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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一千年(安和谯)


这样天真的话只是让他笑了一下——并不是因为喜悦。更多的是因为她不分青红皂白的肯定。
“比清渼还要好看吗?”他问。
一瞬间林瑟玉简直无法形容地心脏刺痛,仿佛终于明白自己随便一句戏言,会在他心上刻下多深的伤痛。
“没关系……”明韫冰很快地收回目光,夜色里那张美到甚至超脱了生死性别的脸散发出一种难言的静谧,以及挥之不去的内蕴的伤心。
“我这样的人开不起玩笑合不了群,又爱多想禁区又密,难怪你们都避之不及。”他又极轻地笑了一下,“我自己也不喜欢我自己。”
林瑟玉哆嗦一下,马上意识到他要干什么,张口欲喊,人却被一缕寒气定住了。
婚约回撤当然不会有什么损害,但明韫冰现在不止是解开与魂契——他手里引出一团灼眼的白光,刺目无比,一眼令人心惊胆战。
那是平天之刑——大概率是之前从紫微宫顺的。法亟打下天界以后,勾陈代掌过一段时间的法令。
只要平天加身,他再拆密折,纵破天道横冲时序,一霎那扭转的巨力超出五行三阶,根本就不需要那么久的累计时间,瞬间就可以把祭品剐成!
但那在一具人身上,无异于把活人丢进旋转刀生生挤碎——虽然明静是鬼族,但该有的痛感情绪一样不少,岂能如此造作!!
林瑟玉简直急得想狂甩尾巴!
刑罚是很痛苦的东西,代表戒斥,代表规训,当我一次次在那些强权的欺凌下焦虑辗转时,是对爱的渴望让我还没有彻底疯狂。
当我遇见你时,我以为你会毫无保留地回应我的告白。
因为在长久的偏激菲薄下,那实在不是一件可以轻易做到的事。
每一次袒露出心底所想,有多真心,被无声忽略的时候就有多痛苦,令我想起那些光阴里无数次孤独的时刻。
你犹豫或迟疑,都这样残忍。
是我太伤情,不应该将如此沉重的爱意托付给你的。
你太高瞻,怎么会在意一颗心的反复凌迟。又听不到动静。
令所有恶鬼闻风丧胆的天刑灼伤他的手掌,才愈合不久的皮肤再次滴下鲜血,那所有鬼魂避之不及的光辉因为与神族同源,其实一直都让明韫冰极度依恋。
他想起当年梁陈还很无知地说,既然他已经发现了,能不能让他成为第一件让他又痛苦又喜欢的事情。
其实他一直都是。就像一个迷局。
舌底发苦,即将剥离的契约怒斥你的无情,几近疯狂地报复毁约者的灵魂,就像无数细密的刀在骨缝里割,真是太痛了——但早就学会如何熟练地忍受,甚至表现得不猛盯着完全看不出来。
好厉害啊,真是好厉害啊。
怎么会这样呢。
九十重奈何天里帝姬撒娇的模样再次闪现,就像残枝羡春一样分明又可笑。林瑟玉极度惶恳的目光下他取出密折。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
何必再等一千年。
密折像拜帖,微蓝的光刹那与平天荧澈的金光交错在一起,幻景一般,有一瞬间林瑟玉觉得他所坐的那一处空间都扭曲了。
明韫冰抬眼看了她一眼,随后林瑟玉感觉自己脸上拂过几缕阴凉鬼气,像丝帕一样擦干了那些不受控制的泪。
她看见明韫冰对她笑了一下,不同于之前的几个自嘲,这个笑几乎是纯真的,像劈开万丈寒冰在最深最幽暗的地方,发现了一朵弱小的花。
就像他说的那个脆弱如纸的孩童,途径杀戮孤独执着放弃,再次在这个成年人身上出现。
“女子的眼泪是最珍贵的,我到底还不配。”她听到他轻声说,像一个最后的告白,“留给你的情郎吧,希望他不要像我的那个人一样,袖手将你辜负。”
他手指一动,密折就要展开——
“不——!!明韫冰!!”极大挣扎中林瑟玉发出堪称撕心裂肺的怒喊。竟然生生冲破了那寒凉术法。
刹那间疾风狂转,脚底摇撼,风灯只只甩落在地砸烂,顷刻间密折就要拆开和平天撞在一起撕碎一切;但就在那前一瞬,一阵难以形容的金光自天地轰然而下,猛地一声巨响,荫蔽消失豁然开朗,明月大片大片地泼在地面上,林瑟玉懵然无比一抬头,只见头顶皓月千里清云如盖,墙柱还在半空中招摇,屋瓦石屑却在气势浩荡的神光里转眼灰飞烟灭!
