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柔的吻落在颈后,谢让呼吸一紧。
但对方并没有再做什么。
他只是这么搂着谢让,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就这么陷入沉睡。
待宇文越休息充足,已经是当日午后。
昨日,宇文越是带着谢让回到城中,寻了一间客栈落脚。吃饱喝足后,谢让也没再耽搁,催促着宇文越再次上路。
他们来这江南,最重要的目的,本是要替宇文越寻医治病。
那位姓葛的大夫隐世多年,知道他住在哪儿的人,其实不多。宇文越为了打听他的住处,派人来江南寻觅了足有数月,时至今日,也不过是掌握了大致方位。
二人乘马车出城,一路往南行了好几日,翻过了数座高山,跨过了数条河流,才终于接近了那神医的隐居之处。
“要是被我发现,那是个欺世盗名之徒……”宇文越不知多少次咬牙说出这话。
这也不能怪他。
谁让那神医住的地方实在偏远,不仅没有船,有些地方甚至马车都难走,只能骑马进入。几天下来,就连宇文越都被弄得疲惫不堪,何况谢让那美人灯似的身子。
谢让已经被那山路颠得吐了好几轮,整个人恹恹的蜷在马车角落,连搭话的力气都没了。
马车停在路边休息,宇文越倒了杯刚煮好的梅子茶,递给谢让:“喝了吧,会舒服些。”
谢让懒得动弹,只略微低头,就着对方的手喝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滋味瞬间充盈口腔,很快缓解了腹中的恶心感。
宇文越上回给他煮梅子茶,还是去年冬日的事。一年过去,少年这煮梅子茶的手艺,已经可以说是炉火纯青了。
谢让慢慢喝着茶,想起那时的事,没忍住笑了下。
“你笑什么?”宇文越问。
“笑你。”谢让笑得闷咳两声,才道,“你不记得了?去年冬日,你也天天变着法给我煮梅子茶,因为那时你误会我……”
他没把剩下的话说完,但宇文越知道他想说什么,耳朵肉眼可见地红起来。
“别、别说了……”宇文越视线躲闪。
谢让顿时笑得更加开怀。
宇文越面红耳赤,气恼地将茶杯往桌上一放,咬牙:“不许笑了,再笑我就——”
谢让含笑看他:“你就怎么?”
“我就……”少年红着脸放狠话,“我就把你弄得真有。”
他这话当然只是说说,这几日谢让舟车劳顿,少年就连临时标记都不敢太用力,哪敢真对他做什么。
可谢让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却淡去几分。
宇文越还当谢让是生气了,连忙想解释,却听谢让悠悠道:“我不可能的。”
宇文越眸光微动。
谢让靠在窗边,神情不知为何带上了几分落寞:“阿越,你是一国之君,这江山社稷不能没有人传承。如果你仍对我抱有期待,觉得与我在一起,也能孕育后代,还是尽早绝了这个心思吧。”
宇文越微微怔愣,似乎没明白谢让为何会忽然说出这种话。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认真道:“我没有。”
谢让抬眼看他。
“我承认,一年前……误会的时候,我心中是有些开心的。但那不是什么后继有人的喜悦,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宇文越握住谢让的手,轻声道,“因为那是你,我才会开心。”
“怀谦,我不在乎的。”宇文越道,“我一早就想好了,皇室中有那么多后辈子嗣,回去之后我们就挑一个过继过来。你我一同教导,他必然能担大任。”
“你相信我,怀谦。我从来没有对这些抱有期待,一刻也没有。”
谢让垂下眼,沉默不语。
宇文越注视着他,渐渐意识到了什么,小声问:“你……和我想法不太一样,对吗?”
