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臣下意识拉住容瑄的手,想替他们辩解一二,话到嘴边,瞥见容瑄威严不容置哙的眼神,又默默咽了回去,暗搓搓跟系统说男主坏话:【小白你看他,好凶哦……】
003附和:【就是就是!】
沈淮臣的脉象驳杂难辨,三人轮番诊脉,除了些许误食软筋散产生的后遗症外均看不出什么异状,最严重的伤反倒在手上。
左手在抵抗柳祚时用力抠住门框,不小心抓烂了,食指与中指的指甲剥落,露出柔软脆弱的甲床。
软筋散有麻痹神经的作用,山里黑黝黝的,别说容瑄,就是沈淮臣本人都没发现。
眼下又红又肿还沾着污血的手被牢牢固定住,清理,涂药,包扎,沈淮臣好像终于恢复了感知,疼得呜咽一声,泪珠大颗大颗地自眼眶滚落,流不尽似的。
尽管容瑄及时遮住了他的眼睛,但左手凄惨的模样已经牢牢刻进了沈淮臣心里。
沈淮臣把脸埋进容瑄怀里,抽噎到一半,指尖尖锐的刺痛突然消失了,只剩麻麻木木的感觉:“?”
系统紧张地问:【宿主,我帮你开了痛觉屏蔽,现在感觉怎么样?】
【唔……好多了,谢谢小白。】沈淮臣的回答带着浓浓的鼻音,他还不太适应这种奇妙的感觉,残留的阵痛更多来自于心理层面。
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的大脑控制不住地想起一种竹签扎进指甲的酷刑,所以仍然痛得厉害。但容瑄的怀抱像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沈淮臣窝在里面,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或者说,应当用昏迷形容更为贴切。
等沈淮臣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见到的已是军帐内独特的灰绿色篷顶。
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多出一面屏风,将矮床与吃饭活动的空间分割开来。沈淮臣坐起身,隐约窥见长桌前坐了个人,伴着书卷翻动的声音,应当是在处理公文。
“……容瑄?”他试探着喊了声,那道影子跟着一顿,起身走了进来。
沈淮臣左手缠着纱布,做什么都不利索,容瑄没叫旁人插手,亲自帮他漱口,净面,拿瓷勺舀粥喂给他吃。
期间有将领得了允准,隔着屏风汇报军务,容瑄一心二用,两不耽误,沈淮臣也跟着听了一耳朵,眼睛慢慢睁大了:“屠公继是僰夷人?”
僰夷原是位于天禧朝西南面的一个小国,民风暴烈强悍睚眦必报,擅用毒,高.祖时曾三次出兵攻打此地,僰夷国灭,消失在历史长河中已有百年,想不到还有遗脉存活于世。
可原著里,僰夷血脉暴露应是容瑄登基五年后的事了。
沈淮臣惊讶之余,又有一丝恍然,难怪屠公继想脱离程伦单干,难怪他对百姓毫无仁慈之心,因为他根本不是天禧朝的人,甚至加入红缨军也可能别有企图。
沈淮臣等两人说完话,才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容瑄,这样隐蔽的事,你们如何发现的?”
“是柳祚,”容瑄说,“他和屠公继的后肩文着同一套图腾,屠公继是主,他是奴仆。”
南方的夏日很长,军帐内不能像王府一般摆许多盆冰块降温,又闷又热,溶血却好似不受影响,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沈淮臣枕在他腿上,望着容瑄优秀的下颌线,不由地感慨不愧是男主,单这定力就是普通人里独一份的……
正当沈淮臣胡思乱想的时候,容瑄精准将一片镇过井水的桃肉喂进他口中:“两位太医配好了伤药,我腾不出手,劳烦檀郎替我送去吧。”
容瑄指的,自然是那些因看护不力而遭受惩罚的影卫。
他做恶人,便要沈淮臣做所有人心中的救世主,待此事一过,想必他们会对沈淮臣更加忠心。
最大的隐患已除,平乱结束得比想象中还要快,大军却没有立刻启程。容瑄使人择了处风水绝佳的谷地,亲自率领将士们挖了一座墓坑,用于埋葬几场战事中死去的同袍。
他们的尸身无法回到故土,只能和昔日并肩作战的伙伴一道长眠于此。生前默默无闻,死后名姓亦不为世人所知。
但正因有他们,才换得如今的安稳。
在这座巨大的坟塚旁边,有座不起眼的小坟包,刻有三花二字的墓碑前摆满了小孩子爱吃的糖果跟点心,沈淮臣伫立良久,郑重地上了柱香。
返程前夜,是放纵的时刻。
禁酒令解除,众将士围着篝火边烤肉边聊天,喝得酩酊大醉,有两个人却没有参与其中,容瑄领沈淮臣跑马去了。
