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地为牢·刑侦(焚花煮锦)

顾添清了清嗓子，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
“那是必然的，给他花钱我眼睛都不眨，老谢的钱和人都被我掏空了，哼。”
“所以这两个案子不一样，彭世贤是因为抠门，被小舅子绑架了。”
“范荣如果被绑架了，很可能是因为露富或者被人因财惦念，这两个案子虽然都是绑架案，但是动机可能并不一样。”
叶锐继续指点卓一鸣，要注意分析动机，原因，这样才能更早地找到正确的切入点。
“虽然对潘思琪这个女人，我持保留态度，但是范荣失踪应该跟她没关系。”
“她很多事情没有原原本本告诉告诉我们，比如她怎么汇出去的赎金。”
“但是范荣每个月给她钱，保证了她养尊处优的生活，她不会蠢到杀鸡取卵。”
卓一鸣顺着叶锐的话分析了原因，叶锐赞许地点了点头。
“你们出去调查赵丽美怎么样了？”顾添觉得这两个人在自己面前一唱一和，真的是很刺眼。
叶锐冲着卓一鸣扬了扬下巴：“我累了。”
“哦”卓一鸣立刻把两人通过房东阿姨了解的信息，还有叶锐的判断一股脑说了。
“明天你们去不是不可以，但是如果她不在呢？”顾添认为赵丽美如果要躲，大概不会老实待在故乡等人上门找到他。
她要躲的到未必是警察，很可能担心公司找上门，要她吐出之前的钱。
明显那些钱已经不知所踪，她拿什么吐出来？
“我也就想跟你商量这事呢，你得给我们安排下啊，让辖区的盯一下。”
“行，我安排，你两回去休息吧，范荣的追查，还有加油站监控我已经安排下去了。”
“现在没你们啥事，出差也很辛苦，回去休息，明天再说。”
顾添大手一挥，让两个人下班，范荣的案子，目前还不能完全确定，等到所有信息汇总了才能安排下一步，到时候才是需要人力精力的时候。
叶锐一点不犹豫，说着好，连电脑都懒得回去关，拽着卓一鸣转身出了门。
走出办公楼，还没走到大门口，卓一鸣的脚步不自觉得慢了下来。
安静的市局院子，外面车来车往的大马路，对面星星点点亮灯的屋子……
每一处都化成千斤重担叠加在了疲惫的双脚上，让他的步伐愈加艰难。
从昨晚，到今早，再到回来，这一路上，他们都是处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有陌生人，有熟人，那些人就算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给了卓一鸣很好的安全感。
有外人在，叶锐一定会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外漏。
回到家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了，叶锐会不会清算旧账？
或者叶锐会不会就不再理他，不再需要掩饰，也不再需要演戏……

叶锐轻快快的脚步将他垂着的手臂慢慢抬升，最后紧绷成了一条直线。
他一愣回过了头，看到满脸疲惫的卓一鸣。
“怎么不走了？我可没睡好啊！”
“外面这么热，我要是晕倒了，你可得背我回去。”
“回去……”卓一鸣呢喃。
“不回去干嘛，回去睡觉啊，赶紧啊！你不会都困得走不动了吧？”
叶锐语气调笑，故作凶狠地狠狠拽了一下……
卓一鸣咬牙抬起重如千钧的双脚，艰难迈步勉强跟上了叶锐的步伐。
打开门，满打满算两天一夜没回的家，经过高温的熏烤，仿佛成了烤箱。
热浪迎面而来，身上迅速冒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叶锐心里的烦躁瞬间翻涌了出来。
“怎么这么热，不管了，我去洗澡，你开下空调，热死我了！”
叶锐甩手甩脚，气呼呼地冲进了房间。
叶锐跳进浴缸，冰凉的浴缸接触到皮肤，平日都嫌弃凉飕飕，今天觉得无比舒爽。
他拧开水阀，拿着花洒对着自己皮肤冲刷，热乎乎的水流激发了更多汗水从毛孔中涌出，但是随着汗水的蒸发，一天的疲惫缓缓减轻。
从来没有缓解的困意再次袭来，叶锐抓过浴巾草草擦干身上的水渍，跨出浴室。
