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个用言露的语气询问还在敲门的人,一定不是他最小的妹妹,“哥哥,你醒了吗?我要进来了哦?”
他与寻找了两年多的妹妹只有一扇门的距离,却没有第一时间给她开门。
他站在门口,听着言露敲了一会门。更远处还有言飞的声音,“哥还没醒吗?”
言露没好气道:“都怪你,非要让哥去开家长会,他都被你们气病了。”
言飞:“我可没有,我向来都是好榜样,这事你得问他。阿音,你是不是又在学校里跟人干架了,看你把哥气的。”
江月鹿听不到言音的声音,但他能猜到,他一定默认了这件事,冲着哥哥和妹妹一个劲儿地扮鬼脸。
果然,言露下一秒就拔高了声音,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你还高兴,你过来,快来给哥认错!”
声音远去了,一阵鸡飞狗跳。
江月鹿不自觉被闪了下眼睛,他从对面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笑容。那笑容如释重负又真心实意。他有多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哥,哥。”言露已经揪着言音的耳朵来到了门口,“嘶嘶,疼啊,你轻点行不行,哥,你快出来吧,快来救救我的耳朵啊!”
“吱嘎——”门开了。
“哥!”
“哥!”
言音第一时间冲上来,用力抱紧了哥的大腿,言露一看,也不甘示弱,抱住了另外一条。江月鹿一开门,腿上就长出了两个小孩,他用力地晃了下,居然没有走动,无可奈何道:“先下来行不行?”
“为什么啊,哥你不原谅我我就不下来……”言音嘟囔着,忽然瞥见对面腿上的妹妹冲他使了一个眼色,转了转眼珠,听话地松开了手,和言露一起退了回去。
言露笑嘻嘻道:“哥,言飞已经做好饭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江月鹿点了点头,“好。”
他们很快就用完了晚餐,等到收拾碗碟的时候,言家三兄妹的亲生父母、也就是江月鹿的养父母,还没有从公司回来。四人对此习以为常。
江月鹿吃完之后,下意识像从前一样,开始收拾餐具去厨房洗碗。他知道这三个孩子不可能是活人,不必对他们特别对待,可是饭后洗碗就像肌肉记忆,刻在了他脑子里。
也许是他们太逼真了。
一举一动都很鲜活。
言露久久没等到他开门的委屈,她有心眼的时候会下意识眨眼,和言音一起商量坏事。而言飞,他做出来的饭菜就是这个味道,刚才江月鹿尝了第一口的时候差点回不过神。这一切都太逼真了。
搞得他也开始入戏。
为了不沉浸在这里,他决定做一些往常没有的动作。
于是他放下了碗碟,言飞愣了一下,“怎么了哥?”
江月鹿:“今天你们洗吧,我有点累了。”
三个孩子看着他转身离去,走上二楼后,很久才有关门声传来。言露小声道:“哥是不是忘记了?”
言音:“他不会记得这些事啦。”
言飞已经开始洗碗,“还是照原计划进行,那些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一个小时后。
江月鹿再一次睁开了眼。
还是一样的天花板。
看起来这个梦一时半会是不会醒了,他认命地坐了起来,开始思考外面三个人是真是假。
首先,他是亲眼看到了三个孩子的尸骨的。
然后他捡到了那张始作俑者的“录取通知书”,从此目标变得明确。他要查清他们死亡的疑点,无论是什么力量,将科学扭曲得不复存在,让死了的人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呈现,他都会去寻找。
现在三个孩子都出现了。
他的疑虑也在感受到他们的真实以后慢慢打消,那是不是说明……他可以试着去相信呢?
有时候,相信要比怀疑艰难得多。
江月鹿打算先给自己找点事做,首先是观察他这个房间。房间本身并无特别,但是江月鹿看到了桌上放的日历,今天的日期标了一个圆圈还有三个感叹号,等他看清日期是什么时候,惊雷轰隆隆炸响在脑海。
今天……是言露的生日。
言露的生日!
就是发生火灾的那天!
江月鹿像一阵风,用最快的速度开门冲了出去,他连袜子都没有穿,踩在下楼的楼梯上冷进骨髓。等他跑下楼梯,快要拐到客厅,马上就能看见三个孩子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不敢再动了。
在过去的两年里,他没有一天不梦到那天晚上的火焰。
没有一次不被外力牢牢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大火将房子焚烧殆尽。本来就是这样啊,那天晚上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在二楼睡着的时候,言露他们在楼下被火烧死。酣眠的时候,难道没有听到弟弟妹妹的惨叫吗?
两年来连续不止的噩梦是他原谅不了自己。
时间终于又来到了那天晚上,这一次他再被定在原地,他能够亲眼见证这一切了。
在这个时候,江月鹿以为他会很迫切地冲进去,但他没有,他不敢。
不知道在原地赤脚站了多久,他才犹豫地踏出了第一步。
脑海里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没有火。
是的。客厅没有火光,黑漆漆的。天知道这样的黑暗给了江月鹿多大的安慰与勇气,他一步步走进了客厅,快要碰到沙发的时候,头顶忽然“啪嚓”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轻微地爆开,飘飘洒洒落在了他头上。
些微碎屑黏在了他后颈,一点小小的动响就让江月鹿屏住了呼吸。
灯忽地亮了起来,不太刺眼,温温和和。
一个巨大的蛋糕放在茶几上,言飞言音和言露三个一起冒了出来,像三棵小树苗摇摆着双手,“当——哥哥,生日快乐!”
