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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千里送(大生生)


幸好还未到洛京,幸好还没退婚,幸好还来得及。
幸好,遇到了他……
他一定要跟章圆礼说清楚。
马车蓦地停住,徐偈霎时回神,却原来已到节度使府邸。
车内突然传来章圆礼的声音。
“表哥。”
朱邪鹏策马过去,于帘侧低声问道:“怎么了?”
不知帘内说了什么,朱邪鹏突然翻身下马,掀帘上了车。
紧接着,就是章圆礼埋在朱邪鹏怀里,叫朱邪鹏抱着下了车。
周围霎时起了惊呼。
朱邪鹏理也不理,只跟近前副将交代一句,便抱着他匆匆进门。
徐偈如遭雷劈。
朱邪鹏将章圆礼放到床上。
章圆礼嘶了一声,呲牙咧嘴道:“你慢点。”
“怎么就伤着脚了?”
“应该是你来救我时,叫赵怀远的真气扫到了,当时紧张,不觉得怎样,上了车才觉得疼的。”
“我看看。”
说罢,朱邪鹏帮他褪下鞋袜。
章圆礼一边抽气,一遍嚷道:“你轻点!”
脚踝肿得竟有馒头般高。
章圆礼哭丧着脸道:“坏了,连着几天捞不着下地了。”
“老实点吧!”朱邪鹏瞪了他一眼,“我叫了大夫,忍一忍,一会儿就能好受些。”
章圆礼委屈巴巴地躺到床上,朱邪鹏替他盖上被子,却见章圆礼一双眼滴溜溜地看着自己。
“想说什么就说。”
“徐偈呢?”章圆礼掀开被子问。
“问他做什么?”
“他受伤没?”
朱邪鹏手上动作一顿,他看向章圆礼,正色道:“小圆,你不应再牵挂他。”
“……我就是问问。”
“你不该问。”
“我憋得慌。”
朱邪鹏呼吸一滞,“小圆!他是来退婚的,纵是死了,也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章圆礼看着他,突然垂下眸,不吭声了。
朱邪鹏瞧他那样,心中一紧,叹道:“好了,他这一路上神采奕奕的,我瞧不像有伤。”
章圆礼却登时直起身来,牵动出脚伤,疼得他哎呦一声。
“徐偈看见你抱我了?你怎么不跟我说!”
朱邪鹏见他那样,气不打一处来,恨道:“放心!没瞧见!”
章圆礼不疑有他,脸上这才带了点神采。
“你就专治我吧!叫他欺负成那样,怎么也没见你厉害?巴巴躲我这里。”
朱邪鹏扶着他重新躺下,替他掖好被角,“好了,既问完了,可死心了?”
“死不了。”
朱邪鹏一愣。
“……我又不是失忆了。”章圆礼小声嘟囔。
朱邪鹏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章圆礼的发。
“小圆,别这么傻。”
“我不傻。”章圆礼脸埋在锦被中,仅留一双眼,低低地垂着,“反正我早晚会忘。”
说到这,他忽而抬起眸来,里面闪动着一丝微光,像是促狭,却又像怅惘,“所以现在就让我先想想吧!”
当夜,朱邪鹏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齐王徐偈。除朱邪鹏外,还有亳州刺史,及朱邪鹏手下诸将相陪。刺史虽是文官,但好酒,其余皆是武将,劝酒的本领更是一个赛过一个。徐偈心中郁结,来者不拒,更投了他们的缘,直将徐偈劝得一杯接一杯,连个喘息的功夫都没有。
朱邪鹏和徐偈并排坐在上首,笑眯眯地看着,眼瞅着徐偈面上渐红,也不出声阻拦。
其实徐偈确实受伤了。
背上四道爪痕,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叫大夫细细缠了,并嘱咐自己不得饮酒。
可他却想饮。
他知道他们是有感情的。
他知道那人只是误会于他。
可那人埋首在别人怀中的情形,就像一根刺,扎进心中,挥不去,消不散,弥不合,忘不掉。他只觉身体燎成一簇火,烧得他心神皆乱,烧得他心如擂鼓。
他想要冷静,可醉意席卷全身,控制了自己的意念,侵占了他的理智。
直到宴席散去,他叫冷风一吹,才陡然想起一事。
他还没找章圆礼说清楚。
这份念想,竟叫他从昏沉混沌中挣扎出清明,那被仆从搀扶的脊梁陡然直了起来,他道:“都退下,我要走走。”
左右仆从迟疑地对视了一眼。
徐偈冷声道:“我竟不知我是节度使关押的嫌犯,寸步不离监守!”
