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艺术也是一样。当我走上舞台,看到台下的人们眼中充满希冀的光,聚光灯照耀在身上,我周身光明,但内心深处的阴翳却在时刻提醒自己,这不是真相。
林渡舟就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身姿英挺,没有穿着平日里的黑色衬衫和西裤,整肃而谨严的领带与领带夹也悄然褪去,此时穿着浅色的卫衣和休闲裤,恍惚中我觉得他好像回到了十年之前,仍旧是那个说着拙劣情话的弟弟,眉目带笑,每当看见我,炽烈的眼神迫不及待地诉说着他的深爱。
而台上的我,在上台之前套上了他那件宽松的薄毛衣,袖子修长,几乎要遮住指尖。
当洁白的光束照射,毛衣好似发着光。
背景音乐响起,先是沉稳而庄重的大提琴,在静谧的空间寂静诉说。光束中的我缓缓转圈,抬起腿,脚尖在空间中舞动出美丽而不见尽头的莫乌比斯环,像月光下一片飘落的雪。
接着加入了清越旷远的小提琴,我翻身一跃,轻盈落地,跟随乐音变化腾挪。
我听见小提琴逐渐高昂而深情的奏曲,像载着人世间所有夙愿的月亮车奔赴夜空。在如此的琴声中,我陷入无法挽回的迷迭,我学会沉沦与深爱。
5号楼的天台是我们的学校里最偏远的一栋楼房,四周绕着小径与树木。这是我和林渡舟初遇的地方。
到了十二月,天气阴冷,他戴着浅色的围巾,身穿大衣,高挑的身体立在寒风之中,轻握着琴弓的指尖泛着可爱的红。
我在他琴声的段落里跳舞,每当乐声流淌,一声又一声打破四下无人的沉寂,他垂下的眼睫中藏着无人所知的情意。
我靠近林渡舟,那一年十九岁的他模样稚嫩,脸上隐匿不住内敛的情绪。当一曲奏罢,我停下动作,他敞开大衣,将我也裹进去,围巾在我的脖颈上绕了一圈,我们的命运似乎也像这大衣与围巾一样,紧密而温暖地相连。
我埋在他肩上低声喘息,吐出一片雾气。
林渡舟感受着我的温度,忽而抬手,从我的发丝上轻轻一拨,发红的指尖上盛着一片雪花。
我抬头,看向白茫茫的天,轻声呢喃,“下雪了。”
林渡舟却不抬头去看,只静静欣赏我头上糖霜似的雪花。越来越纷繁的碎雪落在他的发丝与肩膀上,恍然间我好像看到了多年后我们携手白头的模样。
那时候谁也不知道我们会分开,我也从没有预料到林渡舟无法走向安稳的苍老年华。他的生命停留在29岁,是对我余生每一分、每一秒的惩罚。
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庞,我踮脚吻掉了他鼻尖的雪,完美的冰晶形状在潮热的口中融化,林渡舟低头,也尝到了雪花的味道。
我们在漫天飞扬的大雪亲吻。如果世间有唯一的尽头,如果生命的终点都相同,有那么一些瞬间,我虔诚地祈祷,这个缠绵而温暖的吻,就是我存在于世间的全部意义。
我知晓我们在日复一日中会为柴米油盐所累,在一次次无奈的境遇下会对生活低头和妥协,在走向所有人不可避免的、唯一的终点,也就是面对死亡的时候,我们往往会带着那样多的遗憾和幽恨。
可在林渡舟温柔舔舐着我的唇齿的那一刻,我多希望在这个广阔无垠的苍穹之下,神明能听见我渺小的愿望。
拜托上天,让我们如这个纯净的吻一样,拥有对抗阴霾的所有力量吧。
唇齿流连,又在大雪纷飞的时刻悄然分离。
节目里,舞台上,提琴如泣如诉,我脱下了林渡舟的毛衣,只剩单薄的演出服,在渐渐淡去的乐声中,我倒落在清冽的灯光里,地上的毛衣垫在我身下。灯光熄灭,我随消逝的雪花一般,混杂在漫漫的长夜昏暗之中。
台下响起掌声,舞台上重新亮起明亮的灯光。
我把脸埋进林渡舟的毛衣里,擦掉了额角的汗珠。也许是因为最近的敏感情绪,也许是因为病了之后格外矫情,我差点觉得自己要落下泪来。
评委们点评的环节中,先是就编排和动作评价了一番。接着说到了这支舞蹈的立意。
慈眉善目的王女士仍旧眉眼带笑,问道:“你的作品叫做《5号楼天台初雪》,你的身段和动作都非常柔软,你表演的是一个在初雪时分孤独起舞的人吗?”