这个问题,宇文越其实隐隐约约有些感觉。
他看得出来,谢让是很喜欢孩子的。
许是当年家破人亡留下的创伤,谢让虽然没有记忆,但他潜意识里,对血脉亲缘有着强烈的渴望。所以,他心中长久的留有不安全感,希望与人维系亲近关系,希望拥有血脉相连的亲人。
这世上,与他血脉相连的人已经不存在了,但如果能孕育后代……
“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去想办法。”宇文越连忙道,“冯太医不是说过吗,中庸并非不能生育。上回……多半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再想想办法。”
“你别把我刚才的话放在心上,你如果愿意,我自然也是想的。我只是……”
谢让一言不发,宇文越那边口风已经变了好几个来回。他轻轻笑了下,打断道:“行了,怎么还没完没了,我何时说过我愿意了?”
宇文越哑然。
少年顿时变得垂头丧气,他俯下身来,把谢让搂进怀里,闷声道:“反正,你就算想要,也只能和我。我什么都满足你,你不能去找别人。”
谢让简直拿他没办法。
他无声叹了口气,揉了把对方毛绒绒的脑袋,正想说什么,却听马车外有声音响起。
“陛下,前方似乎有几条岔路,可要派人先去探一探?”
他们仍不清楚那神医的具体住所,只在附近的村落打听到,对方是住在这山中。这附近的山岭连绵不绝,宇文越原本是想在山脚住下,派人进山把人找到之后,再行求医。
可谢让坚持要直接进山。
如今天色将暗,在山中迷路可不是小事,宇文越正想命人先行探路,却见谢让摇了摇头。
他掀开车帘往外看去,思索片刻,道:“走右边那条路。”
车队沿着山路又走了小半个时辰, 终于到了一处山谷之中。
谷底马车不便通行,宇文越便扶着谢让步行进入。
谷底树林茂密,一条溪流贯穿其间。往里行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二人才总算遇见了人。溪水边, 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蹲在那里, 正在洗衣服。
听见脚步声, 少年抬起头来。
听闻那大夫隐居多年,宇文越担心他们人太多会吓到人家, 一早便命侍卫退至远处戒备。他扶着谢让走到溪水边,正要开口, 少年忽然惊呼一声,转头就跑。
宇文越:“……”
谢让:“……”
宇文越难以置信地转头看谢让:“朕长得很吓人吗?”
谢让配合认真打量他几眼, 煞有其事:“多半是陛下气质非凡, 令人望而生畏吧。”
“……”宇文越嘟囔, “听着不像在夸我。”
谢让一笑, 不说话了。
见到了少年, 证明他们没有找错路。二人沿着少年逃离的方向往前又走了一段距离, 小路尽头,有一座木屋。
屋前晒着不少草药,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
房门开着,少年正将一名老者往屋外啦。
“师父——我真没乱说, 您快出来看看呀!”少年慌慌张张喊着, 刚走出门,瞧见宇文越和谢让已经跟上来, 又吓得躲到那老者身后。
“慌什么, 青天白日的,见鬼了不成。”老者年过半百, 说话却中气十足。他一边说话,一边从怀中摸出一副琉璃镜片,往脸上戴:“又不是第一次见来求医的人,有什么可——”
他带上琉璃镜片,看清了站在屋前那两人,话音戛然而止。
“你……你……”老者望向谢让,愕然,“你不是死了吗?”
木屋内,少年给二人端来茶水,视线还止不住朝谢让打量。
宇文越从方才听了老者那句话之后,神情便一直沉着,忍不住开口想问,又被谢让打断:“葛大夫,我们此番前来,是为求医。”
老者还在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听言恍然回神:“我自然知道你是求医,不求医,你又来我这穷乡僻壤做什么?”
“……是为这少年人而来吧?”
他指的是宇文越。
谢让今早刚让宇文越做过一次临时标记,此刻标记尚未散去,乾君信香也应当控制得很好。
但老者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
谢让点点头:“还望葛大夫替他看看。”
葛大夫没说什么,从桌上的药箱内取出腕枕:“过来吧。”
宇文越看了眼端坐前方的老者,还想再说什么,又忍住了。他走到老者面前坐下,伸出手,任由对方把脉。
葛大夫敛眸听了一会儿,收回手去。
谢让忙问:“如何,能治吗?”
老者却是反问:“为何要治?”