仆从当即吓得伏在地上,连声道:“王爷恕罪!小的不敢!”
“退下!”
仆从慌忙躬身而退。
徐偈吐出胸中浊气,略一忖思,便重回到了主院。
一婢女正行色匆匆地来到朱邪鹏面前。
“启禀王爷!侯爷上树了!”
朱邪鹏瞠目道:“那淘猫脚都瘸了也能上树?”
“侯爷轻功卓绝,上是能上去,可就是下不来了!”
朱邪鹏豁然起了身,“走!”
章圆礼所住之处有一株高树,林荫如盖,有数丈之高,傲视于朱邪鹏宅邸栋宇间,远远就能一眼望见。平日里群鸟相候,百啭千回,满树清啼,是章圆礼最爱之处,便堂而皇之成了章圆礼每次来访的下榻之地。
朱邪鹏赶到那时,一群婢女正围在院中树下,举目仰望,满口惊呼。
因是夜晚,树上黑漆漆的,甚么也不分明,只看到高树乌压压的阴影中一盏孤灯,随着起伏的风来回晃动。
“小圆!你在上面吗!”朱邪鹏喊道。
“表哥你终于来了!我下不去了!”树顶传来章圆礼遥遥的声音。
“你上去干什么!”
“你们宴请的歌舞声都传到我这儿了,我上来看看!”
朱邪鹏气得噎了一下,才道:“还值当你上树?我还能害了他不成!”
“你快上来把我弄下去!”
朱邪鹏刚要提气,便见一道黑影忽自远处荡来,紧接着就是章圆礼一声惊呼,浓密的枝叶一阵晃动,那道黑影裹挟着那盏惊得左右乱晃的孤灯向远处飞去。
朱邪鹏当即飞身而起。
那盏灯笼若一团火球,向着朱邪鹏扑来。
他侧身一避,再抬头,四下漆黑,哪还有他们的身影?
倒是章圆礼还有点良心,遥遥的声音自远处传来,“表哥!是徐偈!”

徐偈带着章圆礼停到了朱邪鹏宅邸一处密林的假山旁。
章圆礼脚痛得厉害,徐偈一松手,他就将背靠到了假山上。
“你干嘛拽我!你弄疼我了!”章圆礼脚不能动,手却没废,两只手连推带搡,好不忙活。
徐偈却聋了一般,只将他两只手在背后一剪,面无表情笼罩过来。
这动作可谓十分无礼了。
可当章圆礼不忿抬头,正准备骂,却撞上徐偈一双黑涔涔的目,在黑暗中涌动着晦暗的光。他满嘴的指责霎时一个瑟缩,声音不自觉带了怯,“你、你喝酒了?”
徐偈胸口起伏着,浓重的酒气扑到章圆礼近在咫尺的面上,激得章圆礼细嫩的皮肤起了战栗,章圆礼突然升起一股紧张,“你干什么?你放开我!你个登——”
徐偈突然俯身,堵上了那张作乱的口。
章圆礼瞪大双目,吓傻了。
过了半晌,才想起来要反抗。
可双手叫那人钳着,愈挣桎梏地愈紧,章圆礼急得冒汗,只得抬起那只受伤的脚,照着徐偈的腿踹去。
刚一碰上,自己倒先痛呼一声,眼中霎时激出泪花。
徐偈将他一把扶住,“你怎么了?”
章圆礼的唇总算得了自由,“你有病吧!”
“你受伤了?”
“你滚开!”
徐偈不由分说,在他的腿弯处一揽,将他拦腰抱了起来。
徐偈旋即将他放到一旁一块平缓的青石上,而后在章圆礼满嘴的“你别碰我!”“王八蛋!”芬芳之中,蹲下身去,握上了章圆礼的白袜,轻轻卷了下来。
章圆礼霎时哑了火,小声道:“嘶,轻点。”
徐偈掌中的脚面纤白柔嫩,而徐偈的视线却落在章圆礼红肿的脚踝,“赵怀远伤的?”
“……嗯。”
“像伤了筋骨,朱邪鹏怎么不给你固定?”