“王老师您好,”我平复情绪,轻声开口,被话筒扩大的声音响在空荡荡的演播厅中,“其实我扮演的是雪,是一片在吻里融化的雪。”
“怪不得最后倒落在地上了,应该是演绎雪融化的样子吧?”一旁向来严肃的李先生皱起眉头,“既然是一片在亲吻里融化的雪花,应当是温暖的、幸福的,为什么你给我们呈现出来的却是非常忧伤凄凉的意境呢?”
凄凉吗?
我答道:“因为温存的吻终究会结束,连带着生命一起湮没在时间无情无知的齿轮中。一切美好都曾绚烂,也都将离散,而我无能为力。”
观众席响起遗憾的唏嘘。
当这支舞蹈在乐声的昂扬中充满爱与希望的力量,也就满足了接受者的心理期待;而当我说说扮演着一片在吻里融化的雪,一片渺小的、终将消逝的,不能证明这个吻存在过的雪花,期待视野在顺向相应中遭遇了逆向受挫。
起伏跌宕,才能紧扣人心。温柔清冷的表面之下也许是童真,也可能是狠戾的野兽。这些都是林渡舟教给我,或者说,不仅仅是林渡舟教给我。
这支舞蹈获得了不错的成绩,我回到后台,听到选手们的鼓励,看见庄临意闪闪发光的眼睛。
我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你不要给我跪下,我会折寿。”
庄临意一把搂住我,在我身上蹭来蹭去,我怕他把一脸的粉糊在我的衣服上。他道:“师哥也太争气了,等节目一播,老板肯定给你加工资!”
“是吗,”我靠着他坐下,轻笑道,“比你做房管那三百块还多?”
庄临意一撇嘴,“怎么可能只有三百,老板才不会那么抠搜。上回纪南师哥获奖的时候,听说包了大红包呢。”
我煞有介事地点头,“嗯,五百。”
小庄愣住,“……啊?”
我被他逗笑,学着他说话的语气,“好大的红包呀……”
一整个上午,庄临意都没有被抽中,他也有些紧张,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场面,中午吃饭的时候食不下咽,我看着糟心,安慰他,“虽然你在这里头是最小的,但也参演了这么多舞剧,一场一场跳下来,胆子和本事早就练出来了,不用担心。”
庄临意捧着盒饭瑟瑟发抖,“我知道我不够厉害,上回面试没被筛掉,说不定还是隔壁节目林医生的加成,我要是得分很低,岂不是很丢脸?”
“怎么会,”我把碗里的小肉丸全都夹给他,“林医生拉得那么一般,都是因为你跳得好,那支舞蹈才好看。他该请你吃饭才对。”
庄临意咬着肉丸,笑嘻嘻地看着我。突然他目光一定,笑容一僵,慢吞吞地眨眨眼。
“干嘛,赶快吃,不然下午怎么有精神,”我挑完了小肉丸,又把鸡胸肉夹出来放到他碗里,感叹起来,“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为了保持身形,总是吃蔬菜,我剩下的东西,都是我朋友吃掉。”
庄临意懵懂地看着我,说话坑坑巴巴,“是……纪南师哥?”
“他也保持身材,又没我苗条,比我还戒得狠呢,”我继续挑肉,吸了下鼻子,“我还没吃,怕传染给你……其实今天跳舞的时候有点晕,等你下午比完,我要早点回去睡了。”
“那个,”庄临意眨巴眨巴眼睛,“师哥……”
我端着盒饭要走,“还废话,还废话。要是我的弟弟,二十来岁早吃完两碗了。”
刚一转过身,我的手肘碰到了人,筷子落下来,还没等我俯身去捡,一双指节分明的手先拾起来。
我很抱歉,“不好意思,我……”
话停在喉咙里,幽深而宁静的双眼就在面前。林渡舟半蹲在我身前,像那天沙发前的庄重姿势。
“走吧,”宽大的手掌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拉起来,“请你们一顿。”
第20章 【38天】奖励。
林渡舟很绅士地问我们想吃什么,庄临意说出了一大堆选项,什么西餐、火锅、麻辣烫,听起来就让人垂涎。
小庄在滔滔不绝的时候,林渡舟也不打断他,神色温和而安宁,看起来像电视里的那个心理医生。
我在旁边没插话,听见小庄意气风发地一挥手,满脸的生气勃勃,“我知道了!听师姐说电视塔附近开了一家茶餐厅,装潢很漂亮,我们刚刚吃了盒饭,也吃不了多少了,不如去那儿试试吧?”
