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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于春夜(时升)


有人递来黑色手套,白司垂眸戴上,伸手接过信封,拆开,随手将信封递给柯汎,抽出信纸。
柯汎不敢抬头,只望着那信封,忽而他嗅到,这信封之上裹着风冥国盛产的提纯兰浆草香气。
很快他的猜测被印证,下一瞬,眼前的白司倏而挑动指尖结出移形阵术,整个人消失不见。而信纸飘下来,落在柯汎掌心,他定睛一看,其上字句寥寥,却藏着浓郁威胁与恨意。
“白家主安:
闻犬子宛斯里今日命丧贵国,故特来叨扰。敬请贵国尽早送来凶手白迹头颅,以作回礼。若未得回礼,秋后恐难安生。
宛斯琉尔敬上”
落款之名映入眼帘,惊得柯汎双瞳骤缩,堪堪失了力,任指尖信纸随夜风翩飞而去。
靠近北侧的楼道里昏暗幽静,有守卫巡视,察觉到一阵风自身前掠去,又消逝不见。
那风没入漆黑浓夜里,笔陡向上,出现在西楼顶楼第二十六层。
白司自月色下显出身形,漆黑长靴泛起银白的光,踏在走廊深红的地面之上。
他往前迈了一步。
抬起手,露出修长手指,分明是藏在手套之内,指尖却蜷缩起来。
那双总是冰冷淡漠的眸,此刻再次映满了明灭的光,似是压抑着什么即将破出的情绪。
咔哒,很轻的一声响,门锁被打开,门缓缓向上开启。
然而屋内,却是漆黑一片,仿若无人。
长睫颤着低敛,白司垂下眸,往后退开,转身欲走。
而就在此刻。
一双手自身后揽住他的腰,暧昧分明的笑声附上耳,他听得有人轻轻唤他:“哥哥。”
白司双瞳一缩。
“是来找我的么?”
软乎乎的脑袋蹭了蹭他的头顶,即便不回头,也能想象出对方眉眼弯弯的模样。
然而,白司深知,此人从前并不常笑。
而今重逢,漫长岁月已然教白司对这位曾经的“弟弟”陌生至极。
十二年前,白迹是遭其生父抛弃,而后被扔到敌国战场并被白颂捡回,以用作杀敌武器的可怜俘虏。
而在七年前,白司作为素来受白迹依赖有加的哥哥,却忽而对其不闻不问,白颂则将他弃如敝屣、残忍抛回战场。
如今他身份不明、立场不明,是“死而复生”的陌生故人,白司并不知道,他忽而出现在此地,意欲为何。
气息愈发地烫,白司挣扎起来,他双唇开合,似切切地要说些什么,对方却顺势卸了他的力气,迫使他双腿发软,险些跪下,又被对方揽进了怀中。
浓郁的松木香如同贪婪的火,顷刻将他吞没,燎得他眼眸混沌,眸尾泛起薄薄的红。
“你……”他想要斥责对方,吐出的却是不自禁的喘息。
“哥哥。”
他以虎牙咬了咬他的颈,又逡巡而上,含住他的唇舌。
“此刻看不清你的样子,真是可惜。”
“照明蜡烛烧尽,月光惨淡,被漆黑蒙着眼睛,这样的时刻还真是教人恶心。”
恶心二字,如针扎入白司的耳,他再次试图挣扎,却被摁住了手指,揉了揉指节处。
“嗯?”白迹眯起眸,“白家主赐给你的训犬戒指,怎么丢了?”
