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是有的。哥哥告诉过我,上面住着一个叔叔,脾气不好,不跟我们玩,让我不能上楼去。”小黄豆像我描述他们的生活环境,那片纯净的花园、安宁的楼房,似乎真的在某个地方生长成具象。
“叔叔?”我皱起眉头,看来小黄豆和那个人格从来没有遇见过。
小黄豆:“清川哥哥,你再长三年,就跟那个叔叔一样大了。”
哦,那个人三十五岁。
有人三十二岁被叫哥哥,有人三十五岁被叫叔叔,这都是什么世道。
转念一想,他自打存在就是三十五岁,永远保持在三十五岁,似乎也挺好的。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年纪比林渡舟大一些,应当曾帮助他度过许多稚嫩的岁月吧。
我竟然错过了这么多林渡舟需要我的时光。不同的人格代替我陪伴在他身边,像六年里占据了双人床另一边的猫。
小黄豆道:“其实我觉得那位叔叔没有特别坏。前些天他过生日,还送给我一套乐高。哥哥也收到了礼物,哦对,就是那个香水,哥哥说叫做雨后春笋……”
“那叫雨后森林,宝贝。”我搂着他心里开怀,那个模糊的身影好似坐在一团光晕里,隔着蒙蒙的雾气。
夜渐深,远去了耳语和呢喃,月光透过米白的窗帘,指针走过了凌晨一点。
哪怕到了白天,林渡舟的小区里仍旧安静,隐隐有小孩嬉闹的笑声、汽车轧过马路的低啸,都飘浮在空气里,钻入楼房里开着狭小缝隙的窗。
从前我们一起住在我家里,街区里老人居多,一到早晨七八点钟,卖早点的吆喝叫醒低矮楼层里的每一户人家。茶馆开得早,年轻人通常还没醒,老人家已经喝完两盅茶,爽朗的谈笑声吵人心神。
那会儿我们白天要上课,后来又工作,只晓得觉怎么也睡不够,每天早上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七点了,卖豆浆了。”
那时的林渡舟也在这样的吵嚷声中醒来,偶尔去买过老奶奶的早点。我头发散乱,睡眼惺忪地刷牙洗脸,豆浆冒出腾腾的热气,脸颊上一片暖意。
“油条豆浆,日子久久长长”,原来奶奶吆喝的话语,就是我们如此平淡而细水长流的时光。
如今钱挣到了,生活平稳了,他住在这样安静的高档小区里,远离了街区的喧闹,也失去了细碎时间的久长。
没了街区小贩的吆喝,我躺了许久,外面小孩的嬉笑声渐大,我估计时间已经不早了。猫跳上床,踩着林渡舟的后背,冲我喵喵叫。
林渡舟还在我怀里,我们一夜相拥而眠,枕得我胳膊麻了半截。从前都是我枕着林渡舟,这算是小黄豆的特权。
我推想现在我怀里的仍然是蒋黄豆,但很快他一动肩膀,让猫踩空了落在被子上,沉声道:“自己去玩。”
哦,是不近人情的林渡舟。
明明长得这么高大,可当蒋黄豆出现的时候,我会以为他好像变得小巧又可爱。而林渡舟一说话,我就觉得他埋在我肩上的姿势非常别扭,好像文弱书生抱着骠骑大将军。
我离开了些,看见他沉静的一双眼,“还睡吗?”
他眼中闪过一瞬意料之外,或许没想到我已经醒过来,有些尴尬地松开手,默然躺到床的另一边。
静默良久,他低声提起,“你见到他了。”
“嗯,他很可爱。”看着林渡舟低垂的眼睫,沉吟的目光,难以启齿的神情,我想他也许也希望告诉我一些关于蒋黄豆的事情。但他低低的嗓音传入耳中,没有疑问和探寻,只是不需回答的陈述,“对不起。”
我轻笑,不再管这件事情,朝他靠近,揽住了他的腰,“林渡舟,你记不记得我们昨天说到哪里了?”
