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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书后小皇帝总想标记我(池翎)


若换做现在的他, 或许会有别的周旋之道。可当年的谢让何其高傲, 经历了那般变故,他一心只想报仇,已经什么都不在乎。
若非如此,也不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宇文越问他。
剜除腺体九死一生, 奇迹没有发生, 谢让最终没能撑下来。七年前,葛大夫和阿轩都确认他已经死去, 甚至将他安葬。但根据宇文越的记忆, 在那之后不久,谢让便毫发无伤地回到了京城。
虽然……那应当已经不是他本人。
谢让沉默下来。
他撑起身体, 宇文越帮他取了个靠枕过来,扶他靠在床头。
“阿越,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事,或许你不会相信。”谢让道,“但这些事很重要,我希望你能信我。”
他望向宇文越,认真道:“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并非现实。”
“这里,是书中世界。”
宇文越眸光微动,没有回答。
若过去听见这种话,宇文越定然不会轻信。可如今,他已经见证了谢让的前后变化,见证了此人死而复生。
对方的话,他已经不会再怀疑。
谢让继续解释。
书中世界是独立于现实而存在的空间,当此处作为一个独立空间而存在的那一刻开始,对于书中人物来说,他们所生活的世界便与现实无异。
所以,书中人物,本质上与现实中的人是相同的。
他们有血有肉,有自己的爱恨与追求。
但此处毕竟依托书中故事而存在,从书中人物诞生之时起,这一生的宿命,就已被拓印在文字之上,无论如何都不可更改。
那便是他们与真实存在的人唯一的区别。
也是致命的区别。
谢让轻声叹息,淡声道:“你我都明白人性何其复杂,就算是一开始就被设置完善的仪器,也不可能确保其一生都不产生半分偏移。”
“所以,这世间存在着一种无形的规则,它的存在,确保了所有人都会沿着既定的轨迹行事。”
那规则无形的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每个地方,影响着一切可能干涉书中故事发展的事物。
“被规则强行干涉的人与事,我们有遇到过的,还记得吗?”谢让问。
宇文越与他对视,脑中瞬间浮现出了一个名字:“奚太后。”
谢让点点头。
奚太后曾经说过,她是在进宫后忽然性情大变,做出了许多令她都难以置信的事。在回想起这一切之前,谢让便有过猜测,而直到现在,他才确定那猜测没有错。
奚太后的所作所为,并非受到利欲诱惑,不过是遵循着故事的轨迹,她就该成为那样的角色。
与奚太后相同的例子,其实也曾出现过。
在谢让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晚,宇文越在寝宫布下圈套,要亲手杀了帝师谢让。书中他因为武艺悬殊没能得手,而谢让经历过的现实,则是宇文越意外分化错失了机会。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没能成功,宇文越那次计划,的确与他自身的行事风格相去甚远。宇文越曾与谢让提过,他事后也觉得,那次的计划过于冲动。
现在想来,那不过也是故事的一环。
宇文越沉默片刻,问:“那六年,便是你原本的轨迹?”
