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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溺倒计时45天(一棵水杉)


我躺到他的枕头上,双手环上他的脖颈,“小朋友,该睡觉了。”
林渡舟关掉电脑,沉声道:“我不是小朋友。”
还没等我说话,他已经坐起身来,解开了睡衣,表情肃然,话却轻浮,“证明给你看。”
后来图图一家出了个电影,我想林渡舟一定会喜欢,可惜那时候我们已经分开。我走进电影院,里面是家长和小孩,我形单影只,看起来格格不入。
夜风吹来有些凉,我吸了下鼻子,听见电话那边问道:“什么动画片?”
“都行,《猫和老鼠》,或者《铁臂阿……》”我停顿下来,感觉有些不妙,磕磕绊绊接着说,“铁臂阿……阿嚏!”
脑袋有点发热,九月之后,夜里的温度就越发寒凉。我又吸了下鼻子,“它看动画片的时候不会闹的,等我一会儿,我来接它。”
蹬着李爷爷的十年买菜专用自行车,我晃晃悠悠从隔壁区骑回去,到家附近已经将近十二点。路灯下的城市一片昏黄,吹了一路的冷风,额头上却浮起一层汗。
到了街区楼下,我锁好李爷爷的自行车,再也不想蹬了。刚一下地就觉得头晕目眩,拜林渡舟所赐,昨晚在雷雨交加的天气走了半小时回来。
我轻笑一声。
三十二岁还赌气,真有出息。
林渡舟的电话又打进来,我猜他是等得不耐烦了,想了一瞬该怎么应付他的责备,坐在花台上,用衣袖擦掉了额角的细汗,“喂?”
那头传来不紧不赶的脚步声,林渡舟气定神闲地问:“它喝什么牌子的羊奶粉?”
我还没缓过来,“谁?”
林渡舟默然片刻,沉声道:“你的小朋友。”
可能是跳了一天舞又骑了几小时破旧的车,我浑身发软,脑子跟不上他的话,只想倒头就睡。不知过了多久,才缓慢地答出来,说出了奶粉的名字。
眼看已经半夜,这时候附近还营业的24小时大超市只有一家。我一吸鼻子,勉强站起来,困得当场就能昏死过去,“我去你家还是超市门口等你?”
林渡舟这回倒是答得迅速,没有一丝犹疑,“猫在我家看动画片。”
打车过去短短十分钟的车程,我已经死沉地睡了一觉,还做了乱七八糟的梦,司机师傅叫了我好几声才迷糊醒过来。林渡舟家所在的高档小区安静平和,听说已经涨到好几万一平。每每看到这些居高不下的房价,我都庆幸自己拥有街区里的一个小家,尽管陈旧,尽管嘈杂。
我既不谈恋爱结婚,也不买房买车做投资,工资每月打到卡上,六年了,除了成为首席之后每月的数额高那么一些,日子没有一点儿长进。
纪南说我是貔貅,只进不出。有时候话讲得难听点,就说我只吃不拉。
我坐在小区前大片的草坪边缘,闭眼靠在路灯上,昏沉的脑袋不听使唤,堪堪又要睡着。
一只手轻轻覆在我的额头上,手背温凉,腕表倒是冰冷得过分。我一激灵,从半梦半醒间睁开眼,抬眸就见林渡舟在我身前。
他总算褪去了黑衬衫,穿着温软的薄毛衣,宽松的长裤垂落,脚上是居家的拖鞋。发丝也驯顺地落下,一张俊秀的脸混在静谧昏暗的夜色中,明明没什么表情,刹那之间却好似看出了花好月圆。
“发烧了。”林渡舟的嗓音低沉,恍若大提琴立在夜风里。
我想说“托你的福”,罢了又觉得自己似乎有点阴阳怪气,起身走在前面,“走吧。”
电梯里我悄悄打量他手中的购物袋,鼓鼓囊囊的一大包。等到到家细瞧,才发现除了羊奶粉,他十分败家地买了一堆感冒灵。
林渡舟拿出杯子,推到我手边,“药店都关门了,先喝这个吧。”
“……哦。”我应声,拆出一包倒进水里,勺子在杯壁上磕磕绊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想起白深搅拌咖啡的模样,想起他说的DID。
小朋友一天没见我,非要跳到我身上看动画片,老大哥似的骑在我肩上,尾巴扫得我的脖颈酥酥痒痒。
林渡舟看着说明书严格控制剂量,每一勺都在桶沿刮平整,严谨地兑好了羊奶粉,再将猫粮倒好。小朋友居高临下地见他做完这些,矜持了片刻,估计想着也是一起看过动画片的交情,很给面子地跳下去,肚子的肥膘上下一弾。
眼看小朋友优雅地吃着饭,林渡舟好似松了一口气,比肩坐在我身旁,陷进沙发里。
我起身,想去把杯子洗干净。林渡舟突然伸手,一把拉住我。
电视上还在播放色彩鲜丽的动画,小猫吧唧吧唧地舔着奶,我立在原地,却觉得空气静谧得只能听见心跳的声音。
手指稍稍松开,换了更舒适的姿势牵住我。手腕感到他掌心的温度,肌肤的触碰让我放下武装好的若无其事,坐回他身边。
我等着他先开口,时针滴答转动,指针过了零点三十分。
林渡舟的气息不稳,低声开口,“你想认识他?”