“这……”
“他这根本算不上什么病啊,不过是信香过于浓烈,易感期过于频繁。”老者捋着胡须,悠悠道,“寻个信香契合之人,弄个完全标记,易感期来时该怎么就怎么,不就得了?”
谢让沉默下来。
这与太医得出的结论几乎是一样的。
寻常乾君在完全标记坤君前鲜少有易感期,而宇文越过于浓烈的信香,使得他易感期过于频繁,难以控制。这与坤君难以控制雨露期相同,只要寻个人完全标记,便可稳定下来。
可是……
“若不完全标记坤君,还有别的法子吗?”宇文越问。
葛大夫诧异地抬眼。
他先看了眼站在旁边的谢让,板起脸:“少年人,虽说谢公子现在已经不是坤君了,你也不能做这始乱终弃的事啊。”
谢让:“……”
宇文越:“?”
宇文越被他这忽然的指责弄蒙了,恼道:“我、我怎么就——”
“怎么不是,临时标记就不是标记了?而且从你这信香的浓度看,还不止一次了吧?”葛大夫比他还生气,“你平白污人家清白,还不想负责,哪有你这样的乾君!”
躲在一旁的小少年也跟着指责:“就是就是!”
“我……我……”宇文越还从没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偏偏还没办法反驳,气得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哪里是不想负责,分明就是……
宇文越下意识朝谢让看去,后者按了按眉心,叹气:“葛大夫,您误会了,我们不是那样的关系。”
小皇帝的眼神顿时变得更加委屈,谢让顶着对方那可怜巴巴的目光,一本正经解释了他们只是普通朋友,有这标记也是出于意外。
葛大夫将信将疑,终于答应替宇文越治疗试试。
宇文越被葛大夫留下药浴施针,谢让便去院子里等候。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傍晚的山中很冷,谢让坐在院子里,搓了搓冻得发麻的指尖,听见了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原先在溪水边遇到的那名小少年。
少年怀中抱了件袄子,见谢让朝他看过来,紧张地顿住脚步。
谢让朝他笑了笑:“是给我的吗?”
“嗯……嗯!”小少年点了点头,将衣服递过来。
谢让道了声“多谢”,将那袄子披上,又看向少年:“我记得,你是叫阿轩?”
“你以前好像才……”谢让在阿轩腰间比划一下,“这么高。”
阿轩又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真、真的是你呀!可是你,你明明……”
“我真没死。”谢让伸出手去,“不信你摸摸,我身体是热的。”
阿轩犹豫片刻,果真伸手碰了碰他。少年的手指在他手背上一触及分,小声道:“明明就很凉。”
谢让:“……”
谢让有些无奈,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对方又道:“七年前,是我把你埋去后山的。”
谢让一怔。
“师父说你死了,让我将你扔进河里,我……我没忍心,就把你埋在了后山。”阿轩说到这里,意识到什么,连忙上前拉住他,“我不会是把你活埋了吧?!那你后来怎么出来的,你那时候明明——”
“阿轩。”房门忽然被人推开,老者从屋内走出来,“针扎完了,进去守着病人。”
小少年“哦”了声,乖乖进了屋。
老者这才道:“谢公子,你跟我到这边来。”
他将谢让带去了一旁的小屋。
这小屋内也有桌椅床榻,像是许久没有使用过,并无任何生活的痕迹。但屋子里依旧打扫得很干净,瞧不见一丝灰尘。
老者推开窗户,悠悠问:“谢公子还记得这里吗?”
“……记得。”谢让低声道,“七年前我流落至此,是您救了我,让我在此间暂住。”
“我这里不常来人,偶尔有上门求医的,我就会让他们住在这里。”葛大夫道,“这些年我治过的人不少,虽不可能个个都治得好,但也绝不会有误诊。”
他回过头来,看向谢让:“谢公子可否让我再诊上一诊?”
