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郁雾并不瘦弱的身躯在那之上显得过分憋屈,奢侈就是老魏从前山景区借来的话筒,上面还绑着大红蝴蝶结,看得出来是魏闲的手笔。
“首先作为优秀毕业生的我,万分感动。感谢学校对我的栽培,感谢我的老师,魏...呃...小魏仙,他是那么的辛劳,像天卢山的园丁。默默...默默的开辟出一条独属于无量观的独...根苗苗的康庄大道......”
当然,演讲稿也是魏闲亲自准备的,一字一句斟酌,花了时间的满意佳作。
“好!”魏闲感动着,两只胖手在空中鼓掌。
在一阵掌声中郁雾落了座,脚踩在实地的感觉让他放松不少。
“我讲两句噢”魏闲站上那个快要寿终正寝的空箱子,郁雾似乎听见了箱子向下塌陷的咯吱声,不免担忧。
“我的独根苗苗们,刚才郁雾所讲,我必须说,确实有些夸大了。”
郁雾:“......”
掺杂话筒杂音的声音接着传来,“鄙人并不像他所说那样伟大,真正伟大的应该是这个世界。只有世界是美好的,我们!才是美好的!”
低下坐着的都积极应喝,欢呼雀跃的声音充斥进郁雾的耳朵。讲台上魏闲慈爱的笑容,身旁同门的庆贺,这一刻。郁雾才恍惚好像有点明白,魏闲一定要自己回来参加毕业典礼的意义了。
宴会散去时,郁雾也默默离开了。顺着山上的每一条路,去上课的,去吃饭的,去宿舍的,练武的,炼丹的,还有那条去山顶看月亮必经的路。
是沿着岩石壁的石头勒成的台阶,因为露重,常年湿哒哒的。宽度只刚好能容纳两人,每次谷垚都让郁雾走在里侧,挨着岩壁。而谷垚走在外侧,下头是万丈悬崖。
那时候会因为台阶这道物理的距离,迫使两人的手时不时擦到一起,郁雾装作不知,还会刻意观察谷垚摆臂的幅度,再自然的增加几次触碰的机会。
手是热的,心也是。
明明还有一个选择,只要一前一后就可以上去的。
谷垚不说。
郁雾不选。
重新走这条路,身边没有人。
原本只要在外面努力破界,努力捉鬼,努力上榜,就可以暂时麻木忘却的那些空缺,现在因为这条短短的石头台阶,一股脑的全迸发出来。
涌上眼睛,憋得通红也没落下泪来。他早不是以前那个喜欢用哭泣表达痛苦的郁雾了。
他长大了,长大就得做选择。
他选了,选了就得承担后果。
哪怕后果是他永远也接受不了的。
“郁雾!”
郁雾刚准备回房间就听到三更在喊自己。
“三更师兄”
福三更跑过来的,喘了几下,干咽了一下才说:“观主找你”
“嗯,好”郁雾虽疑,也没耽搁转身要走。
被福三更一把拽住。
“怎么了?”郁雾回头就看见满脸慌张的福三更。
福三更又把脸拧成包子,犹豫着开口:“四年前...观主也是这样找了大师兄,然后大师兄就从散人榜上消失了...”
郁雾心脏猛地一坠。
不知道是害怕郁雾多想还是害怕自己多想,福三更赶紧又说:“我、我知道只是从榜单上消失了,大师兄人没事儿。但是榜单,你知道的人若入修道门必会上榜单,连我这种连界都没进过的人,还在榜单的末尾老实待着呢。”
又压低了声音,给出结论:“所以...大师兄能从榜上消失,一定付出了我们不知道的代价”
郁雾在听到这句话时,脑袋像被人狠狠凿了一下,阵阵耳鸣。
从前只要郁雾去问就会被谷垚不正经的玩笑搪塞过去,自己竟然真的没去细想过,连老仙门都在讲的身死道陨,谷垚又是怎么躲过去的。
随之冒上来的是愤怒。是无力,是心疼。
......