林渡舟道:“那就去喝粥吧。”
小庄:“……嗯?”
你说林渡舟大方吧,带我俩喝粥来了;你说他小气吧,他又点了好几样。看着面前清淡的大米粥、小米粥、南瓜粥、山药莲子粥、红豆大枣粥,对面的庄临意陷入了沉思。
我忍俊不禁,默默把红豆大枣粥拿到跟前,林渡舟递来一柄汤匙,我将碗推过去了一点,示意他放在我的粥里。
林渡舟却好似全然没看见似的,对庄临意道:“还有想要的吗?”
庄临意嘴角一抽,到底还是礼貌地回应,“谢谢林医生,太丰盛了。”
我低头暗暗发笑,不知道他是怎么昧着良心说出“丰盛”这两个字的。
林渡舟的手还未收回去,也迟迟没有将汤匙放下。我无奈,只好从他手里接过来。我们的指尖在小小的汤匙柄上相触,温度传达到我的身体里,刻下印记。
我早已不是十年前刚谈恋爱的时候,那样懵懂纯粹,看不透人的心思。如今三十二岁了,我能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刻意的靠近。而在越来越短的距离中,我会坦荡地应邀,亮出自己的牌面。他要撩拨,我就奉陪。
指尖的触碰暂离,我埋头喝粥。
下午录制之前,我们回到演播厅,与林渡舟分别的时候,他递给我两盒感冒药,嘱咐我待会儿吃掉。
我不会吃的,我想林渡舟应该也知道,所以他又补上一句,“吃了要犯困,如果坚持到录完节目再吃也可以,不过会有点辛苦。”
他站在我身前,宽松的白色卫衣看起来休闲而随意,模样好像十年前。但我知道,眼前这个人,真的不再是那个十九岁的小朋友了。
曾经我一点小磕小碰他都会如临大敌,会紧张地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而现在,他能纵容我头脑发晕地在后台坐一整天。在这一瞬间我想,如果是三年前,我带着还未痊愈的小伤站上高台跳舞的时候,如果他在身旁,就一定会像十年前那样阻止我吗?
十九岁的林渡舟将我的安全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而二十九岁的林渡舟,大概更加明白我想要什么,我热爱什么。而他选择守候与尊重。
我接过了药盒,浅浅一笑,“嗯。”
小小的感冒而已,会有多辛苦呢?林渡舟还是把我想得太娇气了些。而原本还能撑下去的身体,在听到他的关心时没出息地褪了两分力。似乎度过的所有艰辛,都在他这里找到了一个温柔的出口。
我们无言相对了片刻,林渡舟见没有其他话要说,准备转身走了。
我不合时宜地提起,“我的腰有点疼。”
林渡舟停下脚步,又转回来认真地看着我,眼里似乎并没有担心的神色。
如果他仍旧这样平静地离开,我还能说出十个矫情的理由,说得自己身残志坚、故作坚强,隐隐地惹人怜爱,活脱脱一个诉苦卖惨的白莲花。
他答得中规中矩,“扭伤了?”
“不是,”我决定说得可怜些,好让他悄悄地多心疼我两分,“老毛病了,时不时就疼,可能过会儿就会好。你去忙吧,我歇一会儿就没事。”
林渡舟微微俯身与我平视,低声道:“要请假吗?”
傻弟弟终究比我少吃三年饭、少走三年路,到底年轻些,还是嫩了。
我笑道:”我隔三差五就疼,难道隔三差五地请假?你想我贷款上班?”
“如果觉得累就不要硬撑,”林渡舟垂眸,盯着我演出服上的纽扣看了半天,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艰难地说出口,“我可以养你。”
我会心一笑,听到这一句,觉得今天已经逗够了。看着他诚挚的双眼,发觉他说得无比真诚,于是意犹未尽地补上一句,“我们是什么关系,你要养我?”