江月鹿张了张嘴,没说出来话。
言音挤眉弄眼道:“是不是好感动啊,感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待会要给我们送礼物哦,千万别忘了!”
言露骂道:“是给我送礼物,你和言飞都没有的!不要想太多了。”
言飞:“好了好了,听哥怎么说吧,你们真是太吵了……”
江月鹿有点晕眩,“今天……呃,你们在过生日,不对,不是露露的生日吗?为什么在祝我快乐?”
言露委屈道:“哥!你都忘了!不是早就说好的吗?我们的生日都在这个月,所以凑到一块儿过了,你今天好奇怪哦……”
江月鹿愣愣的,“是吗?”
言露这下真的不高兴了,“对啊,你看,我还给你写了贺卡呢。”
她手上真的有一张贺卡,写着:祝哥哥和我天天快乐(ps顺带让言飞言音也一起快乐吧)祝福语的下方画了一幅涂鸦,笔触很稚嫩,四个小人在花田里唱歌,一个大的,三个小的,最小的小人儿扎了两根小辫子。就和言露此时扎起来的一样。
江月鹿注意到,那是他的手法,是他给言露扎的头发。
是啊……那天早上,确实就是他给露露扎了头发。
但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江月鹿看起来既不高兴也不感动,这让言露几人都很疑惑,言露踩在沙发上去摸她哥的额头,“不烧啊……哥,你……你是不想跟我一块过生日吗?”
江月鹿下意识摇头,“不是,我只是……”
“我只是……”
他想了半天,才找出来词,“我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他们听不明白,“什么这样的?”
“就是……我以为你们不是在写贺卡,而是在玩招魂游戏……”想到这里江月鹿还是一身恶寒,他赶紧甩开了这种感觉,“你们不是一直都对招魂游戏很感兴趣吗?还约好了要一起玩的。”
“可是哥哥你不是说,你不喜欢我们玩这种游戏吗?”
江月鹿:“我说过吗?”
“是啊。你还把言音买的小卡片小蜡烛都丢了呢,那天发了好大的火……怎么今天又说起这事来了。”
言飞一直在观察战场,这时才出声,“哥,你是不是害怕我们还在私底下偷偷玩?我们不会的。”
他警告性地看了一眼言音,言音舔了舔嘴巴,老实道:“好吧,我说实话。其实……那天我又捡回来了蜡烛和卡片,但是——!你们先别瞪我,等我说完!但是第二天我就去箱子里看过了,那些东西又不见了!”
“不见了?”
“对啊。我还以为是被哥又丢出去了……”
言露愤怒道:“肯定是啦,你不听话所以哥哥才这么生气!”
“我错了……”
“都怪你我过生日还要被哥怀疑……”
熟悉的吵架让江月鹿叹出熟悉的一口气,“好了,我知道了。你们没有玩招魂游戏的心思……”
他脑海灵光一闪。
既然不玩了,那是不是预示着未来从此刻起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江月鹿半信半疑地跟他们一起庆祝了生日,时针走到了零点,一切安然无恙。他们三个都好好活着,火灾没有发生,死亡也没有发生。
言露看着他,放下吃了一半的蛋糕,“……哥,你怎么眼睛红红的?”
哥哥只是太高兴了。
江月鹿从来没想过这一天还能正常结束。
他不用再去验尸,也不用再接手公司。什么通知书什么学院,都从他的生活里完美地消失了。
他的生活恢复正轨,言家也跟上了往日的轨迹。
言飞被重点培养,言音去学了他感兴趣的,言露自由生长。他们很快就考入高中,又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最后言飞学了MBA,言音当了飞行员,露露则留在了本地,自力更生开了一家化妆品公司。
开业的那天,江月鹿还去帮忙剪了彩。
那天他第一次见到了言露的男朋友,言音给他递剪刀的时候咬牙切齿,“就不该带着他和我妹见面的,什么兄弟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言音发誓要拆散他妹妹的爱情,但是天不遂人愿,一年后他们就迈入了结婚礼堂。江月鹿在台下鼓掌的时候,很难相信这个身着婚纱,容貌姣好的女孩子就是他很多年前在停尸房看到的一具焦炭。
……怎么会想起这些事呢?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可能是年纪有点大了。
言飞结婚了,言露也是了,过去了这么多年,他怎么会停在原地呢?
这些年过得平安顺遂,只有偶尔的时候,他才会想起一双红色的眼睛。那究竟……究竟是谁呢?
透过朦胧的梦,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好像在说……
为什么你又忘了我。
江月鹿摇了摇头,抬手打了下言音的脑袋,“小子。就剩你了,你哥我什么时候看你不往天上窜就心安了。”
言音笑嘻嘻的,“那你可要失望了,看啊——我也要结婚了!”