踏过平原,越过溪流,朝天尽头奔去。
绯红色彩霞被甩在身后,悄悄爬上天幕的星子被甩在身后,更不必说那些盘桓在心头的愁思了。
晚风扑过面颊,飞溅的水花打湿了袍角,心一顶一顶地在狂跳,沈淮臣却只觉得畅快。
直到被连绵起伏的山脉拦住去路,容瑄才猛然勒马。伴着一声嘶鸣,马儿仰起前蹄,沈淮臣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等回过神,人已让容瑄拦腰抱着,一齐在草地翻滚。
沈淮臣胸膛起伏,微微喘息着骑坐在容瑄腰际,受伤的手被他妥帖拢在身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
沈淮臣低下头,撞进容瑄浅茶色的眼眸中,那里倒映着星芒,还有一个小小的他。沈淮臣莫名读懂了他的眼神,撑着他的肩膀缓慢俯首贴近,容瑄却好似没了耐性,翻身将他压在下面亲吻。
衣带悄然飘落,上好的丝绸像云,又像绽开的花朵,软软铺在草甸上,沈淮臣眯着眼回应容瑄的吻,目所能及的一切蒙了层薄雾,颠来倒去地晃动。
腰被握住,沈淮臣晕眩的大脑迸现出一分清明,下意识偏头,去蹭容瑄的脸颊:“容……瑄,不是这样的。”
“那该如何?”容瑄嗓音哑得厉害,眼里的光芒有了变化,颇具侵略性。
沈淮臣攀着他的肩轻轻推了推,没推动,干脆红着脸颊小声提醒:“容瑄,你先起来,我教你呀。”
如今的他再也不是往日那个单纯的沈淮臣了,他是看过小黄书的沈淮臣。
男主日理万机,想必是没时间理会这种事的。
沈淮臣有些羞涩,一边回忆着书里的内容,一边蜻蜓点水般亲了亲容瑄的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先安抚情绪,然后……然后什么来着?”
沈淮臣的唇逐渐下移,依序吻过鼻尖,唇角,最后悬在颈侧。
书到用时方恨少,当初看的时候囫囵吞枣一目十行,羞地不肯细瞧,如今到了关键时刻才发现,那些晦涩字眼只是短暂在大脑走了个过场,没留下半点印象。
沈淮臣把原因归结于容瑄滚烫的、存在感爆棚的眼神上。
散开的衣领间灌进几缕夜风,沈淮臣别开脸打了个喷嚏,抬手去捂容瑄眼睛的同时,身上也多了件他的外袍。沉水香的味道密不透风将他包裹着,沈淮臣将唇印在眼前滑动的喉结上,冷不丁天地倒转,又被牢牢禁锢住了。
“檀郎。”容瑄在他耳边,亲昵地唤他的乳名,“鹤奴……鹤奴。”
沈淮臣在容瑄身上点了一丛又一丛的火,容瑄便礼尚往来,在对方玉白的肌肤上留下一枚又一枚鲜艳、濡湿的吻痕。
沈淮臣疑问的音节变了调,化作难抑的低吟。
他陷在草里,指尖难耐地蜷缩,坚韧的草叶也随之变形,缠绕其中。锋锐的边缘抵着掌心,比起浪潮般的酥麻与舒爽,那抹刺痛格外微不足道。
很快地,容瑄发现了这一插曲,为保护伤处,将他两条腕子并在一处攥进手里,沈淮臣腰软难当,终于哭了出来。
他像一颗星,一尾鱼,被流云、被海洋温柔包裹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难分清彼此。
完全绿色无公害的瞬间,沈淮臣听见一声呢喃碎语,是容瑄在他耳畔,一字一句地述说爱意。
“好爱你。”
细密亲吻是爱你,身体的绿色无公害是爱你,就连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是“我好爱你”。
沈淮臣的灵魂深处陡然升起一股战栗,他知道容瑄习惯万事尽在掌控,也知道原著里男主任何时候都不会屈居人下,因为喜欢他,所以愿意让着他,愿意顺从他的心意。
于是沈淮臣也圈上他的脖颈,用风一样轻快的声音说:“我好喜欢你呀。”
绿江初歇,为着沈淮臣的这一句话,绿江再起,约莫一刻钟后,沈淮臣绿江绿江了。
他试图逃离容瑄灼热的怀抱,却又被攥着手腕抓了回来。他在容瑄身下颤抖,哭泣,融化。好在天地间仅有他二人,那些隐秘的低吟,诱人的情态,除却容瑄,唯有风月知晓。
怎么会这样……
容瑄担心沈淮臣的身体承受不住过于激烈的情事,克制地放过了他,沈淮臣枕在容瑄的臂弯里,看到了他被欲望填满的双眸。
那是贪婪,是回味,是欲壑难填,但转眼间,那抹深沉就叫温润笑意取代了,仿佛怕吓到他似的。
沈淮臣看得真真儿的,不满地哼哼两声,想不通为什么无论男主无论在上还是在下,他都只有受欺负的份。
像是留恋这段独处的时光,回营的路走得很慢很慢,沈淮臣面对面枕在容瑄颈窝,容瑄双臂环过他的腰,握住缰绳,优哉游哉地走着。
沈淮臣好困,短暂地睡了一会儿,声音含混,连自己都分不清说的是不是梦话:“容瑄……你有样东西没送我。”
“什么?”
