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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廊深秋(半黄梅子雨)


脑袋一热,他突然道:“我就是想你了…所以来看看你。”
“哈?”石屿觉得很好笑,挑眉冷哼一声,“这么多天不理我,现在说想我了,宋璟珩你没事吧?”
“我…”宋璟珩面色一僵,手握成拳,指甲死死地嵌进肉里。
负罪感仿佛是变成了一堵墙,架在两人面前。他抿了下嘴唇,两颊的梨涡若隐若现,“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躲着你了。”
宋璟珩声音很轻,像羽毛一般划过心头,石屿皱起眉,余光在他身上来回打量,不晓得这小子怎么突然转性了,这么快就道歉。
窗外的雨停了,屋里静悄悄的,两个人的呼吸清晰可闻,一时半会的两人都没有先开口。
石屿走上前,拉开他身后的窗帘,光线一下子涌了进来。
“刚刚忘了问了,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阴天的光线在石屿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滤镜,宋璟珩看得一阵恍惚,下意识地说出心里话:“我怕你和苏秀云有所联系,所以…”
“哼,”石屿白眼一翻,接过他的话:“所以你觉得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是吧?”
宋璟珩内心恍然升起一种被人看透了的无地自容感。他本没有这么想,可这些天来的逃避与躲藏,无一不证实了石屿话里的意思。
“宋璟珩,你怎么能怀疑到我头上呢?”
石屿心中愤懑,一时顾不了那么多,便脱口而出:“我多善良,多贴心啊,我对你这么好,你到底怀疑我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身份。”
“那你为什么不来直接问我?”石屿双手抱臂,冷笑一声:“躲我就能知道我是谁了吗?”
“对不起。”宋璟珩百口莫辩,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默半晌,他突兀地转移话题:“那个,我…我想带你出去住几日,最近不太平,我们若继续留在宋府,很可能会面临更多的是非。”
石屿神情微愣,随即抓住他的衣领,咬牙道:“你小子说不过我就开始切话题是吧。”
温热的鼻息喷在颈间,宋璟珩的喉结噌地一下红了,他仰起脖颈,嗯嗯了两声,尾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切,不跟你一般计较。”石屿察觉出他的紧张,松开手,推开门,跑到院子里透气去了。
往后的几日,宋璟珩没有立刻带着石屿出发。
宋府还有一些事情没有搞清楚,这几天来他一直在寻找宋明德的行踪。
自从下人回老家后,宋明德便失踪了,宋璟珩找遍了他平日吃喝玩乐的地方,都没有寻到他的踪迹。
天色渐晚,宋璟珩沿着热闹的长街一路走回家。
临近家门,雨点哗啦啦地落下,他一手撑开伞,一手推开了门。
石屿斜倚在门廊边,早就不生气了,见他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忍不住道:“你爸下午在杏花楼骂你了?”
“他不在杏花楼。”宋璟珩收了伞,脸上满是疲惫,“问了几个他常点的歌女,都说他好几天没来了。”
石屿心里纳闷,不知道宋明德这个节骨眼上去了哪里。
雨声未绝,头顶枝繁叶茂,不见花落,两人满腹心事地站在原地,一时半刻谁都没有动身进屋。
又过了几日,仲夏将至,蝉鸣声吵得人脑壳疼,宋璟珩又双叒叕的不在家,石屿从卧室转悠到客厅,又背着手走到院子里坐下。
烦闷的夏季,热风一吹,总感觉一阵窒息。
园丁好久没来了,家仆也不知怎的,最近也不爱在树下嚼舌根了,院子里只有鸟雀叽叽喳喳地叫,石屿也听不懂鸟语,颓废地靠在大树底下。
在这种一天都找不到人说句话的环境里待久了,人不免变得有些病殃殃的。
有的时候,石屿甚至会怀疑自己再也出不去了。
他感觉这里除了树梢上的乌鸦和屋檐下的麻雀,所有人都会在这里行将就木地活着,活到地老天荒,活到明天不再有盼头。
“上次你说咱俩出去躲一躲的事还作数吗?”石屿好不容易逮到早上宋璟珩在家,一秒提上裤子,打开卧房的门,跑上前问。
宋璟珩意外地扬起眉,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作数。”
石屿不懂他在笑什么,但看着格外赏心悦目,不由得放缓了语气:“那咱啥时候走啊?”
