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乐乐刚迈出两步,还没靠近,南弋就醒了。他习惯性地浅眠,十分二十分钟的睡眠就足够顶好一阵子。吴乐乐挠了挠头,刚才盖毯子的人动作得是有多小心。
南弋活动了两下有点儿僵硬的四肢,不着痕迹地扶着后腰,缓慢地站起来。
他拎着毯子看吴乐乐,对方连忙摆手,“不是我,护士站的,刚才应该是夏夏路过了吧?”
“夏夏?”南弋对这个名字有点儿陌生。
吴乐乐颠颠地走过去,把他手里的毯子接了过来,“夏夏是我们国际部一枝花呢,你之前轮岗的时候她休假了。我去帮你还,顺便问问是不是他做的好事,感谢一下。”
南弋本来打算自己去还,但瞅了瞅身上临时借的不合身的衣服,实在有碍观瞻,只能作罢。他自己的常服昨天粘的又是血污又是尘土,根本没法穿。在急诊找了个熟人借的,比他小了至少两个SIZE。
“行,那就麻烦你了。”南弋说。
“麻烦什么啊,”吴乐乐不好意思,“我都给你添了多少麻烦了。”
“不算什么,”南弋轻轻摇头,吴乐乐在他眼里就像是小弟弟,“就是继续见几面而已,不是难事。”
“还见面?他对你有意思?”吴乐乐瞪圆了眼睛。
南弋赶紧否认,“不是,是为了安抚家里长辈,装装样子。”
“看不出来,还挺孝顺。装得跟桀骜不驯的霸总似的,弄不好是个妈宝。”吴乐乐吐了吐舌头,“南哥,难为你了。”
“不难为,起码看着还挺养眼的。”南弋玩笑开得坦荡,吴乐乐心里也好受了些。
“行了,没其他事儿我先走了,这身衣服箍得我难受。”南弋刚要离开,吴乐乐话痨属性上线,“南哥,你决定留在哪个科室了吗?”
“决定权不在我啊,”南弋笑了笑,“我服从安排。”
吴乐乐劝说,“肯定得尊重个人意愿,你就来我们国际部吧。急诊那边太不讲究了,明摆着就是看你能干,什么位置都不给,欺负人啊。你英语那么好,还会西班牙语什么的,这里最适合了。”
“你小点声,”南弋犯愁,这孩子真是口无遮拦,“我三十好几了,没有论文没有职称的,能留在咱们院就已经是破格优待了。”
“那能怨你吗?”吴乐乐替他打抱不平:“特殊情况特殊处理,我们主任可是承诺给你副主任位置的。”
“行了祖宗,你就甭跟着操心了,我听院里统一调配。”南弋实在无力跟他再掰扯,转身挥了挥手,走了。
他在医院附近租了一个三十多平米的老房子,最早是院里的家属楼,后来房改,全部市场化了。作为本市排名第一的三甲医院,收入可观,大家基本上都买了新房子搬走,这里现在大部分住的是租客,很多都是外地来就医的病人和家属,流动性比较大。
南弋无所谓环境,他都能适应。这里距离医院慢着走五分钟也到了,特别适合二十四小时待命的急诊医生。他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休息日也可以在食堂解决三餐,对他来说方便又省钱,非常理想。
出租屋一室一厅的格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采光也不错。当初一眼看中这套房子,南边宽大的阳台是重要因素之一。前一个租客是个有心人,放花盆的架子搭得很牢固,南弋住进来直接旧物利用,种了一大盆天竺葵,还有几样蔬菜。
他进屋之后,直奔阳台,给他的植物们浇水。按理说,他这种没日没夜的工作性质,不适合养活物。但大概是受他那位在沙漠地带也要试着种玫瑰的,浪漫了一辈子的母亲影响,南弋总是希望尝试一下。当然他比较现实且接地气,养的都不是难伺候的娇花。
拾掇好了阳台上的林林种种,简单把屋子归拢归拢,他洗了个热水澡之后,终于能够心无旁骛地仰到在床上,不出三分钟,他就睡着了。
南弋这一觉睡得很踏实,床头上的手机也难得配合,没有扰人清梦的电话或是信息。他是被一阵敲门声叫醒的,打眼一瞅,竟然一觉睡了七八个小时,都到晚饭点儿了。
他爬起来,套上家居服去开门,门外站着的人让他瞬间清醒了。
“院长。”南弋礼数周全地打招呼。
拎着外卖打包袋站在狭窄阴暗的走廊上等他开门的,正是这所权威三甲医院刚刚上任两年的青壮派院长任赫飞。任院长不满四十五岁,但资历深厚,堪称年轻有为。在国内顶级医学院完成本硕博连读,又到伽马刀的发明地卡罗林斯卡学院进行博士后深造,之后在剑桥医学院兼顾临窗与学术,十年间耀眼成就不胜枚举,包括团队入围的一次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虽然最终没有获奖,也足够当做资本。三年前应邀回国,两年前履新,事业上正是意气风发,眼前唯一添堵的就是这位没心没肺的南弋同志。
“现在是在院里吗?”任赫飞面对南弋侧身让开的路,没有动。又加问了一句,“你需要在家里也跟我避嫌吗?”