作者有话说:
如果有小伙伴在看,可以多多评论或者投喂一些海星之类,这样的话看起来数据会好一点,然后才可能会有榜单,非常感谢大家。(掏出破碗)(双手合十)(开始讨饭)

秒针在表盘里孤寂地走过了一个圈,我默然良久,才说:“不用了。”
也许是没想到我会这样回答,林渡舟侧过头来看向我,脸庞背着光,瞳孔落在发丝的阴影里,现出漂亮而剔透的琥珀色。那双清幽静谧的眼就在咫尺之隔,沉进波澜不惊的湖,我看见深处的水波流动,是他眼底微不可察的迷茫。
林渡舟也是想告诉我的吧。
在我们曾经窝在沙发里相拥而眠的安宁午后,在万籁俱寂时光悄然流逝的温存深夜,在许许多多个我们紧靠在一起谈笑说话的时刻,林渡舟应当也是想告诉我这个秘密的吧。
他也会想给我介绍一个亲密无间的朋友,介绍他从小到大最信赖的玩伴、知晓他心事的单纯小孩。
在他把动画片翻来覆去看上好几遍的时候,我就该意识到的。
“等你觉得我和他可以见面和相处的时候,再让我跟他好好认识一下吧,”迎着暖黄的落地灯光,我对他一笑,尽量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自然且若无其事,但又觉得自己的脸似乎太过僵硬,传达不出我的意绪,于是移开目光,看向了猫,“能给我一件你的衣服吗?”
林渡舟这才转回脸去,轻声应道:“嗯。”
他的卧室和我想象中没有太大差别,灰调的床单,纯白的床头柜和衣柜,简约得像几根光秃秃的线条。
一打开衣柜门,里面死气沉沉的黑白灰衣物挂得整齐,同样的衬衫占据了一格,领带成卷,排着有序的长队。
林渡舟让开身体,我东看西看,忖度半晌,觉得他的衣服都太严肃。于是我侧眸转向他,上下打量一番,“我倒是喜欢你身上这件。”
空气静默,林渡舟垂眼看着我,若有所思。
我好歹是经历过些风浪的,对于林渡舟的脾性也再熟悉不过。他从来都是个经不起调笑的性子,只要大胆、率直,夸他厉害、说他值得被爱,他就能红着脸,半天挤不出一句话来。
我直截了当,“脱下来,给我。”
果不其然,林渡舟装作没听见,微微抿着唇,凝视一无所有的地板,耳朵尖悄悄泛起了红。
我被逗笑,这一回总算没觉得脸是僵硬的,看来我到底是个毒心肠,安慰人浑身别扭,嘲笑起来却自然得很。
见他还没有动作,我解开了T恤衫领口的纽扣,在他面前一扬手脱下来。林渡舟似乎有些紧张,唇仍旧抿成线,温热的鼻息轻呼一声,仿佛短暂的感叹。
林渡舟于是也脱下了米白的毛衣,伸手递给我。
我没空接,眼睛忙着馋他身子。
他这回是真的轻叹了一声,转身就随手取出衣柜里的睡衣穿好,我意犹未尽地拿起他的毛衣,轻巧地钻进去,袖子长了一截,需要挽起来。
我便故意磨磨蹭蹭地挽好了袖子,连褶皱都抚平,每一个折痕都一丝不苟。
林渡舟站在原地,目光一直追随,看起来是在赶人走的样子。
我叠好袖口抬起手腕,轻轻吸了口气,闻到雨后森林的味道。
“你的香水在哪里买的?”我的目光从他身侧越过,看向床头柜上精美的玻璃瓶。
“不记得了,”林渡舟说得自然,不像是搪塞,迈开腿走出卧室,“穿我的衣服做什么?”
