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快要接近谜底了,不是吗?”
这并不是自言自语,神在对人说话。
没有听到回应,祂的脸便在侧脑上再次出现——神明并没有转头的概念,祂想要在哪里留下眼睛,哪里就会生出眼睛。
这双挪到了耳朵上方的眼睛注视着“望远镜”旁边血淋淋的人,祂的眼涌出奇异神采,神念引起意动,这个人翻过了身。
直挺挺躺在地上的孔逐宁已然重伤,他的双眼还睁着,不死不灭地瞪视着上方的神明。见状,祂笑了起来。
“就在刚刚,你的好伙伴死去了。我有些不懂,他的侄子为什么会抱着轮椅哭呢?”
血模糊了孔逐宁的视野,他破碎的喉咙挤出的问题模糊不清:“为什么……为什……”
“什么为什么?啊。你还在执着进来时的问题。可我不是早就回答过你了吗?”
祂是回答了,祂的回答就是让孔逐宁变成了一个血人。
“说到为什么……其实如果没有你,我还做不到这些事呢。”祂叹了口气,很是怅然的样子。
“我的力量很弱了……这你应该最清楚。我想要做成一件事,还得依靠你们……孔逐宁,这件事完成得很好,我很高兴。一切结束之后,我应该会让你活下来吧……应该?”
“为什……你是……我们的……神……护佑……应该……”
“好了,好了。省点力气吧。”
祂无可奈何地将血淋淋的孔逐宁翻了个面,“还好留下你来打发时间,江月鹿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了,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呢?”
“哎?”
看着镜中的江月鹿重新出现在一个房间,祂露出了人一般真心实意的笑,“哎呀,哎呀呀,终于要发现了。”
“不知道你在得知一切的时候,会有多痛苦……尽情痛吧,难过吧,让绝望长满你的身体,那样……”
“花就要开了。”
他在言家的客厅。
墙上的时钟摇摆着,已经快到了弟弟妹妹们放学的时候。很快,门口就响起了言露的声音,银铃一般的笑传进了门内,连江月鹿都带上了笑容。
“哥哥!”
推门跑进来的言露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他感受着温暖的人的温度,看着言音和言飞在后面换拖鞋,他们也喊了两声哥哥。江月鹿的心慢慢放了下来,这三个孩子的脸上是有五官的。
每一张脸都神采飞扬,对自己讲着今天在学校发生的趣事。
江月鹿一边听着,一边不注意,扫了对面的电视柜一眼。
言家的电视柜是反光的,擦得非常干净,映照出来的四人,连五官和表情都清晰可见,江月鹿看着其中一个人影,停了下来。
“怎么了,哥哥?”
江月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问出来的,“你为什么叫我哥哥?”
“因为你就是哥哥呀。”
江月鹿的声音在颤抖,“我都没有脸,你们怎么能认出来我是谁?”
“因为江月鹿就是哥哥呀。”
江月鹿快要疯了。
他蹭地站起来,冲进了厨房,拿出一把刀子,对着自己的脸用力划了下去,尖锐的痛苦比不上内心的煎熬,很快他的脸就变得血肉模糊,他又冲到了言飞等人面前,大声说道:“这样还能认出来吗?还能认出来吗!”