南弋仰天叹了口气,“小师叔,请进,行了吧?”
任院长满意地点了点头,踱步进来。南弋在他身后关上房门,小声嘟囔,“净摆谱,也不怕自己被叫老了。还师叔呢,多古董的叫法。”
任赫飞听着好笑,把打包的饭菜放到桌上,回头瞅他一眼,“什么叫礼不可废,老师从小没教你吗?”
任院长是他外公的关门弟子,听他提起去世多年的外公,南弋顿时如霜打的茄子上了缰绳的驴,从小被戒尺支配的服从如条件反射一般,“是是是,我错了。”
任赫飞哼了一声,“我没工夫跟你在这儿耗,我还得去院里突击检查夜班。我来就是告诉你,急诊那边你别想,去国际部吧。”
南弋急了,“我不想养老。”
任赫飞不留情面,“那您爱去哪高就请便,我这一亩三分地不缺人。反正你小子主意正着儿呢,要不是你导师联系我,你压根都不记得有我这么号长辈是不是?”
“不是,不是,”南弋软下来,“我,我总不能被一个未知的结果困一辈子吧?”
任院长不吃这一套,毫无同情心,“你这就是孙猴子套上了紧箍咒,先给我老实呆着。”撂下这一句,院长大人甩手就走,不给他继续争辩的机会。
南弋欲哭无泪,化悲愤为食欲,把打包袋里的四菜一汤吃了个干净。
郁闷,吃饱了还是郁闷。
电话震了一下,他打开一看,是好友申请。头像是规规矩矩的商业形象照,名字直接就是邵禹。他通过了,邵总直接给他发了一个定位,下边跟了一条:“这是我秘书的电话,请通知她你明天方便过来的时间。”
南弋一脸懵B,去他公司干嘛,这家伙不是发错人了吧?
第5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
第二天一大早,南弋起床去急诊溜达了一圈,昨天经手的车祸病人都得到了妥善处理,他又默默地溜达了回去。轻轻地来,轻轻地走,不招惹一片云彩。跟半年前刚刚回国的时候相比,他对国内职场的一些潜规则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大多数情况下不会再傻乎乎地得罪人,自己还不知道。大型综合医院不比医疗队,这里有这里的运行规则,不是一切为援助服务,更不是越快越多越能干越好。
对此,南弋非常理解,只是需要一定的时间来适应。
南弋在小区和医院之间的早市上解决了早餐,上楼换衣服。他衣柜里不趁多少存货,当初回国比较匆忙,没收拾太多行李。回来之后一环接着一环,没兴致也没时间逛街购物。他本身就不是对这些东西很在乎的性格,在医院里又从早到晚都穿白大褂,几身休闲装运动服就够用。
他把衣柜从头翻到尾,找了件衬衫出来。这还是上班第一天,没领工装的时候,任赫飞有先见之明,快递给他的。不然,他就真穿T恤衫加短裤在急诊室忙活了。后来,南弋反省了一下,好像也不能怪他,他是实打实没有想到,领两件白大褂还得院办、人事、后勤跑好几个地方。
幸好,这衣服洗完之后,他就挂起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没什么褶皱,直接穿就行。黑色的休闲裤子他还是有的,配了一双软底皮鞋。整体看起来,算不上很正式很商务,但比起南弋平时宽松随意的打扮,已经是他压箱底的存货了。
