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迹忽而一僵。
下一瞬他眯起眼,面上笑意一瞬消失无踪,几乎是阴鸷地,盯着白司。
那目光犹如野兽,仿佛要啖人入腹。
可他并未阻止对方,直至片刻后,白司收回手,仰头对上他的眸光,微怔。
那双灰眸之中掠过茫然,白迹歪过头,扯了扯唇角,语气戏谑:“怎么?”
白司眼睫一颤。
他拢起眉,灰眸望着白迹,却又一言不发。
良久,白迹低低地笑了一声,情绪不明。
他忽而攥起那只曾贴在他胸膛之上的手,朝着威尔兰因急速掠去,停在座椅之前,屈膝半跪。
“见过外祖母。”他笑,“您还记得我么?”
威尔兰因转过身,将手中的方帕递给身侧的侍女,又望向他,眉梢笑纹皱起。
“记得。”她伸手,等待对方吻了吻她手背,“你和小司,都是外祖母的好孩子。”
说着,余光里,不远处的威尔丽似是想要上前阻止,被威尔兰因抬手拦了下来。
“小迹。”她弯眸唤他,“七年不见,已经比哥哥还要高了。只是我看见,方才小司对你用疗愈术,是你受伤了么?”
白迹微笑不语。
“不答便不答吧。”威尔兰因摸摸他的头,又问,“方才入侵的那些贪婪教徒,都是你一人杀掉的么?”
“怎么会。”白迹眨了眨眼,“我的三位朋友们,此刻还在殿外等着呢。”
“外祖母。”他将头发往兰因掌心蹭了蹭,“他们杀人杀累了,您可以准许他们进来歇一会儿么?”
威尔兰因侧过头,同身侧侍女点头示意。
侍女应声,正欲离开,却遭旁侧威尔丽阻拦。
“等下。”威尔丽迟疑道,“宫殿重地,对方身份不明,如此贸然使之入内,是否有些许不……”
白迹未曾回首,只依旧笑望着威尔兰因,威尔兰因侧过眸,意味深长地看向威尔丽。
威尔丽抿唇后退,没再开口。
侍女忽视掉女皇的言语,无需兰因再次示意,领命而去,须臾后殿外传来一声震响,有什么滚落至地,所有人随之望去,却是九颗热腾腾的头颅!
士兵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而紧接着,一黑衣少女随之出现,扎着两束高马尾,拍了拍手,叉腰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了,攒够了。”她自顾自道,“可以换糖果了。”
少女倏然抬起头,径直望向白迹,隔着台阶对他摊开手掌。
“喂!”她道,“奖励呢?”
白司蹙眉,望向白迹,却见白迹眉眼愉悦,轻飘飘地道:“呀,被我吃光啦。”
少女灵巧地跳上台阶,一手揪住白迹的衣角,探头凑近去看白迹的口袋,看清之后气得原地跳脚。
“你这人!”她指着白迹的鼻尖,凶巴巴地骂,“大骗子!王八蛋!”
但少女只是骂,并不敢动作,见白迹恶作剧般的笑容,她有些委屈,正要捂眼嚎啕大哭时,被另一人拎住了后脖颈。
是位比他年长些的青年,眉眼柔和,语调温吞地道:“红,安静些。”
少女——红,一瞬间停住了动作。
她扭过头,朝着青年做了个鬼脸:“哦。”
青年放下她,朝着正端详着这一切的几人弯身,彬彬有礼地道:“见过威尔陛下,见过弑神官大人,在下巳甲,多有冒昧。”
“冒昧什么?”忽而一只少年的脑袋自空中倒垂下来,转过去,朝着白司笑嘻嘻地道,“咦,你就是弑神官么?长得真漂亮。”
凛风被这人骇了一跳,拔剑脱口道:“放肆!”