他变魔术一样掏出一张信封,江月鹿笑着拿过来,一边拆一边说道:“好小子,就跟你那年闷声考大学一样……”他的笑容凝固在了嘴边。
信封内的喜帖是黑色的。
他翻过来一看,赫然一行大字:录取通知书。
“你怎么了?哥哥?”
言音连声催促,江月鹿从冷汗淋漓中惊回魂,转过头对上一张骇然的面孔。
言音……言音的脸,模糊了五官,像橡皮泥搓出来的未成品,脸上没有发声器官,声音不知道从哪里而来,一遍遍对他说着:“哥哥,你怎么了,哥哥?”
江月鹿向后退去,却撞上了红毯舞台。
他转过头,对上身着婚纱的言露,她优雅地弯下腰,以猎食的姿态俯视着自己,“哥哥,你怎么了?”
她的脸也没有五官。
婚礼上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过来,一部分跟在言露身后,一部分跟在言音身后。他们的脸都没有五官,一遍遍喊着哥哥、哥哥。
重复的回声在礼堂荡开,像是巨大的钟声轰鸣。
江月鹿的冷汗沿着额角滑落,他下意识低头,去看拿到手里的黑色信封。录取通知书,五个阴魂不散的大字盯着自己,也像长出了没有五官的人脸,嬉皮笑脸地叫喊:“哥哥、哥哥!”
他扔飞了大叫的通知书,头也不回地奔出了礼堂。
脚下的地面不断裂开,通知书像濒死的闹钟,唤醒了真正的世界。
那群模糊了五官的生物奔涌出礼堂,不断滚落进裂开的地面,惨叫声步步紧追,江月鹿一刻都不敢回头,只能朝着前方不停奔跑。
终于,他看到了一个人影。
崩溃的声音停止了,场景焕然一新,变成了窗明几净的教室。江月鹿朝门口的人看去,发现他竟然认识这个人。
这就是他自己。
十多岁还在高中的他自己。
听着教室里的读书声,看着在门口漫不经心的年轻版江月鹿。他忽然记起了这是什么时候。高中有一次,因为前一天过生日,他睡得晚了没能起来,第二天刚进教室就被老班丢去罚站。
一节课快过去了,老班走了出来,年轻版的他诚恳地承认错误。
一切都和他记忆中一样。
突然之间,以他站的地方为一条线,在教室的对面忽然又出现了一间一模一样的教室,就像是折叠的一张纸,印出了完全相同的涂鸦,教室、老师、乃至年轻版的江月鹿都被一一复刻。
其中却有细微的不同。
这个被复刻出来的年轻江月鹿并没有承认错误,他的态度惹恼了老班,跟着去了办公室继续挨骂。
很奇妙的感觉。
现在他的面前延伸出了两条道路,一条路上,他和老师还在教室门口;另一条路,他却已经跟着老师逐渐远去了。
耳边传来多米诺骨牌清脆的倒塌声。
一个又一个相同的教室相继出现,一个又一个的老师和他做出了不同的行动,五花缭乱却又蕴含着某种规律的世界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生日?”其中一个老班大声训斥,“你的生日不是昨天,还想蒙我呢江月鹿?”
我的生日不是昨天吗……
江月鹿有些糊涂了,他觉得自己是被这些五花八门的世界晃得晕眩了,他就是在这里出生的,出生的日子他当然会记得。那一天怎么不会是自己的生日?他都过了这个生日好多年了,怎么会记错呢。
无穷的老师和无穷的江月鹿,他们的面孔在夕阳中慢慢模糊,最后变成了和言音言露一样的无面人。
于是他知道,这个地方也要裂开了。
江月鹿迈开脚步,继续朝前走。
很快,他就看到了初中的自己……刚来言家的自己……还有在孤儿院被收养的那天,第一次见到言家父母的自己。
所有的人都模糊了五官,变成了无面人。
所有的场景一一被粉碎,逼迫着他不停向前。
他甚至还看到了自己出生的医院,还有从没见过面的妈妈……这个世界裂开之后,前方出现了一条幽暗的通道,只在尽头微微发着光,那里有一扇门。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发现这里原来是另一间病房,刚刚变成了无面人的妈妈正在声嘶力竭地生产,血肉正在她的脸上生长。如果说刚才是以裂开为结束的死亡,那这里就是恢复正常的新生。
这里的人都有五官。
他在这里出生,然后再次来到孤儿院,再次被言家父母收养,再次见到了言飞他们……一个无比相似的轮回又在眼前上演了。
江月鹿猛然发现,如果将这些轮回里都会经历到的高中教室剪切在一起,就会变成刚才晃晕自己的情况。
所以这些轮回,没有尽头吗?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世界?
飘浮在空中的神百无聊赖,懒懒地看着底下。
这是一个很诡谲的空间,好像没有天地的概念,非要打个比方,就像是神拿了一个比城市还要大的漆黑望远镜,遥遥关注着镜中的江月鹿。
祂看着江月鹿沉浸在美梦里,看着他拆开了那封恶意的通知书。看着他的世界一步步塌陷、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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