痛了起来,他蹲下身子捂住心口,大口的喘气,才稍稍有所缓解。
黎玄辞见状赶忙上前来扶他,“这是怎么了?”
地上蹲着的人抬起一张满是泪水的脸,“黎大人,我哥和镜澄一定是出事了!”
“你能不能让敖玄先将我送过去。”
“船要十数日才能到,我一刻也等不了!”
“可你没有龙珠的庇护,根本受不了在空中飞行。”黎玄辞觉得徐灵鹿完全就是在胡闹。
徐灵鹿虽然有过御剑飞行的经验,但说实话都是小把戏般的飞行,根本做到像前辈大能那般长距离的御剑飞行。
上次送黎玄辞去送龙珠,直上直下撑个几分钟,已经算是相当了不得了。
但若不需要他自己操纵凌霜,只是飞,也不是没有办法。
只看能不能承受得起这个代价。
马队继续前行,行至下一处山村之时,终于见到了人烟。
平常的村庄现在却变得非常奇怪,唯一能入村的道路上筑起了高高的围墙。
墙体粗糙至极,用一写不规则的大石块做基地,墙身上泥土,石头,木头,什么都有,那些木料中甚至还有被拆卸掉的家具,显然是堆砌的非常着急,凡是村中坚固的东西怕都拿来筑墙了。
高墙中间有两扇厚实的木门,行制明显不一样,应该是临时从什么地方拆下来的。
木门厚实精美,嵌在潦草的墙体里格外的违和,听见有马蹄声来,木门细细的开了条缝子,探出一个脑袋。
看到一群浑身血煞之气的人骑在马上,那人警惕的拿着一根尖头的木棍颤声问,“你们是什么人?”
他蜡黄的面色,乌青的眼下和嘶哑的嗓音无不透露出一种绝望的疲惫,让魏镜澄他们看的心酸。
眼前的高墙,可能这里的村民,为着活下来,所做的自救防御手段。
可那妖物会飞行,这样敞开的墙体根本是防不住的,最多只能算是个心理安慰吧。
“我等是朝廷专门派来调查此事的官差。”魏镜澄下马把自己的令牌沿着门缝递了过去,“这是我的令牌,你们且看看。”
守墙的几个村夫并不识字,但令牌入手沉甸甸的,铸功精美,是他们此生都未见过的好东西,自然不可能是假的。
几人灰败的神情瞬间化为惊喜,迅速的将大门拉开,迎接马队进去,还有一人跑着去给村里人报信,“朝廷派人来救我们了!”
众人进村发现每一户门窗都紧闭着,甚至还有用木板将窗户钉死的,灶房的烟囱中也塞着柴火和杂物。
村中的人看上去都很疲惫,几乎个个都神色恍然的样子,在看到徐俊华他们身上的兵器时,眼神中才流露出一丝希冀。
这村子的里正将徐俊华他们引到村中的议事堂,堂中还聚了许多人,那里正一一介绍,说这些人是其余几个受灾村子的里正或者管事的。
见朝廷的人来了,他们还待要叩首跪拜,被徐俊华一把扶住了。
“不必多礼,赶紧说正事要紧。”
村中现在家家的烟囱都封着,也没有热茶能奉上,里正只能让人给将士们上些干净的泉水和干粮。
“怠慢诸位官爷了,怠慢了呀。”主事的里正开口,“但我等也实在是没法子了。”
不待他继续告罪,魏镜澄端起那杯山泉水一饮而尽。
“我正有些口渴,多谢相赠,还想请问一下,连日来,象域这一代山坳中的村庄都发生了什么事?”
里正见他没嫌弃,急忙续上泉水,才开口说话,“我是本村的里正,大约从两,三个月前,村中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也不知哪里来了一个妖物,能无声无息夺走人的头颅。”
“起初我们以为是什么猛兽进了村,猜想会不会是山中成了精的老熊出来祸害人了,于是集结村中最有经验的老猎户,在村子周围设下来好多陷阱,就算抓不到,也能起个预警作用。”
“这些陷阱到现在都没被触发过,却不断地有人死去。”
“谁也不晓得那些人是怎么没的,有时是在田头上,有时是在河边,有时甚至是在自家的院中,总是夜里无声无息就没了头。”
“村中将所有壮丁聚在一起,在夜里详细查了好几次,可什么都没找到,也无人知晓这东西是怎么来的,无奈之下只能建了高墙将入村的两条路都封死了,可依旧没什么用,这东西会飞。”
“我们本打算在夜里安排人巡逻,可那东西也是夜间出没,根本没人敢去,甚至后来大家夜间都不敢睡,就怕睡着了,在梦中被夺了头,所以现在村中才是这副样子。”
里正说完,深深的叹息一声。
“你们有没有算过,这么长时间一共死了多少人?”魏镜澄询问。
“哪里算的过来呀!”另一个老村长忽然跪在地上,猛地磕了好几个头,“官爷呀,您是不知道我们这几个月是怎么过的呀!”
“刚才还活生生的人转眼间头就没了,无论怎么防都没用,就单单我们村就死了二十几号人。”
“妖物杀得随心所欲,我那可怜的长子也死在夜间巡逻的路上。”
“我们在村中坚持了两月有余,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实在无法才抛下家业,逃到了这里,其它村子也是一样的境况。”
“可再走下去,就没了村落,要进入群山,更加危险,所以我们好几个逃难的村子才都聚集在此处呀!”