少年睨他一眼,翻了个跟头,跳下来,抱手哼了一声:“是么,我就要放肆。”
凛风脸色一沉。
他正待发作,却听得身前白司一声轻咳。
“风。”弑神官的嗓音带着哑,又冷,“退下。”
凛风猛地一僵,他极力压下满腔怒意,恭谨地应了声“是”,依言后退半步。
白司侧过身,朝着威尔丽弯身,淡漠道:“姨母,今日来客众多,晚辈未能提前向您报备,请您海涵。”
威尔丽面色发青地将视线从那些血淋淋的头颅之上移开,望向白司,勉强勾了勾唇。
“无碍。”她道,“不过多几份餐具而已,诸位与我一同移步餐厅吧。”
餐厅灯火通明,长桌之上燃着花纹烛。
威尔丽领着几人入内,凛风为白司拉开座椅,笔直立在白司身后,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白司落座。
但白司似是胃口不佳,只喝了半杯银耳汤就不再动作,周遭因着红与那位少年,显得尤为热闹。
威尔兰因深居多年,许久未曾经历这样的热闹,她面上始终带着慈祥笑意,偶尔开口,顺势问了少年姓名。
“封零。”少年清了清嗓子,“归零的零。”
封零、巳甲、红。
这三位就是白迹的朋友了。
白司垂眸,沉默地听了片刻,与凛风颔首示意,化作银白流光悄无声息地离席而去。
苍白手指自客房门锁之上滑落,白司咳了声,往屋内走。
脚步叩响。
洁白床褥凹陷下一小块,白司坐在床沿,绕了绕指尖,用异能脱掉了长靴。
仰头,盯着天花板微微出神。
四下寂静,夜色裹袭,唯有呼吸绵长。
不知过了多久,他往后仰倒,银灰长发散落,轻轻合上眸。
而后,缓慢地,抱住双膝,蜷缩起来。
压抑了许久的寒毒蠢蠢欲动,躯壳之内,寒气上涨。
寒气恍若巨口,将五脏六腑撕咬嚼碎,肆虐时,长眉拢起,眉梢似有白霜凝结,白司被困在了梦魇之中,微微发起抖。
“唔……”
淡无血色的唇被咬住,微弱的闷哼被生吞回喉中。
像是习惯了忍耐。
可寒意并不只是冷,冷到极致,便是疼,疼意砭骨,蠕虫般钻入筋髓,一口一口蚕食神经,再无法忍耐。
灰眸睁开,恍惚涣散,柔软的唇被咬破,淌下猩红的血迹。
然而齿却并未松开。
再、再等等。
等这痛意缓慢减退,就……
一双手在这时揽住了他的腰,灼热的肌肤贴上他的后颈,有人轻轻道:
“别咬,哥哥。”
白司眸光空洞,什么都未曾听清,他咬得愈紧,忍耐与克制已然成了刻骨的本能。
那人叹息一声,偏过头,以唇抵上他的唇,虎牙撬开了他的齿。
“呜……”
白司发出呜咽,双肩狠狠一颤。
他似乎是被猝然这侵袭之物烫得疼了,眼尾泛起红,氤起湿漉漉的水雾。
灰眸愈发失神,惘然地睁开,大颗大颗的泪珠盈满瞳上,簌簌滚落。
即便是位高权重的弑神官,也有这样深的梦魇么?
梦魇残忍,重现了七年前的漆黑禁.闭室,此刻他周遭是混沌的、浑浊的,并无万众投来的各色目光注视,于是弑神官素日里坚冷的冰冷皮囊碎裂,缝隙密布,终于流露脆弱。
“阿迹。”
梦呓似的,他抱着幻象,尾音带着少年的啜泣,哽咽着轻声忏悔。
“对不起……”
白迹捧着他的面庞,一瞬僵滞。
像是一只疯了七年的犬,日夜狂吠,只为挣来残羹冷炙聊以果腹。
而忽然,有人在它鼻尖之前,捧来了一碗热乎乎的佳肴。
他几乎是怔住了。
高高在上的弑神官大人,怎会对一只疯犬说,对不起……?
然而疯犬是不在意荒谬与荒唐的,自我意识到之前,白迹发觉自己已然偏头过去,狠狠抵住了对方的唇,而后填满了舌与颚。
那不是吻,那是饿极了的、兽类的啃噬。
但好在白司已然感觉不到疼,他只觉得那暖洋洋的松木香很叫人舒服。
他仰起苍白脖颈,宛如濒死之徒渴求似的,贪婪地吮吸起来。
梦魇烧起来了。
疯狂污色飞速腐蚀,再没有什么比这一吻更肮脏、更干净,倒错的呼吸宛如狂躁的子弹,在口腔炸溅,在脑内嗡鸣,震碎了一切。
全都毁掉才好。白迹这样想着。
不论恨爱,即便旧仇如天堑相隔,我们也早已藕断丝连。
连你的骨骼,都该葬在我的怀里。
作者有话说:
巳甲与红是亲情向哦!但是红不喜欢叫巳甲哥哥,因为她嘴硬(不是)
客房门外,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上门把,白迹推门,抬腿迈入屋内。
屋内彻底漆黑,这漆黑如同密不透风的铜罩,切断一切视线的去路,他倏地顿步,原本带着餍足的眸色一瞬转为森然。
那是……类似于某种被激怒的困兽的神态,压抑着,跨在濒临疯狂的边缘。
呼吸沉重,如坠千钧铁石。他额角青筋跳起,终于压抑不能,抬手扣打响指,啪!
