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禹呵呵,“吃了别人的嘴短,欢迎下次继续迟到。”
南弋瘪嘴,“成本太高,我尽量克服困难。”这个动作,要是别人做,邵禹一定会觉得装嫩矫情。但配上南弋坦荡憨直的表情,仿佛真的能听到他心疼钱包的潜台词。
邵禹不由自主地乐了,“谁让你逞强?”
他们俩东拉西扯了一会儿,直到门缝里透出服务员来回第七八次路过的身影,时间大概差不多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
慢腾腾地向大门方向走的过程中,路过的一个包间同样开着一条缝隙,并且在他们走过之后,缝隙变大了。
南弋朝邵禹眨了眨眼,突然毫无预兆地靠了过来,手臂轻轻搭上邵禹的腰。
邵禹一个激灵,下意识要躲,却在前一秒愣住了。南弋的笑太恣意太耀眼,带着一点玩世不恭的狡黠,还有笃定,是他不曾见到过的鲜活。
大概,人都是多面性的。一个错神的工夫,便就着这个暧昧的姿势走出去了几步。
旋即听到“砰”的一声巨响,身后的门被人泄愤似的砸上了。
目的达到。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憋着乐,快步走出了大门,迅速上车。
“哈哈哈哈哈哈。”不用再憋着,奸计得逞的两位拍着大腿笑弯了腰。
“话说,”南弋边笑边问,“你是怎么得罪了这么可爱的小朋友啊?”
邵禹又笑了一会儿,“有点儿忘了,他是我最开始几个相亲对象之一。可能也就是他想再见几次,我不同意吧。”他说的轻描淡写,对于首次相亲便遭遇滑铁卢的徐少爷来说,可是意难平了好一阵子。
“你也太挑剔了,”南弋随口道,“我看人家长得挺好看的,性格也可爱,做事还讲究。”
邵禹愕然,伸手作势要摸南弋的额头,“你发烧了吧?哪可爱,哪讲究?”
南弋躲了一下,“那么不禁逗,没什么城府,还不可爱?”
邵禹随即收回了手,他刚刚也不是真的想碰上。其实他不是很习惯肢体触碰,包括今天南弋碰过他的肩膀,搂过他的腰,这要是在平时,足够他炸毛的程度。但是今天情况特殊,没法计较。
“不可爱。”邵禹否定。
“那至少做事讲究,那个破菜两千多块钱呢,人家是真的送,没让咱们结账。”南弋有理有据。
邵禹笑话他,“这饭店就是他家的,该挣你的钱早挣了。”
“这可怪不了人家,谁让你挑的地方,华而不实。”
“下回你挑。”
“行,必须让你感受一下人民群众的伙食。”
邵禹皱眉,“你不会是要自己做吧?”他自作多情的小雷达蹦跶了起来,今天这顿饭的走向有点儿超出协议范围。如果自己做饭的话,岂不是要邀请他去家里,那就更加越界超纲了。
不妥,很不妥。
南弋噗嗤笑出声,“你不要命,我还要呢。”
邵禹警惕的小雷达解除警报,偷偷松了一口气,也觉得自己有点儿想多了。
邵禹点着火,“你住哪?我送你。”
“谢了,在我们医对面。”南弋拉下车窗,惬意此吹着凉爽的空气。
第8章 交个朋友先?