“一碰就疼,就……没让。”
徐偈也未料是这个答案,顿了顿,才道:“一会儿我给你固定。”
“别!我不动就是了。”
章圆礼望着自己落入徐偈掌中的足,方才那人混账的行径没由来钻入脑中,他脚趾蜷缩了一下,小声道:“你别抓我脚。”
徐偈叹了口气,将他脚轻轻放下,坐到章圆礼身侧。
章圆礼连忙往旁边一躲。
“你——”两人同时开了口。
章圆礼低下头,发了会儿怔,眼圈渐渐红了。
徐偈轻轻握上章圆礼的手。
章圆礼背一僵,睫羽轻颤,胸膛起伏起来。
“别哭了,对不起。
“是我蠢,伤了你的心。
“我不知,你就是晋国的小侯爷。”
章圆礼怔忪片刻,忽而抬起头,一双兔儿般的红目望了过来。
还不等主人反映,两颗晶莹的水珠从滚圆的目中滚落。
徐偈在心底叹息一声,将手插、入他的发丝,再次吻了上去。
徐偈吻得很温柔。
章圆礼的泪汹涌起来,滑至两片触碰的唇,钻进彼此的舌尖,霎时蔓延至四肢百骸。
徐偈慌忙离开了他的唇,望着愈发用汹涌的泪,捧上他的脸颊,“圆礼,我错了,你、哭什么?”
“你——”章圆礼将他狠狠一推,似有话要说,又无论如何开不了口,人又急又气又委屈,只起伏着胸膛用噙了泪的眼死死瞪着他。
徐偈的心剧烈跳了起来。
福至心灵只在一瞬。
“我不退婚了!”
章圆礼整个人一颤。
“你是小侯爷,我前几日才知你是小侯爷,我不退婚了!”
章圆礼原本是要哭的,可是也不知怎的,就突然想笑。
他赶忙憋住,“你、你、你——”章圆礼狠狠一吸气,仿佛下定决心,“你欺负我!”
徐偈连忙捉住他的手,“对不起。”
“你不先说清楚!就、就——”
“我说,我现在说。”
“可是你已经说了!”
“那——”
章圆礼一抹眼泪,抬脚就想踹他。
徐偈眼疾手快,另一只手握住那只作乱的脚,“别把这只脚也伤了。”
“你以后说清楚再——”
“再什么?”
章圆礼将脚从他手中抽出,“没什么!”
“再胡作非为?”
章圆礼刚要骂,却见徐偈面上带笑,竟似从未见过的温柔,章圆礼的话一塞,心突突跳了起来。
“我可以,再胡作非为一次吗?”
章圆礼呼吸若细线,又急,又不敢。
一双眼倒亮亮的,闪着光。
“你同意了。”
“我哪同意了?”
徐偈吻上章圆礼颤动的眼睑。
“这里同意了。”
徐偈带着些许酒意的唇,温柔又迫切地,啄上了章圆礼微张的柔软唇瓣。
仅唇瓣上的流连,就叫章圆礼软了身。
徐偈白牡丹清苦的茶香以浓烈的气息霎时将周遭吞噬,章圆礼腕间的手串再也挡不住,叫羞怯的梅香一丝一缕钻了出来。
谁也不知道身、躯怎么就贴紧的。
口、腔被占满,心也好似被那人填满,酸胀从章圆礼的心口一路到四肢百骸,呼吸的急促他是不知道的,只知道连指尖都痉、挛起来。
待徐偈和他分开,章圆礼才惊觉,自己的胳膊早环到徐偈的脖颈上了。
徐偈和他额头相贴,传来的呼吸都是滚烫的。
章圆礼人也坐不直,手也环不住,一面往他身上倒,一面还想笑。
刚滚到徐偈身上,就咕咕笑了起来。
不算大声,他也不怎么好意思大声,但是实在是高兴,忍不了,也算笑了个畅快。
笑完了,章圆礼一拂面前的发,露出双目盈盈,“你抱我回去吧。”
“不再呆会?”
“不呆了,累。”
作者有话说:
是时候占领评论区,在无人区尽情撒欢蹦迪了!

“抱紧了。”话未落,徐偈将他拦腰一抱,飞入茫茫夜中。
事发突然,饶是章圆礼胆大,亦不免吓了一跳。他惊呼一声,倏地把徐偈的脖子环紧,人却哈哈大笑起来。
劲风呼啸,衣衫猎猎,天幕是斗转星移,景致是风驰电掣,章圆礼仰躺在徐偈的怀中,任长发在风中倾斜,其间畅快,竟觉世间少有。
连徐偈也弯起了嘴角。
仅几个鹘落,徐偈就带着他落到了章圆礼的院中。
甫一站定,章圆礼单着脚歪在徐偈怀中,两人对视一眼,俱笑弯了眼。
结果一抬头,正撞上寒着一张脸的朱邪鹏。
那表情着实骇人,连徐偈都不免心中一突,章圆礼却跟没事儿人似的从徐偈怀里支棱出个头,笑嘻嘻道:“表哥。”
朱邪鹏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恨声道:“去哪了?”
