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司微一敛眸,道:“有劳阁下。”
安奇抬手向身后下属示意,下属尴尬地指了指白司身后,馆长一怔,抬眸望去,弑神官大人身后那位梳着双马尾的少女拿着密信,举高对着阳光查看。
馆长朝下属一瞥,几人会意,馆长领着下属一同离去。
“唔。”红躲开身后封零伸来的手,一边小声嘀咕,“这信封是灰色的,颜色好眼熟呢。”
“咦,这不就是……”
而后红忽而想起什么,望向白司一双灰眸,将信封下移,却被一双红瞳截断视线。
白迹倾身靠近,高挑的影子压下,笑弯着眸:“嗯?”
红颤了一下,乖乖将信封打开,双手捧给白迹。
白迹眨了眨眼,写着凛风落款的灰色信封瞬时遭火焰点燃烧尽,信纸则飞至白司指尖前咫尺处。
白司漠然垂眸,指尖微动展开信封,须臾后他抬眸,火焰霎时燎下,将信纸亦烧为灰烬。
“保密需要。”白迹无辜地笑,小虎牙为此显露,“哥哥不会介意吧?”
白司未有看他,却很轻地答: “嗯。”
白迹红瞳熠熠闪烁,他望向巳甲,巳甲温和地点点头,开口询问:“凛将军来信,可是东灵交战地有事发生?”
“并无。”白司应。
“那太好了。”封零笑起来,“我们可继续同行,乘船横渡令海,去找东灵宛斯琉尔当面对峙。”
白司稍稍颔首,灰瞳如寒凉剔透的冰珠,略一转动,余光落在某处,“有人来。”
封零回首,安澜身后跟着一名侍女,朝着几人鞠躬行礼。
“抱歉,打扰了,适才失控,眼下我是来找几位道谢的。”
言毕,她将眸光落在白迹那侧,一动不动地望着白迹,似在等待他的回答。
可俨然,那双雪发红瞳的青年此刻眸光正偏向左侧,专注地盯着他的哥哥,无瑕分她半瞬。
安澜攥了下拳,勉强笑了下,巳甲替他解围:“姑娘不必客气,举手之劳。”
红附和点头:“是呀是呀。”
少女雀跃的语气如同小兔子,安澜被吸引了注意力,躬身下来,笑意真切了些,抬手从侍女手中接过了什么。
“好乖的妹妹。”她勾着唇道,“那么,就麻烦你替哥哥们收下谢礼,好不好?”
红好奇地睁大眼睛,手中多了一台巴掌大的、造型奇特的机器:“这是什……”
“相机。”安澜摸摸她的头,捏住她的手腕,教她使用,“可以拍下人的模样、风景的模样——你想拍谁?”
红毫不犹豫,举高双手将相机镜头对准向巳甲。
巳甲微滞,却露出笑意,温和安静地弯起眉眼。
是酥脆饼干被咬断的声音。
当日夜里,令海之上,渡轮舱内。
八音盒欢快地叮当响动,红咕噜喝下半杯果酒,醉醺醺地倒向巳甲怀中。
巳甲面颊上被涂了花色奶油,他眯眼笑,一边接住红,一边盯着封零防止他栽倒下去。
封零醉得双眼都难以睁开。
他抱着酒桶,迷迷糊糊地撩开眼皮,疑惑道:“咦,白迹哥哥呢?”
巳甲余光微转,落在左侧墙上,而一墙之隔处。
他口中的白迹哥哥,红瞳朦胧如覆水雾,一呼一吸同弑神官交缠不休。
弑神官双肩颤抖,锁骨绯红,被虎牙轻轻衔住脖颈,又吻住了唇。
灰色的、惯常冷淡的眸此刻亦是茫茫,有泪水自眼尾滑落下来,灼烈松木香附上耳边,白迹吻了吻他的泪痕。
弑神官撑起苍白手腕,他咬着唇挣扎起来,然而下一瞬。
有什么滚炙的炽感在心腔内翻涌起来,漫过四肢百骸,烧得他神智灰飞烟灭。灰眸一瞬涣散,倒映着红瞳,惹起痴然的懵懂。
是白迹驱动了分出给他的那一半火种,将其点燃。
“唔……”白司拢起眉,连鼻尖都是粉嫩的红,沁出湿漉漉的汗珠,“你……”
白迹低低地笑,在他脖颈间徘徊,亲昵地蹭蹭指骨,如同安抚猫咪:“哥哥别怕。”
白司呛了起来,灰瞳倏地一颤,他呼吸溃散。
海浪扑打,潮头跌宕起伏,渡轮穿行其间,上下疯狂颠簸起来。
巳甲扶住快要歪向桌角的封零,将他摆放在沙发之上,又弯下腰,捂住红的耳朵。
红仰起红彤彤的脸蛋,感到奇怪,带着困惑望向他。
巳甲温声解释道:“海风刺耳,别听。”
“哦。”红点头,拍拍嘴巴打了个哈欠,“好吧。”
她翻了个身,进入梦乡。
而未过许久,梦乡遭一声重响打碎。
红骇了一跳,蹑手蹑脚爬向巳甲,巳甲在床尾处的小案旁看书,抬头望她。
“巳甲。”她拽拽他的衣袖,“你听见了吧?”