“最近我一直在找落脚点,估计再过两日,我们便能出发。”
石屿长呼一口气,终于能逃离这个堪比高中的监狱,他拍了下宋璟珩的肩,夸张道:“谢了啊,你可真是救了我一命,再待下去我真要的吐了。”
虽说高中那会儿学校门口保安扎堆,出门堪比逃出关押死刑犯的监狱,但当时的校园怎么看也比现在充满生气。
毕竟那会上学,人是有盼头的,总觉得考完就能逃离校园。
然而在这里,只觉得一阵憋闷,仿佛置身一个金砖打造的鸟笼,表面繁华如故,内里已然混乱不堪,接近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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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三十七章天气预报:阴天转雨,雨转晴。

第三十八章 私奔
闷热潮湿的雨断断续续地下着,从昨天一直下到今天出发,乌云就没有从头顶离开过。
石屿跟在宋璟珩身后穿过人群,走进站台,过道两侧,有人抱着孩子,有的拎着箱子,匆匆忙忙从南闯到北。
沿路有不少人在抽烟,淡淡的烟味混合在雨里,石屿忍不住想起童年。
那时,父亲坐在院子里,颓废地抽着不知名的卷烟。见石屿放学回家,他踉踉跄跄地走上前,脸上带着醉酒的红晕,唇角微弯,猝不及防地将烟头戳在石屿的胸口。
父亲的舌尖顶着上颚,酒精麻痹的大脑让他变得异常兴奋,不由得加重了手上的力度,香烟的过滤芯直接折成了好几段。
石屿被烫得浑身颤栗,他咬紧牙关,不敢哭出声,怕再挨一顿莫名其妙的打。
烟雾随风散去,伤口慢慢地愈合,呛人的烟味却没有散去,多年之后,历久弥新。
宋璟珩偏过头,见石屿低垂眼眸,眉头紧锁,以为他是在担心长途旅程,默默走上前,捏了捏他的手心。
“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你只要跟紧我就行。”
“嗯?”石屿回过神,脸色有些苍白,怔怔和他对视,半晌没有说话。
“哐当-哐当”,老式的蒸汽火车车头冒着滚滚白烟,驶入站台,宋璟珩接过石屿手里的行李,拉着他坐进不算拥挤的车厢。
他们面对面坐下,汽笛轰隆两声后,火车启动,窗外的亭台楼阁逐渐向后远去。
石屿看得昏昏欲睡,头一歪,半个身子靠近窗户,闭上了眼睛,最近不知怎么的,他总是无来由地犯困。
火车穿过成片的稻田,离城市越来越远。宋璟珩调转视线,一手支着下巴,观察着石屿的睡颜,心里忽然变得很满足。他伸出手,在石屿面前比划了下。
两人之间隔着半张桌子的距离,宋璟珩蜷缩起手指,触碰到石屿的瞬间,又收回了手。
他靠回椅背里,眼睫轻颤,静静地看着石屿。
天色慢慢暗淡下来,车窗倒映着两人的侧影,宋璟珩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有节奏的声响对应着怦怦的心跳。
此刻他只希望时间慢一点,终点站远一点,给他足够的时间鼓起勇气说出心底那份喜欢。
可惜火车终将会到站,石屿在人群叫嚷声中惊醒,怔愣了两秒。宋璟珩变回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走到石屿面前,揉了揉他的头发,提醒他下车。
西南的边陲小镇,比城镇落后不少,火车站口没有黄包车,只见一只老黄牛慢吞吞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石屿抿了抿唇,偏头看向宋璟珩,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问:“这村子叫什么名字啊,怎么连牛都能在路上走路?”