“对。”谢让的手被宇文越握在掌心,他垂眸看着,轻声道,“帝师谢让,野心勃勃,在把持朝政的三年后,被当今圣上联合定远大将军一举扳倒,锒铛入狱……千刀万剐。”
这就是他原本的结局。
宇文越的手瞬间收紧,但又怕捏疼了他,颤抖地松开。
“真是……荒唐。”少年哑声道。
他明明是这世上最希望朝堂稳固之人。为了保护当初那个刚离开冷宫、孤立无援的年幼皇子,为了挽救那个日渐衰败的江山,他家破人亡,几乎付出了一切。
“是啊,真是很荒唐。”谢让无声地笑笑,唇边带了几分讽刺的意味。
作为宇文越前期最大阻碍的他,是故事中不可或缺的存在,可他那番折腾,却将事态引向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不对,故事的偏移,其实在更早之前就出现了。
“我自幼读圣贤书,父亲一直教导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我在他的教导下长大,一心只想科举入仕,报效朝廷。”谢让停顿片刻,低声道,“可自从考取功名,入朝为官,我的心里逐渐浮现起了另一个声音。”
“那声音让我去争,让我去斗。我那时在京中风头正盛,我第一次尝到名望与权势的滋味,可我仍觉得不够。我想爬到更高处,将一切掌控于我手,我想……成为万人之上的存在。”
“可每当我有这样的念头时,父亲的谆谆教导便会回荡在我耳边,将我强行拉回正轨。”
不过他现在才明白,那其实是让他逐渐偏移了原本的轨迹。
年仅十九岁的谢让还不知道这些,他只是越发坚定本心,在潜意识中,与那本能一般的“规则”对抗着。
但他仍然担心有一天会被这日益增长的野心所吞噬,所以,他才会与萧长风说那样的话。
那时候的他已经隐约预见到,萧长风或许会成为唯一能够阻止他的人。
而真正让事态变化的,其实是谢让奏请先帝,自愿辅佐太子之后。
被封为太子太傅的第二天,奚无琰派人请他赴宴。
奚无琰想拉拢他。
宇文越一怔,瞬间意识到了他想说什么:“在原本的轨迹中,你答应他了?”
谢让闭了闭眼:“对。”
对奚无琰来说,毁掉一个风头正盛的状元郎,自然不如拉拢来得划算。而在原本的故事线里,谢让的确答应下来。那个年轻的反派帝师,最初正是靠着在奚无琰身旁蛰伏,渐渐蚕食对方的势力,最终将人一举歼灭。
那是一场改变了书中故事线,也改变了谢让命运的宴席。
因为拒绝了奚无琰的拉拢,奚家灭他满门,使他分化为了坤君,走投无路之际来到这里,最终在此丧命。
谢让呼吸变得急促,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别怕,怀谦。”宇文越连忙将人搂住,紧紧抱进怀里,“都已经过去了,怀谦,已经没事了……”
谢让嗓音轻哑,有些哽咽:“我知道……我知道……”
可这一切,又怎么会是一句轻飘飘的已经过去,便能够一笔带过的。
他本是绝世无双的少年状元郎,他有以他为傲的亲人,将他视如己出的恩师,与他意气相投的故友。他本该成为一朝贤臣,受到万民敬仰。
可现在,他只能拖着这具残破不堪的身体,眼睁睁看着亲朋惨死,旧友离散。
短短数年,一无所有。
这是他反抗命运的代价。
怀中的身躯无声地颤抖着,很快,宇文越便感觉到肩头传来湿意。他一言不发,轻轻抚摸着青年消瘦的脊背。
不知过去多久,那颤抖渐渐平复。
青年好似耗尽了最后的力气,身体无力地软倒下来,被宇文越扶着躺下。
青年修长的睫羽微微湿润,眼尾泛着水红,脆弱而艳丽。
宇文越低下头,温柔地亲吻他的眼尾:“怀谦,你是我见过最勇敢、也最坚强的人。”
“是命运苛待于你,换做是我,也会心有不甘。”
宇文越一点点吻去他脸上的湿意,温声道:“但我希望,你不要再责怪自己。”
“我与奚太后没能做到的事,这世上任何人都没能做到的事,只有你做到了。你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会发生这样的事,不是你的错。”
谢让睫羽颤动,轻轻点了点头。
宇文越抬起头来,抚摸着他的鬓发,听见谢让再一次开口了:“七年前,我的确没能从葛大夫的刀下撑过来。我不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多半是意外脱离了这个世界,去到了现实中。”
真正的谢让离开后,书中意志创造出了一个完全符合故事轨迹的谢让,代替他完成了该做的事。
“后来呢?”宇文越轻声问,“你是如何回来的?”