“嗯。”巳甲放下手中书,笑着揉揉她的后脑,“兴许是有人不小心磕碰倒了什么,你不必忧虑,我去看看。”
红眨眼,眼珠转了个圈:“不行,我也要去!”
巳甲无奈,将外套解下来披在她肩上,为她戴上帽子,牵着她手往外走。
咸凉海风拂过,悠长昏暗的走廊里,烛火隔得极远。巳甲推开门,红迫不及待往外探头,视野内落入白迹的侧身身影。
此刻白迹雪发之上淋了红色气泡酒,湿透了的衣衫半解半掩,赫然像是一只狼狈的落水小狗。
凭着小狗此刻靠墙而半倚的姿态,不难猜出,方才那声重响,是他被白司踹了出来。可他神色却很愉悦,双手举高作投降状,红瞳裹挟厚重欲念,逼视一般盯着白司。
白司与白迹相隔半道走廊,他衣衫稍乱,肩扣微歪。听得左侧开门声,灰瞳携着冷寒料峭的余光斜斜睨来,他掌心浮着半只碎掉的酒杯,酒杯滴落气泡酒,他在滴落声里淡声问:“有事?”
红望着弑神官歪掉的肩扣,咧开嘴巴笑,又欲盖弥彰地抬手捂住脸,透过指缝嗡嗡地道:“嘿嘿,你们是不是——唔!”
未能说完,巳甲将她揽入怀中,往后退,迅速合上了门。
红不满的嚷嚷声还隐约能闻,不多时走廊重归寂静,白司敛回眸光,不含情绪地望向白迹。
白迹歪过头,欣然接受哥哥的目光。
烛光忽晃,红瞳闪烁。他笑着轻声道:“既然,哥哥不接受我的道歉,那就开始处罚我,好么?”
他周身浮现猩红光圈,是训犬之戒即将被受契人所驱动,蠢蠢欲动的手指攀附上弑神官的衣摆,轻轻勾了勾。
可下一瞬,弑神官的长靴猛然踩上了他肩,逼他再次摔回地面。
“白迹。”灰瞳冰冷,直视红瞳,“你再妄自自伤,就不仅是戒罚。”
白迹双眉上扬,他笑着将指节扣搭在长靴之上:“原来哥哥并非生气,而是在心疼我。”
那笑容犹如面具,教人辨不清红瞳瞳底的情绪。白司蹙起眉,收回腿部,可下一瞬,白迹倏然凑近过来,将他径直逼靠向墙壁。
他抵上他的鼻尖,摩挲那颗眼尾小痣。
“白司。”
疯子显露疯状,白迹终于卸下面具。面上笑意一瞬不见,眸色深沉似渊,虎齿咬字暧昧却阴狠。
“我不在乎戒罚,极痛与濒死,我都一一尝过,才会苟活成如今疯狗。疯狗狂吠时语无伦次,可那狂吠也说了一遍又一遍,你既听见了,那么我最在乎的是什么,你当真不知道么?”
未得回应,又有海风过,滋啦轻响过后,烛火在此刻骤灭,白迹刹那间面露森然,咬住白司唇瓣。
白司一霎失神。
肩扣被修长手指摁住,愈发歪斜,灰眸在一片漆黑里蓦地大睁,他听得身后门被砰的合上。
渡船再次剧烈晃动起来。
海风游过船尾,去往漆黑天际,天际厚重云层裂开缝隙,缝隙之中有光亮漏了出来,落在甲板之上。
清晨时分,红哼着歌,轻巧跳上甲板,回头朝着封零催促:“好慢啊你,快点快点!”
封零扛着一只一人半长的大木箱,他气喘吁吁,愤愤地道:“累死了!都说了让你用异能传送过来,还要我——”
“哎呀废什么话。”红蹬了蹬脚,“就差最后一点点。”
封零哼了声,继续歪歪扭扭地往上走。
两人走到船首,不远处,巳甲自餐桌之后抬眸,起身接住奔跑飞来的红。
“这是什么?”巳甲笑问。
红飞快摇头。封零小心翼翼放下箱子,抹了抹鼻子,叉腰道:“保密!嘻嘻!”