林渡舟顿了片刻,微微皱起眉头,目光不悦,“叶清川。”
“好了,我没事,”我已然十分开怀,挥了挥手里的感冒药,“谢喽。”
一整个下午我都昏昏沉沉,庄临意上台的时候悄悄掐了自己一把,看他在舞台上翩翩起舞,我就总想起我在天台的那些时光。
节目录了一天,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都说初秋乱穿衣,我脱下演出服换上短袖,庄临意穿了外套出来,一把搂住我,小孩儿似的,“师哥,我怎么是倒数第二名呢,要是没撑住两期就淘汰,回去要挨骂了。”
“你就得意吧,”我拍拍他的后背,“我在你这时候,别说舞台了,打杂的都没怎么排上号呢。下期二人组合,我们俩一起,保准让你留下。”
“真的?”庄临意两眼放光,“师哥排名那么靠前,不去选那些前辈们强强联手?”
“真的,就选你一个,”我看见林渡舟走进了休息室,轻轻将小庄推开,吸了吸鼻子,“先回去休息吧。”
庄临意直起身,一拍脑袋,“哦对,师哥不是说累吗?我请师哥吃火锅!然后咱们去按摩一下,骨头都快散了……”
他话到一半,一件宽大的外套落在我肩上,我感受到了温度,侧眸看去,林渡舟就站在我身旁,越过我看向小庄,“你住哪儿?”
“还有艾灸,疏通筋脉……啊?”庄临意被打断,探头探脑地望过去,“林医生?”
他说了自己的地址,满眼期待地问他是不是要顺道把自己带回去。不承想林渡舟一本正经地婉言道:“不好意思,不太顺路,回见。”
车内播放着舒缓的钢琴曲,刚坐上林渡舟的车,我就靠在椅背上犯困。
林渡舟娴熟地系好安全带,我裹着他的外套,在雨后森林的沉静香味中昏昏欲睡。在意识完全沉迷之前,隐约听见林渡舟问我要回哪儿。
稀奇,我竟然拥有选择去他家的权利。
我这会儿没心思逗他了,在睡着的边缘,答得本本分分,“回家,上床。我很困。”
林渡舟将车开上了公路,外头清凉的夜风从狭窄的车窗缝隙钻进来,冷气呛进来,我靠着车窗咳了两声。
其实我也可以不咳,当然还可以不吸鼻子,也不用弯着腰。但我偏要让林渡舟知道我没有他不行。林渡舟活到二十九年,自然会明白我的用心,如果他同样正有此意,便会对我的盛情邀请欣然赴约。
车不断向前,公路尽处吞下橘红的日色,万千柔和的光线伸向每一个角落。我们投身而去,恍若飞蛾扑火。
一路上睡了又醒,外面的风呼啸而过,我听见此起彼伏的鸣笛声,街边小店的音乐混杂在一起,轻缓的钢琴曲在每一寸空间跳动。我好像能够听见林渡舟的呼吸,近在咫尺。潮热的气息落在我的嘴角,恍惚中以为是多年前一个平常的良夜。
我缓缓睁开眼,看见面前的脸庞,从一团模糊的光影长出轮廓,清越的眼睛在暗淡的夜色中发亮。
当他看向我,我知道他的灵魂需要我。
车门已经被打开,林渡舟就俯身站在我身前,低沉的嗓音呼唤我的名字,把我从一片混沌里拉出来。周围的所有变得鲜活,我听见空旷的地下停车场里,车轮沉闷地驶过地面,待到车远去,只有静谧的眼与万籁俱寂。
“到了?”目光越过他,我看向灯光苍白的地下停车场,不出所料,还是到了他家。
时间不到九点,我这才品味出高档小区和吵嚷街区的差别。每一栋高楼的灯火都兀自发着光,各自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一扇扇的窗户彼此相安,远离了城区喧嚣,只有入夜的安宁。
我睡醒之后有了精神,又开始不厌其烦地逗他,“我有点走不动。”
林渡舟直起身,把着车门,往后退了一步,答得自然,似乎笃定心意要陪我演下去,“我可以背你上去。”
听到这句话我已经非常满意,见好就收,下了车站在他身前,林渡舟却没让步。
最让我兴奋却又吃瘪的一点是,我每次撩拨挑逗他,都会发现他看似的玩笑话是出自真心。比如此刻他英挺地站在我身前,身上的味道已经钻入我的感官,我想起前两天将脸埋在他的毛衣中自渎的深夜。
相似小说推荐
-
微信小号误加老板后(半夜鲤鱼) [近代现代] 《微信小号误加老板后》全集 作者:半夜鲤鱼【完结】晋江VIP2024-03-25完结 总书评数:709 当前...
-
炮灰攻三,但娇气(中原逐鹿) [穿越重生] 《炮灰攻三,但娇气[快穿]》全集 作者:中原逐鹿【完结】晋江VIP2024.3.22正文完结总书评数:10707 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