“我……”
谢让眼眸垂下,原先模糊不清的记忆渐渐变得清晰。
简陋老旧的班车,崎岖难走的山路,还有……
刺耳的刹车与陡然倾倒的车身。
“车祸。”谢让道,“我在回家的路上出了事故。”
现实中的意外,让谢让的意识再一次被抽离,他最终回到了这里,取代了那个被捏造出来的傀儡。
这便是谢让知晓的所有。在谢家村,他的记忆被唤醒的瞬间,这些过往也接连回忆起来。
谢让已经很久没有一次说这么多话,宇文越替他倒了杯水,喂他喝下去,又要扶着他躺下。
“阿越,我还没说完。”谢让拉住他,“我们现在——”
“嘘。”宇文越手指落在谢让唇边,止住了他余下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不必急于一时。”
“……先休息吧,你很累了。”
“可是——”
宇文越微笑起来,捏了捏谢让的脸:“老师要是再不睡,我就要用我的法子,让你休息了。”
谢让嘴唇抿起,拗不过他。
他并没有真正战胜命运。他当初闹得险些丧命,也没能阻止书中故事的发生。世界规则会强行让故事回归正途,那谢让至今还活着,亦是一件违背常理的事。
这或许便是谢让回归之后,仍然感觉到野心在日益膨胀的原因。
那无形的规则,依旧在引导着他走向灭亡。
谢让没再说什么,他任由宇文越替他脱去外衣鞋袜,拉过被子将他裹着。少年直起身来,谢让下意识拉住他:“你去哪里?”
宇文越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问:“怎么?”
“你……”谢让指尖蜷了蜷,欲言又止。
宇文越维持着那即将起身的动作,耐心地问:“老师想说什么?”
谢让垂下眼不去看他,抓着他衣袖的手指松了劲,悻悻收回来。没等那只手彻底缩回去,又被人握住了。
宇文越轻声叹息,有点无奈:“一句想让我留在这里陪你,就这么难开口?”
谢让半张脸裹在被子里,还是不看他。
宇文越没与他计较,笑着道:“我只是去把烛灯吹灭,不会走的。”
他起身去桌前吹灭了烛灯,又回到床边,弯腰将人抱住。
“事到如今,你就是赶,也别想再赶走我了。”宇文越低头吻他,轻声道,“睡吧,我陪你。”

宇文越还需治疗一段时日, 二人便在山中住下。
不过,就算他的治疗没那么麻烦,葛大夫也不会这么轻易放他们离开。
问题并不出在宇文越身上。
老者板着脸,将一碗汤药放在谢让面前:“喝了。”
谢让:“……”
那汤药色泽浓郁, 远远便能闻到苦涩气味扑面而来, 比宫里太医开的药还要可怕百倍。
谢让神情稍有迟疑:“葛大夫, 我不用……”
“不用什么不用?”老者瞬间勃然大怒,呵斥道, “你那身体都亏空成什么样了,不想活了?”
说这话时宇文越正扎了满头银针, 听言猝然坐起来,扯得后脑生疼。
但他顾不得许多, 急忙问:“他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还想问呢!”葛大夫恼道, “我七年前就与他说过, 割除腺体对身体损伤极大, 日后更得仔细养着, 才能勉强令寿数不受影响。现在这是做什么, 年纪轻轻就活够了?!”
“你也是!”他骂完谢让,又转头过来骂宇文越,“怎么对自家坤君都不上心,有你这么做乾君的吗?!”
“我……”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
宫里谁都知道, 当今圣上对帝师比治理国家还要上心。太医每日例行看诊不说, 就连那进贡给朝廷的珍稀药材补品,连国库都没进过, 直接成批往帝师的住处送。
葛大夫大致也能看出谢让平日里滋补不少, 骂完这一句之后,又冷静下来, 悠悠道:“谢公子如今这样,一半是因当初落下了病根,一半则是思虑过重。我看呐,你们就安心在这儿待一段时间,好好养养吧,否则……”
“否则如何?”宇文越问。
葛大夫犹豫片刻,叹声道:“否则,你给他灌再多汤药滋补,也不过拖个几年光景,长久不得。”
守着谢让喝完药,葛大夫替宇文越取下银针,兀自离开了。
屋子里陷入短暂沉寂,宇文越起身走到谢让身边,没等谢让说话,便弯腰将他抱住了。
少年轻轻环住谢让的腰身,脑袋埋在他胸前,一言不发。
谢让刚被灌了一大碗药,嘴里满是汤药苦涩的味道,还要应付这个撒娇的小混蛋。他挣也挣脱不开,正欲开口,便听少年闷声道:“你不会有事的。”
宇文越在他胸前蹭了蹭,坚定道:“我不会让你有事。”
谢让喉头微哽,心又软下来。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在那颗毛绒绒的脑袋上揉了一下:“我要喝水,你想让我苦死吗?”
