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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一千年(安和谯)


他话都没说完,就被明韫冰一把拍边上柱子上,后脑勺一磕,接着他就凶狠地吻上来,带点凉荷的气息却火一样在舌尖灼烧。
鬼雾从院墙底下腾起来,霎那之间就把整个院子笼住了,遮天蔽日,好像世界被怪物一口吞了下去。
哗然一片里,明韫冰冷冷地说:“装什么蠢?我吃你不就够了?”
“……”梁陈“哎”了一声,面红耳赤地推开他,浓雾散开时,所有人诡异的眼神就集中到了他身上。
他没想装傻。他很冤,他只想昭告天下而已。
马车早就备好了,两人上去之后,正要走,窗户里嗖的一声,窜进来一个毛球,直接窝明韫冰怀里了。
梁陈正要大怒,定睛一看,又又又是那破猫——大雪。
明韫冰摸了摸它的脑袋,眼神难得地温和下来。
“哦,对了,徐晓晓也来。”梁陈看到大雪就想起来,徐晓晓昨天就被接回去了,这毛团八成是晾了好久,愣是没被人想起来,“还有徐国师——就是她义父。”
“苏子呈你知道了,他把梁落尘也扯来了,就是在凉珂客栈里对你不怀好意的那个小登徒,他颓唐着呢。然后还有我跟大苏认识的一些好友,都是我这个年纪的,有的成婚了有的没有,不过性格都很好,只要你别跟刚才似的突然那什么我,他们绝对不会尖叫或者侧目而视。”
“你不爱说话就不说了——不吃东西的话,可以去苏伯父的地窖看看,他藏了很多美酒。早年他打仗,还从外族那里拿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香料,你应该喜欢。”
梁陈仔细寻思了一下:“嗯,就这些,没了。”
他突然“嘶”的一声,是明韫冰在他小腿上碰了一下。
——昨天他在水牢被槐树偷袭了,去了东宫,在太子那里一边诉苦一边上了药,可能是因为明韫冰舐过了伤,不是很疼,也愈合了大半,裹了绷带,于是他也心大如斗地不当回事儿,昨晚还能爬墙,堪称身残志坚。
大雪在明韫冰怀里伸了个懒腰,跳到了梁陈手边。
梁陈嫌弃死了,想说“走开”,但又不知为何,觉得很这毛团特别亲切,好像旧年亲手栽的树,便也把它抓了过来。
大雪十分柔弱地叫唤了一声,在梁陈手里蹭了起来。
马车上有镌在架子上的熏炉,雕得十分精致,外头挂了几枝璎珞,络着纤细的香玉,红彤彤的,不知这色儿唤起了大雪的什么口味,于是梁陈一个没抓住,它喵呜一声,就啃了一块下来。
刚入嘴,一股诡异的滋味差点让它把秀逗脑子咳出来,惊天动地地嚎了起来,把垫子挠了个千刀万剐。
“……”梁陈无语:“这猫怎么这么蠢?”
明韫冰:“随爹。”
“……”梁陈看了他一眼,这人泰然自若地看着他,眼里明晃晃一行字“没错就你”。
梁陈觉得他特别欠,要不是没摸准他到底要干什么,没准他真的能冲动上火,扒光先做冤大头。
不多时,便到了将军府。
这条街上住的都是文官,巷口特别窄,驾辇都堵在那里,梁陈跟明韫冰索性下了车,直接步行。
说是将军府,其实特别冷淡凄清,看着比平民百姓住的四合院还破落一些。但是进了园子,景致却是难得一见,——据说老苏伯父卸了甲,就一直侍弄花草,力图巧夺天工。
亭中早有人在,一切都露天。苏视正在吆喝别人把架子支起来,又送柴禾和炉子,忙忙碌碌中看见梁陈来了,顿时跑过来:“哎呀这是谁呀?竟然大驾光临了,我们这小庙可真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梁陈:“去去去,老苏呢?”
“那不是?他听说你中邪受伤,在跟徐国师问,怎么能做营养膳,给你祛祛邪——”苏视指了个方向,刚说完,一眼就看到了明韫冰,——刚刚他被梁陈挡着,没看着。
他这个“邪”字还没说完,明韫冰就给了他一个眼神,就好像屠夫在看案板上的肉,格外瘆人。
苏大学士吓得够呛,拿荔三百的手都抖了一下。
不过这只恶鬼还没来得及露出獠牙,就被梁陈拽走了:“咱去看看苏伯父,你还要蹭人家的酒喝呢,记得打招呼啊乖。”
苏视心肝胆齐颤地看着明韫冰没一句怨言地被抓走了,旁边大理寺卿家的公子好奇地戳了戳他的肩膀:“王爷牵的那是谁啊?从来没见过啊。哎,这是什么?猫?”