我跟他到了客厅,把我的T恤衫扔在猫包里,“留一点我的味道,免得猫想我。把小朋友给你玩几天吧,就当是我给你那位小朋友的贿赂。”
说了半天绕来绕去,我自己都快晕头转向了,呢喃道:“一堆小朋友。”
“他叫蒋黄豆,八岁,”林渡舟看向我的目光诚恳而真挚,可我总觉得他有些警惕,停顿了半晌,才继续说下去,“他……也很想你。”
这天睡得晚,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一点,我在林渡舟送我到家门口的短短十分钟车程里,又昏沉地睡了一觉。
以前上学的时候觉总睡不够,闭眼做眼保健操的五分钟都能做个梦。靠着车门的十分钟,做的梦有眼保健操的两倍多。
我梦到老妈骑着自行车路过买糖人的小摊,还有蔚蓝天空下停在天线上的燕子。冬季难得堆起来一层厚厚的雪,我靠在林渡舟肩上,我们裹着毛毯,看窗外碎雪飞扬,落得窗台一片纯净的白。
雪降落得悄无声息,林渡舟摘下眼镜,侧过头来和我接绵长细腻的吻。
我拥着他窝进沙发里,用手臂丈量他的腰身,轻声道,“才分开几天就瘦了,课题组太累?”
傻弟弟勾起嘴角,笑道:“害相思病闹的。”
“老天爷,”我皱起眉头,一副被他肉麻到的神情,“什么烂情话。”
“那怎么说?”林渡舟把我抱起来,毯子裹住了后背,我被圈在他怀中,“你教教我。”
“说实话。累就累,瘦了就瘦了,”我靠在他肩上,毛毯里头暖融融,“想我这种事不用讲。”
林渡舟自觉接上,“要靠做的。”
“嗯,”我十分满意地点头,“出师了。”
眼看两人哼哼唧唧地闹起来了,我赶紧恢复意识,赶在难舍难分之前醒过来。车已经稳稳地停在街区巷道,我打开车门,跟驾驶位上的人影挥了挥手。
绕过车头,林渡舟忽而降下车窗,提出一大袋感冒灵。
难得睡了个好觉,早晨醒来,我不记得昨晚有没有再做梦,只晓得买菜的阿姨已经在楼下吵嚷,喇叭播到了黄瓜的价格才睁开眼。
“师哥,今天什么事这么高兴?”到了临下班的时候,我和庄临意在把杆前拉伸,他鬼鬼祟祟地将我瞧了又瞧,“感冒得嗓子都哑了,倒是笑了一天,就这么开心?”
我恨他不懂,仍旧守着我自己的小小欢喜,“是啊,我病了可骄傲。”
也亏得庄临意年轻小伙身强体壮,我担心传染给他,结果他愣是守在我身边,像怕我魔怔了。
“还是吃点药吧,师哥,”庄临意凑过来,抬起手要探探额头的温度,“明天要录节目,第一期呢,万一状态不好……”
我躲过去,瞥他一眼。
庄临意立马解释,“不是,师哥,我不是说你要被淘汰……”
我又瞥他一眼。
“我的意思是第一期有初印象,如果病恹恹的……呸,”小庄搜肠刮肚,还是没吐出象牙来,“如果要死不活的,没什么精神,就会减分。”
真会说话,二十岁的林渡舟在他面前也要甘拜下风。
我从把杆上放下腿,钻进窗帘换下了练功服,里面把人的声音衬得瓮声瓮气,好像在井里,“你知道你们这一届跟练的舞剧是什么时候录的吗?”
外头传来小庄迷茫的声音,“不知道……好像是几年前?里面的师哥看起来很年轻。”
我掀开窗帘,走到他跟前。
“不是,我的意思是……”小庄又措辞一番,“看起来比现在年轻。”
说罢又觉得自己似乎讲错了话,连忙捡起来重新组织语言,他飞快地开口,活像每个字都烫嘴,“现在也年轻,当时更年轻。过去的自己总比后来的自己年轻,明天的自己会比昨天更成熟。当然,也有老当益壮、返璞归真。我的意思是人只要心态好永远都年轻。”
“我吃人吗?吓成这样,”我无奈哂笑,“我是想说,你们用来跟练的舞剧录像,是我做完手术之后初次登台录的,距离病危通知三个月。”
庄临意咂咂嘴,刚刚的妙语连珠全被堵在喉咙里,“……啊?”