房间里还是很热，但是出风口呼呼的风声让叶锐很满意。
他扔掉浴巾，拉开被子，也不管现在多少度，闷头钻了进去。
不管现在多少度，总之卓一鸣会帮他把温度调到最适合盖棉被睡觉的温度。
叶锐毫不犹豫的闭上了眼，再次醒来，空调的风声小了，他伸出手往被子上一撘，冰凉的织物表面刺激得他稍微清醒。
他习惯性转身，旁边的床铺空荡荡，平平整整好像没有睡人。
他嘟囔着“人呢”，伸手探了过去。
不是好像没有睡人，是真的没有睡人。
叶锐瞬间清醒，立刻坐了起来，掀开被子光着脚跳下床开门冲了出去。
家里没有别的房间，他冲到客厅，看到了黑暗中蜷缩在沙发上的人。
窗外皎洁的月色透过超大的玻璃窗洒进屋内，照在了沙发上蜷缩着的人均匀起伏的胸膛。
他看到这一幕，心中的无名火蹭一下蹿了起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把呼在了卓一鸣的肩头。
“你跟谁发脾气呢！”
卓一鸣睡梦中被拍醒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了连珠炮的质问。
“谁允许你睡客厅的。”
“有床不睡，睡客厅。”
“多少岁了，还发这么幼稚的脾气。”
“谁又得罪你了？我没得罪你吧？”
卓一鸣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心虚地解释。
“没……我……我怕吵醒你，就……”
“你跟我这放屁呢，说，为什么睡客厅。”叶锐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大有今天不老实交代，这茬就别想过去的架势。
“我哦……”卓一鸣犹豫着并不想说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卓一鸣，我跟你说，你不要觉得我什么都由着你，就乱来，现在什么天气？你睡客厅？”
“不开空调热得中暑，开空调冷得感冒，你还什么都不盖？？”
“我跟你说，你这么作，生病了，别想我伺候你。”
“你是生气我睡客厅？？”
在叶锐爆炸式的轰炸中，卓一鸣后知后觉发现，叶锐生气的点，好像不是别的，仅仅只是因为他睡了客厅，且没有盖被子……
“你不是废话吗，你为什么睡客厅，只有小朋友跟家长赌气才玩这些把戏。”
“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反正就是不听话。”
“我，我没有……我只是怕你讨厌我。”卓一鸣着急着解释，他没有故意和叶锐赌气，也不是要故意让叶锐生气。
“我讨厌你什么？我为什么要讨厌你？讨厌你抢被子？讨厌你睡觉打呼？讨厌你睡觉磨牙？？”
“卓一鸣，你今天得把话给我说清楚，别什么都扣我头上……”
“我睡觉打呼？我睡觉还磨牙？”卓一鸣震惊了，他睡觉有这些毛病，他怎么从来不知道呢。
“别扯别的，你跟我说清楚，为什么你觉得我讨厌你？啊！”
“昨天在地铁里……我给你说了……”卓一鸣小心翼翼说的语焉不详。
叶锐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拽着卓一鸣的手腕往卧室走。
“别扯别的，别找理由，好好睡觉，别搞事情……”
叶锐走进屋，把卓一鸣往床上一推，转身关上门并且上了锁。
当然这个锁，从里面是个人就能打开，他只不过用这个行为警告卓一鸣，别想趁着他睡着了又跑出去。
卓一鸣小心翼翼掀起被子缩了进去，叶锐闷不吭声上床，被子盖好了，还能听到呼呼的声。
“师父，你是不是不会生我气，也不会讨厌我，也不会远离我……”
卓一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后，却又贪心的想要确认更多。
“为什么？”叶锐反问，卓一鸣不敢回答。
“我为什么要生你气，为什么要讨厌你，为什么要远离你？”叶锐一连串地反问，卓一鸣依然不敢回答。
“就因为你喜欢男的，还是因为跟我有关系？不管怎么样，我不会讨厌你，也不会远离你。”
“你当我昨天说过的话是放屁？？”
