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璟珩靠在窗边,望着院子里落败的玉兰花,心里有些乱,石屿晕倒在他怀里的瞬间,他同时也瞧见了青石台阶上不省人事的苏秀云。
那时的宋璟珩有一秒的怔然,随即稳住心神,喊来黄包车的车夫将苏秀云送上车,他抱着石屿坐在随后叫来的另一辆车上,一同回了府。
喊来医生检查完,也没找到石屿和苏秀云晕倒的原因,只是开了几味安神的补药就回去了。
宋璟珩很是不喜欢中药的味道,吩咐下人拿走去煎煮,他一个人回到屋里,关上门,将那些闹哄哄的声音都隔绝在外,心里的声音却又开始吵起来,他揉了揉太阳穴,坐在石屿旁边,不见他有一丝醒来的迹象,脸色越发的沉重。
石屿还处在混乱的梦境中,大脑无法思考,但依然能感觉有人在自己身边。
他不安地往床角缩了缩,厚厚的被子挡住了脸,压得他无法呼吸,血气上涌,胸口像是被人凿穿了一个洞,石屿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
他心里憋得难受,两腿一蹬,挣扎着掀开被子,大口呼吸,喉咙里干得很。
石屿费力地咽了下口水,血腥味冒了出来,低低地咳嗽了几声,石屿呼吸渐缓,耳边随即传来遥不可及的呼唤。
“石屿,石屿,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这是谁的声音?他怎么会认识我?
石屿眼珠子不停地转动,虽然还没睁眼,但能察觉到身边的动向,可他的大脑仿佛是刚刚开机,什么也想不起来。
手指抽动两下,石屿的眼前亮起一道惨白的光,他不安地往后退了退,不知从哪儿来的落叶腐烂味道萦绕在鼻尖,有些熟悉却又说不上来在哪里闻过,他皱了皱鼻,意识还飘在半空中,梦呓般又喊了一声:“别,别走,求你别走,别丢下我,求你。”
开口说话的瞬间,眼前闪过不正常的光亮,石屿眯了眯眼,耳边响起如雷般的钟声。
他心头一颤,一时没反应过来,猛然打了一个激灵,转身望向声音的来源,只见头顶黑压压的一片,远处山林间的鸟雀伴随着悠长的钟声,振翅飞走了。
靠,这又是什么鬼地方,石屿头疼得厉害,在心里暗骂一声,不知道自己又被梦境送给自己送到了哪里,他狠狠搓了一把头发,想对着天空大喊,只是嗓子疼得开不了口。
半刻钟后,天空恢复了往常的色彩,钟声不止,石屿耳朵嗡嗡地响,望着头顶红透半边天的晚霞,还有那藏在云层后面的寺庙,他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总觉得自己曾经在哪儿见过这样的风景。
石屿清楚地记得,那时和宋璟珩一起看到的寺庙并不像现在这样破败,脚下也不是泥泞的土地。
那时的桥去哪里了?石屿微微张着唇,脸上闪过一瞬的茫然。
钟声在此刻戛然而止,下一秒,重心不稳,身体不断地在向后倾斜,脚下的地面也随之土崩瓦解。
石屿连忙躲避,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这崩溃的世界还要经历多少次才能逃脱,这场半真半假的梦境还要多久才能醒来?
梦境之外,宋璟珩盯着床/上的人,心里一阵发紧,石屿样子看上去十分慌张,脸颊的肌肉紧绷着,用力地呼吸,却被空气呛了一大口。
剧烈的咳嗽声中,隐约能听到断断续续的话,好像在说:“别走,这是哪里?”
宋璟珩不禁皱了眉头,握住石屿的手,十指相扣,“不走,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他虽是这么说着,心事却不减,院外不断传来下人们忙碌的脚步声,看来苏秀云那边也在昏迷。
宋璟珩松开石屿的手,给他盖好被子,转身走到窗户前,暗暗思考,不知是不是他多心,总觉得石屿和苏秀云的晕倒有些蹊跷,他清楚地记得,当时苏秀云被扶下车时,说的梦话和石屿的一模一样。
“别走,别走……”
宋璟珩脸上愁云密布,明明毫无联系的两人,为何都在让人别走,他们究竟是想让谁别走?
