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自己曾经拥有过一枚珍珠,那枚珍珠是从濮阳宣的衣服上脱落下来的,他捡到这粒珠子握在自己的手心,把它当做濮阳宣虐打自己的报偿,怀着不知道什么样的心情在破屋的床上看着这一粒润泽。冰凉,皎洁,像是缩小的圆月。
可它只是在自己的掌心存留片刻,便被自己的奶娘拿走。他并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果然如此。
但现在的境况却与那时截然不同,如野火一样复苏的心绪正在缭烧着自己的心。如果有人,意图拿走他的东西……就连濮阳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濮阳同离开之后,濮阳殊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手臂的酸痛感依旧如影随形,直到现在濮阳殊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抬不起自己的胳膊了。他本来是想给自己倒一杯茶水的,却连茶壶都拿不起来,试探了几次之后就放弃了。
苏茗:“让我来接替你,先为你疗愈一下吧。”等濮阳殊点头,他便接管了这具身体,首先感觉到的便是无休止的酸痛,与其说酸,倒更接近于痛,感觉这条手臂像是被什么重物碾过来碾过去的一样。
这绝不是轻易便可以忍耐的痛楚,濮阳殊却面不改色。如果不是苏茗以自己的常识进行判断,他断然不会想到这一点,濮阳殊也一定会拖着这样的痛楚直到今天的凌晨。为什么……都不知道开口向人寻求帮助呢?
苏茗有些担心,但也知道这恐怕是濮阳殊这样多年所留存下来的习惯,不会轻易改变。因为,很久以前,他也许是向别人寻求过帮助的,只是那些人都没有帮助他。
苏茗的灵力渐渐的散发出浅淡的微光,缓缓抚上那条手臂,立时便有一种清凉的感觉深入手臂的脉络,酸痛立时便被抑制住了,此时此刻,苏茗却是想起来了一桩旧账。
如果不过担心那时候说出来会阻碍濮阳殊与濮阳同的交流,从而让濮阳同看出什么端倪,他是断然不会沉默的。
“为什么,你要说,那棵树比你的性命还要重要。性命,是这样可以轻忽的东西?我是这么教导你的?”
濮阳殊如此重视那棵树,是他意想不到的,但濮阳殊这番言论,却让他在内心深处生起一股怒意。
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真不知他是如何说的出口。
濮阳殊:“……”他低低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我只是,就那样自然而然的说出口了。”濮阳殊紧接着说,“那是属于我的东西,任何人也不能伤害与抢夺,如果有人胆敢那样做,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只是这样而已。”
这孩子,真是让人头疼。其实,他本也不至于因为这一句话对濮阳殊发出这样的问询,他只是莫名的感觉有些害怕。害怕濮阳殊根本就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如果有一天,濮阳殊因为一棵树同别人拼命,岂不是很可笑么?这两棵树,不过是苏茗种出来的最普通的两棵树,说寓意倒也有,左右不过是那样的寓意,万古长青挺拔生长……
将一棵树视作性命之重,岂不像是为了发财买了一棵金钱树,当金钱树被竞争对手破坏,却冒着不惜破产的风险疯狂针对竞争对手只为向珍爱金钱树讨回公道一样么。这是何等的本末倒置啊。
苏茗停止输送灵气,摆弄了一下手臂,手臂已经被治愈的完好如初。濮阳殊却低低的唤道,“……哥哥?”