“可以啊。”
“你就是哥哥。”
“是啊,江月鹿就是哥哥。”
言露甜甜地笑着,他崩溃地扔掉了刀子,大叫了一声。
他的叫声喊破了这个客厅,整个空间突然爆掉,在他的头顶扭曲旋转而去。不知道抱着头在地上蹲了多久,他才又抬起头来,这一次,面前不再站着言露他们,而是两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童副院长,孔院长。
他们的中间,还躺着一个自己。
江月鹿已经对这里层出不穷出现的自己感到麻木了,可这一次,他福至心灵感觉到了不一样。这个他是不一样的。
他直勾勾盯着那个自己。
十七八岁,身受重伤,眼睛紧紧闭着。
他见过这个自己。
在刚刚结束的那场考试里,他回到了那次的中元夜之前,他在江家的阁楼里捡起了夏翼,给他起了名字。
那个和夏翼相遇的他,就是这个年纪。
孔逐宁抬起手,将江月鹿的脸遮住,等他的手再放下来,江月鹿已经不再是十七八岁。他变成了自己最熟的样子。他每天都在镜子里看这张脸。
孔院长:“没有时间了,江月鹿伤得很重。我听过了神谕,如果要治好他,就得送他进你那个考场。”
童副院长:“可是这个考场刚刚试炼,有很多问题,谁也不知道进去之后会怎么样……”
孔院长:“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我们不送他进去,他肯定死定了。要是他死了……就没人能牵制鬼蜮了——你知道的!那只鬼,那个堕神,他逃进鬼蜮的后果……我们学院经此一战,已经无力再跟他们抗衡了……”
“我知道,我知道……好吧!”童副院长像是下定了决心。
“这个考场,是我将【万物生】的小世界改良而来,和其他的小世界不一样,它实在不适合学生历练。这个考场,不会有既定的过去,每一秒都是新生的未来……说这些,你很难理解吧?”
“算了。你就当做这个是心想事成的世界。”
童副院长感慨道:“神明大人说得对,如果要修补江月鹿破碎的灵魂,【万物生】是最适合的地方。他要在这里经历一遍又一遍的活着,才能坚定他内心的信念,才能养好那已经泯灭的灵魂……”
他看着童副院长从地上随手挖了一点泥巴,捏出了三个小人的形状。孔院长在一旁笑道:“古有女娲造人,今有你——”
童副院长:“大逆不道。这种话你也敢说了?”
“既然要让他体会活着的感觉,就得有重要的人际关系,这样吧,给他安排一个比较悲伤的开端……比如,被父母丢弃,在孤儿院长大。”
“但之后的发展会比较顺利……比如,被富裕的家庭收养……”
“他一定要有看重的人,人不能没有感情。这样他会好得更快……友情?爱情?不,还是亲情吧……”
他们在说什么,江月鹿完全都听不到了。
他只看见那三个小泥人落地即长,随风节节高,很快就变成了两个男孩一个女孩,他们没有像自己一样有过长大成人的经历,他们从始至终都是被火焚烧而死的年纪和样貌。
万物而生,他们为了治愈自己而生。
现在他们三个来到了自己身边。
这个十七岁的江月鹿,就是过去的他,毫无疑问了。
因为他现在不是在原地看着,而是回到了这一切的原点,回到了过去自己的身体里,睁开眼,还能看见远去的童副院长和孔院长。
他的视线定格在三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明明是惊喜的相会可他却流出了眼泪。言露不解地问道:“哥哥,你为什么哭啊?”
因为哥哥再也找不到你们了。
因为从泥巴里长出来的你们,从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丧、悲、绝、灭。”
“无丧花要经历的四重痛苦,他在这一刻全部感受到了。”上空飘来的语气带着一丝笑意。
倘若江月鹿此刻抬起头来,就会因直视神明陷入疯癫。
从前他能与神笑谈,是因为那并不是神明的完全体,仅仅是祂伟大力量的一缕化身罢了。但现在出现的,却是神的本体。
不过,就算他此刻想要抬头,也会被阻止。
作为神降临世间的躯壳,他是不会让江月鹿轻易死去的。他需要这具完好的、与他格外适配的身体,来达成一次重生。
在做成这一步之前,他首先要剥离江月鹿的灵魂。
这是一项精细活儿,人类的灵魂与身体从诞生就合二为一,除非死去,不能轻易剥开。而江月鹿还在【万物生】中活了一次又一次,灵魂深种肉骨,要剥离二者,除非让他的灵魂产生剧烈震动。
神一直等着那一刻。
可惜,江月鹿此人心性坚韧,就算将他的弟弟妹妹烧死在火焰里,他还忍辱负重了两年,最后竟然发起疯,自焚拿到了通知书。
这样的人是无法轻易动摇的,所以神明有了一个灵感——
既然他那么看重弟弟妹妹,不如就让他以为他们还活着,汲汲营营奔波到最后才发现一场空,那时他还会坚定吗?