叶锐说完这句，狠狠地“哼”了一声，牵起被子往头顶一扯，转了个身，背对着卓一鸣不再说话。
卓一鸣放轻呼吸，竖起耳朵听着叶锐沉重的呼吸越来越轻，越来越平稳。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叶锐的意思是，昨天那些说过的话，并不是假话，并不是为了在外给他留面子而隐藏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他想了很久，仿佛大脑里分出了无数个阵营。
一个说，他不想撕破脸，所以当做一切没有发生，勉为其难原谅了你。
一个说，都是假的，只是还想维持你们如今的“正常关系”。
一个说：那些都是真实发生的，不是你的幻觉，他没有拒绝你。
一个说：他并没有答应你什么，没有正面斩钉截铁的答应，都是拒绝……
窗外夜色依旧，卓一鸣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决定把这事放在一边，还是该怎么过怎么过先。
清晨，闹钟唤醒了沉睡的叶锐，他睁开眼，习惯性转身，旁边空着。
他瞬间睁大眼，伸手一探，入手还有余温，床单，被子还有褶皱。
他轻轻松了一口气，这个家伙，总算没有趁他睡着又偷溜出去睡沙发……
要是卓一鸣再出去睡沙发，他都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把他强势的拽回房间。
他望着天花板上没有开灯的吊灯，微微叹了一口气，耳边响起了昨天地铁上卓一鸣说过的话。
在嘈杂湿润闷热的车厢里无比清晰……
他想到了火车上自己说过的话，同样的清晰……
卓一鸣的表现算什么？后悔了？或者怕他后悔？
可是，他还能继续说什么呢？说他不会后悔，让卓一鸣别害怕。
还是说，如果你后悔了早点告诉我，你还是我的好徒弟？
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要他再说一次，好像也没有勇气……
叶锐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决定把这事暂时搁在一旁。
两个人反正一起生活，怎么样都是过，那就跟随心走……
他也不知道两个男人所谓的谈恋爱应该是怎么样的。
别说男人，和女人他也没谈过，谈恋爱这事他不懂，不擅长，大概也学不好……
叶锐躺在床上，拨通了顾添的电话，告诉他，打算直接过去赵丽美的老家，顺便问了下范荣的调查进展。
“有进展，但是不着急，等你们回来再说，注意安全。”
叶锐穿好衣服走到客厅，卓一鸣看他衣帽整齐下意识问他：“你不吃早饭吗？”
难道早饭都不看一眼，不挑剔一下，就直接拒绝吃了吗？
“谁说不吃，节约时间，你赶紧去换衣服。”
叶锐说完大咧咧坐下来，拉过盘子，掀开盖子看都不看，抓起盘子里的东西就往嘴里塞。
盘子空了一半，他才舔舔嘴，觉得似乎味道不错。
卓一鸣换好衣服走出来，叶锐已经喝完了牛奶，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我看你也没穿什么奇装异服啊，怎么今天换个衣服这么慢？”
“我以为你躲在屋里绣花呢……”
卓一鸣心虚地解释：“没有，天气热，想挑点薄的。”
“挑什么挑，你有薄得吗？跟个老干部似的就喜欢穿纯棉的，给你买点其他的都不乐意要。”
“等案子破了，带你出去重新买，逸林夏天长，别总穿纯棉的。”
“赶紧吃了，走了。”
叶锐的语气充满不耐烦，卓一鸣脸又红了，他想到了昨天叶锐说那句。
爱在哪里钱就在哪里……
爱你才肯给你花钱，肯给你花钱的也许不是很爱，但是不花钱的肯定不爱……
叶锐都给他花了好多钱了……
连房子都偷偷给他买了……
这算什么？
“你发什么呆啊，叫你睡觉，你要跑去沙发，是不是没睡醒啊。”
“算了算了，一会我开车，你这没睡醒的样子，我可真是担心。”

叶锐说到做到，下了楼，一屁股坐进了驾驶室。
最近这段日子，他开车的机会多了起来，曾经熟悉的感觉慢慢回来了，油门踩下去也没有之前的心虚。