语气中带着十足的忐忑。
苏茗又放开身体的控制权,“好了,今天已经很累了,还是休息一会儿吧,养精蓄锐才能面对濮阳宣。”
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以后别再说自己的性命……怎么样怎么样了,没有什么,比你的性命还要珍贵,失去性命便是失去一切,这样的道理,你应该不是不懂。
树没有了可以再种,你若是死了,该怎么办呢。就说今天,他若是对你出手,你根本没有抵御的能力。”
“虽然,你已经是濮阳潜承认的少主。”但苏茗知道这份承认下蕴含着的危机。
当濮阳殊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废物,他需要面对饥饿、寒冷、各种各样的人都欺凌;当濮阳殊入了濮阳潜之眼,得到食物衣服房屋与侍从,却要面对更多的暗箭。
“我知道。”濮阳殊点了点头,抚摸上自己的手臂,闭上了眼睛。哥哥是用灵力给自己的手臂治伤的啊,他已经可以用灵力做到这样的事情,可自己却不能这样,他调动不了灵力。他又想起那柄枪上传来的感觉,心中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想。不管怎么样,他也要拥有哥哥一样的能力才可以。
他轻轻握住自己刚刚被治愈的右臂,又唤了一声哥哥。苏茗嗯了一声,示意自己还在,濮阳殊就放心了。
不过,濮阳潜握自己手臂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些,他突然觉得有些落寞。这时候,他翻身坐了起来,说了一句我要洗澡。苏茗嗯了一声,便觉察到濮阳殊切断了与自己的联系。
苏茗在识海里静静的坐了一会儿,开始思索今天发生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濮阳殊的时候……自己似乎总是不太耐心。而这种不太耐心的源头是自己对他太不放心。
兄长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么?
其实,久远之前,他也是希望自己有一个弟弟的,他将与自己携手走过那漫长的岁月。
现在倒也算得到实现。但是,他幻想中的弟弟可不是濮阳殊这个样子。
他幻想中的弟弟,应该是很阳光的,很调皮,喜欢四处乱窜,交很多朋友,是开心果,但濮阳殊完全不是这样。
他的身上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静与沉郁,而大多数的时候他也是非常安静的,安静的如同一只黑猫,这与他的成长经历大概是息息相关的,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下长大,又怎么会培养出阳光灿烂的性情?不过,这样也很好。
濮阳殊却是在放好洗澡水之后思考着什么,月影岚如今的课程安排是这样的,早晨到中午是训练时间,中午到凌晨是侍候濮阳殊的时间。濮阳雷进入院子时,月影岚不在,否则,他绝对会制止他。
所以,培养亲信就是重中之重。
信任的人。如果不是苏茗想带回月影岚,他是绝不会带月影岚回来的。他从心底就对那些人抱有怀疑,他质疑忠诚也怀疑情谊,所以无法对人付诸信任。
他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却是扣了扣门,这个时间,月影岚应该已经回来了。果不其然,月影岚听到这样的敲门声,便走了进来,规整的行了一个抱拳礼,濮阳殊对他的态度有一点冷淡,月影岚却也习惯了,毕竟,少主本来就是有点怪怪的。
时而冷淡、时而柔和。
濮阳殊递给他几枚金铢,“给我买一套银针过来,要那种极其细的针。不要主动给我,我找你要,你再给我。”
“嗯。”他点了点头,接过这任务,月影岚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不问询。他转身欲要离开,却被濮阳殊叫住了。
“我记得,你……如果是你要给别人送礼物,你要给谁送。那个人,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
濮阳殊早就想给苏茗送礼物了,他此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给别人送礼物,但这个念头兴起的却是这样自然而然,好像理应如此。
月影岚微微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少主居然有朋友了么。”
少主好像很少出门,也不与人交流接触,居然也会有感情不错的朋友?
