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日西沉,湖面上泛起金色的涟漪,大鹅从岸边游向种满莲花的池塘,今年的荷叶比往年多,一路延伸到桥洞底下。
晚风吹过,石屿吸了吸鼻子,鼻尖满是青草香。
他垂下眼眸,想不通宋璟珩为何这两日不愿再带他去书馆,好似是在特意回避他般,总是躲在自己房间里。
他俩偶尔在客厅里碰面,宋璟珩也像是吃了哑巴药一样,石屿坐在沙发上打招呼,他也只会抱着茶壶,愣愣地点了点头。
石屿撇了撇嘴,搞不懂宋璟珩这又是在唱哪一出。
他扯下一株狗尾巴草,放在手里晃了晃,试图转移注意力,可现在没有手机,脑海里总能出现宋璟珩身影。
渐渐地,夕阳消失在地平线的另一头。
乌云覆盖整个头顶,雨落在湖面上,泛起的涟漪像一个个解不开往事的圆。
石屿没有急着走,垂下眼眸,盯着自己的手掌,有道明显的线从虎口一路向下蔓延,最终分岔,形成两道线,分别延伸至不同的方向。
他叹了一口气,担心宋璟珩的态度转变是在暗示自己该离开了。
毕竟他已经在宋璟珩家里蹭吃蹭住这么久,如果宋璟珩真的想让他走,那也是理所当然。
尽管道理都懂,可心里却像是陷下来一块似的,涌起一种说不出的苦涩。
从小到大,石屿就没有一个交心的朋友,尽管上了大学,和室友相处得不错,可那些都不过都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客套往来。
他狠狠搓了一把脸,想起小时候常常坐在父亲的三轮车后座,跟着大人频繁搬家。
记忆中的家永远充斥着难闻的酒味,茶几上堆满了烟头,以及父亲坐在麻将桌前熬得通红的双眼。
中学时代,石屿经常被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父亲锁在门外,母亲在屋里被打得哀嚎不断,他拼命敲门,却无济于事。
日子过得越来越压抑,石屿逐渐将自己封闭起来,不爱说话,也不愿交朋友。
直到高考前夕,父亲去世,他才稍稍开朗了一些。
可石屿已经在沉闷的环境里待太久,早已养成了外热内冷的性格,直到宋璟珩的出现,他冰封已久的内心,忽然出现一道裂痕。
石屿不擅长交际,但穿越后他不得不依靠宋璟珩的援助。
相处久了,他发现宋璟珩虽然是个少爷,但为人正直,性格温和,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
如此完美的宋璟珩就像夏日里的一场暴雨,猝不及防地闯进他的心里,下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雨。
湖面起风了,身后凉飕飕的,石屿拢了拢衣领,转念一想,宋璟珩如今有意和自己撇清关系,自己还惦记他干嘛。
石屿站起身,最后望了眼湖面,握了握拳,下定决心,不能让自己陷入名为宋璟珩的漩涡里。
一夜过后,雨过天晴,石屿顶着两个黑眼圈,早早离开屋。
他开始频繁地跑到湖边的屋顶吹风,每当他大字形躺在砖瓦上,地上的人便很难发现他的存在。
宋璟珩发现石屿不见了,立刻坐不住,连外套都没穿便跑出门寻找他的踪影,不过好在他们之间仿佛有条透明的线连着,不论石屿躲到哪,他总能找到。
往后的几天,石屿一连换了好几处屋顶,心里的防线在一点点崩塌。
最终,在第二十次被宋璟珩找到后,他干脆闭上眼睛,佯装熟睡,任由宋璟珩在下面喊他回屋吃饭。
宋璟珩半天等不到石屿,索性搬了个木梯,架在窗前,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石屿显然没料到他会爬上屋顶,稍稍睁开了些眼睛,宋璟珩放大几倍的脸,陡然占据整个视线,他身后是大片的蓝天白云,俨然一副宝矿力广告的镜头的即视感。
石屿心头一动,谁能想到宋璟珩穿着长衫也能这么青春,他不自觉舔了下唇,脖颈略红,敞开的衬衫口,刚好能看到露在外面的小痣。
少年绯红的脖颈,衬地他喉间的小痣格外明显。
宋璟珩视线一路下移,停在石屿的衣领处,心跳不由得加速,他握了握拳,竭力忍住低头亲/上石屿的冲动。
深呼一口气,宋璟珩拍了拍他的肩,“石屿,你睡着了吗?”