医院对面的老房子街巷狭窄,邵禹今天开的大型SUV不方便进去。南弋提前两条街就让他停车,自己溜达回家,顺便消消食。
邵禹将车停在马路边,目睹这人一路走进去,几乎跟街边的小商贩挨个打过招呼。几十米的一条路,买了好几袋子水果、日用品拎在手里,闲庭信步地融入城市傍晚的烟火气中。
原本只是一个礼貌性的注目,不知不觉,邵禹一直望到南弋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的拐弯处。
他反应过来之后自嘲地摇了摇头,真是有够无聊的。不过,这种感觉对他来说非常新鲜,南弋身上饱含着一种久违的或者说他一直向往但却无从体验的脚踏实地的存在感。对于幼年丧母,少年丧父,二十九年的人生里一半时间用在如履薄冰不敢行差踏错一步的家族内斗中的人来说,温暖的平和的接地气的市井生活,可望而不可即。
没关系,不出意外的话,林雨辰五个月之后就会回国。到时候他加把劲,说不定很快就有自己的家了。
邵禹重新发动车,一脚油门,调头返回。他把之前清理干净的跑车又停回了别墅车库,白翎虽然没说,但她对车对人的抵触情绪显而易见。邵禹委实苦恼,只能先避其锋芒,循序渐进地找到症结,想办法调解。
话说回来,白翎本身是艺术世家出身,自己弹了半辈子钢琴,应该对林雨辰惺惺相惜才对。
他记得小时候,他把林雨辰带回家,最初白翎虽然谈不上热情,也是欢迎的。怎么好像自从他对林雨辰开窍之后,白翎反而一反常态地唱衰。邵禹心里有数,白翎给他安排的这一轮相亲攻势,包括强迫他必须同南弋继续接触,表面上看是因为她生病之后急于操心邵禹的终身大事,实则多少也和林雨辰即将回国相关。
不过,阳春白雪了小半辈子的白女士什么时候审美品位变了这么多,到底看上南弋哪一点比林雨辰强?明明是一个天上皎洁明月,一个地下凡夫俗子嘛。
这么说也不对,邵禹很快推翻自己的形容,其实南弋这个人是有点意思的。最初,邵禹觉得自己很容易看透他,无非古道热肠不会拒绝的老好人一个,有多余的责任感,缺乏对得失的理性判断,他顺势利用了这些特质达到自己的目的,但他骨子里并不欣赏。可接下来的两次接触,让他有一定程度上的改观,他以为的拎不清,实际上也许是大智若愚。
邵禹后知后觉,南弋似乎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说话办事有一种润物细无声的从容节奏,恰好的分寸感让人很舒服。之前,总是被意外和窘迫的造型搞得先入为主,他忽视了这一点。
邵禹回忆了一下,今天南弋依旧穿得很休闲,但干净清爽,很适合他,人显得小了几岁,也顺眼了不少。同时,他处理事情的方式和态度却显得游刃有余的成熟,既不软弱,也不过火,四两拨千斤,精准打击。
邵禹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相亲不成,可以做个朋友。正好,他也没什么朋友。
南弋隔日正式入职,正在适应国际部的工作节奏。其实,他仔细想过,这里的确是最适合他的地方。急诊虽然经验能力更对口,但人家主任、副主任配置齐整年富力强,没有空余的位置给他。倒不是南弋好高骛远,只不过他的经历和专业素质不是秘密,没法藏着掖着,他愿意做最一线的基层医生工作,不代表对别人没有影响。这些,任赫飞曾经隐晦的提点过他,但他半年前理解不到那么细致的程度。只有置身其中切身感受之后,才恍然大悟。例如,昨天共事过的实习医生遇到难题,第一时间不是把电话打给自己的老师而是向他求助,这就很是个问题。偶尔为之无所谓,他要是长年累月地杵在那儿,谁也不舒服。
而国际部这边,相对来说要灵活一些。这里没有单独的科室,所有医疗诊断和后续疗程全部由楼下其他科室配合进行。说白了,这里就像是高端一些的病房,为外国友人和愿意负担高额住院费用的客人服务。此外,国际部所属的VIP病房和体检中心只是其职能之一,这里还担负着院里对外交流学习以及国际医疗合作方面的任务。国际部配备一个主任,三个副主任,而南弋正好填补了上一任副主任出国之后留下的空缺,分管国际交流这一部分。他的学历资质摆在那里,即便没有职称和论文支撑,在这个位置上还是胜任的。