他自以为的动机根本不存在,他一路心心念念的亲人也都是假象。
他会找不到自身存在的意义,他会怀疑起一切,心神俱裂。
果不其然,得知真相的江月鹿身上终于盛开了无丧花,之前怎么都不开的花在顷刻间就长出了四重花瓣。这正是神明所要看到的。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谁都不知道,罗小蜡的绝技无丧花并不止四重痛苦,还有最死寂的一种痛,世人很难尝到。”神明饶有兴致,“今天你算是能饱一会眼福,他还能再痛一重。”
孔逐宁也体会到了痛苦,即使他身上没有一朵无丧花。
这么多年被欺骗的,又何止江月鹿一个人,他以为自己是公正的一杆秤,是改革学院的一把利刃。可到最后他才发现,他只不过是神明手中一把锈迹斑斑的尖刀,还是朝着自己人举起挥下。
“神明大人……”他不无悲伤和讽刺地开口,“您知道的事,可真多啊……罗小蜡的无丧花,您比他的哥哥还要了解。身为世人的神,您是为什么……”他呕出一滩血来,“为什么要和鬼合作呢?”
神明瞥来一眼,“你知道了啊。”
“很难不知道啊……这些年,您一直在沉睡,原来是要瞒着我们去做这些事……您利用了我们,还想利用鬼蜮那群疯子……他们可不是您的子民,也不如人类善良……您就没想过失败的后果吗——”
一道冷光劈下,孔逐宁瞬间就被劈得昏死过去,很快又被痛醒,他的头顶同时响起了万万道声音——
“凡人岂可窥探神鬼之心!”
肃然的吟唱在低空盘旋不停,孔逐宁的手脚都颤抖起来,他的头被一道力量狠狠抓起,求生欲让他瞬间做出了抱头的动作——不能看,一看就会疯,一看就会死!
谢天谢地,神明并没有想立刻杀他。但是从指缝漏出来的些微光点还是让他的眼球暴涨,手掌间传出破风扇般的喘息。
“可怜的凡人。你连面见我一眼都做不到……”
他悲悯极了。
“很早以前,你们便是如此脆弱。还记得你们第一次渴求上天传达神谕的时候吗?那时的我,很疑惑。疑惑地上为什么出现了不一样的蝼蚁虫子,这种虫子每天想的居然不是吃喝拉撒,还渴望与我对话。”
“和我对话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一点,不用我说,你们这种聪明的虫子也会第一时间发觉。我等待着你们放弃……却没想到会再次听见你们渴求的声音。”
“那时候的我们啊,太寂寞了。”
“天地辽阔,我与他代表世间最大的两股力量。阴与阳,善与恶,黑与白……凡是对立的,必会降临在我与他身上。这么强大的力量,让我们毫无对手,每日除了聆听你们这些虫子的声音,真的找不到其他有趣的事来做了。”
提起与他相伴的另外一股“力量”——也就是传说中的鬼。他的语气颇为怀念。
在原地若有所思好一会,才慢慢回过神来,“……噢,你是在拖时间是吗?给谁拖时间呢?那个年轻的小鬼少年吗?”
“就算我真的很为他们的故事感动,但也不得不说一句……即便是他,我的老伙伴来了,今日都于事无补。”
“江月鹿的命,我要定了。”
躺在地上的孔逐宁低声道:“谁说我是在拖时间……我是……我是想让他快点死啊!”
谁也不知道这孔逐宁怎么忽然就垂死挣扎,他一把撒开捂脸的双手,这犯浑不怕死的模样让神明大人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竟由着他跌跌撞撞冲到了江月鹿身前,双手飞快捏出一张致死符咒,抬手就要往心口上劈去。
“啧。”神明忽然很心烦,像挑走蛋糕上一粒不规则石子挑飞了孔逐宁,眼瞅着他在半空坠落,跌在地上砰得一声,完全不知是死是活了。
“你想杀了他?”