这栋楼也就四层,刚刚那一下竟然连顶带盖,把人家头盖骨掀掉了!
——天为穹地为庐,何处无家,何处无家?
不知是凑巧还是刻意,这场景恰好跟当年邬梵天念恩一行人撞破他们的一刻微妙地重合了。
仿佛又回到那一刻,但他这次没有走。
梁陈——勾陈大神估计这辈子从生到死都没有这么暴怒过,几乎是真正凶狠地扼住他的咽喉,危险的平天转瞬就被他并指掀到天际,爆破出一大片流融的金彩。
奇景和巨响引出人群,很快有人发现了他们。“那是——”“那不是上神吗!?”“还有那个大美人!”“他们这是——”
梁陈掐住他脆弱的颈动脉,野兽一样把他顶在窗沿,不顾他身体过度后折到呼吸都难以继续,在所有人的惊呼里炙热地一口噬咬下来。
那一刻仿佛时间静止,密折、与魂契甚至风声人声,三阶五行,都安定如水。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应该要劳各位再等等。早上好~

第112章 六涉 苏息遇阳春
法自然剑狠刺在地,爆发出的灵光令方圆千里所有植被披上惨凄冰霜,那是玄天上神难得一见的怒相。
城池里所有的武器都在刀架上狂震起来,宛若秣兵历马蓄势待发。
半折的圆窗上,暴涨的神光离合闪的人几乎看都看不清,但那交叠的身影缠绵的动作,只要不是傻子,肯定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惟有林瑟玉眼珠子都快喷出来了,她离得近,那光来去并不能遮掩什么,只能看见明韫冰在梁陈的压制下像一只落进热泉的蝴蝶一样不断挣扎,但一点用都没有,只是被弄得更狠,偏头喘气的下一刻又被吻住,毫不留情地侵略占有,窒息间脸上爬满红晕,激烈间甚至下巴上晶亮的水光都能清晰看到。
不知为何她脸颊通红,那感觉就像看见了一丛烈火,一片大爆的红色烟花,万千绽放的如火荼靡,除了羞涩向往,雀跃喜悦,还有一点轻微的嫉妒。
她并不是不经人事,但也从未从那些生理性的动作里感受过什么,那感觉甚至比不上酒醉的滋味,大都是应景。
似乎有一种别的形态,那种关于爱情的东西。
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拿到。
哭多少次都值得的。
明韫冰鬓发甚至都全部散乱,被他抵至激起心中宛若悬空那种轻微的恐惧,背靠着一大片纷纭的议论,感觉月华一点点润在红晕的脸上。
“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我就知道那人那么漂亮,指定跟上神有点苟且!”“啧啧啧这些神族哪个是一身清白的,全都不干净!”“这光天化日的,再有什么事不能关上门搞啊,爱干什么干什么!”
一阵哄然的嬉笑。
明韫冰急剧地呼吸着,那些往日极其刺耳的声音忽然变得非常遥远,因为梁陈靠在他耳边,舔吻时湿润的气息甚至直接钻进去,让他只能听见这一个人的声音。
他从未如此鲜活地露出自己,这个永远镇定慈悲的神明。
本该无悲无喜,无苦无怒的上神被他彻底激到底线,连心底最不可言说的一切都化作汹涌的吻触,连同千年难逢的怒欲,灼在喉颈——
“你想要什么?就在这里就让所有人看着我弄你?真以为我不敢?真以为我对你想君子?我高看自己还是你高看我?看对苦命鸳鸯就疯成这样,谁说名字类似就是映照?谁说身份类似命轨就会重合!谁敢判定那就是我们的结局!?你入世几天,我入世几天?我都没恐慌,你怕什么?!你到底信不信我?说爱说的这么动人这么凄惨,知不知道这套我见多了,要是每个身世坎坷的美人都一卖惨本座就身心相付死生与共,还轮得到你!”