“明瓦塘。”宋璟珩接过他手里的行李,边往前走边道:“你要是不嫌累,我们可以不坐牛车,走到住处。”
石屿盯着那头瘦骨嶙峋的黄牛,于心不忍,生怕他跟宋璟珩刚一坐上去,下一秒就把牛压倒了。
“我们走过去吧。”他朝前面路口抬了抬下巴,顺势把宋璟珩手里的行李扛回自己的肩上。
宋璟珩目光微动,轻轻地嗯了一声,凭着记忆的方向,走过一望无际的田埂,拐上一条小路,路上开满了蓝白色的绣球花。
石屿对这种花过敏,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路过一个岔路口,他回过头,一眼就瞧见宋璟珩眉眼弯弯,撑着伞跟在身后。
路口的风很大,沿路的花瓣被吹起,像是一条蜿蜒的曲线,连接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自从那天在房间和宋璟珩说好不再躲着自己后,宋璟珩每次与他对视,脸上总带着笑。
也不知道他是对谁都笑脸相迎,还是只对自己微笑,石屿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望着泥泞的乡间小路,脑海里满是身后的人。
他很好奇自己为什么会陷入这样的漩涡里,只是看着宋璟珩微微上扬的唇角,心脏总会漏跳一拍。
“你怎么了?”宋璟珩凑近了些,看了看路口,又偏头看向石屿。
“没,没事。”石屿闷声回了句,视线回到路面上,“咱现在要往哪个方向走啊?”
天完全黑透了,头顶挂着一弯残月。宋璟珩指了指右边的路口,带头往前走了一阵,不见任何房屋,两侧依旧是成排的白桦树林。
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暗,石屿搓了搓手臂,背后感到一阵阴森森的寒气。
他张望一圈,四周空旷寂静,脚步声显得格外响亮,仿佛碰到了鬼打墙。石屿心中惴惴不安,一手摩挲着下巴问:“宋璟珩,你找的这个地方晚上不会闹鬼吧?”
宋璟珩意外地挑起眉,没想到石屿表面看上去这么淡定,原来心里在怕鬼,不免打趣道:“难说,这儿后山就是一片墓地。”
石屿扫了一眼身后,倒吸一口凉气。
远处山林漆黑一片,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根据他阅鬼片无数的经验,阿飘们百分之百喜欢在这附近晃悠,看来不仅要锁好门窗,保险起见,明早还得去村口拜一拜。
“别担心,这世上的鬼哪有人可怕。”宋璟珩匆忙跟上,贴心地给他递了张手帕擦汗,“再说了,真要碰到鬼我保护你。”
“我…我哪需要你保护啊。”石屿眼神躲闪,没有接他手上的帕子,偏过头去,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别的一些隐秘而晦涩的情感。
他抓了抓后脑勺,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朝前走。
月牙朝东边偏得偏,他们拐过最后一个岔路口,终于看见了两间低矮的瓦房。宋璟珩凭着记忆里的方向,带他走近靠东面的一间瓦房。
房门前挂着一串红灯笼,门框中间的对联在风吹雨打中早已褪色。宋璟珩推开生锈的铁门,走了进去。石屿紧随其后,抬腿跨过门槛,脚下发出簌簌的声响,低头看去,才发现院子里铺满了梧桐叶。
枯黄的叶片一路延伸到屋檐下,这儿似乎多年无人居住,也不知道宋璟珩是怎么找到这么偏的地方。
推门走进里屋,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石屿绕了一圈没见着电灯,只有两盏落灰的煤油灯,宋璟珩递过去一盏,“这里的条件不比宋府,我们将就在这待几天,等事情尘埃落定就回去。”
石屿一口应下,好奇地打量着煤油灯,宋璟珩递过来一根火柴,刺啦一声点亮了灯芯。
莹莹烛火中,一团黑影从他们眼前一闪而过。
石屿一头雾水,正要凑上前去,椅子下突然传来吱吱呀呀的声响。
宋璟珩背脊一僵,不自觉地抬起脚,看清脚下生物的瞬间,脑袋嗡的一声警铃大作,一只差不多有一整个草鞋那么大的老鼠出现在他们面前。
从小到大,宋璟珩最怕四处乱窜的老鼠,他来不及多想,嗖的一声窜到桌子上。桌腿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噔声,他重心不稳,只好又跳了下来。
面对又大又肥的老鼠,宋璟珩简直头皮发麻,他往后躲了躲,发现根本躲不掉,恐惧占了上风,他伸手紧紧抱住石屿,头埋在他的颈肩,半晌发不出声音。
石屿握了握拳,最终没有推开他,心里感到一阵无语。方才说好保护他的人,现在看到一只乱窜的老鼠就吓得浑身发抖。
他拍了拍宋璟珩的后背,发现并没有用,宋璟珩反而抖得更厉害了。石屿稍加思索,上身向后倾倒,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没事昂,看不见就不害怕了。”