从观主那出来的郁雾眼神复杂,整个人都泛着一种迷茫和无所适从。
天已经黑了,月亮高挂在星星中间。
今晚的月亮好像没有星星闪亮,单薄的掺在星星点点里。
回到房间,关上门。那一点月光也被无情的挡在门外。
郁雾瘫软在床上,被撇到一边的手机亮出光来。
郁雾拿过来,是没什么用的短信提醒,还有一个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显示。
郁雾猛地坐起,有一种深深的预感。
拿着手机的手有点抖,郁雾极力控制自己这种称不上什么大出息的动作。
点击那个号码,犹豫是不是要回拨一个。如果不是的话,就当自己半夜脑子抽风变傻逼了。
如果是的话......
那个号码似有所感,又打了进来。
郁雾眉心一跳,几乎是电话进来的同时就点了接听。
“喂——”
是熟悉的,扬着调揉着笑的声音,夹杂着电流声,有些失真。
郁雾“蹭”的站了起来。
想回答的声音被卡在喉咙涩住,挣扎好几下才发出声来。
第23章 生日,要快乐
郁雾平时并不叫谷垚“哥”,谷垚又是个没正形的,偏喜欢让郁雾红着脸叫哥。时间长了郁雾也摸着规律,只有讨好或者服软的时候才会叫哥,而且叫的异常顺口。
他在服软。
他希望做点什么抓住这通虚无缥缈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谷垚应了一声,又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毕业快乐!”
郁雾紧攥着手机,骨头硌的吱吱作响。
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没有礼物吗?”
谷垚轻笑一声,他那边像有风,“哗啦”几下就卷走了尾调的纵容。
郁雾有些烦躁,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以后给你补”
“以后是什么时候?”郁雾问。
像个被溺爱过头的小子,急急想要那份礼物,不讲礼貌。
但郁雾不是,他只是想让这通电话维持的时间长些,他只想再听听谷垚的声音。
“嗯......”谷垚拉长了调子,又恢复了一贯的懒散样子,摆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郁雾听到了电话那头的脚步声,是谷垚拿着手机在往什么地方走,身边时不时传来交谈声,郁雾听不清,这他更焦躁。
手指无意识的抠弄窗户的木头框,年久的朽木被勒出一道道浅轻的划痕,没入黑暗。
“下次见面给你”谷垚给出答案,“我没失约过吧”
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郁雾想问。
但他憋回去了。
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去找他,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揣的牢实。
“哥...”郁雾叫道,声音压得低,论不清是想让对方听见还是不想。
“嗯”谷垚应着,心里软了一片。
“哥”这次声音大了,带着试探。
“在呢”
“哥!”
“我在”谷垚不厌其烦的回答。
这两个字被说的像是什么誓词,压到郁雾的心里边,稳住了马上就要炸出来到处咬人的疯狗的倒刺。
挂了电话,谷垚垂下手臂,背靠在残败的泥土墙,无力的往下滑了一下,又被强行定住,后脑勺往后磕了一下,仰头看向了天上的月亮,窄窄的,没什么光亮的样子。
没有山月峰的好看。
什么时候呢?谷垚怔怔的陷入思索。
什么时候长大的呢?
明明刚开始还是个没长成的白萝卜似的,什么都怕,只知道怯生生看人的,不会说话的小狗。
.......
“如果说我喜欢你呢,哥”
......
那双亮闪闪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明明有退缩,却一步不让。终日藏匿于暗处的情愫在那一刻得以宣泄两分,足以将他淹没,窒息。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二月份那次春游?
除夕晚上守夜?
去年的生日?
一起去后山找三更那只胖屁股的猫?
不对不对。
是不是年夜饭的时候把塞了硬币的饺子都盛到他碗里,感动了。
更不对啊,他年年这么干啊!?
谷垚脑子里塞满了黑线,一团乱麻。他也不知道教育孩子哪一步出了问题,跑偏了。
“错觉吧......”
谷垚喃喃着,又忽然觉得这个想法异常正确。郁雾从来没接触过外人,上大学还是天卢山那么个偏僻地方,女生没几个,全是大老爷们。对自己产生依赖,肯定就错把这种类似亲情的羁绊当成了爱情。
“对!他说的是喜欢,喜欢可以是对于哥哥的崇拜和尊敬,并不一定是恋爱的那种!”