石屿喉结微微滑动,眯眼看着宋璟珩那根根分明的长睫毛,高挺的鼻梁和浅浅的梨涡,心头一阵发热,不由得想拿两台摄像机架在宋璟珩面前拍写真。
凉爽的风似乎改变了温度,周围的气温仿佛升高了几度。
石屿脸上微微发热,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说好要躲着宋璟珩,可身体却忍不住地想要靠近。
他闭上眼睛,宋璟珩的模样深刻印在脑海里。
石屿寻思自己先前也没有这么颜控,怎么突然想给他拍写真,难不成这是老天爷在暗示他穿越回去他要改去隔壁专业学摄影?
虽然说摄影专业和建筑专业只隔着一栋教学楼的距离,但石屿思考了半天也找不出放弃建筑的理由。只是他觉得和宋璟珩相处得越久,越觉得他长得好看,而且人也不错。
要是自己有一天突然走了,和他一张合照都没有留下,那样未免太可惜了点。
宋璟珩等了一阵,没听到石屿回应,便伸出手,指尖轻轻触上他的脸。
石屿刹那间愣了下,眼睫轻颤,心里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悸动。
他掩饰般放缓了呼吸,被宋璟珩碰到的地方还感到一阵酥/麻,这家伙以前还让他保持距离,怎么自己现在这么主动。
“石屿,你的脸好红,是中暑了吗?”
还没入夏,哪来的中暑……石屿在心里嘀咕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宋璟珩迟疑片刻,伸出去的手又缩回,一连重复了好几次,他终于下定决心,低头凑近石屿的耳边,呼吸直接喷在他的脖颈上。
石屿呼吸一滞,脸颊微微发烫。
他想睁眼,又怕在这暧昧的气氛中对视会尴尬,不由得攥紧衣角,暗自叹息,早知道就不装睡了,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宋璟珩瞧见石屿动了动指尖,胸口起伏明显,顿时明白他在装睡,于是故意道:“天快黑了,我抱你回屋去睡吧。”
他没有给石屿回答的机会,抓住他的手腕,向上一提,当即将他揽入怀。
石屿蓦地睁大眼睛,大把的阳光投射下来,此刻的宋璟珩像是从青春文艺片里跑出来的男主似的,唇角微弯,梨涡浅浅,笑得很温柔。
石屿咽了一下口水,愣愣地和他对视三秒,别开视线,宋璟珩歪了歪脑袋,一言不发地继续和他对视。
两人的距离再次贴近,石屿抿了下唇,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心脏开始没出息地怦怦直跳。
屋顶的风声渐远,初夏的阳光照在身上,不一会,石屿的鼻尖冒出了汗。他抬起头,努力平复不正常的心跳,故作深沉地问:“你是怎么上来的?”
宋璟珩没想到石屿开口的语气这么冷淡,心头一紧,难道自己现在的动作让石屿不自在了?
他脸上的笑意淡去,稍稍错开了一些距离,指着屋檐下,“我是爬梯子上来的。”
石屿没听出来他声音里的怅然,探头望了眼地面,心底那份没由来的躁动顿时烟消云散。
他盯着地面,观察着他们现在与地面的高度,十分庆幸自己睁眼早,这要真给宋璟珩抱着下去,一路平安还好,要是他脚下一个踩空,他俩估计今天都得交代在这。
石屿霍然站起身,朝宋璟珩比了个大拇指,假意夸道:“啧啧,你小子还是艺高人胆大,无知者无畏。”
宋璟珩扑哧一笑,听不出他的画外音,星星眼又亮了几分,“你这是在夸我嘛?”
石屿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厚脸皮的一面,不过这样看上去还蛮可爱的,他呵呵干笑两声,走到屋脊边抓住梁角,探出身子,两脚稳稳踩在窗檐上,向下一跃,稳稳落到地上。
石屿拍了拍掌心,抬头望房顶上的人,高高挑起眉毛,模样很是傲娇,“少爷您够富的了,可别再给自己脸上贴金。”
宋璟珩闻言有点扎心,不过转念一想,石屿前半句是在夸他有钱,后半句是在鞭策他做人不能飘,换言之那就是在关心自己。
石屿在关心自己,宋璟珩浅浅笑了下,心里有块角落已然陷了下去。
推开朱红色的漆门,院子里的乌鸦吱嘎叫了一声,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石屿心里藏不住事,纠结了一路的措辞,最终在跨门的那一刻回过头,“宋璟珩,我问你个事啊,前两天你是不是在计划赶我走?”