他约了去人家公司所在的写字楼,该有的礼数总得有。南弋的头发刚剃过,比寸头稍微长一点点,楼下发廊小哥告诉他叫凯撒式短发,他也不太懂,总之不需要怎么打理,洗干净,随便拨弄两下就行。
一切准备停当,还有不少空余时间。南弋溜溜达达地下楼,坐上提前查好的公交线。可惜,他预判了所有,却单单对中国一线都市的堵车程度缺乏切身感受。昨天,邵禹的秘书嘱咐,邵总的工作时间是以分钟划分的,请他务必要准时,最好提前十分钟赶到。南弋答应得很爽快,他压根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时间观念极强,别说是正式的约定,就是平时约个饭什么的,他也从不会因为主观原因迟到。上一回替吴乐乐相亲是特殊情况,他出发的时候就已经时间紧张了。这是第二次,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言而无信。然而,当腕表上的时针绕了大半圈之后,公交车只挪动了不到十米,南弋终于坐不住了,他在还有三站的地方提前下车,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骑了过去。
高大上的金融中心附近没有还车点儿,他在五百米开外还了车,又跑步过去。以至于,到了邵禹公司楼下,衬衫半湿不干的贴在身上,发梢的汗水用光了他兜里的一小包纸巾才堪堪擦得不再往下滴。这幅尊容,大概比第一回强不到哪里去。南弋也很无奈,但比起这些,他更庆幸终于及时赶到。
他抬头环视了一圈巍峨矗立的写字楼,这个角度看过去,好像全部耸入云端。他有多久不曾这样近距离里地步入钢筋水泥的丛林,乍然之下有些违和。南弋自嘲地笑了笑,抬腿迈上台阶。
邵禹的公司占了这栋大楼的一到六层,前台就设在一楼大堂。他说明来意,前台小姐客气地刷卡将他送上电梯。下电梯之后,一个身着职业套装的丽人径直认出了他,语气礼貌而不失亲切,“您好,是南弋先生吧,我是邵总的秘书谢丹丹,您叫我丹丹就可以。请跟我来,邵总还在会议中,预计十五分钟之后结束。”
南弋点头,“好的,麻烦了。”
丹丹转身带路,表情一瞬间有些说不出的复杂。她是最初跟着邵禹创业的一拨人,所以现在名义上虽然是总裁秘书,但是除了工作之外,邵禹的很多私人事务也是她在处理。邵禹让他提前准备的协议她自然看过,能被邵禹选中,哪怕只是短暂的意向性接触,必非凡品,自家老板有多挑剔,她太清楚了。所以,邵禹在交代她接人的时候,简单描述了两句,她以为BOSS纯属毒舌属性太强,不会夸人。她是实打实没想到,来的竟然真的不是她想象中的“花美男”。客观地说吧,南弋浓眉大眼的,五官挺周正,不难看,只是这一身皱巴巴紧绷的衬衫和汗湿的头发,瞧着属实有点儿掉价。
不过谢秘书还是很专业的,内心波澜起伏,面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她将南弋带到会客室,“你喝茶还是咖啡?”
南弋落座,“水就可以,谢谢。”
谢丹丹给他倒了一杯水,连着打印好的保密协议,一同放到南弋面前。
“南先生,这是您需要签署的协议,请看一下有没有什么问题。”
南弋有点儿懵,不就是见几面而已吗,需要如此兴师动众?是他脱离现代都市太久,还是这个世界太魔幻?