他倒也不是不懂孔逐宁的意思。
现在这个情况下,他需要江月鹿的身体。孔逐宁倘若在这之前把江月鹿杀了,那他的肉身跟着灵魂一起死去,自己就不能再如愿了。
只是他不明白,自己尚且还在这里……孔逐宁是疯了吗,居然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了江月鹿?
他是千里耳,孔逐宁就算离得很远,他也能听到他含糊不清混着血的一句话,那竟是含着笑意的:“我做到……做到了……”
做到什么了?
事态脱离控制的感觉并不好,神明不再悬浮在空,高高在上,落地去查看孔逐宁刚才在江月鹿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江月鹿仍在噩梦里,眉头紧皱,冷汗淋漓。
神明特意检查了心口的位置,他刚才看得清楚,孔逐宁是抬手往这里劈的。这一看,还真叫他发现了些不一样。江月鹿心口处亮晶晶的,像是一只死去的蝴蝶附在了上面,身体都融化了,但亮晶晶的粉尘还浮在表层。
虽然不是伤及性命的东西,但神明还是一挥手,弹走了这些亮粉。这些粉又琐碎又难清理,他很快就失了耐心,想连同江月鹿的心口皮一块清除——左右他只需要一具躯壳,至于这壳子是不是完整靓丽,他并不在意。
可才想了一想,江月鹿就生出异变。
就像是噩梦做到了最激烈处,他的身体剧烈颤动起来,每一声呼吸都拖得极长,神明无比看重这具新生躯壳,他知道一定是刚才孔逐宁做了些什么,江月鹿的情况才会突然变坏,他一个闪现从原地消失。
下一秒出现在了孔逐宁面前,他失态地揪起孔逐宁的头发,“你做了什么?”
孔逐宁勉强睁眼,意识不清地呵呵一笑,吐出来的都是血水,“我说了,我想让他……死,快点……死……”
江月鹿哪里是快死了的样子!
神明揪住孔逐宁,又在原地闪现,下一秒回到了江月鹿身边。他看起来比刚才更差了,等神明端详了他的神色,便更加确定自己猜想——江月鹿竟然是要提前进入第五重痛苦之境,他要开出完整的无丧花了!
神明诡异地看向孔逐宁。
他自然不会觉得孔逐宁是在帮他。他此举一定有别的阴谋。
“你到底要做什么?”
孔逐宁呵呵道:“不好受吧?”
“什么?”
“我说……猜心的感觉不好受吧?从前是我们猜您的心思……现在反过来,你也尝一尝我们担惊受怕的滋味如何……”
他这番话说得非常连贯,竟然都没有断气。分明就是吊着最后一口气无比狠辣地说出来的。或许能报复到神明,让这位巫师感觉到了爽意。
“你——!”
孔逐宁见他抬起手来,“不用让我死,我很快就会死。你不是想知道我刚才做了什么吗?告诉你也无妨……我先问你,你了解江月鹿吗?”
神明失笑:“什么?”
孔逐宁:“我问你,了解江月鹿吗?你想让他痛苦……那你知道他最痛苦的事是什么吗?”
在神明开口之前,他又拦下,“杀了他的弟弟妹妹?让他知道从前的记忆和人生都是假象?哈哈……你只知道这些。也难怪了,你对他的了解,最早持续到他进入【万物生】……但别忘了,他从前还有一段人生经历呢……”
神明的神色诡异不定,“你是指……江日虎?”
孔逐宁连连摇头。
“不是、都不是……哈哈……真蠢啊,什么都不知道,还想让他开出第五瓣最痛苦的花……”
孔逐宁又被揪起头发,但他此刻的眼神已近疯癫,两只眼球接连爆开,都没有感觉到一丝痛楚。失去了视野,他只能模糊大概望向江月鹿的位置,脸上浮现出了真心的笑容。对这个人,他始终亏欠。
但是,再真心的笑,在他此刻修罗般的脸上出现,都显得恐怖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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