他面上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可手心却冒出了一层汗。
宋璟珩脚步一顿,偏过头,愣愣地看着石屿,整个人像是石化了般,连石屿在他面前挥手都没有感觉。
“宋璟珩…宋璟珩你说句话啊?”
石屿叫魂般喊了他两声,宋璟珩恍然回过神,连忙摇头否认,“怎么可能?”
宋璟珩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他产生了这样的误会,紧跟在他身后,问道:“等,等一下,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其实也没什么,”石屿松了一口气,双手交叠在胸前,小声嘀咕:“就是你前两天不理我…”
“嗯?”宋璟珩没听清,一手撑在门框上,凑近了些。
石屿一整个被他的阴影笼罩,面上微微发热,他轻咳一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问过。”
石屿说着往后退了退,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可心脏不由得快了一拍,就像是打水漂时看到石子飘得远,忍不住想跳起来欢呼庆祝。
好在此刻的心动不止他一人,屋檐下的桃花开得正盛,头顶的阳光形成一条直线穿透下来,宋璟珩紧跟在他身后,心跳声如雷贯耳。
院子里爬山虎爬满了白墙,一眼望去整片绿油油的。
苏秀云心里不痛快,猛地扯下一大把叶子,手上被茎叶割得通红一片,她感觉不到疼,盯着鲜红的血,嘴角上扬,眼里闪着狰狞地凶光。
苏秀云深吸一口气,意识逐渐变得恍惚,如今她脑海里总有一种错觉,感觉全世界的人都在阻拦她把石屿带回家。
阳光照在苏秀云苍白的脸上,她擦了一下手上的血,走到树荫处,有两只不怕死的蝴蝶绕着她飞来飞去,淡紫色的翅膀晶莹剔透,苏秀云嫌恶地啧了一声,就像在赶苍蝇一样,一袖子将它们扇飞好远。
她一改往常的细致,不管石凳上有没有灰,直接坐了下来。
苏秀云眼神空洞地望着满院干枯的荷花,心里想着前两天发生的事,血一阵一阵往上涌,没想到她找来的两个杀手这么不靠谱,抓到宋璟珩还没完,竟然连着石屿一同抓走。
苏秀云扶着额头,懊恼地叹了一口气,努力压抑着心中的不快,脸上的表情越发的阴郁。
如今,她眼前的一切像是被人写下一连串的代码般,她无需思考,也无需见面,对宋璟珩的仇恨本能地与日俱增。
不知是心情所致,两天后苏秀云的头发全白了,就连眉毛也像是染上了一层白霜。
苏秀云不以为意,一心扑在石屿身上。
然而宋璟珩将石屿保护的太好,她几次尝试都未能接近,只好先在宋璟珩那头安插自己的眼线。
苏秀云心中的郁结愈发严重,仿佛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直到后来她听说石屿卧床休息了几日,再次活蹦乱跳起来,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过午夜梦回时,她想带石屿走的念想越发强烈,好几次她都想义无反顾地冲进石屿的屋里,将他捆起来带走,让这里的人再也找不到他。
当然,黑夜总会让人清醒,苏秀云深知这样的想法只能出现在梦里。
天亮后,她命人继续在湖里种植荷花,平时他盯着那岸边那群干活的人,脑海里不断传来一阵声音,叫嚣着让她将那群下人踹下去淹死。
日子久了,大脑神经变得敏感脆弱,苏秀云一改往日神态,她逐渐被暴力和血腥所笼罩,开始肆无忌惮地使唤下人,一旦有人惹她不高兴,她便会毫无底线地进行惩罚。
紧接着,苏秀云的意识不再频繁地穿越回现代,她似乎是忘记了与赵孟才的先前的约定,不再每月回去一趟,向他报备这里的情况。
湿冷的雨天,围绕在苏秀云身边的乌鸦越来越多,白天晚上,她脑海里总是浮现出石屿离开自己的画面。
失眠加重,苏秀云逐渐染上了烟瘾,烟雨朦胧的日子里,她坐在窗台边,对着淅淅沥沥的雨夜,不停地抽烟。
整个房间的被熏像是人家的麻将馆,宋明德几次说要进来坐坐,都被里面的味道劝退。
下人们也都一头雾水,不晓得二少奶奶这是又怎么了,前段日子温柔得像个天仙,现如今谁在她面前多说一句话,似乎就要被她拿鞭子抽得半死。
苏秀云平时抽完人,也不觉得解恨,一个人坐在石凳上,抓着带血的长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头疼得要爆炸。