濮阳殊:“……算是。”
月影岚:“看那个人喜欢什么吧。如果是女孩就送漂亮的衣服首饰什么的……”月影岚停止说话,开始打量濮阳殊,不得不说,他对此还是有一点微妙好奇心的。
濮阳殊:“不是。”
月影岚又接续道,“与性别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联,礼物嘛,都是共通的吧。衣服首饰器物之类的,或者是花灯,或者是别的,都可以吧。只要用心就好了。”
用心。濮阳殊挥挥手示意月影岚下去,居然轻微的叹了一口气。这时,他突然想到了更多的关于沧天大会的消息,沧天大会是沧月与天都联合举办的大会,本质目的是为了展现自己的新生力量,所以只允许三十岁以下的人参赛。
沧天大会会给参赛者排出名次,前三均有奖励。如果自己可以打败濮阳宣,便可以去参加沧天大会;如果自己在沧天大会获得名次,就可以把自己获得的东西当成礼物赠给哥哥。
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要拥有在沧天大会上夺取名次的实力,他就更要努力,不能只把目光投注在濮阳宣的身上,而是更高。所以,并不只是要拿到第六名,他要拿到更高的名次。
他在床上盘腿坐下来,心神沉浸了下来,逼出那一丝从枪内感受到的那一缕灵力,使其缓缓游曳过自己的经脉,不断重复。
浴桶内却仍然热气蒸蕴,在沸石作用下,浴桶的水将会一直保持恒定的温度,永远不会变凉。
当濮阳殊修炼完,又沐浴完毕,约摸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时辰,他扯去了屏障,等待苏茗可能会有的问询。
苏茗当然意识到他这次沐浴沐浴的有些太久了,一定不只是沐浴而已,看来他也有了更多的不想让自己知道的事情。
一体双魂的弊病就是在此处吧。没有任何一个人希望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暴露在另一个人的视线之下,这无关信任或者是别的什么,纯粹只是一个距离感隐私感的问题。
“如果,你以后有需要我回避的事情,便直接支起屏障吧。”苏茗说,“这一天,本就是属于你的,你要做什么都可以,有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也可以,这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
濮阳殊:“……”
“你都不问我,我是在做什么么。”
濮阳殊并没有为苏茗的话语感到喜悦,他反而有一种难以忍受的感觉,他难道一点也不好奇他的所作所为,他难道一点儿也不……他当然知道哥哥的这些话语都是对的。
但他却免不了自己心中些微的失望。
因为,这种感觉,就好像哥哥并没有那样在意自己一样。
苏茗:“欸,你希望我问么。”
濮阳殊:“啊……也不是。”
“也没什么好问的吧,你用洗澡的事情来掩饰,不就是不希望我过问么。这又有什么呢”
也是。濮阳殊从床上下来,穿上鞋袜便要向外面走去,却被苏茗唤住了,“你的头发还是湿的,先绞干,再到外面去,不然也许会着凉。”
濮阳殊慢吞吞的哦了一声,便拿起毛巾开始擦拭自己的头发,待到差不多了,他便出了门,这一次,他又是来看自己的树。两棵树生的都很好,濮阳殊慢慢蹲下来,想要用手触碰那刚刚生出来的嫩芽,却在伸到一半的时候又缩回了手。
“什么时候,这棵树才能真正的长大呢。长到比我还高,比这个院落里的树还高。”濮阳殊比划了一下树的高度,如此询问。
“大约,十年左右就可以了吧。我每天都在用灵力灌溉它们,它们的生长速度自然是比寻常草木要快。十年的时间,应该足够它长到比院墙还高,那时候,这两株树也一定成长的枝繁叶茂。”
“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在这两棵树下乘凉了。”苏茗思索了一下十年后的景象,倒是不由自主的比划了一下濮阳殊的身高,那时候的濮阳殊应该已经是个少年了。
到那个时候,他或许就能欣慰的说,“这个孩子可是我一手养大的啊”这样的话了。
想到树下乘凉,苏茗却又想到一个好主意。
“我们可以在这树下埋一坛酒,等到十年后再喝。一想就非常有情调。”苏茗是个想到什么便做什么的人,立时便指使濮阳殊准备酿酒的材料,濮阳殊便召来月影岚,让他准备一个酒坛。
苏茗准备酿青梅酒,一边说什么青梅竹马竹马青梅,说他们也算是竹马竹马;一边说着什么青梅煮酒论英雄简直十分风雅。濮阳殊不懂什么风雅,但对于这种两个人一起做的事情一向非常热衷,便也心甘情愿跑东跑西。
待凌晨过去,二人交换身体,两人便在房中睡着。待凌晨降临,早晨的露珠刚刚凝结在花草枝叶上,苏茗便也起了身,拿着一只玉瓶去接那些草叶上凝结的露珠。他倒是不信这水能洁净到哪里,只是单纯按照典籍所言的那样做。
据典籍所言,最清最净的水还是罗浮山巅松柏崖上的松间雪所融成的水呢。