“哥哥知道么?”白迹以另一只手抚上眼角,不怀好意地揉搓起他的小痣,“今日你要走戒指来护佑我的时候,我就想如此刻这般,将你狠狠……”
尾音随着水声消失,白司却听清了,他难耐地哼了一声,失神的眸泛起晶莹水光,终于无法忍受,大颗大颗地落下泪来。
一时间,哥哥无声落泪的模样,却竟是近似于难以压抑的委屈神色。
是的,委屈。
思及此,白迹倏地一滞。
须臾之后,他复又低下头,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似是施以安抚。
他吻得极浅,神色专注,是以不曾留意,白司的指尖缓缓没入他的发丝里,很快,亮起银白的光。
最后一吻落下,白迹抵唇长久地停在他眼尾,失了动作。
白司攥住他欲要下垂的手,抚过那双失了光亮的眸子,教他闭上眼,又将他抱入怀中。
“阿迹。”他唤他,微哑的嗓音轻似梦呓,“欢迎回家。”

第3章 Chapter003 兰因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自西门驶出,侍卫长凛风搀扶过白司手中之人,借着马车头灯落下的昏光,他看清了对方的模样,一惊。
“这不是今日杀了风冥皇……”
白司倏然抬眸,灰瞳含冰,似飞刃割来,凛风颤了一下,识趣地闭上嘴巴。
灰眸敛下,复又漠然,白司淡声道:“将他连夜送离都城,要快。”
凛风匆匆应声,白司欲要抽手离去,而此刻他才觉察,即便对方已然昏迷,仍将他手腕攥得极紧。
灰眸熄灭黯淡,似失去魂魄的星点,白司一根一根抽出手指,拂下袖摆,转身离去。
凛风怔怔然目送颀长身姿消失,他微微出神,是以未曾察觉,身侧那位被他搀着的青年双眸轻阖,无声勾了下唇。
那笑意如耐心深重的猎者,毫无情绪,冰凉至极。
而同一时刻,在不远处,白家公事楼外。
两名守卫正在楼前站立,寂静夜色里,一阵匆匆脚步声由远及近,望过去,是管家柯汎先生。
此刻他气喘吁吁,赶到之时,停下来喘息片刻才道:“家主大人还在楼内办公么?”
守卫答:“家主不久前方结束议事,依旧例,眼下想必仍在二楼会议室内亲自整理资料。”
“好,谢谢。”
柯汎颔首,大踏步朝着楼内走,径直走向二楼的大会议室。
他敲了敲门,内里应了声低沉的“进”。
柯汎松了口气,又攥了攥手指,推门往内走,半跪行礼:“汎参见家主大人。”
“有事?”白颂未有抬头,指尖摩挲着资料纸卷,一边漫不经心地随口道。
柯汎将头压得愈低:“方才有风冥刺客入侵,送来了一封宛斯国王的亲笔信。”
白颂动作一滞,终于抬首。
柯汎神色肃穆地起身,躬身将信封连同信纸一齐递了上去。
兰浆草香气混入满屋檀香,违和得几近怪异,良久,耳侧寂静至极,唯有极轻微的呼吸声。
柯汎咬了咬唇。
“家主。”他硬着头皮开口道,“您需要致以回信么?”
“不必。”白颂将信纸随手一扔,“宛斯迹在哪?”
柯汎心下一震。
家主大人这样问起来,莫非是欲要以那位少年的性命换取两国和平?
他观今日情形,那少年同白家、宛斯家族之间有着莫测的关系,否则家主也不会动用训犬之戒此等要物来约束他。
可……既然已结了契,难道要这般轻易拱手送敌?
他止不住地胡思乱想,正犹豫如何答话间,熟悉的清冷嗓音落在数步之外。
“父亲。”
是白司,他披着一袭黑色长风衣出现,浅色眉眼融溶于泠泠月光下,恭敬漠然地替柯汎答道:“白迹早已离开。”
柯汎讶异地眨了眨眼,又小心翼翼地低下头,余光却瞥见,少主无声拢了拢衣袖。
依稀有一道勒痕闪过,柯汎未及细想,又却听得白颂一声冷笑。
“孽种。”白颂哼了一声,“和他那父亲一般做派。”
“宛斯里之死仅是最后引线,宛斯家族生而好斗,秋后发战一事早有预谋,避无可避。”白司一礼,“请父亲准许我即刻前往交战地谈判。”
白颂蹙起眉。
“谈判?亲自去?”他往前倾了倾身,蹙眉盯着白司的眼睛,“你想好了么?”
“是。”白司垂下眸,掩唇轻咳了一声,“从前遇事,皆是父亲亲行,此番我想替父亲分忧。”
月光忽而被云层遮挡,白司在幽然灯光下微微抬眸,露出白无血色的面庞。
“另,父亲,近来我旧疾复发,故而想借此行绕路去一趟威蓝,求兰因外婆为我医治,请父亲应允。”
“那后来,那位白家主应允了么?”