他还没有发问,谢秘书对他的疑惑已经了然。她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南先生,在您看来,这或许有点小题大做了。所以,我必须要解释一下。”
“您说。”南弋语气温和。
“是这样的,因为我们公司去年才刚刚上市,还处于敏感时期。而最近,证监会又出台了最新政策,对股东的婚姻及私人事务监管力度有所增加。邵总作为上市公司总裁,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个人原因,对公司股价造成任何影响,无法向股东们和股民们交代。”
说白了,这部分明面上冠冕堂皇的理由的确是一部分原因,毕竟这两年因为花边丑闻影响公司形象导致经营问题的案例屡见不鲜,董事会里几个老古董经常以此敲打他,邵禹很烦,但无可奈何。如果他取向正常的话,相亲或是谈恋爱,即便消息透露出去也没有什么问题。再加上,现在社会上对于刚刚通过的同性婚姻合法化争议巨大,游行抗议层出不穷,他不想蹚浑水惹麻烦。
他和南弋之间,虽然只需要见几面,糊弄糊弄白翎而已,但保不齐会被偷拍曲解什么的,最近国内几家金融媒体做不出像样的选题,连八卦话题也不放过。到时候,如果有利益诱惑或是竞争对手收买,说不准会发生什么。比起人性,邵禹更信任白纸黑字。何况,他并不了解南弋,也没有兴趣去了解。有更简单更可靠的办法来保障,何乐而不为。
总之,邵禹习惯花钱买平安,不留任何隐患。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妥协,等他站稳脚跟,解决掉之前因为融资而不得不接纳的掣肘因素,那时候如果他和林雨辰进展顺利,他是绝对不会委屈人家的。
南弋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术业有专攻,他不了解公司经营中的风险,但他愿意换位思考,接受对方的理由。他打开文件仔细阅读,对于保密条款没有任何异议,违约金虽然数额巨大,但他不会违反,也就没什么约束力。协议为期四个月,邵禹有权随时中止,也没问题。倒是看到最后,合约完成之后,他将获得的补偿金额,南弋有些哭笑不得。
他用手指点了点,失笑道,“我不卖艺,也不卖身,只是出卖一点时间而已,不值这个价格吧?”他大概能够GET到一点邵禹的做事逻辑,如果他说他不要报酬的话,对方一定会戒备警惕,放不下心。他也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纯情少年,对方愿意出钱买心安,他纯当接受捐赠就好。毕竟,钱有多重要,这些年他体会得不可谓不深刻。但问题是,七位数的额度,远远超过他对这件事的预期。
“您说笑了,这是邵总按照他的衡量标准给出的报价。”不愧为身经百战的大管家,谢秘书说话很有技巧。邵禹虽然比较洁身自好,没有实际上的作风问题。但早年为了杀出一条血路也有虚与委蛇逢场作戏的时候,得势之后,涌上来的狂蜂浪蝶亦是层出不穷。这方面遗留的麻烦,基本都是由谢丹丹出面解决,她练就了一身话里有话的本事。刚才这一句,潜台词是,这个额度南弋觉得多了是因为他的局限性,在邵禹的眼里,不值一提。
她讲话往往点到即止,有的人能够听懂,有的人听不懂。
从感官判断,南弋不是精明的长相,但也不蠢。邵禹说他是一位男护士,可能学历不是太高。她已经安排人去做背调,结果还没有回来。所以,她不确认南弋能不能听懂。
“好的,我知道了,那就谢谢邵总的慷慨。”南弋算明白了,为什么有那么多同行禁不住诱惑,弃医从商。他大笔一挥,干净利索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谢秘书的好感度顿时增加,谁不愿意跟聪明人打交道呢。她给邵禹发了一个信息,“已搞定。”
在办公室好整以暇喝着茶水邵总瞥了一眼,淡定地签完了几份文件,屈尊降贵地起身,去往会客室。
昨天南弋给他发的信息他看到了,故意没回。在对方联系过谢丹丹,确认了今天的行程之后,他才象征性地回复“不好意思,太忙了,刚看到。”
他没有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浪费口舌和精力,又不自觉地维持滴水不漏的做事风格。
第6章 他说我秀色可餐?!
邵禹走进会客室的瞬间,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他能够看出来,南弋今天刻意打扮过,起码穿了正式的衬衫。但是他实在不能够理解,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总是把自己弄得一副很狼狈的样子。湿漉漉的汗水将衬衫涔得透明一般,紧绷的胸肌和胳膊上的肌肉显出鲜明的轮廓,要多碍眼就有多碍眼,让人想看不见都难。
他收回目光,在南弋对面的沙发坐下来,“抱歉,让你久等了。”
南弋手边还放着他刚刚签好的,一式两份的协议,他平淡得体地笑了笑,“没有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