头顶乌鸦的好似有说不完话,吱吱嘎嘎地叫个不停,苏秀云心情糟糕透了,不断命人拿起弹弓,试图将它打下来,
可那只乌鸦出奇的灵活,不依不饶地围绕在她身边,仿佛是来自于另一个时空的警钟。
赵孟才大师曾经说过,穿越已经是奇迹,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神,只是贪婪的人类,处心积虑地制造着机会。
苏秀云显然将他的警告忘得一干二净,满脸黑线地走回屋。
小满过后,宋府夜里又响起一阵喧闹,苏秀云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拿烙铁烫伤了一个随身下人。
那下人不过是打翻了一个装荷叶的水缸,苏秀云脑袋嗡的一声炸了,心头火直窜天灵盖,当即抓起身边的鞭子,一下子将那人抽倒在地。
她心中依旧不解气,一把握住身边用来压扁荷花的烙铁,噗呲一声,铁尖狠狠地压在下人身上。
空气里登时冒出烧焦的味道,下人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嘶吼,气喘吁吁地倒在地上,浑身痛得止不住地痉挛。
苏秀云盯着地上像虫子一样扭曲爬行的人,她有一瞬的晃神,手止不住地颤抖,脚下天旋地转,她不禁后退了半步,一手扶着桌沿,缓了缓,举起烙铁点燃香烟,还没来得及吸上一口,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
冷静只持续了短短半分钟,耳边传来和先前一样的尖锐的叫声,命令她上前掐死那人,她试图屏蔽那声音,可声音却在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让她上前挖掉下人的眼睛,狠狠折磨他。
灵魂被恶魔驱使,苏秀云无法控制脑海里混乱的想法,脚下踩到水缸的碎片也不觉得疼,只感觉自己被打了鸡血,浑身充满了干劲。
苏秀云不假思索地冲上前抓住下人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盯着他的脸,脸上挂起一抹诡异的笑。
笑到最后她的嘴角不由得抽搐起来,苏秀云松开手,指缝间满是头发,她轻轻吹了一下,无事发生般地转过身。
身后的下人不断痛苦地呻吟着,苏秀云眼里满是红血丝,耳朵嗡嗡地响,她听着类似猫叫般的呻/吟越发的兴奋起来,抑制不住地来回在屋里打转,眼角余光瞥见一抹光亮,匆忙跑过去,刹不住手般,抓起桌上的水果刀,直接捅进下人烫伤的口子上。
她手上力气很大,顷刻间,下人痛得满地打滚,牙齿上下打战,咯吱一声咬碎了牙齿,满嘴都是血。
苏秀云一见到血,脸上的笑意更甚,握着刀把的手微微战栗,兴奋得手背青筋直暴,细长的血管一突一突地跳。
她随意地将血迹抹在旗袍上,素白色的裙摆乍然变得血红一片,仿佛是地狱里开出的花。
“不准拦我的路。”
苏秀云喃喃地警告了一声,模样变得越发的凶狠,仿佛被地狱里的恶魔附身了般,眼睛里冒着火光。
下人已经被她折磨得说不出话了,屋子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门口修剪枝丫的园丁小心翼翼地走到窗边,陡然发现屋里的惨状,慌忙跑去找了宋府其他管事的人。
好在这一天宋明德在家,他匆忙赶到现场,当场命人拿下苏秀云,转身盯着被折磨得半死的下人,心中一沉,摆了下手,喊来人将他抬了下去。
之后宋明德又找来几个人,命令他们将地上的血迹打扫干净,接着强调不准将今天发生的事传出去。
一切安排妥当,宋明德眼下的青黑明显加重了不少,他跑到偏房扫了一眼仍在发疯的苏秀云,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暗骂一声,真是无药可救了,一甩袖子,离开了宋府,跑到幸花楼买醉,让酒精麻痹神经,将今晚所见的一切全都忘却。
宋明德在杏花楼里一面喝着酒,一面惴惴不安,他怕自己方才没有震慑住下人,仍有嘴碎的人将这件事传出去,有损他们宋家声誉,索性喊来随从,命令他将苏秀云禁足了起来,又给那个被折磨半死的下人一笔钱,像打发叫花子般将他打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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