“戒指。在我家乡,结过婚……嗯成了亲的人都会送对方戒指,亲手戴在无名指上。”
沈淮臣把手举到容瑄眼前比划了一下,后者趁机在指尖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为何是这根手指?”
沈淮臣慢吞吞道:“因为,传说人的无名指上有一根血管直通心脏,戴在这儿,表示你的心被我套牢了。”
容瑄“唔”了声,神情若有所思:“戒指又是何物,可有檀郎喜欢的样式?”
“金戒指银戒指,还有顶部镶嵌宝石的……”沈淮臣皱了皱眉,发现单靠语言无法解释清楚,干脆说,“得空我画张草图吧,做一对,好不好?”
容瑄当然答应。
沈淮臣心满意足,在容瑄怀里睡得天昏地暗。他不知自己是怎样回的营帐,亦不知后面发生的事,他太累了,连拔营启程那样大的动静都没能让他惊醒,等睁开眼,人已到了晃动的马车里。
不用猜也知道,是容瑄抱上来的。
沈淮臣只要想到容瑄于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抱出军帐,耳根就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容瑄看得心痒,忍不住放下书卷,伸手捏了捏:“他们不敢看。”
装睡失败,沈淮臣试图用袖摆遮住面颊,又听见容瑄不紧不慢的语调:“也不敢胡乱编排。”
沈淮臣撤开手,抿唇问他:“你是我肚里的蛔虫么?怎么什么都知道。”
容瑄勾勾唇角,留下一个高深莫测的笑:“点心还是热的,将就吃些。”
沈淮臣拈起一块,余光瞥见棋盘,立刻有了主意:“容瑄容瑄,我们下棋吧。”
他知道容瑄作为男主棋艺定然精湛,对弈时以棋局观人、推演天下事更是小说里的经典场景,但沈淮臣指的并非围棋,而是五子棋。
“五子棋?”容瑄眼底划过些许茫然,“我从未听过这样的玩法,还请檀郎指点一二。”
沈淮臣忍笑,心想你若会玩我还不选这个了呢,他才不愿自取其辱,只能趁男主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欺负一下啦。
嘴上却道:“很简单,就是你我各执一色棋子,谁先在横纵斜四路连出五子,谁就赢。”
“赢的人……”沈淮臣冥思苦想片刻,管兰心借来一盒胭脂,“输家要让赢家在脸上涂一笔!”
容瑄仿佛看到一条尾巴在他身后得意地甩来甩去,瞥沈淮臣一眼,大大方方答应了。
第一局过了大约两刻钟才结束。
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沈淮臣逐渐看不过来了,顾头不顾尾,犹豫着落子,被容瑄含笑一指,立刻反悔了:“错了错了,该是这里。”
容瑄笑容有扩大的趋势,又指了处新的缺口。那里的四枚白子斜着连成一线,怎么看都是输的局。
黑子被丢回棋盒,沈淮臣眨眨眼,可怜巴巴地望着容瑄,试图唤醒他的良知。
容瑄把人拉过来,面不改色地从兰心手里拿来胭脂:“檀郎,愿赌服输。”
抗议无效,沈淮臣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
“好了。”
眉心一阵酥痒,沈淮臣翻出镜子一照——容瑄在他眉间画了花钿。
晚饭是在驿馆吃的,容瑄穿着最普通的衣裳,进后厨为沈淮臣熬了一砂锅参鸡汤,四个厨子你看我我看你,愣是没把他跟年轻的皇帝对上号。
鸡汤鲜而不腻,沈淮臣喝第二碗的时候,发觉容瑄一直盯着他瞧,准确说是盯着他的手:“怎么了?”