南弋性格上有很大一部分随了他那位一生不羁爱自由的父亲,不过他自觉比起理想主义的父母,他更现实一些。如今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他也没法矫情太多。所谓理想抱负追求,都需要向客观条件妥协。
南弋乐于且善于随遇而安,背着不知道能发挥余热到哪一天的不确定因素,眼下的状况,他知足。
这不,上任第一天,南主任就秀了一把语言天赋。
起因是急诊收治了一行十几个食物中毒送来的非洲考察团成员,不少人有过敏症状。这些人是来自不同国家的手工艺术家,来参加纺织展会。主办方及时联系了大使馆,有随行翻译配合。其中一个年龄大的病人过敏症状严重,喉头水肿,他本身来自一个小国,会说一些西班牙语,但带有严重的口音,这下嗓子呜噜呜噜的,翻译和带队的官员也听不懂他说些什么。让他写下来,写的竟然是看不明白的类似象形文字。
做了紧急处理之后,第一批病人被送到国际部病房,交接的过程中,南弋正好看到翻译和推床上的老人家比比划划,翻译用西班牙语问老人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老人却一个劲往外边指,谁也GET不到对方的意图。
南弋走过去,简单问了翻译几句情况,也用西班牙语安慰着快要哭出来的病人。对方无力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也不报什么希望了,把自己皱巴巴的纸象征性地摊开来。
南弋打眼扫了扫,思索片刻,然后换了一种语言问对方,倏地,老人浑浊的眼眸亮了。赶紧又在纸上写了两句,喜出望外地指给南弋看。南弋点了点头,帮他向翻译转达,老人不是说自己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而是他随身携带的工艺品在展会上被借出鉴赏,本来定好了下午去取,结果午餐的海鲜出了问题,他是怕自己的宝贝遗失。
“明白了,我这就联系主办方。”翻译抹了抹一头热汗,“医生,您真是太给力了。”
南弋又安抚了老人几句,回头道,“他说的和写的是一个少数民族的方言,在非洲使用的人也不超过一千个。我恰好在那边工作过,也不是特别了解,只能简单的交流几句。”
小翻译直摆手,“您太谦虚了。”
“可不是吗,我们南主任主打谦虚谨慎,做好事不留名。”吴乐乐从后边凑过来,接过病床,往里推。
南弋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提醒他在外人面前收敛一点。没办法,他摆不出什么官架子,不仅是吴乐乐,之前轮值的时候,病房上上下下的医生护士就没有和他混不熟的。
小翻译诚恳道谢,又赶紧过去忙活其他病人的安置,这边南弋帮着一直盯到病房。反正他今天也没什么具体着急的事要忙,干脆搬了个椅子,陪老人家又写写画画的交流了一小会儿,缓解对方的紧张情绪。直到抗过敏的药起效,老艺术家睡着了,南弋才缓慢地起身,轻轻锤了锤他脆弱的老腰。
转身出门的时候,和门边站着的一位气质上佳的贵妇撞了个正着。
“白老师,您怎么在这儿啊?我找了您半天,还有一个检查没做呢。”今天当班VIP病房的护士夏夏追了过来。
贵妇还没来得及回答,南弋走了出来,很自然地朝她和夏夏都点了点头。
白翎敏锐地观察到,夏夏有点儿脸红。
“房间里太闷了,我出来走走,听到这边交流的语言挺有意思的。”她前边是在回答夏夏,后半句转过来朝向南弋,“这位医生是新来的?好像在前边的照片墙上没见过。”
“这是我们国际部的南弋副主任,”夏夏很正式地介绍,“这位是住V1病房的白翎老师。”白翎之前的手术是在国外做的,回国后的康复治疗在私立医院进行。但这次复查她不想飞来飞去的折腾,私立医院条件是好,很适合康复疗养,但在国内进行比较重要的复查诊断,还是首选这所全国排名前三的三甲医院。
当然,她这次来,是存了私心的。只不过没想到这么顺利,她查到的资料显示,南弋还是在急诊轮值,她并不知道会在国际部直接碰上。
“白老师,您好。”南弋主动打了个招呼。
“南主任,幸会。”
“您叫我南弋就行。”
“好,南弋,”白翎大大方方地将人从上到下打量一番,一本正经道,“你得喊我声阿姨,我儿子跟你差不多大。”