宋璟珩呼吸一滞,眼睫轻轻扫过石屿的掌心,精神有些恍惚。
“你先松手,我去把那个老鼠拍死。”气氛变得微妙起来,石屿的视线不自在地瞥向角落。
宋璟珩似乎是没有听见,脸色白得像一张纸,眼睛紧闭着,环在石屿腰间的手不断用力,将他牢牢地圈在自己怀里。
宋璟珩讨厌这样的自己,连恐惧都没有办法控制。尽管他平时再怎么装大人,那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有钱人家少爷,宋府平日被仆人们打扫得干干净净,哪让他见到这么大的一只老鼠。
石屿在老城区待久了,早就能和老鼠和平相处,他叹了一口气,面对面安慰了宋璟珩好一阵,终于让他悬在半空的心落了下来。
桌上的煤油灯似乎比刚点燃时又亮了几分,屋里的气温逐渐升高,两人紧贴的胸膛,能听到彼此如鼓的心跳声,然而他们都没发现那心跳声来自对方。
石屿轻咳一声,趁气氛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前,先松开了手,头重脚轻地走上前,一拖鞋拍死了老鼠,转身翻出袋子,捏着鼻子把它扔了出去。
石屿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惊得宋璟珩合不拢嘴。
直到他走进卧房,宋璟珩才回过神来,盯着桌上的莹莹灯火,脑海里满是石屿离开时的背影。
他深呼一口气,回想起方才的一幕幕,恍然发觉石屿的腰真的好细。宋璟珩抬手捂住脸,忍不住琢磨,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应该没有被他发现吧。
天空泛起鱼肚白,石屿一夜无梦,慢吞吞地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
这里的乌鸦总是很奇怪。
按理说,它们都喜欢金光闪闪的玩意儿,然而这边的乌鸦似乎只对石屿用过的毛巾感兴趣。
光拿毛巾去筑巢也不切实际,石屿忍不住纳闷,这里乌鸦是不是属狗的,怎么老绕着自己转。
等出了院门,石屿才发现隔壁还有一户人家,烟囱正冒着袅袅白烟。一个七旬老头站在家门口,瞧见石屿,脸色忽然沉了下来,收起蒲扇,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石屿不明白怎么刚来就被这大爷甩脸色,正要上前一探究竟,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声响。
“你是咱们村新来的小伙子吧?”
住在村东头的那户人家见着村子里来新人了,热情地上前来打招呼:“我姓王,村门口的那个茅草房就是我家。”
他操/着浓重的西南口音,石屿听了半天才听懂,上前握了握手,“幸会幸会,王哥。”
宋璟珩关上门,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上前打了个招呼,问道:“王哥,您找我们是有什么事?”
王哥摆摆手,“没事,没事,就想是来问问你们给干饭了么噶?”
“么得。”石屿用南方口音回了句。王哥也能听得懂,随即放下肩头的锄头,大手一挥,邀请他们去家里吃饭。
宋璟珩百般推辞,他只想和石屿过二人生活,而另一边的石屿则完全抱着今天中午不用开火,不用洗碗,能蹭一顿就蹭一顿饭的心态,欣然答应了。
宋璟珩一句话也没有插上,紧紧咬着下唇,目送王哥离开,眼里满是委屈。
石屿偏头瞥了他一眼,脑袋一时没有转过来弯儿,十分直男地问:“你又怎么了?”
“没事,你不用管我。”宋璟珩心碎了一地,转身回到院子里。
石屿这些年来一直是个钢铁直男,和大学室友几乎都是直来直往,哪见过像宋璟珩这种没事总爱把话放在心里,让人猜来猜去的家伙。要是换作以前,肯定直接走开,毕竟他之前连语文阅读理解都做不明白。
然而,眼下似乎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石屿盯着宋璟珩的背影,心里仿佛被一片羽毛轻轻拂过,痒痒的,忍不住想上前抓住他,一探究竟。
“诶,你别走啊。”石屿长腿一跨,绕到他面前,一手撑在门框边,抬头和他对视,“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了。”
宋璟珩抿了下唇,小声道:“你都没有跟我商量,就答应人家吃饭。”
石屿一拍脑袋,忘了这小子心思敏感,他撸起袖子,拍了拍宋璟珩的肩,果断滑跪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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