巳甲侧身,为红拉开椅子。红坐下来,端起奶昔喝下一大口。
封零用餐巾擦拭汗珠,仰头问:“白迹哥哥和弑……”
他话未说完,被敲了下头。
“早。”雪发红瞳的青年出现在身后,微微弯腰朝他问好,其右侧的白司神色淡淡,微一颔首。
封零哐当往后仰,餐桌震了下。红的奶昔因此洒到嘴巴旁边,可她来不及擦拭,与封零对视一眼,二人跑到那大木箱旁边。
而后一齐打开箱子,居然是一架三角钢琴。
巳甲微怔,红雀跃地蹦了蹦:“当当!昨夜没来得及恭喜,这个呢,是我们代表白迹送给白司哥哥的嫁妆!”
少女不知何时,已然对眼前人换了称呼。她骄傲地抬起下巴,一副自己什么都知道了的模样。
“嫁妆?”白迹挑动眉梢,弯眸望向白司。
此刻灰眸眸光柔和,白司躬身,苍白素净的手指拂过琴身,而后有银白异能飞出,开启了琴盖。
封零已异能拆平木箱,摆放好琴凳,笑道:“请坐。”
白司一礼,修雅端正地落座。
三角钢琴的弦,每隔两只被染成银色,与其对应的琴键,刻着小小的郁金香图案。
这是母亲生前,提及过的那架钢琴,不知怎么流落到了这渡船之上,又被两名小孩找到,从船家那里买了来。
灰眸敛下,小痣浮动,他安恬地笑了笑,似在道谢。
封零与红捧起脸,傻乎乎地眨眼,望着那张苍白绮丽的面庞。那是难得的笑容,值得无上珍视。
和弦起,旋律动,琴声飞绕,惹来无数白色海鸥盘旋。海风中央的银发青年神色淡淡,琴声却柔软如枕边梦呓。
海鸥振翅,沙流漫过。渡船即将靠岸。
白司按下最终音符,他转身,岸边港湾传来人群的掌声和欢呼,灰眸垂落,却又猝不及防地被一人欺身逼近,雪发青年捧住弑神官后颈,轻轻吻住了他的唇。
湛蓝苍穹之下,岸边的人群沸腾起来,孩子们放飞了五彩缤纷的气球,气球挡住了众人的视线,白司伸手推拒白迹,却被打横抱了起来。
他束着高马尾,面容英俊又年轻,像一位衣冠绅士,可谁都不知道,那衬衣衣领之下落满了某只猫咪留下的抓痕。
他罔顾白司挣扎,朝着船下人欠身一礼,而后带着他飞身混入人群,跟着走入街巷之中,消失不见了。
红被这氛围感染,她转了个圈,忽而想起来什么,哇哇大叫起来,匆匆丢下一句“记得带上琴”,便追了上去。
封零哈哈笑起来,可等他跳下船落地,侧过头,忽而望见巳甲正蹙着眉。
“怎么了?”他莫名地问。
巳甲盯着人群:“行人之中,似乎藏着贪婪教徒。”
封零一怔。
他举目回望,忽而一阵潮气扑面而来,天际有阴云聚拢,顷刻间降下滂沱大雨。
再次侧眸,巳甲已然大步追赶向前,与他擦肩而过。
一个小时钟后,街巷口的屋檐下。
“找到他们了么?”