其实不是说到哪里,是做到哪里了。
他侧眸看向我,神色复杂。
“小黄豆很讨人喜欢,”我的指尖悄悄钻进他的睡衣,碰到了温暖的肌肤,“但昨天林渡舟被占用的时间,你得还给我。”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点忙忙乎乎,来晚了(鞠躬
第23章 【37天】抽烟的左撇子。
米白窗帘透进朦胧的光线,指针走动的滴答声和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应和在一起,林渡舟气息低且重,修长的指尖插入我的头发,宽松的睡衣下是滚烫的温度。
我听见他的呼吸渐急,情不自禁想抬头看他的神情,投入的、恍惚的、迷离的、诱人的,都该收入我眼底。
我把着他匀直的双腿,恍然间分了神,想起许多个寻常的相互依偎的午后,分享一块西瓜的清甜,看窗外桂花飘落,漫天细小的金黄色。空气中嘈杂,有街区的吵闹,有偶尔掠过的飞机轰鸣,叽喳的鸟儿唱歌……空气中又如此寂静,没有人语,只有窗外点点桂花,世间缓缓来临了一个悄无声息的初秋。
我后来也常常想起窗外飞扬的花瓣,想起他抱我坐在窗台,立在身前,半张脸埋进我的胸口。时间可以一直流动到宇宙的尽处,停顿在盛夏的末尾,凉秋的开头。
又是这样逐渐清凉的秋天,他住在这样高的楼层里,已经远离了桂花飘落的窗台。
而我也不再相信什么世界的尽头,我和林渡舟只剩下此刻,匆促的夜,急切的上午,沉默的天地。
“师哥……”林渡舟的低吟拉回我的思绪,周遭的沉寂被划开一条缝隙,所有声音都穿过时间的尘灰,变得鲜活。我感受到他轻微的颤抖,唇间的狎昵,衣物的摩挲。
头顶的手加重了些力道,我一顿,离开他的肌肤,擦掉嘴角沁凉的液体,起身上前,趴在了他的身上。
林渡舟的胸膛起伏,心跳声传入耳中,我靠着他的肩,轻声道:“刚刚关门了吗?”
他不明所以,“……什么?”
我接着解释,“小黄豆的房间。”
“嗯,”林渡舟仍旧答得言简意赅,抬起手,还没落到我腰上,又缩了回去,坐起身将我拨开,“我去洗澡。”
客厅里传来倒猫粮的声音,然后是浴室的水声,我孤零零地被留在床上,自言自语,“什么人,用完就丢。”
我下了床,打开他的衣柜,想找一件合适的衣服穿走。在各式大致相同的衬衫西裤和大衣中间,倒偶尔也有些打眼的亮色。有一件浅黄色的毛衣可怜兮兮地挂在角落,我记得这件衣服,是我用舞蹈大赛的奖金给他买的,仔细一看,和他那天夜里穿着的米白色毛衣是同样的款式。
原来傻弟弟就以这样的方式想我。
毛衣旁挂着一件深色风衣,我将一旁的衣物都拨开了些,雨后森林的味道钻出感官,沉静而隐秘。
其他衣服上的香水味似乎没有这么浓。
我靠近些,干脆将脸埋在里面,发现这件衣服上的味道很奇怪,不仅仅是林渡舟和雨后森林的味道,还有隐约的烘干之后晾晒不足的霉味,以及混杂在其中,微乎其微的、我分辨不出结果的味道。
最后我穿上了当年送给林渡舟的那件浅黄色毛衣,来到冰箱里看他准备了些什么食材,系上围裙简单做了个早午饭。
不久,林渡舟穿戴整齐地走进来,在我背后默然徘徊了半晌,才开口道:“感冒好点儿了吗?下午带你去输水,免得跳舞头晕。”
我已经大半天没逗他了,这会儿憋得浑身都难受,放下菜刀,侧过身面向他,仰头笑道:“我要是没好,会通过腿上的牙印传给你吗?”