“就坐了坐。”
“坐了坐跑那么远!?”朱邪鹏咆哮。
章圆礼满不在乎地冲朱邪鹏犟了犟鼻。
倒是徐偈将他护进怀中,冲朱邪鹏道:“先前与侯爷有些许误会,现已解开,并未——”徐偈微妙地一顿,“有逾矩之处。”
朱邪鹏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徐偈道:“不知节度使半个时辰后可方便,在下有事相求。”
章圆礼忙道:“你跟他客气什么!”
朱邪鹏狠狠瞪向章圆礼。
章圆礼眼睛都不在朱邪鹏身上,他问徐偈:“那你接下来要干嘛?”
徐偈亦低头看向他,“给你上药。”
章圆礼连忙一缩,“我不上。”
“白天也不上!晚上也不上!你那脚还要不要好!”竟是朱邪鹏吼了过来。
章圆礼撇了撇嘴。
朱邪鹏这一夜担惊受怕,怕章圆礼再受情伤,更怕徐偈那混小子哄骗欺负了章圆礼去,结果却叫他看到章圆礼这般混不吝的模样。
眼看朱邪鹏要炸了,徐偈连忙将章圆礼拦腰抱起,冲朱邪鹏道:“节度使放心,有我在,定让他敷药。”说罢当先抱他进屋了。
徒留朱邪鹏目眦欲裂,再回首,哪还有他二人的身影!
章圆礼就着徐偈的搀扶躺回床上,嘴上兀自念叨着:“我不是不肯上药,是今下午肿得太高了,没法上。”
徐偈才不揭穿他,只含笑褪了他的鞋袜,“那现在能上了吗?”
“你看看消肿没。”
“我看行。”
章圆礼咬了咬牙,“那上吧!”见徐偈起身,他又一把拉住徐偈的手,“轻一点。”
徐偈从婢女手中接过药,沿着床边而坐,将章圆礼的小腿轻轻放到了自己的膝上。
章圆礼脚踝青紫一片,肿出二指来高,显得触目惊心。
徐偈并未直接碰脚踝,而是在踝上一掌的小腿处轻轻一捏。
“哎!疼!”
徐偈又往上一寸,“这里呢?”
“疼疼疼疼!”
“怎么伤成这样了?”
“那不是赵怀远溃散的真气嘛,对了,当时顾不上你,你受伤没?”
徐偈看了他一眼,“没有。”
章圆礼放心下来,徐偈却突然出手,在章圆礼腿根处连点数下,手之重,章圆礼当场叫了出来。
腿间轰然一麻,再然后,章圆礼就感觉不到那根受伤的腿了。
章圆礼试着抬了抬那只腿,讶然道:“你这是给我点穴了?”
“嗯,在军营,若是腿上中箭,以此法可减轻疼痛。”说罢,他挖了点药膏,轻轻地抹在踝间。
“疼吗?”
“还真不疼。”章圆礼奇道,“我怎么没听过这样的点穴之法?”
“我也是入了军才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若腿部中箭,军营那些老油条皆用此法,否则,疼也能把人活活疼死。”
章圆礼听罢,将腮支在腕上,轻轻叹了口气。
“我小时候,晋国多战,男丁家家户户要出征,可将士们浴血奋战,以死报国,却伤不及医,死不及殓。我少时读诗,觉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便是人间惨事,可后来才知道,竟是泰半回不来的。”
徐偈覆上章圆礼的手。
“徐偈,你领兵千万,怕过吗?”
“怕什么?”
“怕一念之差,害浮血漂橹,尸横遍野;也怕……”
“也怕自己也成了那河边骨?”
“……嗯。”
“前者,怕。”
就见章圆礼一双浑圆的眼睛探究地望了过来。
“刚领兵之时,我为副将,将军有心历练我,给了我一支千人先锋军,就这一千人,险些把我压死。”
“你那时才多大?”
“十四岁。当时真怕,怕自己一招失策,叫这一千将士枉死。为此,我昼夜难安,惶惶不可终日。”
“然后呢?”
“然后我去找将军,说我领不了兵。”
“他肯定没答应。”
“他赏了我十杖军棍,然后告诉我,当将军的,没有不怕的。我得怕,且一生都要怕,万不可变成尸横遍野都无所触动之将。唯有心怀敬畏,方能领不败之军,挥王道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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