“小小感冒,在饭桌上都不够吹的,”我眉开眼笑,拍拍他愣怔的脑袋,“走喽。”
商场里的冷气开得足,其实我鼻子都快不通气了,脑袋也晕晕乎乎,但在单纯又满眼崇拜的小孩面前,老想装一把。都夸下海口了,明天就是爬也要爬到舞台上去。
柜台的销售员盘着温婉的发髻,向我一款一款地介绍香水的品牌和味道,说起前调、中调与后调。
我太不懂得香水,只知道林渡舟身上的味道,这还是从前师姐告诉我的。于是我努力回忆起昨天他床头柜上精致的玻璃瓶,抬眼看见了展柜上安静站在白色灯光中的那款香水。
透明的瓶身,简约的标签,漂亮的英文字体——“雨后森林”。
“这一款的前调是杜松子,中调是绿叶,后调像海浪冲击峭壁,微寒潮湿的空气,”销售员向我仔细介绍,“这款味道偏向温柔冷冽,比较空灵。《心灵摆渡》的主讲人林渡舟先生就是用的这一款香水呢,上周他才来了我们这里,是我的同事推荐出去的。”
我一愣,“上周?”
林渡舟说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买的香水,模样不像是在撒谎,也不像无所谓的敷衍,而是真的不记得了。
上周而已,怎么会忘得这么快?
我想起胡渊交叉着双手,坐在我面前的场景。
他说:“你的这个朋友,会出现一些记忆缺失的情况吗?比如你和他谈话的过程中,会发现他对一些经历过的事情是完全没有印象的。”
完全没有印象。
试香纸上散出冷冽的味道,寂静潮湿的雨后森林。

第17章 【39天】假扮与真实。
九月一日,星期五,林渡舟的节目《心灵摆渡》录制和播放的日子。
我窝在沙发里,顶着昏沉的脑袋凝视电视。响起熟悉的弦乐,林渡舟仍旧穿着黑色衬衫,领带上的金色领带夹和金边眼镜遥相呼应,双眼沉稳,默默隐在眼镜后面,发丝拨开落在额边,还是一派肃然的神色。
电视里播放着上周的林渡舟,延迟的七天横亘在我和电视之间,将我们划开触不可及的距离。
林渡舟平静地看向镜头,浅淡一笑,嗓音低沉而温润,没有任何攻击性,和平常的冷冽不太相同。
“今天的案例是关于分离性身份障碍,过往这种病症被称为多重人格障碍,来到节目现场的是我曾经的一位患者,相信许多人对她的名字并不陌生,”镜头转向旁边坐得拘谨而安分的女生,林渡舟不紧不慢地说出了她的名字,“徐冉冉。”
因为感冒而反应迟缓的脑袋因为这个名字的出现刹那之间打起精神,手里的感冒灵冒着热气,将眼睛蒸得蒙上一层浅薄的水雾。
徐冉冉?
那个据白深所说,因为副人格长期扮演主人格而获得家属喜爱的DID患者,半年前她的家人曾用医闹将林渡舟送上各大新闻版面。
她居然会出现在节目里,我还以为他们之间应当算是不欢而散。
徐冉冉讲话的声音很轻,看上去沉默又内敛,发丝将两侧的脸庞遮住大半,垂着脑袋,似乎与温和、包容而明亮的环境格格不入。
“我叫徐冉冉,”她用轻如夜风的嗓音开了口,“过去在我的体内存在双重人格——我和我的好朋友徐阳阳。她是一个乐观开朗的女孩子,总是能够在我害怕退缩的时候帮助我,替我和家人朋友打交道,替我参加公司聚会,陪老板去应酬。在任何场合都能如鱼得水,我非常佩服她,也很感谢她。”
林渡舟温声开口,“你喜欢她,那是什么让你决定来治疗的呢?”
徐冉冉垂眼看着自己的指尖,手里攥着握不住的空气,良久才答道:“我本来是喜欢她的,可一年又一年,我发现她越被人簇拥,真实的我就越自卑。”
她说起了一件小事,在某个平凡的日子里,副人格徐阳阳没有代替她醒来,于是徐冉冉穿上了徐阳阳平时钟爱的撞色运动鞋,梳好徐阳阳喜欢的高昂的马尾辫,对着镜子,紧张地练习了半小时微笑和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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