窗外雨势不减,玉兰树的叶子落了两片。
宋璟珩捏了捏后颈,心里乱糟糟的,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林林总总加在一起三四件,丝毫没有头绪,宋璟珩叹了一口气,声音很轻,混在雨里,随风而去。
短暂的沉默后,身后响起一阵闷哼,宋璟珩转过身,瞧见石屿蜷缩成一团,不停地倒着吸气,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床拐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宋璟珩往前了两步,石屿脸上痛苦的表情不减,宋璟珩帮他擦一擦额上的冷汗,手触上石屿皮肤的瞬间,倏地又收回。
不知为何,他恍然觉得现在的石屿离自己很远,好怕一眨眼他就消失不见,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无人陪伴的童年。
宋璟珩捏了捏眉心,手腕的脉搏跳得很快,扑通扑通地和心脏一样,全身笼罩着一股莫名的焦虑与紧张。
他走到床头,看着睡得不安稳的石屿,心里像是被火燎着了般,迫切地想知道他皱眉的原因。
身后的窗户没关严实,暮春的雨淅淅沥沥地落下。
石屿眉头舒展,重新放松了下来,宋璟珩心里很矛盾,大脑里有个声音不断叫嚣着让他把石屿强行唤醒,问问他到底在做什么梦,而理智却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挣扎了半晌,宋璟珩一甩袖子,将手背到身后,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灰蒙蒙的天空,廊前的叶子绿油油的,恍然间他想起石屿说过的话,他说他喜欢下雨天,湿润的空气,还有干净的院子,都能让人好好地睡一觉。
当时的他看着石屿脸上满足的表情,不由得弯了嘴角。
为什么自己会跟着笑呢?
宋璟珩脸上罕见地露出茫然的表情,他也答不上来,只是觉得和石屿在一起很开心,开心到他有时会忘记这像牢笼一般的宋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月光从窗户倾泻而下,照亮屋里的一片角落,宋璟珩靠回椅背里,盯着床/上的人,一宿没合眼。
破晓时分,春雷炸响,雨声不止,天地间灰蒙蒙一片,这一年的雨季似乎格外的漫长。
我这是怎么了?石屿从一片混沌中回过神,凉风习习,周遭笼罩着一股不祥,他盯着自己的掌心,好半天眼神才能聚焦。
这究竟是在哪里?为什么天空这么暗?石屿咬了咬下唇,稳住心神,一拳捶在地上,不疼,也没流血。他心下一惊,难不成自己还在梦里?
脚下出现一条宽阔的马路,耳边渐渐能听到声音,远远地像是隔着百年时间。
石屿眸光一凝,望着那条看不到尽头的马路,心下一狠,径直跑了出去。
马路一路向前延伸,仿佛看不到尽头,石屿越跑越快,呼吸逐渐加重,冷汗浸透了他的衣服,湿漉漉地粘在身上,感觉很不舒服。
冷风一吹,躺在床上的石屿猛然打了声喷嚏,惊动了一九二四年的堂前燕,燕子展开翅膀,绕着院子转了一圈,飞向远方。
燕子一走,石屿渐渐有了意识,睫毛轻轻颤动两下,睁开眼睛,一大片白光在眼前闪过,马路消失不见,头顶的天花板白得刺眼,石屿忽然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回到了现实。
耳边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眨了眨眼,又沉沉地闭上,记忆深处扬起大片的枫叶,嫩绿嫩绿的很是晃眼。
他抬手挡了挡眼睛,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高中最后一年,高考在即,石屿早早地从宿舍出来,天空泛着淡淡的青,他走到操场,找了块空地坐下,看着跑道上没来得及扫走的枫叶,思绪万千。
那时父亲刚刚离开人世,石屿的心里没有难过,没有痛苦,风把枫叶高高地吹起,在他身边打着旋儿。
石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压在心头的石头总算落地了。
从此以后,再也不用看见父亲那张扭曲的脸,他和母亲也不用再过提心吊胆的生活,家里的酒瓶子也终于可以消失。
日子变得平淡,却又很踏实,石屿闭上了眼睛,漫长的高三最终也要过去了,思绪前所未有地放松了下来。
雨后的校园很安静,风将落叶腐败的味道带入鼻尖,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转头望向教学楼,觉得时间就像化学书里的过氧化氢,把一切不想见的,不想要的,都带走了。
上课铃声打响,他收回了思绪,耳边传来了宋璟珩的声音:“石屿,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嗯?”