少年揽着谢让的手臂紧了紧,小声道:“不许说这种话。”
谢让:“……”
谢让被他闹得没脾气了,顺从道:“臣知错了,劳烦陛下让让,臣想喝水。”
少年轻轻应了声,总算把人放开。
他没让谢让亲自动手,自己去桌边给人倒了水,还往里扔了两颗带来的干梅子。
酸甜的温水入喉,中和了苦味。
谢让放下茶杯,少年还在眼也不转地望着他。
可怜兮兮的。
谢让受不了他那眼神,果断转移话题:“今日天气不错,要出去转转吗?”
今日的确是个难得的晴天,天气也暖和。二人沿着屋前的小路往外走,很快来到了先前途径过的那条溪水旁。
溪水清澈见底,在阳光映照下泛着波光。
谢让踩着碎石走到溪水边,宇文越在他身旁小心翼翼扶着他,从神情到动作都紧绷到了极致。
谢让抬眼便看到对方那紧张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陛下,臣手脚健全,不会连这点路都走不好。”
“那可说不准。”宇文越把他扶到溪边一块青石上坐下,神情依旧不见放松,认真道,“你上回不就差点摔了?”
谢让甚至已经不记得他说的是哪回。
他懒得与对方争论,抬眼望向前方的山水,没再搭腔。
宇文越也不再说什么。
他在谢让身旁坐下,帮他理了理衣襟,又垂下手来,将谢让的双手握进掌心。
青年今日穿了件带毛边的斗篷,素白的绒毛裹在脖颈间,衬得他脸色愈发雪白。宇文越静静注视着他,一言不发。
“阿越,我真没事。”谢让被他看得不自在,叹了口气,认真道,“葛大夫不是开了药吗,我以后都好好喝药,不会有事的。”
宇文越轻轻“嗯”了声。
他一直知道谢让的身体不好,但他从不知道,事情竟会严重到这般地步。在宫中时,太医查不出他身体欠佳的病因,只能对症下药,尝试滋补。
那滋补起初的确是有效的,所以他只当谢让是天生体弱,补一补总会好。
可这回谢让私自离京,只用了短短三日,便将此前近一年的努力付之一炬。他那时就隐约意识到,谢让的身体或许比他想象中要糟糕许多。
他毁在根基,那是一生都难以治愈的病症。
宇文越眼眸垂下,握着谢让的手无意识收紧。谢让轻轻挣动一下,他又立刻放开。
那只苍白纤细的手抬起来,指尖落在宇文越脸上。
“年纪轻轻的,老是皱眉做什么?”谢让一点点抚平那紧蹙的眉心,顺手在脸颊上捏了把,“看着凶巴巴的。”
宇文越眨了眨眼:“我看着很凶吗?”
“凶。”谢让正色,“难怪那些大臣们越来越怕你。”
许是幼时经历的影响,宇文越不笑时,眉宇间总是带了几分阴郁之色。尤其是掌权之后,那份帝王威严与日俱增,板起脸来,难免叫人感觉严肃。
不过,与谢让待在一起的时候,宇文越很少摆出他皇帝的架子。谢让偶尔甚至会忘记,他身旁这个,是万人之上的君王。
只有在谢让面前,他才会变回寻常少年该有的模样。
偏执,幼稚,又爱撒娇。
谢让看得出来,那其实也不是宇文越的本性。他不是那种会轻易示弱的人,在谢让面前那般表现,大多时候只是装装样子,想从谢让身上讨到好去。
他知道,谢让总会吃他这套。
事实也的确如此。
果然,少年瞬间放软了神情,身子也贴近过来:“我不会凶你的……”
“是吗?”谢让冷笑,“那先前在行宫时,那个成天发疯的小狼崽子是谁啊?”
宇文越:“……”
少年的神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嘟嘟囔囔好一阵,没说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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