明韫冰在诘问里把水红的嘴唇咬的一片血肉模糊。瓷白的皮肤仿佛从灵魂深处漫逸出玫瑰色的血,简直美到令人魂魄战栗。
即使是见惯了奇景佳人的神明都忍不住抓住他,气息躁动地从飞扬的眼尾往下厮磨,根本分不清是吻还是咬,极度亲密的感觉激起了那契约互相感应,宛若春潮泼下,气息交拂。
宛如灵魂来到早春,那莺啼和希望的初雨。互相缠绵如层层飘转的游丝飞絮。
原来这才是它真正的样子……还只是这样而已。
真正在你身体里时,又会是怎样?
蝴蝶般浸湿的眼睫抬起,露出冷澈的眼眸,旋转着风雪,对我摇曳。
他哑声问:“我哪句话有错?”
“哪句都是错的。”上神声如刀兵,悍然回视,“第一,你不卑鄙。第二,我从来没犹豫过,那是做重大决定以前的必要考虑期,跟退避的犹豫相似但不同。第三,过度自私和过度付出都不是正常的爱,——你一直在走极端。占有和牺牲都不是你想的那么绝对,想要和放手之间没有你想的那么绝对不可平衡。”
明韫冰有点执拗地看着他,眼底最深处一如潮涌,那是内敛却如狂的迷恋。
一颗寂寞脆弱的心,在人世里受尽了伤害却依然坚强,冷看着红尘万里。
该是怎样的强大而温柔,才能打动你?
就像这样。
就像这样。
收拢的密折在心底发出幽幽蓝光,被神灵的气息温和地抚平,再次合拢。
“你告诉我怎么平衡。”明韫冰吐出一句反问——那是几乎没有人敢对上位者敢用的命令语气。
修长眼尾灼红到几近妖娆,好像随时都会有水色凝结坠落,但究竟没有。
梁陈脊背微弓绷紧肌肉,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那姿态像极了猎食的虎,视觉上压迫感极强。极重的神明威压令围观的窃窃私语都掐停——寻常人隔那么远都怕到不敢说话,不知道被他这样制住的明韫冰是什么感受。
梁陈指腹擦过他的眼尾,不像之前还存有怜惜,那完全是粗重原始的爱抚,就像有倒刺的舌面刮在脸上。
他低沉道:“回天要祭你,天道筹谋我来做刀,一饮一啄一恩一仇,还给我们写好了纠葛揣测,错过反目的剧本。所有人都对此心照不宣,默认我们一定会因此反目成仇,此情不过一段牺牲不足为道,本座最初也是如此认为。历劫为神,生死都可以相付何况七情!但乏味人世,荷榭里夜夜爬到我床上偷亲的人是谁?被戳破就抱着我诉衷肠的人是谁?被辜负反而对我祷告表白的人是谁?把这么苍白一段应酬变得刻骨铭心的就是你,把如此惨淡世事赋予重大意义的就是你,否则我看过这么多红尘,怎么偏偏就在这一段守不住道心?你自己一步一步走的深重苦痛,快走到头的时候却说要放弃。——如何平衡?你说如何平衡?天地要截杀你我,就拿一切去搏,它要非神非鬼非人非生非死之物,我就再给它一个,把你从混沌之中渡出来,成人成神,就这样平衡。”
明韫冰仿佛听见了一个半真半假的诺言,荒谬到了极点,抽气想转过头,但下颌被死死卡住,完全动不了,只能被迫迎视梁陈。
然后他意识到他说的是真的,他真的就是那么打算的。那种荒唐无比的话,扭转天地秩序的话——与第一阶天整个谋划对抗的话。
他确实就是这样想的。
这根本都不是什么解决办法,只是空想而已,就像挟泰山以超北海一样荒谬。
“你不信?”梁陈寒声道,“这就是你极端憎恨的一切和我的解决办法。我说了,也就打算为此付出最大努力,你不信!极端憎恨就去插手改变,无比厌恶就拒绝同流合污。明知如此残忍如此难熬还躺在那里任他来杀!明知越退缩它越得寸进尺还不断龟缩不肯坦白!天道敢驱策我我就操控它,命运敢谋算我我就反击它。能有多难?能有多苦?荒唐可笑搏命不屈几千年来人谁有分?宇宙之间你又特殊孤僻到哪儿去!还是你其实就是想我陪你演这场戏,想做凄美传说里的主角,一谈起就勾起庸俗为你哀怜两滴泪?鲛人长年单恋惨死在岸不知多少条废物,你就想做那种脆弱的东西?!”他越说越怒,几乎是叱:“你既然能从骨墟里爬出来,教化没有扭曲你,雷电没有劈灭你,凛铁冽钉没有令你下跪,还这么漂亮高傲,纯美到能令我心折神迷,为什么到我面前就忘光了那些勇气,字字句句都是自轻自贱自伤自怜!?难道我看走了眼爱错了人,你根本徒有其表,你根本色厉内荏,根本就不是——”
更多的话没能说尽,一团幽冷的气息就猛烈钻进来,明韫冰双手捧着他的脸近乎迷狂地亲吻,长睫不断翕动。
话音破碎语调颤抖:“就是因为喜欢,就是因为喜欢,我不敢,我不敢……”
就像结在厚重冰层下的火热岩浆,翻滚起来。
大片大片的蝴蝶烧死在里面,心甘情愿一往无前!