他按着设置好的导航路线往高地市出发，还有心思交代坐在副驾驶的卓一鸣睡会。
“你赶紧睡会，回程你开，我觉得还是坐副驾啥都不干最爽。”
“以前喜欢开车，是因为顾添的车不让我坐。”
“嘿，说起来，那会老谢坐他副驾时候，怎么没给人轰下车？”
“好像还是他主动让人家坐的？”
叶锐碎碎念了好几句之后，忽然反应过来义愤填膺的骂了三个字：“狗男男！”
以前不觉得怪异，现在回想起顾添和谢悯的过去，才发现有的事情早就开始不正常。
“我以前帮他顶撞谢悯，他还说我，我以为他是为我好！”
“我还想着咱两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总要配合不是，这么多年兄弟了，坏人肯定我做啊……”
“没想到，我居然只是他们PLAY种的一环，狗男男……”
卓一鸣本来想要合着眼睛休息会，听到叶锐这一句，忍不住撩起脸皮瞧了一眼。
叶锐虽然语气凶狠，语言也好像是在骂人，但是他的脸上带着笑……
那种笑容不是调侃，不是嘲讽，是一种满足欣慰的笑……
叶锐余光扫到卓一鸣在看他赶紧扭头：“睡你的，别管我，嫌我吵的你睡不着，我就不说话了。”
叶锐说完，当真不再说话，盯着前方安心开车。
旁边的呼吸声渐渐放缓，他伸手调低了空调出风的强度。
叶锐食指轻快地敲打着方向盘，看着路上一闪而过的指示牌越来越多，心情越来越轻松。
前方的指示牌上出现了“林丛县出口”。
叶锐轻轻点下刹车放慢车速，右转方向盘开上了匝道。
匝道两旁满是稀稀疏疏的野草，护栏上有不少没修复的凹陷，断开的反光条消失的长度占了一半。
收费站三个字，经过风吹日晒，金属架子布满锈迹。
叶锐抿了下嘴唇，这样的景象在现在的望北也不算多见了，看来这个县十分贫困。
栏杆抬起，车道比常规宽度窄了不少，叶锐轻轻“啧”了一声，再次放慢车速以免刮到两侧。
再次开上正路，他一瞟导航忍不住眨了眨眼。
距离目的地居然还有半个小时！
这样的时间花费在小县城里是非常少见的，看来赵丽美的家真的是在山沟沟里的山旮旯。
车子很快穿过县城开上了盘山道，越来越严重的颠簸晃醒了睡着的卓一鸣。
他虚着眼用力揉了揉，前方杂草乱生的山路一个接一个的转弯，车子速度越来越慢。。
叶锐太久没有开过山路，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放松了油门，他全神贯注盯着眼前的路，手上配合着导航里不断播报的“前方左转”“前方右转”。
他记不得转了多少个弯，开了多久的路，导航终于提示：“前方八百米接近目的地。”
叶锐看着再也没有弯道的路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一趟简直就像他刚考了驾照，第一次开车上路一样。
不过比那次更紧张，因为那次车上就他一个人，担心的不过是开不好撞车。
而现在车上多了一个人，他不担心撞车，他担心开不好让人受伤。
开门下车，呼吸间是望北少有的干燥的泥土味。
“哎哟。”叶锐揉了揉鼻翼，多少年闻到的湿乎乎的空气，这猛一闻到热乎乎的泥土味还有点不适应。
十几处房屋稀稀拉拉散落在山坳里，外圈围绕着田地，种植着叶锐不认识的农作物，看起来长势还行。
快要接近饭点的时间，村子里没有几缕炊烟，也没有扑鼻的饭香。
这大概就是赵丽美故乡的普通日常。
沿着小路走进村子，四周安静得有些可怕，别说碰见人，连狗叫都没有听到一声。
无人打扰，两个人正好耐心的走过每一处房屋，仔细观察发现这里都是民宅，没有任何管理机构的办公点。
连村委会都没瞧见，更别说驻村派出所。
两个人瞧着赵丽美户口信息上的门牌号有些发愁，这些房子上就没有任何门牌号。
卓一鸣查到了辖区电话拨了过去，连比带划终于交流清楚了，这个村里的门牌号是怎么数的。
他拉着叶锐一扇扇大门数过去，终于到了赵丽美家门口。
两扇烂朽朽的木板挂在破败的院墙中间，里屋关着门，关着灯，脏兮兮的玻璃窗里拉着窗帘。
“是这吗？”叶锐语气疑惑。
“是的吧，我应该没数错。”
卓一鸣看着院子破败的景象也有些吃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