他接了小半个时辰,只是接了半瓶。已经有稀薄的日光跳跃到这些草叶上,露水相比也很快会被蒸发。接完最后的这一滴,便离开吧,今天,照旧是要去找濮阳雷学剑的。
最后一滴露水滴入玉瓶,他却听见一声枯枝被踩的声响。他旋上玉瓶的盖子,向声响发出的那边看去,看见的居然是柯元嘉的脸。主角的脸。
主角怎么会在这里?哦,是了,他来天都城做客,他与柯梦瑶有血缘关系。自己之所以只见了他一次,纯粹是因为自己太过离群索居,不是在训练便是在看书,轨迹一般是三点一线,藏书阁师父院落以及自己的院落。
“原来是柯小公子。”苏茗微微点头,便算是打招呼了,打完招呼便要离开。
柯元嘉却是看着他恍神了刹那,不知为何,看着他用那玉瓶接那露水,自己心头竟涌现了一股奇异的感觉,就好像在很久以前,他也是这样看他在微弱的天光下接承露水。
“你,你过的还好么。”柯元嘉问询。
苏茗还没有说什么,濮阳殊却已经坐不住了,“哥,别管他,我们走吧。”
濮阳殊不喜欢他和苏茗说话。
“我知道,他们都在暗地里说你是不详的人,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从我在月色里看见你的剑,你的神情,我就知道是他们错了。所以,所以……”
“所以,我先走了。柯小公子再会。”苏茗点了点头,柯元嘉脸上的笑意停滞了一瞬,便见‘濮阳殊’身姿挺拔的从自己的身边走过。
“我好像,很不喜欢他。”等到走远了,濮阳殊才说出自己的感触。苏茗有些讶异,毕竟在原著中反派可是把男主看成是自己的恩人的,这一次,他没有为主角所救,所以态度才会发生这样的转变?看来自己这个蝴蝶的效用还是蛮强的。
“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你不喜欢,我们离他远一点就好。”苏茗如是说。
“好。”濮阳殊迅速说。
“不过,每一次的月圆之夜,我们都会失去联系。”濮阳殊突然闷闷的说,他们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似乎并不能得到解决,他他们自己没有什么解决办法,也不能去找医师说明这种情况。
幸好,这样的状况也只有一夜。而这样的状况,也并不会对这具身体造成损伤。这就像是个恶作剧一样,苏茗完全彻底的拥有这具身体,而濮阳殊无知无觉的沉沦在睡梦中,不知道苏茗的身上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我会多翻阅一些典籍,看一下有没有我们这样的情况的。这种突如其来失去意识的情况,我也会询问一下。”
“嗯。”
“我们的酒,十年之后就可以喝了吧。一定是很好的酒。到时候,树也长大了,酒也酿好了……真的很好。”
濮阳殊转移了话题,他实在很在意月圆之夜的事情,为了不让苏茗看出端倪,只能这样做。
“嗯。那个时候,我也许已经脱离了你的身体。到时候,我们说不定还可以对酌。不过,好像是有些遥遥无期。”
濮阳殊:“……啊,对。不过,真的可以么,如果是夺舍的话,也不是那么轻易的,要找到一具契合的身体,很难。”
“你在想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夺舍。夺舍可是邪术。”苏茗是想拥有自己的身体,但从没想过要夺舍谁,“我只是在想,应该有其他的办法。”
濮阳殊:“……哦。”
他踌躇了一会儿,才假作寻常的问,“如果找不到这样的办法,哥哥你就会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吧。我也觉得夺舍不好,是邪术,是有违天和。与我在一起也很好吧,等我再长大一点,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走遍整个河山也没问题。一定不会无聊的。”
“走遍河山么……”濮阳殊居然主动提起这个?难道他心里居然是向往旅游的。不做反派做个游客,这样也不错,说不定还能写下一本《濮阳殊游记》,以此名震天下呢。
“这个想法真不错。”苏茗点点头,表示自己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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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阳殊用比平时更甚的努力锻炼自己的枪术,也竭尽全力的想要吸收灵力,但灵力对他,却是始终排斥。濮阳同看着他,微微皱了皱眉,在他看来,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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