沈淮臣的左手还缠着纱布,容瑄将他右手拉至近前,眉心蹙起,迎着光看了又看。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在指甲上看到一条暗红色的线,这会子却又奇异地消失了,就像眼花产生的错觉:“无事。”
“睡觉前记得请清风道长次诊脉。”
沈淮臣弯了弯眼睛:“知道啦。”
出征那日辎城的柳树才冒新芽,回来时却已是秋意正浓,百官来到城门外迎接,百姓夹道欢迎,齐声高呼万岁,沈淮臣掀开帘子偷偷瞧了眼,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过于猛烈的音浪震得他胸口发闷,有种呼吸不畅的感觉,人却是高兴的。
沈淮臣在那群或熟悉或陌生的大臣里看到了沈敬山,还有周显之,殷时月,他们早早等在那儿,向容瑄行过礼,快步朝他走来。
沈敬山抬手,下意识想摸沈淮臣的发顶,最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吾儿辛苦了。”
周显之动动唇,说他又瘦了,殷时月的目光下移,落在沈淮臣尚未痊愈的手上,追问怎么回事。事情早就过去了,沈淮臣自不愿再一次惹人担心,便说是不小心割伤了,勉勉强强糊弄过去。
沈敬山眼里有欣慰,感慨,也有显而易见的心疼,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去看看你阿娘吧,她很担心你。”
大军留在城外,将领们和其他官员需入宫赴宴,汇报公务,处理平乱后的事宜。
沈淮臣重新回到车上,听着车轮压过石板路的咕噜声,倏地吐出口黑血来。
暗沉的色泽,天然自带不祥意味。
王府里,一群胡子花白的老头正对着沈淮臣的手翻来覆去地研究。
发病时,那些暗红的、比蚕丝还要纤细的线变得清晰许多,由指尖延伸而出,穿过人体复杂的经络,停在离心口约一寸远的地方。
抛开病灶不谈,这画面其实美感大于诡异。
千万缕红丝在白皙光洁的肌肤上游走、生长,像花的根茎,像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图腾,任房中诸人一生救治病人无数,也从未见过这般奇异的症状。
说句不好听的,但凡沈淮臣不是容瑄钟情之人,但凡他没投生在恭定王府,怕是要被带回太医院好生研究一番。
现在么……几个老头垂着脑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使眼色,谁都不肯先开口,最后默契地看向清风道长。
容瑄帮沈淮臣整理好衣裳,将被衾拉高,严严实实地盖住他,示意众人去外间说话。
沈淮臣却握住他的手,坚持道:“就在这里说吧,我想听。”
怕容瑄不答应,又殷殷切切地看向沈敬山与袁夫人:“阿爹……阿娘,可以吗?”
沈淮臣有系统,知道这种古怪花纹源自某种烈性毒药,也能清晰感觉到生命的流逝。也许他很快就要死了。在死之前,他想听此间医生的诊断,死也要死个明白。
袁夫人哭晕过去一轮了,眼下瞥见沈淮臣毫无血色的苍白面颊,干涩的眼眶里又泛起泪花。
手上那股牵扯的力度很轻,容瑄很轻易地就能挣开,可他接触到沈淮臣哀求的视线,步子便有若千斤重,松口道:“就在此处说罢。”
一位姓房的太医抢先开口:“启禀陛下,王爷、王妃,依臣之拙见,沈世子应当是中毒。”
“那样东西与世子所服用的养心丸药性相克,形成一种奇毒。初期难以察觉,一旦发作起来极为凶险。”后面跟着一连串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
孙太医赞同道:“健康之人的脉搏,应当似手钏上的珠子一样圆润连贯,似脂玉一般柔滑……沈世子的脉象却恰好相反,跳时躁动急促,一跃而逝,全无和缓之意,这、这是——”
这是心脉将死的征兆啊!
同僚不着痕迹拐了他一下,孙太医堪堪收住声音,没把后半句顺嘴秃噜出来。可在场之人又有谁不明白呢?
一片静寂之中,容瑄仿佛没有听出话里隐含的意思,语气如常地问:“此毒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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