火焰汹涌奔流,屋内骤现亮光,火色如同倒灌的海,一瞬将这四下点燃。
烫意翻起了浪潮,屋内爆发一声尖叫,红冲出来,大喊:“失火了失火了!”
却在望见白迹的一瞬,尖叫崩断,猛然怔住。
“你……”她尾音有些发颤,“你点的火么?”
白迹眸色可怖,没有答话,扯着唇角露出有些狰狞的笑。
红面色发白地退了半步,呜呜地发出害怕的哽咽,而后转身就跑。
片刻后流火呈漩涡状旋开,似被驯服的兽一般,乖顺地同一方向溜走,巳右手提着灯笼,走进来:“抱歉小迹,适才醉酒,忘了给你留一盏灯。”
白迹盯着他。
仔细看去,白迹那双血色的眸,此刻并无焦距,涣散的,又带着肆虐的暴躁。
巳甲又喊了一声。
“小迹?”
音落,白迹缓缓回神。
红瞳凝聚出点点神色,白迹望向巳甲,唇角狞笑淡去,白迹一点点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神色,低声道:“抱歉。”
“没事了。”巳甲温和地笑了笑,“你去找弑神官了么?”
白迹颔首,他走进屋内,端起杯子,吞下一大口冰凉的水。
水渍顺着唇角滑落,他皱起眉:“今日之后,我会一直跟着他。”
“那很好啊。”巳甲递给他一只方帕,“介意我们陪你一起么?”
白迹抬眸,看他,红瞳缓慢眨了眨。
“当然。”他说,终于露出一点带着稚气的笑意。
“那好。”巳甲收回方帕,“明日威尔女皇确认无法医治之后,你便会分火种了,对么?”
白迹眉稍舒展:“嗯。”
红瞳余光微微扫过,望向窗外,窗外,此刻终于显露半缕月光。
那月光又淡又柔,落在红瞳瞳珠之上,照出其中微末笑意。
“火种相连,他再也无法离开我了。”
翌日,风起低吟。
威尔兰因自侍女手中接过水壶,亲自浇洒花园内的金色郁金香。
那些郁金香被施加了异能,终年盛放不败。
白司走近之时,侍女正要出声见礼,被他抬手拦下。
他望着外祖母的背影,连同郁金香,淋透了熹微阳光,泛起柔软轮廓。
半刻钟后,威尔兰因转身,望见白司,双眼弯成两道月牙。
“小司。”她慈爱地招招手,“过来。”
白司走过去,轻声见礼:“外祖母。”
“昨夜睡得好么?”威尔兰因温声问。
“好。”
“小骗子。”威尔兰因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尖,“你昨夜胃口那样差,一定是感到了不适,如何睡得好?”
白司垂眸,不语。
“走。”威尔兰因牵起他的手,拍了拍,“外祖母答应你的,要为你治疗。”
指尖传来干燥温暖,白司安静地跟着威尔兰因往前走。
殿内融暖,威尔兰因又特意嘱咐侍女,点燃了四面壁炉。
噼啪火声里,白司像是浸入了热水之中,舒服地眯了眯眼。
兰因递给他一盏红茶,说:“尝尝。”
白司抿了一口,舔了舔唇角。
甘甜瞬间沁入味蕾,近乎于雀跃情绪。
“唔。”他说,“很好喝。”
“当然,是按照你的口味调配,七分糖,以及一勺蜂蜜。”兰因笑意愈浓,她还要说些什么,忽而一只手自眼前出现,截过白司手中的茶杯。
“好茶么。”低而带笑的嗓音落下,“怎么少了我的一份?”
白司眼睫一颤,抬眸,对上了一双笑吟吟的红瞳。
是白迹。
他盯着白司,慢条斯理地饮了茶,而后彬彬有礼地偏头,朝着兰因欠身一礼:“甜度满分,谢谢外祖母。”
兰因微顿,末了跟着弯眉,佯怒道:“臭小子,好生失礼。”
“怎么会。”他勾唇,“我善解人意,从不惹哥哥生气。”
他在白司身侧坐下,交叉支起长腿,托腮,坐姿松散随意。
“对么。”他探头去望那低垂着的灰眸,“我亲爱的哥哥。”
那热烈的笑意与梦中错觉严整重合,白司闭上眼,淡淡应他:“嗯。”
白迹笑了一声。
他往后仰倒,懒洋洋地道:“外祖母,您为哥哥治疗,介意有他人旁观么?”