极度的沸腾里与魂契爆发出一股无法形容的热意,令四肢百骸都发起麻来,酥软难耐的激动顺着骨骼在渴望亲近,互相拥抱的躯体不断摩挲如胶似漆。
梁陈被他撞倒在座,一片废墟里明韫冰骑在他身上死死地扣进皮肉,听见他在自己耳际发出低喝似的危险声音,就像被激怒的野兽。
那声音令他极其澎湃,被掰过下巴时发出一种令人血脉贲张的低吟,整张脸都被春色染的沉沦。
“不敢什么?说完。”梁陈目光如有实质地在他脸上激起一阵被啃噬的麻意。
“不敢相信你竟然会喜欢我这么讨厌的人……”窒息似的哽咽。
“我就是喜欢你‘这么讨厌’的人,喜欢到为你更改此生规划,换种方法陨灭;‘讨厌’你的人,只能请他们多看两眼了。”
“不敢相信那么好的你,竟然要屈居于我……”
“‘那么好的’我就是要‘屈居于’你。天地不容,神鬼殊途,一概谬论,谁来弄舌就让谁边上去——还有吗?”
明韫冰吸了吸气,然后非常,非常轻声地说:“不敢相信你这样决定了以后,面对曾经失去的选择时会一丝一毫都不后悔。”
沉默令他不安地凑上去,极轻极伤地亲吻他的唇,就像受伤的凤凰一样。
良久,他才感觉到那双薄唇动了动。
“她,不是我最好的选择。”梁陈低哑说,“我对她没有感觉。”
一直强酝在心底的酸楚汹涌而上,眼泪落坠而出,幽灵低声地呜咽起来。如同冰下的泉流一般阻塞难过。
“你就是曾经想过要怎么跟别人共度余生,你就是曾经想把别人迎进宫里,你就是从来没有等过我……”
其实这是很无稽的,又没有遇见,怎么等你呢?
可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怀抱能让他这样无理取闹而不担心被刺伤被指摘。等的太久了,被自己反复鞭打规戒过的灵魂实在紧绷太久了,有时多少也希望能稍微松弛一会。就像人不管有多成熟多强大,总希望能留有一隅可以像孩子一样被珍爱被照顾。
“嗯,”梁陈擦拭那面颊上的泪痕,只觉得异常地心软,“对不起。”
激烈的对峙松弛下来,鬼魅靠在神明的肩膀很细声地抽泣。慢慢才止住了那种无法控制的伤心。
卡在墙角的几朵醉玫感应到情绪,徐徐地舒展开来,依然是旧年的花香。
同样的哀伤,但这次有你拥抱着我。
“那七天里我只是循规蹈矩地设想,有一位主内的妻子……嘶,是怎样,比起这个我更多考虑的是移封南方炎天的事,后来决定不去,是因为:其一,我不喜欢湿热气候;其二,南方水土风物多虫蛇巫鬼,我不擅应对;其三,我跟……掌火的神官有些龃龉,去了还得勾缠碍眼,麻烦。”
明韫冰在他提到“妻子”时,眼瞳全黑獠牙刺出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那一下是很痛的,鲜血狂涌而出,但瞬间他又哭得极其伤心,极其心疼地狂热舐伤,饮血间勾得情动,那滋味简直了。
梁陈拿他半点办法都没有,手从他颈骨往下按,安抚似的说:“你最好就疯给我看,不然这事没完。”
要是鬼族内部也评一个情绪管理奖,尽管在梁陈看来他那大起大落的水平,只能去拣会场的瓶子。但明韫冰真的能拿第一。
因为鬼魂无理无度,连“控制情绪”这种概念都没有,何谈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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