石屿猛然睁开眼,头顶的梁柱雕着画,依稀能辨认燕子和梅花的形状,记得大学课本里老师讲过这雕法和图案的寓意。
可惜时间过于久远,他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那些穿越之前的记忆像是被泡在水里,朦朦胧胧的,只剩下大片模糊的倒影。
脑袋晕乎乎的,石屿闭上眼睛又缓了一会儿,再次睁开眼,看到的影像是宋璟珩满脸疑惑,凑上前来,去拉他的的手。
石屿被他这一动作吓了一跳,倏地向后一闪,抱着被子躲在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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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章又名,“三十一章 十万个为什么”,大家放心,下一章开始一一解答。
估计周一会再更新一章,我原本准备明天再更一章的,但要去找房子,不然下学期只能在伦敦睡桥洞了,虽然我感觉敦子已经没有桥洞给我住了,毕竟那么多homeless,呜呜呜。
石屿的模样看起来很憔悴,发梢凌乱,眼窝凹陷,嘴唇苍白。
宋璟珩在另一头看着,心里像是凹下去了一块,说不上来的苦涩,抿了抿唇,往后退了两步。
石屿看都没看他一眼,抬手搓了一把脸,眼睛酸酸的,望向窗外的时候,一草一木都带着重影。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雨落在叶子上的沙沙声。
宋璟珩张了张唇,率先开了口:“石屿,可好些了?”
“嗯?”石屿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抬起头,对上宋璟珩的目光,有些怔愣,好一阵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里。他的大脑里还残留着原先梦里的画面,从皑皑的雪天到高中的操场,风雨交加,身体却不自觉地感到冷。
石屿搓了搓手臂,视线在屋里逡巡一圈,眼神愈发清明,他把视线转向宋璟珩,恍然间,呼吸一滞。
穿越后的记忆如同海啸般涌进,淹没了耳边关切的声音。
石屿眨了眨眼睛,皱眉看向宋璟珩,想伸出手触碰他,却发现大脑不听使唤,拼命让他往后缩。
石屿不信邪地又试了好几次,却仍然无法动弹,鬓角的冷汗滑向衣领里,他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眼睛直直地望向宋璟珩,总感觉自己被一个透明的箱子罩住,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
窗外落叶飘零,雨势不减,雨声却小了一大半。
石屿死死咬住下唇,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嘴唇却感觉不到痛,只是有些发麻。
难不成自己还在做梦?
石屿对天花板叹了一口气,这该死的梦到底还要做到什么时候?
他按捺着心中的无语,盯着宋璟珩那张满腹心事的脸,暗自在心里喊了一声,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了。
石屿一狠心,啪的一声,打了自己一巴掌,脸颊瞬间火辣辣的,雨声大了起来,宋璟珩慌忙抓住他的手腕,指节用力到发白:“你这是在做什么?!”
疼痛的感觉不断地传来,石屿松了一口气,终于从梦里走了出来。
“没事,没事。”石屿甩开他的牵制,如释重负的笑了。
宋璟珩眼睫轻颤,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正要开口问话,突然听到敲门声,女佣隔着门缝喊道:“少爷,有急事。”
原先宋璟珩抱着石屿进屋时过于匆忙,忘了锁门。
女佣说完试着推了推门板,发现开了一条小缝,便擅自闯了进来,恭敬地说道:“大少爷,赵先生邀您去德安酒楼品茶。”
宋璟珩眉头微蹙,对她的擅自闯入本有些不满,可一听到“赵先生”三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沉吟了片刻,没有拒绝,“晓得了,请让车夫在门口等着,我一会儿出发。”
“是,少爷。”
女佣应声退了下去,宋璟珩心里不放心,走到窗户边,目送她离开。
大门吱嘎一声关上,宋璟珩在心底轻声叹了一口气,侧过身去,把窗户又开大了些。
冷雨混在风里,吹进屋内,石屿清醒了不少,望向宋璟珩背影时,胸口那种飘浮在半空的感觉渐渐沉了下去。
他揉了揉太阳穴,想起晕倒时做的那一串梦,心里发堵,总感觉梦里的那些场景过分真实,回想起来依旧有些后怕。
“石屿,石屿?”宋璟珩见他不答,轻轻地又唤了一声,“能否一同陪我前往德安酒楼?”