封零低头甩了甩额头上的水珠,匆忙问。
半晌没有得到回答,他抬头,白迹望着来往行人,一言不发地蹙着眉。
封零咬了咬牙:“继续找,巳甲哥带着追踪法器,说不定已然找到她了,她肯定没事的。”
“不会。”白迹沉声道,“法器需以血迹唤醒,可巳甲未曾取过她的血液。”
封零无措起来,又因为冻得冷,手指几乎快要扭成结,强忍泪意,求助般地望向白司。
白司半跪下来,脱下外套,披在他肩上:“别怕,再等半刻,我的结界会彻底封锁这座城。”
“可是这样,无异于让您透支了异能,而且还会得罪这里的执政官……”
白司拍拍他的肩,唇色苍白地笑了笑:“没关系。”
封零有些哽咽,捂着眼睛偏开头。他尚是十六七岁稍出头的孩子,头一次与至亲走失,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可哭着哭着,他隔着朦胧泪眼,望见了雨幕之外的熟悉身影。
三人先是一顿,而后霎时瞬移过去。凑近看,巳甲背着红,正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雨地里。
封零顿时哭得愈发厉害,红怀中不知抱着什么,也跟着哭起来。哭声惹来无数行人侧目,不知发生了什么。
白迹叹了口气,揉了揉两名小孩的脑袋:“没事了。”
巳甲笑了笑,可他才一直起身,踉跄着摔跪下去。
红下意识接住他,可已然来不及,巳甲倒在汹涌的大雨里,失去了全部力气,连站立都难以为继。
封零大喊起来,与白迹一起将其扶起,白司蹙起眉,他望见了什么,而后弯下腰,伸手拨开了巳甲的裤腿。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狰狞伤口,如斗大的蜈虫,延伸至膝盖之上。
“你……”白司抬头望向他。
“适才跑得急,没留神撞上了经过的马车,划了一道。”他侧过眸,望向呆愣的红,有些吃力地笑了笑,“没关系,我睡一觉就好了,不要哭。”
言毕他再顾不得封零的惊慌,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毫无血色的面庞靠向怀里,白迹攥着巳甲的肩膀,手背崩着骨节,被雨水淋得发白。
旅店的卧室隔间里,巳甲醒过来。
指尖传来酥酥麻麻的痒,他低头去看,红坐在床侧,马尾散落,埋头趴在他手心睡着了。
女孩的呼吸轻而浅,巳甲小心翼翼,刮了下她鼻尖,温声道:“傻女孩,怎么不披件外套?”
红茫然地睁开眼,一瞬惊喜,又一瞬黯然下去,抿唇道:“你还疼么?巳甲……哥哥。”
巳甲摇头,笑了笑:“你不必担心,亦不必勉强,你能喊我巳甲,我也很高兴。”
红用下巴蹭了蹭他手心:“好呀。”
有人敲了敲门,巳甲望过去,白迹收手,跟在白司身后一齐迈入门槛之内,同二人道:“烧退了么?”
红啊了一声,连忙爬起来去摸巳甲的额头,回过头道:“退了退了。”
“是小司帮我治疗的么?”巳甲弯弯唇,“有劳了。”
“无需客气。”白司催动疗愈异能,点在他膝盖之上,“炎症已去,须静养数日。”
巳甲微滞:“可如此一来,会不会耽搁行程?我们已然到了风冥边境,此刻停下……”
“无碍。”白迹打开瓷坛,将药汁倒在小碗之中,“你远胜过行程重要。”
“我来吧。”红举起手,接过药碗,乖巧地喂巳甲喝药。
巳甲松开眉心,勾唇,柔声道:“好。”
四下唯余汤匙与碗壁碰撞声,白司戴好手套,瞥了一眼白迹,二人退了出去。
药汁苦涩,巳甲却很安静地笑着饮了,仿佛得了红的喂入,苦味也成了甘味。
红替他擦擦唇,从口袋里捏出糖果,剥开,朝着巳甲示意:“啊。”
巳甲衔住糖,含在唇齿间,却不舍得咬破。
红眼眶里浮现水光,似是快要落泪,她终于颓下双肩,啜泣着道:“对不起……”
巳甲将她抱入怀中。
“傻女孩。”他轻轻拍拍红的脑袋,“我都明白的。”
红泪水涟涟地仰头:“真、真的么?”
“嗯。”巳甲眯眼笑,“我家红很懂事,一定是想起了重要的事,才会急着跑开的,对不对?”
红拽住他的衣袖,泣不成声:“我想……我想给你一件生日礼物。”
此话落下,巳甲怔然。
生日……礼物?
上一次听到这个词,是什么时候呢?他记不清了。
他只知道,自亡妻不在,他焚旧书,辞旧友,此后行离故国,而后便再也没有收到过生日礼物。
生日于他,是奢望,是可遇不可求的悲哀印证。
印证他巳甲孑然一身,印证他巳甲懦弱无能。
二十岁的巳甲跪坐在桃花树下,将写着自己姓氏的木牌取出,放在亡妻衣冠之上,亲手以一抔又一抔沙土,将其妥帖埋葬,也埋葬了二分之一的心脏。
他从此不要曲这一姓氏,也不要玉这一名,取亡妻死时为纪念,唤作巳甲。
曾以鉴宝之能名动天下的曲家,隐姓埋名消失在了世人眼中,其中长子曲玉一夜失踪,世上悄然多了一位名叫巳甲的庸人。
庸人太过心软,会捡来一些无家可归的动物,甚至是流浪的孩童。他捡的第一个女孩叫红,红没大没小喊他巳甲的时候,这个假名之下的躯壳,忽而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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