兰因又斟了一盏茶,递给他:“外祖母年纪大了,早就管不住你。”
“小司,瞧。”她替白司接过外套,掌心抵上他的心脉,“从前就叮嘱过你,别太惯着他。”
白司敛眸,似是未曾听见这句。
四周安静下来。
泛起的疗愈系浅蓝光芒里,侍女们屏住呼吸,末了偷偷望一眼,那位名叫白迹的客人正默然盯着白司少主,眸色深得几近可怖。
那不是正常人该有的神色,倒更像是某种……吃人的疯子。
她们再不敢窥视。
直到良久,治疗结束,兰因轻叹了一声。
“小司。”她疲惫地道,“疾已入髓,再难根治,我已然尽力。”
白司缓缓睁眼,抬眸望去,神色淡淡微一颔首:“辛苦外祖母。”
话落,此番轮到威尔兰因沉默下去。
四下寂然良久,忽而听见杯子碎裂之声,白司偏头去看,却猝不及防地,抵上了一人的面庞。
白迹瞬移至他身后,倾身,封住了他的唇。
霎时有侍女惊呼出声,兰因双瞳骤缩,满面不可思议地望着那二人。
白司似堪堪回神,欲要避开,却被掐住了下颔,无可动作。
吻入舌根,灼热流光顺着呼吸成股灌入口腔,盈满喉道,呛得他几近窒息。
阿迹……
他攥住了对方的衣角。
那双漂亮的灰眸逐渐涣散失神,散了清明。白司喉结滑动,重重落下,下意识地大口吞咽。
直到片刻后,一声低笑,唤醒了他的神智。
白司眼睫扑簌,他再次挣扎起来,然而对方此刻却轻易松开了他。
灰眸眨了下,咬唇,仰头望着他,茫然、无措。
“你……”
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问不出口,白迹却早已明了,舐了下虎牙,他眯眼笑起来。
“火系密术。”他道,“哥哥,火种入体,足够驱寒了么?”
白司眼瞳剧颤。
“火种?!”兰因转瞬露出惊恐神色,拔高语调,抢先一步开口,“你把火种给了小司?”
所谓火种,即火系异能者生命之源以及异能之源,一旦给出或被夺走,火系异能者泯然凡人,甚至……早早夭折。
“只一半而已。”白迹笑意愈深,盯着白司,眸底几近狂色,“从今起,你与我,同生同死……”
他逼近半步,再次欠身,抵住白司额头。
“哥哥。”他亲昵地衔住白司耳尾,“我们再也分不开了。”
凛风愤愤地一扬马鞭。
昨日他先是听闻白司在众目睽睽之下遭白迹强吻,本就愤然,今日得知白司默许了白迹等人同行,一齐去往交战地,他便在路上第无数次在心下暗骂白迹此人。
马蹄加速,迈入威蓝边境小镇蔻玉镇,骨碌碌驶上镇上街道,在一处旅店门前停下。
眼尖的店伙计连忙上前,在马车前放下杌凳,还没来得及后退,有人踩着他肩膀,飞鸟似的跃了下来。
白迹转身,弯眸笑起来,虎牙叫他看上去无辜又无邪,:“多谢你的肩膀。”
店伙计还未回神,便听得马车上有人咳了一声。
白司踩着杌凳,在凛风搀扶之下,漆黑长靴落到地面。
“六间客房。”他漠然道,“舍弟多有失礼,抱歉。”
店伙计七八个心眼飞速转动,他没有多问,攒出笑容,点头哈腰地道:“好嘞,六间上房,各位老爷里面请!”
“不先吃晚餐吗?”
红自马匹上翻滚下来,跟着他入店,四处张望,馋兮兮地睁大眼,仰头望向白司:“大人,您不会饿么?要不要一起吃晚餐?”
白司步履一滞。
“好。”他睨了一眼凛风。
凛风正气闷,他不满地瞪着红,丝毫未曾注意到白司的示意。
白迹旁观一切,无声勾了勾唇,他拉过白司的手,裹入掌心:“哥哥自然也会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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