数个时辰后的夜半,东灵以北边境的小镇上,某一处房屋的客厅内,少女衔着唇角的棒棒糖,捧着脸双腿晃荡,甜丝丝地开口问。
对侧的沙发上,白迹枕手往后靠,支起修长双腿,面色慵懒闲散,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哇,他答应了!”少女高兴地笑起来。
沙发之后,另一位站着的年长些的青年温声道:“那很好,小迹,如此一来你就不必再费尽心思潜入白家,我们可以陪你一起去威蓝找他。”
“不错。”
白迹颔首,指尖微微点动,他将手指附上鼻尖,那处尚存有浅淡的寒香,他惬意地眯起眼,唇角含笑,开口却森寒如冰:
“我一见到哥哥因我而落泪,就觉得很是畅快,自然要倍加爱惜,常常相见。”
少女被他的语气吓得颤了颤,望向青年。青年微笑,拍了拍白迹的肩。
“你惯会吓唬红。”他道,“但我明白,你与他重逢,既然没有杀了他,便就足以表明能将他拉入我方阵营。更何况……”
青年弯腰,探了探白迹颈侧脉搏:“你已经在为治疗他的寒疾而做准备了吧。”
白迹笑意稍淡,掀眸,默然望向青年。
“什么准备?”少女依旧怯怯,但压抑不住好奇心,问道。
白迹沉默,青年轻声答:“分火种。”
“什么?”少女猝然色变,棒棒糖掉到地上,她瞪大眼睛脱口道,“你疯了么?你难道不知道火种意味着生命之源么?你就不怕——”
死字尚未完整出口,白迹眸光陡转阴沉,少女一瞬僵住,而青年倒是对他莫测的情绪并无惧怕之感,只是依旧温和,仿佛纵容后辈的兄长:
“红,别再问了。”
少女蹙眉,望着白迹良久,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走了。
青年目送她离开,一边同白迹道:“勿要与她计较,你早些休息,今日封零打探到,贪婪教徒听闻弑神官离国出行,计划即日便要聚众追杀他,想必我们将有一场硬仗。”
“嗯。”
白迹敛下眸。
马车骨碌碌驶过城门,入了威蓝都城威尔之内。
街道宽阔,行人商贩侧避让出主路,但对入城之人毫无好奇神色。
——威蓝皇室的威尔家族,天赋异能为疗愈,闻名到此来寻诊之人除威蓝国人外,甚至有遍布其余六大洲的异国人,其中不乏达官显贵,城中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除非是来自黑星之外的奇特生物,否则,大多数都无法惹来城中人驻足。
而说大多,不说全部,则是因为这黑星之上,虽说铺着七块形状各异的大陆,各国也各有所长:威蓝本国盛产愈疗师,云境则有无数结界阵法师,风冥的元素拥有天赋异禀的攻击异能者,以及月弥的生死精灵饲养者、津渡的鉴宝商贩、流沐的无翼飞行人、千引的感官调动咒,以上已然涉及七大类,人人耳熟能详。
可即便是无异能的普通人,也都知道,再往下,还有无数神秘的小类异能。
唯有这些稀有的小类异能,才能吸引他们的注意。
而眼下,这样区区一辆装饰低调的马车入城,甚至比不上那几则流言蜚语来得炸耳。
车轮声里,一应流言蜚语纷至沓来:
“我的老天,听说了吗,前几日那位白家家主私生子白迹,隔了七年死而复活啦……”、“还有还有,那白迹居然在白家主眼皮底下杀了风冥皇子……”、“七年前白家主曾将还是少年的白迹,残忍地抛弃在战场上……”“可我听说白迹并不当真是白家主的儿子……”
在这喧闹之中。
随行的侍卫长凛风忍而不发,他跳下马车,伸手出示通牒,守城士兵匆忙让路,开启皇城门。
擦肩而过之时,士兵听得马车内传来一声极微弱的轻咳,散在风声里,幻觉般稍纵即逝。
其余所有士兵都不敢再抬头,唯有一缕日光漏过罅隙,洒落在车厢之内,那张苍白漂亮的面庞之上。
正是白司。
他双眸低垂,戴着黑色手套的修长手指握起,抵在唇前,神色淡得几近漠然。
良久,马车驶入宫廷,喧闹如潮褪去,四下渐转寂静,凛风谨慎地叩了叩门沿,道:“少主,到了。”
白司长睫掀动,淡淡眸光扫向身前,待凛风为他挑帘,他欺身下了车。
四下一片寂静,漆黑长靴步调平缓,拾级而上,朝着大殿内走。
女皇威尔丽此刻端坐在首席之上,身侧与她平座的,即是白司此行要寻之人。
威尔兰因。
她已至晚年,面上沟壑交纵,一双蓝眸却炯炯,含笑望着白司,待其向两人依次行礼之后,便慈蔼道:“小司,快过来。”
白司应了“是”,向其走去,躬身拾起老太太的手,吻了吻手背。
“问外祖母安。”他轻声道,“白司叨扰了。”
兰因弯着眸,顺势摸了摸白司的发顶:“不叨扰,外祖母念着你许久啦。”
白司浅浅地勾了勾唇,在兰因身前跪下。
“让外祖母瞧瞧。”兰因拉起他的手,裹入掌心释放探查异能,一边微微蹙起眉,“孩子,你的体寒……怎的愈发严重了?”