其余人也都纷纷点头,报上自己村中死亡的人数,魏镜澄粗粗算过,加在一起竟然已有三百多人了。
“可惜来了我们村也没用呀,我们合计了一下,那妖物会飞,能扯走人头,体型定然也不小,所以让村人将房屋的门窗,烟囱都闭好,墙前的守卫也没撤,怕还有什么地上的怪物要趁火打劫。”
“最近死的人是稍微少了些,可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
“不瞒各位官爷说,村中的粮食已经不多了,现在即便是白日,大家也不敢下田去,等这波存粮吃完,就要断粮了!”
众人一直说到天黑,魏镜澄等人大致摸清了几个村子的情况。
但他们现在也不敢贸然派人出去调粮,离这里最近的一座城骑马也需要两天一夜,只要走夜路就有风险,眼下只能白日里多去山上走走,看看能不能找些野味。
正在说着话,灯影一闪,魏镜澄忽然一顿,直直盯向窗缝油灯处的一个小飞虫。
那飞虫也就蚊蝇大小,在农村极为常见,根本不会有人在意,可他的目力远超常人,觉得那虫子长得格外奇怪,所以便特别留意了一下。
手摸到腰间的短匕上,刚刚攥紧,那蚊虫忽然就变成了一颗巨大的头颅,一口叼住了离它最近的那个老者的头。
那老者头颅被含住,根本发不出声音,甚至连细微的呜呜声都没有传出来。
众人都被这骇人的场面吓傻了,一时间谁也没有动弹,全都僵在原地,只有魏镜澄尚能反应过来。
眼见老人的脖颈被越扯越长,头颅就要被生生从腔子上拽掉,他抽出短匕,直直向着叼住人头的怪物掷去。
匕首的破空之声这才惊醒众人。
“都退至我身后!”徐俊华抽出环首刀高喊。
众人被吓得腿软跑不动,连滚带爬的向徐俊华的身后退。
也就不过刹那之间,匕首就要钉上怪物。
见躲闪不掉,怪物一口将老人的脑袋吐出来,眼珠在眼眶中转了好几个整圈,先用黑眼珠盯着魏镜澄看了一会,又换成白眼珠盯了一会,看上去阴邪至极。
它似乎是终于记住了魏镜澄的样子,口中发出一阵怪笑,又化作小飞虫从窗缝中飞走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等人回神,那小飞虫早已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被咬的老者惨嚎一声,倒在地上,一边翻滚一边大口的喘着气。
他的脸已经憋成了青紫色,满脸都是怪物黄绿的口涎。
这玩意似乎有毒性,老人面上的皮肤被腐蚀的红肿发胀,严重的地方还起了一串燎泡,看着可怖至极。
虽然保住了他一条命,可在场无人庆幸,反倒全部脊背发凉,无比后怕。
没人知道在什么时候,这样的遭遇或许就会出现在自己身上,甚至没有今晚这么好运,会直接被那怪物生生将脑袋扯掉。
一时间屋中静的落针可闻,只有那老者喘息痛呼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痒呀!”瘫在地上的老者忽就要上手去抓挠脸上的燎泡,被徐俊华眼疾手快用刀鞘按住了手腕。
这口涎明显是触之既染,万万不能让他碰触。
“去喊军医来!”魏镜澄对暗卫吩咐,“要快!”
军医离得不远就在旁边的屋子里,来的也快,就这么一小段时间,地上那老人整张脸皮似乎都要被腐蚀掉了,长满了黄色的脓包。
他神志也有些不大清醒,不断地在地上翻滚着,一会喊痒一会喊疼,要不是徐俊华他们有好几人,就要按不住他了。
“我等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为何要遭此大难呀!”到底一起相处了月余,见他如此痛苦,屋中的气氛彻底陷入绝望,一人俯在地上高声哭喊。
就连士兵和暗卫们也跟着消沉起来。
老军医即便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症状,一时束手无策。
想着不然先针灸让伤者镇静下来,摸到腰侧的医囊时灵光一闪,想到了出发前徐天师特地给了他一袋子丹药,里面就有解毒的。
现下也不能去管对不对症了,他取了根长银针,扎着药丸,趁老者大叫之时送入他口中。
药丸入口,老者呛咳了几声,银针上溅到他的口唾瞬间变得漆黑,但一阵激烈的呛咳过去,那老人居然慢慢平复了下来,不再大叫‘痒痛’,喘息也变得平稳绵长。
“有效!”军医的徒弟高声喊起来,“当真的仙丹呀!”
刚才还在地上瘫的七七八八的人都站起身围了过来。
“真的!”
“缓过来了!有救呀!”
“有救!有救!真的太好了!”
“都散开!”军医见这些人将周围围的严实,“伤者需要新鲜空气,谁去给我弄一盆清水来。”
“去,我现在就安排人去,您真是神仙手段呀!”接待他们的老里正打起精神,又开始做各种安排。
“并非我有神仙手段,而是我们真有神仙。”见药丸有效,老军医珍惜的又取了一丸,切下小半个,准备溶在水中,给伤者涂在面部的伤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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