约莫过去了快一个时辰,宇文越才结束治疗,回到这间小屋。刚推门走进来,又顿住脚步。
青年蜷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接连几日的赶路几乎耗尽了谢让所有精力,原先在行宫养好的身体再一次消瘦下来。宇文越悄然走过去,在床边蹲下。青年睡得并不安稳,眼底泛着淡淡的青紫,眉宇也微微蹙着。
宇文越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抚平他的眉心。
“唔……”谢让精神有些紧绷,被这么轻轻一碰便醒了过来。他身体还是很疲惫,头也疼得厉害,闭着眼含糊问,“都弄好了?葛大夫怎么说?”
“葛大夫说,我的病情不算棘手,但还需治疗一段时间。”宇文越轻声道。
谢让点点头:“能治就好。”
他顿了顿,又睁开眼:不过这样的话,短时间你恐怕都不能回宫了。你记得明日把消息送回京城,内阁那边也要提前做安排。此处离京城太远,若有什么消息,你都无法及时得知。还有殿试……”
“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别担心。”宇文越打断他的话,叹气,“你能不能先操心自己的事?”
谢让不说话了。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片刻后,谢让缓缓舒了口气:“都打听到了?”
宇文越趴在床边,闷闷不乐地应了声。
他不是傻子,听见葛大夫那些话,他心中自然会有猜测。先前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没敢在葛大夫在场时多做询问,便趁着葛大夫离开时,向那名叫阿轩的少年打听。
十三四岁的少年心思单纯,宇文越几乎没怎么费力,就从他嘴里撬出了想要的东西。
“你以前……真的是坤君。”宇文越低头把谢让抱住,低声道。
“嗯。”谢让应道,“七年前,经历那场变故之后,我分化了。”
宇文越一怔。
“葛大夫后来告诉我,我是因精神受到太大刺激,影响到了腺体,进而引起分化。”谢让低声笑笑,声音中带了点讽刺,“很可笑吧,偏偏是那时候,偏偏是坤君。”
若是其他时机,谢让或许也会不甘,但不会这般难以接受。
可偏偏是那个时刻。
那个他此生最为绝望与愤恨的时刻。
作为坤君,他不能身居高位,作为坤君,他无法控制雨露期。
他甚至……连报仇的资格都失去了。
脑中又开始隐隐作痛,谢让深吸口气,竭力让自己平复下来:“我不能就这样回京,奚家人等着抓我的把柄,我这样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我无法对付他们,也无法……在那群狼环伺的朝堂上保护你。”
“恰好在这时,我听闻江南有一位神医。”
七年前,葛大夫的名气比现在还要大很多。他隐居于这山中,仍有许多人慕名前来求医。谢让知道了这件事,决定也进山试一试。
“我在这山中寻觅数日,力竭晕倒在路边,是阿轩救了我。他将我带回这木屋,见到了葛大夫。”谢让道,“我求他让我变回中庸。”
将乾君或坤君转化为中庸,听上去或许有些天方夜谭,但实际并非没有办法。
乾君与坤君是因腺体发育而分化,若腺体受损,虽然身体不一定能回到分化前的状态,但在实际表现上,与未经分化的中庸极为相近。
所以,变回中庸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剜去腺体即可。
但腺体生在后颈,连通颅脑,想完好地剜去,那是九死一生。就算成功,身体也会留下难以治愈的病根,终其一生都会体弱多病。
宇文越眼眶微微发红,一只手摸索上来,指尖抚过谢让的后颈:“很疼吧?”
腺体是何其敏感之处,就连森*晚*整*理麻沸散的作用也微乎其微。他不敢去想,青年要如何撑过那疼痛。
他……他先前竟然还那么对他。
“对不起。”宇文越轻轻触碰那个地方,哽咽道,“……对不起。”
触及谢让的视线,宇文越有点难为情, 别开脸:“你做什么?”
“看你啊。”谢让笑起来, “看看到底是哪个小混蛋, 把我欺负成那个样子,还在这里哭哭啼啼地装可怜。”
宇文越嗫嚅:“我……”
“阿越, 我说过的,那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与你没有关系。”谢让微微正色。他松了手,倒回床上, 又缓缓道:“说到底, 当初是我陷入迷惘, 一意孤行, 怪不得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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