白司摇了摇头,掩唇咳了下。
“外祖母。”他道,“我今日来,是想劳烦您,再次为白司治疗。”
兰因眸中压抑不住心疼,她叹息一声,道:“你该早些来的,体寒加剧,于你而言是大损耗,平日里尚且如此,发病时该如何得以安生?”
白司任由兰因叮咛嗔怪,素来冷冽的眉目间难得覆上柔和。
一刻钟后。
“白少主。”一旁的威尔丽适时开口,“夜将至,晚餐已备好,不如一同挪步后殿?”
兰因回神:“是了,先用餐,其余事晚些再谈。”
三人起身,往阶下走,凛风要上前搀扶白司,方踏出一步,忽而余光瞥见什么,悚然色变。
“小心!”他脱口道。
三道冰棱自斜后方刺来,径直刺向三人,眼看已躲闪不及,忽而有银色流光重重漾开,绽放繁复镂纹,将那冰棱尽数拦下。
冰棱霎时碎开,化作无数残片,白司冷冷斜睨,眸中银白光流散去,翻手化出结界,将三人笼罩。
“谁?”
他寒声启唇。
不远处爆发肆意大笑,角落里有什么疾速袭来,高喝:“弑神官!拿命来!”
瞬间释放的异能化作长虹,白司灰瞳一颤,结界随之碎裂,眼看长虹即将逼上眉目,却在霎那之间,灼目火流咆哮迸溅,撞得那长虹溃散四淌!
火流奔掠而去,角落墙体震颤,凹陷成洞,而那偷袭者早已化作飞灰。
熟悉的、却又陌生的少年面容,白迹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前,侧眸露出狡黠笑容,眸中却有未及收敛的恨。
“弑神官大人。”他森然道,“又见面了。”
白司一瞬怔然。
几乎是下意识地,灰眸怔望着他,右手要去触碰那面容之上沾染的血迹,却在抵及的刹那——
“小心!”
威尔丽猛然尖叫,白迹忽而偏头,再次攒出数道火流,修长指节捻出纷繁印记,朝着白司身后凶狠掷去!
嘭嘭嘭!
浓烟弥漫。
终于,率先有守卫兵反应过来,拎着武器冲进殿内,然而待浓烟消弭,地面只剩十余道焦黑骷髅。
士兵面面相觑,望向火流袭来之处,却见那位民间传说里死去了七年、最近又死而复活的白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台阶之下。
他微微倾身,一脚踩在其中一位尚垂死挣扎的教徒脸上。
“贪婪教徒。”白迹轻轻道,“该死。”
他低头下去,屈指,生生剜出了那教徒的眼珠。
血肉被穿透的声响清晰又刺耳,惨叫戛然而止,凛风面色铁青,蹙着眉以异能拂去飞尘,担忧地唤了声白司,然而他却发现,那位向来矜冷自持的弑神官大人,此刻竟望着远处的白迹微微出神。
直至白迹与守卫长交谈起来,他才垂下眸,朝着满面担忧的威尔兰因答了声“没事”。
威尔兰因还要再说些什么,白司却匆匆弯身一礼,而后果断转身。
下一瞬,谁也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
一只偷袭用的小型匕首掉落在地,守卫长身侧的副官松开手,眦目发出惨叫,白司出现在数米之外,戴着漆黑手套的手指扼住了对方的咽喉。
猩红血雾喷飞而出,淋湿了弑神官苍白的面容,但他毫不在意,只望向白迹,眉心微微蹙起,眸色专注。
“阿迹。”他嗓音很轻。
“你受伤了。”
作者有话说:
流言蜚语→真假参半

“嗯。”他微微倾身,“我受伤了。”
白司松开手中的尸体,垂眸,摘掉黑色手套,以苍白手指覆上白迹的胸膛,不甚熟练地开启疗愈系探查异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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