林渡舟一噎,不为所动,“叶清川,别跟我嬉皮笑脸的。”
“哦……”我满心遗憾地转回去,继续切菜,“下了床就不是师哥了。”
他明显吃瘪了,转身就往厨房外走。我霎时间开怀,追出去把着门框补充,“我好了,不用输水。只要以后别让我在雷雨天滚出去就好,弟弟。”
林渡舟把我和猫送到了街区,下午场麻将已经开始组织,老李头呼朋引伴,我从树荫下走过,三个老爷子围坐在麻将桌边,齐刷刷看向我。
我说:“不打。”
老李头立马拉住我,满脸堆笑,硬是按着我坐下了,“小叶,三缺一,就缺一个。”
我打麻将不行,向来是输钱的那个,小朋友风风火火地和流浪猫打了一圈架,没一次落下风。我倒好,打了好几把麻将,没赢过一回。
我打完三筒,李爷爷高喊“杠上花”,喜滋滋地把牌一推,点上自己的叶子烟,得瑟地翘着腿,“小叶不错,每回都来送钱,嘿嘿。”
“我可不送钱吗,”我手上忙着码牌,一边笑道,“您几位打了几十年的牌,我哪……”
我一顿,被呛了一口。
三位爷爷都催我赶紧码牌,我握着麻将,顺便用指尖盲摸了一把,翻过来,没回过神,“幺鸡。”
“这会儿摸什么牌呢,死孩子。”李爷爷叼着叶子烟,吐出大片的烟雾,我又暗暗呛了一下,意识渐渐回笼。
原来是烟味。
林渡舟衣柜里的那件深色风衣上,那种我当时描述不出的微妙的被掩盖的味道,就是烟味。
可林渡舟是不抽烟的,从来都不。
我腾地站起身,把三个老头子都吓了一跳,草草地交代两句就离开了麻将桌。
“先生要回购吗?”商场里明亮的灯光下,导购殷切地带我到了展柜前,“上回您购入的那款‘雨后森林’销量不错,您用后的体验如何呢?送朋友送恋人都是不错的选择呢。”
我看着立在展柜灯光下晶莹剔透的香水瓶,反射的光线映照进我的瞳孔,看着晃眼。打量了片刻,我问:“我用着还行,怎么感觉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呢。上次你说《心灵摆渡》的那个谁来过?他真买的这个?”
导购女生笑道:“这还能有假?先生,林渡舟的节目谁吃饭聊天没看过那么一会儿呀?他也是咱们当地电视台的红人,上回真是我同事接待的,他还给了签名呢,您别不信。”
说着她便叫着“莉莉”,另一位导购拿出来一个封着粉色皮套的小本子,兴致勃勃地翻开,上头果然写着“林渡舟”三个大字,底下落了日期,8月29日。
确实是林渡舟的字迹,和他在节目里、论文上的签名都大体一致。
我看着纸页上在签名左下角微微晕开的墨迹,笑了一下,合上签名,将笔记本还给了她们。
竟然还是个左撇子。
“林医生其实不像电视上那么温和诶,”两个女生和我攀谈起来,莉莉说得眉飞色舞,“那天我找他要签名,他开始拒绝了,后来我实在想要,卖出去了又提一回,他才同意的。”
“那也比好多电视台的人随和了,”招待我的导购说道,“就算比电视上性子冷一点儿,也没摆什么臭架子,那天你不是说和他聊了好一会儿?”
我装作没听过的样子,“他生活里跟电视上不一样吗?聊什么了?”
莉莉神气活现的,满脸得意,笑道:“真的一点儿也不像电视上那样,我感觉生活里的他看起来不像个心理医生,倒像是一个很严肃的人,像那种不苟言笑的教授,或者做精密绘图的工程师。我就说喜欢他的节目,聊了一下他节目里讲的案例之类,他都沉默寡言的,偶尔应两句声音而已。”
“我记得他节目上老穿黑色衬衣,”我试探地问起,“你那天见到真人,不会也穿那样吧?”
莉莉拿起展柜里的香水,推到我跟前,“那不是。那天林医生穿了一件长风衣,人很高挑,不过还是黑色的。挑的是这款‘雨后森林’,您要不要试试?”