“哈?”石屿抬起眼皮,盯着窗边的人,宋璟珩目光炯炯不像是在开玩笑。
石屿下巴微抬,警惕地眯了起眼,宋璟珩是瞧不见自己现在狼狈的模样,还是闻不到屋里的中药味,为何做什么事都要带上自己?
石屿两手撑在床/单上,想不通,他盯着不断被风卷起的窗帘,琢磨半晌,开口问:“我又不是你家的雨伞,这个时候带我出去也没什么用,为什么不让我待在家里睡觉,你自己一个人出去?”
宋璟珩被他这话堵得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张了张唇,半天开不了口,他垂下的眼眸,盯着地砖,彩色的格子花纹盘像个迷宫似的在眼里转圈圈。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初次见面的那天。
宋璟珩眨了眨眼,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按住窗台的边沿,好一阵子才抬起头,眼皮上的褶皱加深了,一下子从双眼皮变成了三眼皮。
石屿眉梢微挑,双手交叠在胸前,打量着宋璟珩,没想到这建模脸也会有卡bug的时候。他歪了歪头,从这个角度看去不算丑,高冷的建模脸一下子变得很有辨识度。
石屿不禁扬了扬唇角,感觉站在窗前的宋璟珩就像联考时画过的一幅风景画,阴冷的底色中带着一抹暖暖的光。
心里这么想着,耳尖微微泛起了绯红,石屿往床角缩了缩,借着阴影挡住自己的半张脸,重新望过去。
宋璟珩不懂他在笑什么,心里变得没底,他握了握拳,暗暗地给自己打气,走近了些,坐在石屿的床头,默默地琢磨着措辞。
一时间,屋里变得格外安静。
窗外的雨声渐缓,彼此挨得很近,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宋璟珩睫毛轻颤,和石屿对视的瞬间,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加快了几分,好似已经盖住了院子里落叶飘零的声音。
石屿一声不吭,盯着宋璟珩放大了几倍的脸,不明白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只是隐约察觉到,宋璟珩看自己的眼神,和当年室友暗恋隔壁寝室那位哥们时的神态简直如出一辙。
他为什么会这么看我?石屿朝后缩了缩,背靠着床板,离远了一些,打量宋璟珩,仍然觉得他眼神里带着热切又隐晦的情感。
难道室友当时的表情也是这样的吗?
石屿揉了揉后颈,试图去回想当时的场景,可不知为何,穿越前的记忆忽然变得万分模糊,好多个画面都像是被橡皮擦掉了重要的一角,尽力回想,也只能看到模糊的风景和看不清脸的人影。
石屿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垂下眼眸,他的内心好似被一团毛线缠绕住,盯着身/下的被单,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没有神。
一旁的宋璟珩总算是想好了措辞,搓了搓手,故作轻松地笑了下:“其实也没有别的什么原因,我只是怕我爹突然回来,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偷偷给你使绊子。”
“哦。”石屿抬起头,听完他的解释,心情不免轻松起来,至少宋璟珩的话里,没有听出特别的情感。
他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些什么,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跟在宋璟珩身后走出宋府,坐上人力车。
也不知怎的,今天街道格外拥挤,沿街围满了摆摊的小贩,车子被堵得水泄不通,宋璟珩眼瞅着天色越发昏暗,怕是一会要下暴雨,他掏出钱,递给车夫,拉着石屿下的车,带着他一路向前拐进一条小巷。
雨天在拥挤的巷子里撑伞,尤为不方便,石屿收了伞,上前两步,钻到宋璟珩伞下。
宋璟珩神情微怔,手一抖,伞偏了偏,雨珠顺着伞檐滑到石屿的肩头,立刻沾湿了一大片。
石屿抬起眼皮,从宋璟珩的角度看去他像是在翻白眼。
宋璟珩顿时慌了神,止不住地道歉,石屿撇了撇嘴,听着他一路从巷头说到巷尾, 忍不住道:“哥们你别念经了,我真没事儿。”
相处这么久,没看出来这家伙竟然还是个隐藏的复读机。
石屿把肩膀往他面前凑了凑,指着依旧明显的水渍,“你看这衣服都快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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