谷垚刻意忽略郁雾用情至深的神情,好像埋头进沙子里的鸵鸟,只讲求一刻的安全。
他才是彻头彻尾的胆小鬼,可谁又说逃避没用。
暂时理清的头绪终于不再闹人,谷垚又恢复大摇大摆的姿态,借着月光回屋睡大觉去了。
挂了电话的郁雾就没他哥这么轻松了。
早就黑了屏幕的手机还被攥在手里,好像从那冰凉的电子仪器里能感出另一头的体温。
头脑风暴全是和谷垚相处时的每一帧,偏执到非要从那早该模糊的记忆里觉出谷垚半刻的情动,证明些什么。
证明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
寂静的夜里,有个人轻手轻脚的进了谷垚的居室。
除了郁雾,没有第二个人有这个房间的钥匙。
连谷垚回家要进家门都得先找郁雾。
房内摆设和郁雾房间没什么区别,都是山上同一安置的器具。他们两个都不是喜欢往屋里添置东西的人,所以一进门,屋里的东西也就一览无余。
唯一区别的是,这屋里有谷垚的味儿。
这是郁雾自说自话,量是第二个人来都闻不出闲置五个多月的房间还能剩下什么味道,除了关久了憋出的潮湿味儿。
进门也没犹豫轻车熟路的去衣柜拿出一件谷垚的外套,都快走到床边了又快步扭头回来,换成了一件滑面的衬衫。
倒头入睡,一步呵成。
睡是不可能睡着的,被谷垚的味道包裹的感觉让他沉醉,更加有一种罪恶感。只是这份罪恶感在犯的次数多了演变成一种习惯了。
手里的衣服触感很熟悉,郁雾刚才拿衣服的时候没注意,现在借着零星透过来的光才看清,谷垚第一次给自己过生日,穿的就是这件。
每年腊八的时候都很冷,郁雾其实很不喜欢自己的生日,他不喜欢冷掉的空气,不喜欢随处可见的鬼,不喜欢不被归入人群的孤独。
还因为没人愿意会给他过生日。
没人在乎他怕不怕冷,怕不怕鬼,想不想要朋友。
他们只说他是灾星。
连他的父母也不会感谢他的降生。
只是,他向彩虹许了愿望,要谷垚来陪自己过生日。
那天晚上放学,他走的很慢很慢,甚至在路上被几个散鬼冒出来纠缠。不过比起这个,他更害怕走到家门口都没见到想见的人。如果谷垚忘了,实在情有可原,没人会特意老远过来就为了给他过个可有可无的生日。
他只是太害怕期待会落空,所以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他不想像地鼠一样,在每一次爬出来将要见到太阳的时候,被那个拿着锤子的人狠心的砸住洞口,一次一次。
毕竟,随口答应的承诺比南山说来就来的雨还让人信不过。
在那个只有五个路灯的短短巷子,干枯的藤条不肯舍弃的缠在红砖墙上,被雪盖了帽子。
谷垚就等在最后一个灯下,积雪被风飞卷起来,和暖光共舞。谷垚一身长的到小腿的风衣,衬的整个人精致又英挺,没戴他那个不爱离手的圆片眼镜。
长睫映着光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漂亮的不接地气。
郁雾就怔在原地,不敢走过去。
是梦吧,他那样想来着。
谷垚看到来人后,幽深的眼睛立马笑眯起来,被冻红的唇翘起,一颗尖牙被恣意的露出。他主动走下凡尘,只是想递给被困在隆冬的可怜小狗一只火的种子。
“怎么这么慢?”谷垚走过来,“真快冻死了,早知道去楼道里等了,还不是怕被保安当流氓抓走.......”
郁雾快听不清他的话了,风呼啸着,他不敢眨眼睛,被吹的红了眼。
直到肩膀传来一丝重量,是谷垚把胳膊搭了过来,给他借了力。
“你这寿星可真难请,再晚点蛋糕都能成雪糕”
谷垚拐着郁雾往前走几步,拎起了地上的蛋糕和几个袋子。
又朝着家的方向去了。
巷子地上薄薄的雪上被踏出两道长长的脚印,像两条只在冬季运行的铁轨。
到了门口,郁雾把钥匙都插进去了才想起屋子里的麻绳和红布,旁人没进去过,肯定觉得可怖。甚至给谷垚看自己平时就在那样的环境下吃饭,睡觉,让他窘迫,还有难堪。
分明都看出了郁雾的停顿,谷垚依旧安静的站在一边,不问也不动,给了郁雾选择和犹豫的空间。
但这让郁雾更局促。
“进来吧”郁雾拧开门,先进去,按开了灯。
灯亮后,那些繁杂逼仄的麻绳和红布交缠在一起像蛇一样,爬满整个房间的渗人景象,就那么大咧咧的展现在眼前,不给人喘息和准备的时间。
郁雾就站在玄关处,等着对方的问句。
“东西放哪?”