先前招待我的导购提醒她我买过一回了,她们又摆出了其他的款式,我得到了结果,顺手挑了一瓶,走出商场。
黑色长风衣,用香水掩盖的烟味,洗过之后应当不是自然风干,而是烘干的。
怕被发现,在赶时间。
按照小黄豆所说,那一天也应当是那位住在二楼的陌生“叔叔”的生日,8月29日。
C大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当我再次走进校园,却也感受到了经年未见的陌生。教学楼是变得老旧了些,直立的绿植却总是新的。正好下课铃响,一个个年轻的面孔鱼贯而出,谈笑和嬉闹声从我耳畔路过。
离开校园已经有好些时候了,其实在当初实习的时候,明明还未毕业,偶尔回到学校,还是会感觉自己和那些更青涩、稚嫩的脸隔开了线。他们关于考试、论文和恋爱的烦恼成了过去式,象牙塔外是要独自面对的世界,是残酷的筛选、经济的压力和不知归处的迷茫。
我感叹自己的幸运,因为那样要学着扮演大人的时刻,是林渡舟和我一起度过。
我倒是一直觉得遗憾,没能陪伴林渡舟度过后来成长与成熟的时光,没教他怎么打领带,没陪他一起投递简历,没有和他共同远赴异乡。只知道一转眼六年后再见,他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中间省略了那样多他一步步改变的岁岁年年。
C大心理与认知学院有一面外墙,一些优秀毕业生的照片挂在上头。我在墙边驻足,不出意外地看见了林渡舟。
那张照片拍摄于去年,他戴着方帽,难得地配合着博士长袍戴了个酒红色领带,浅淡的笑,镜片下沉静而透彻的眼。
照片下写着他的成果、奖项、论文,堆在一起,都是我错过的时间。
上课铃响,我坐在公开讲座的后排,看见胡渊缓步走进演讲厅,屏幕上播放着他的教案,上面写着“自我与其他”,一排带倒影的艺术字。
“Stanley Milgram曾提出了著名的‘六度分隔理论’,他认为你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过六个,社会中普遍存在这样的弱纽带,”胡渊讲话慢条斯理,苍老而浑重的声音在演讲厅里回荡,“我们以自我的身份在社会中存在,同时也是社会关系网中的节点,通过一个人,你能认识到他身后的‘别人’。”
当他扫视讲台之下,我和胡渊的目光在空中相会。
周遭的人群迅速剥离,只剩下昏黑的空间,他站在聚光灯中,我坐在他身前。他一步步走向我,带着引导的沉着的笑容,对我开了口,“透过他,你看见了谁?”
整洁庄重的办公室里,茶水升腾起烟雾。
“林渡舟的事情,您都知道,是吗?”我坐在桌前,垂落在腿上的双手又不自觉地捏起了指尖,从拇指到无名指,再原路返回,类似录音带两个节点之间的反复重演。
胡渊的双手依旧交叉着放在桌上,脸上还是和善的笑容,“我说过,渡舟是我最偏爱的学生,我们相处了十年,自然格外注意他些。你来找我,是对你那位患有分离型身份障碍的‘朋友’有什么新的发现?”
“教授,我明白您的用意了,”我抬起双手,捧住了水杯,手心一片滚烫,“他确实存在不同人格之间记忆不对称的情况。有的人格出现的时候,其他人格是不知情的。”
胡渊点头,“在许多DID患者中,渡舟的状况并不算太差,他的子人格在大多数时间里都能得到比较好的控制,不会公然做出违反他身份的行为。但你应该知道,一方面这终究是病症,另一方面,没人能保证明天会不会发生意外。”
“就像……扮演徐冉冉的徐阳阳,”我看向胡渊,“教授,您知道他的那位患者吗?徐冉冉的子人格长期扮演主人格。林渡舟看起来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会不会并不是子人格被控制得很好,而是有时候,子人格也在扮演他?”
我说起了关于“雨后森林”的事,提起那个刻意模仿的签名。
胡渊听罢,沉吟片刻,幽深的双眸镇静地看着我,“他叫林沉岩。”
“林沉岩,”我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勾勒出天台上那个穿着大衣、戴着围巾,让我享受这场游戏的身影,“教授见过他?”
胡渊摇头,“我只是听渡舟说起过。他的存在,就像徐阳阳之于徐冉冉,是让渡舟走向痛苦的。这种毁灭性人格不能长留,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而最后承担后果的,只会是渡舟。”
我攥着自己的指尖,“教授,我能做点儿什么?”
“你来得正好,清川,”胡渊起身走到我身旁,安抚地拍拍我的肩,“林沉岩总是出现得毫无预兆,踪迹神秘,也不和渡舟交流,这种情况是不适宜治疗的。你可以想办法让他出现,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尽早进行人格融合,渡舟就会少一些风险。”
胡渊将一份名单递给我,手指在表格上一排排地下移,最后停留在一个名字上面。
徐冉冉。
胡渊收回了手,我抬头,看见他苍白的胡子,皮肤上蔓延着岁月的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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