南弋:“……”
白翎和南弋都不是扭捏矫情的性子,一个敢说,另一个也能接着。
“这位年轻的阿姨,请多关照。”南弋轻轻带上身后病房的门,很给面子地回应。
白翎今年刚满四十一,即便年初动了大手术伤了元气,但毕竟底蕴深厚,又调理得当,目测说是三十出头,毫无违和。而南弋这边,经过半年的休养生息,虽说与最初回国时候的多年风吹日晒的糙汉形象有所差别,但面相瞧着和他时年三十四岁的年龄基本匹配。
所以,这两人站一起,不说不相上下吧,一声“阿姨”的确夸张了些。
白翎欣然接受,“说到关照,还得请南主任多关照阿姨这个病人。”
南弋扶额,她以为白翎刚才是句玩笑话,也就配合了,谁知道人家这辈分上去了,还就下不来了。
“分内的事儿,您有需要随时来办公室找我。”南弋刚要走,白翎拦了一下,“我现在就有点事情,不知道您有没有空。”
白翎朝愣怔着半天没说话的夏夏笑了笑,状似不好意思地说道:“小姑娘,麻烦帮我把检查推迟一会儿可以吗?我有一些紧张,需要缓解一下。”
夏夏愣愣地点了点头,刚接触了小半天,她印象中白翎虽然挺平易近人的,但也有艺术家的架子在,并不是自来熟的性格。但是现在,从她的言谈和目光中,都能够明显感觉到对南弋的亲近和兴趣。
“那我现在就没什么事了,”白翎对着耐心等待的南弋说道,“你刚才是在安慰那位国际友人吧?”称呼从您自然过渡到你,白翎的语气可一点听不出紧张来。
南弋,“是啊。”
“虽然听不懂内容,但很明显,你的安慰非常起作用。”白翎循循善诱。
南弋听懂了,他从善如流地自动请缨,“那我陪您聊一会儿?”
白翎莞尔,“给你添麻烦了,到我病房吧。”
“不麻烦。”南弋示意夏夏去调整预约,自己跟了过去。不就是唠嗑吗,他擅长。
白翎住的病房是VIP1号的套间,陈妈替她回家取点东西,这时候正好病房里没人。白翎亲手给南弋泡了她带来的茶,平时邵禹都没这待遇,不过原材料倒是他孝敬的。
“尝尝,我儿子前两天送来的,据说还不错。”白翎邀请南弋坐在沙发的单人坐上,她自己坐到斜对面。
南弋喝了一大口,诚实道,“我只会喝不会品,恐怕要糟蹋您的好茶了。”
“没事儿,”白翎喜上眉梢,每一句都含着笑,“我儿子也不懂,什么贵买什么,土包子一个。”
对于白翎说他有像南弋这么大的儿子,后者持保留态度,年龄上也太对不上号了。但这是人家的私事,他没道理追问。至于被盯着看,南弋皮糙肉厚的,扛得住。
“不懂,但愿意买来孝敬长辈,您儿子很孝顺。”
“对对对,孝顺,会挣钱,长得还人模狗样的呢。”白翎控制着上翘的嘴角,“就是工作太忙,人也迟钝,快三十了还是单身狗一只。南医生,”白老师克制地发问,“可以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
这话……不太好接,南弋有几秒钟的迟疑。前一阵,他在医院几个科室轮转了半年,被公认为中老年阿姨叔叔们的最爱,平时没事儿经常耗在病房陪病人,尤其是家里人口少照顾不到的老人唠嗑。无一例外,唠着唠着唠着总要关心他的个人问题,似乎每家都有那么几个适龄的姑娘,不牵个红线就白来住一趟医院了。南弋也不能逮着个人就说自己的取向,通常都是用中华民族博大精深的语言艺术,东拉西扯地给岔过去。
还是头一回有人吐槽自家单身儿子,不是让他介绍女医生女护士,而是把话题落到他身上。南弋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犹豫这么一小下的工夫,白翎已经在心里一个劲点头。会说话,但又态度诚恳谨慎,不是满口跑火车的愣头青。之前,她虽然对南弋的资料青眼有加,可也会担心在国外呆了那么久的人,是不是会被熏染的热情有余沉稳不足。要是一句话夹两三个英文单词,听她这么说,上来就轻浮地接茬,自己也单身,把你那傻儿子领来给我看看,恐怕别说邵禹吃不消,她也接受无能。
几句话的工夫,白翎给自己吃了定心丸。
“您问。”南弋说。
“我就是好奇,你是从国外回来的吧?”白翎收起试探的心思,自己转了个话题。
南弋松了口气,果然是他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