“啊?”郁雾猛然抬头,谷垚站在自己跟前,脑袋被荡在空中的绳子剐蹭,破坏了弄好的发型。整个人像给强塞进娃娃机里的超大型玩偶。
“哦”郁雾朝他后方指了一下,“茶几吧”
郁雾整个人的迷茫一只持续到谷垚已经把东西摆好,蜡烛都插完点上了。
“好了,可以许愿了”
谷垚脱了外套,里面只穿了件宽松的衬衫,领口的扣子没系,锁骨若隐若现。
“还...还许愿啊?”
“当然”谷垚说,“你应该列个愿望清单,趁这个机会宰他个百八十条愿望!”
“哦”郁雾乖乖凑过去,蜡烛上那么一点的热乎光就把他蒸的想流泪。
赶在眼泪要流出来的时候闭上了眼睛,故作轻松道:“这次可以不说出来吗?”
“你说了算”
郁雾的嘴唇抖的厉害,他不得不抿着嘴,用力的绷着。愿望早就许好了,眼睛却睁不开。周遭安静的只剩蜡烛的火光扑簌声。
静到郁雾就要以为刚才那些都是幻觉,零点钟声响起,他就该醒了。
睁开眼睛,机械的吹蜡烛。
光源消失,黑暗降临。
“生日快乐!郁雾”
终于有一个人,跟他说生日,要快乐。
咔哒一声,是谷垚起身打开了灯。
郁雾才像刚活了似的,着急的问:“可以吃蛋糕了?”
“当然!”
谷垚拿起刀,在蛋糕上面比划两下,不知道从哪下刀。郁雾的视线就随着刀一上一下的,口水咽了好几下。
“要哪边的?”谷垚问
“草莓...这边的”
蛋糕没有想象中好吃,很腻。
生日蛋糕原来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郁雾吃着突然笑起来。
谷垚也不怎么喜欢吃甜的,跟着象征性吃两口就放下了,看着这小子边吃边乐,不明所以。
“这么好吃吗?”谷垚问。
郁雾只摇摇头,嘴上还沾着的奶油,又被他舔回去了,“就是高兴,之前没人给我过过生日。看见别人过生日可以吹蜡烛,吃蛋糕,很羡慕。”
“现在...”郁雾将手里的小碟子放回茶几上,“觉得过生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之前的羡慕很可笑”
谷垚双腿交叠在沙发上,手肘杵在上面支起下巴,一双浅眸认真的看着郁雾。
听了郁雾的话,眼睫睑下沉默一会才开口说。
“我也没过过生日,不知道真正的生日应该怎么过”
郁雾震惊的看着一脸谈定的谷垚,“你不过生日?”
谷垚摇头,有种没反应过来,或者不知道这事到底重要在哪的懵懂,“我没有生日,被我师父捡来的,有记忆就是天卢山了”
“山上的人都不过生日,就过年的时候,连当着生日,祝贺对方都长了一岁。”
郁雾在听到谷垚说是被捡来的,心里一紧。比自己受伤还难过的情绪蔓延出来。
谷垚察觉他的低落,满不在意的安慰道:“我在山上过的很幸福的,你可别像可怜小孩似的可怜我”
“天卢山...很好吗?”郁雾犹豫着问道。
“那是我家”谷垚说,“有机会你可以去那儿旅行,是个不错的旅游区”
郁雾:“去那上学不行吗?”
谷垚乐了,“不是怕鬼?”
笑意跟着话一同飘出来,搔的郁雾脸热。
“现在不怎么...怕了”自己说的话自己都不怎么相信的样子。
反正目标都定好了,你说什么都来不及了,郁雾想。
外面的风都要停了,窗户沿上被带过来一层积雪,屋里屋外像是冰火的两重天。
“只要是你真正想做的,都可以”
谷垚说。
闵庄比郁雾想象的还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