苏视一震,把大雪接了过来,顶在他帽子上:“周兄,这你就别问了。”
周兄脸上立刻露出“我懂”:“哦,我听说,王爷最近豢养了只艳鬼,想必就是他吧?”
苏视:“?????”艳什么?什么鬼?“听谁说的!?徐念恩?”
“是啊,徐国师说的。”另一个人走来,摇了摇扇子,“你们这趟巡北,收获不小嘛。不过艳鬼一般神智不清,风情万种,美貌万分,我怎么看王爷那只不太像啊?”
有人搭话:“变态了吧。”
“也是,都一千多年了。”
这几人都手里拿着串刚刚苏视试烤的瘦肉片,才抹上酱料离火不久,啃起来还是挺小心翼翼的,不然就会被烫。
大雪闻听此言,在苏大学士帽子上发出了一声恐怖的怒吼:“嗷——呜——”
顿时减缓时间的小水波就被打出来,几个人蜗牛一般呆滞了一下,齐刷刷被烫了嘴,嗷了起来。
苏视:“该!”
“苏大哥!救命!怎么它脖子断了还在扑腾啊!”徐晓晓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苏视一转身,就看见昭阳郡主跟阿芙戳在一起,一人抓着一只比翼鸟,像在比赛杀鸡。阿芙手起刀落,拔毛掐肉,无比娴熟;徐晓晓脑门上顶着几根鸟毛,满手鲜血,满脸痛苦,好像那只长着两只脑袋的死鸟会活过来强吻她。
——阿芙昨天出宫后,皇帝下旨,让年迈无子的苏将军收养了她,现在就住在将军府。
苏视蹭蹭蹭走过去:“你实在不行就去亭子那边等着吃行不行?厨子是懒得说你,你看你这一身弄得,你杀鸡还是鸡杀你啊?”
说着又指阿芙:“就不能看看人家吗?”
阿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主动把徐晓晓手里那只魔物收拾了,手刚一伸,徐晓晓以为她已经拿住了,瞬间放手。那比翼鸟虽死犹生,顿时爆发出生命的力量,往上一扑腾,刷的精准无比地扑到了苏大学士脸上,跟趴在他帽子上看风景的大雪走了个对眼。
大雪好奇地用毛爪子按了一下雌鸟的鸟头,它就啪叽一声,砸了下去,不过被徐晓晓开膛破肚的风采,全都弥留在了苏大学士脸上。
那叫一个精彩。
苏视缓缓地抹了一把脸,一阵异味冲上鼻腔:“徐——翾——”
徐晓晓本来还挺害怕,一抬头看见苏视脸上的五彩缤纷,顿时表情一扭曲。
苏视大怒:“你还敢笑!今天我不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我送王公子的文集扉页上是不是你画的猪头!我书房里藏了八年的老白干是不是你在偷!”
徐晓晓一边狂笑一边跑:“就是我——你能拿我怎样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跟你拼了!”
加起来可能还没五岁大的两人冲的园子里鸡飞狗跳的。徐晓晓奔了个弯,不小心就跟一个人撞上了,那人手里一杯茶,直接打碎在地上。
她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说到一半,才发现这人是谁,急忙行了个礼:“见过王爷。”
这是一处桃树下的石桌石凳,说话声没有其他地方那么大,算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好在今天也不热,梁落尘坐了片刻,也有心开口聊了几句。
徐晓晓跟那个王爷关系好,跟这个却不太亲,所以很是拘谨,一副伪装闺秀的模样。
梁落尘笑了笑:“无妨。”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块玉,那东西说玉也不太像玉,冷白异常,半只手大,袖珍精巧,是个窈窕的女人象。
徐晓晓只掠到一眼,梁落尘就把它收回袖中了。
追来的苏视一见孩子闯祸了,连忙说了几句好话。梁落尘当然不为难孩子,把徐晓晓放走,跟苏视对坐了下来。
梁落尘最近清减了不少,不过两三日,衣带都宽了。他眼角眉梢染上了一层散不去的忧愁,看一眼都令人心生怜惜。
苏视拿茶壶:“王爷不去吃一串吗?那边炉子和架子都多,想吃什么都行。嫌我们家东西不好吃啊?——梁远情都吃一轮了。”
梁落尘执杯,让茶嘴里的清茶浮满了杯子,又款款收回,淡笑道:“尝过了,大将军盛情难却。”
他之前自请去守边,没有被许,还被皇帝骂了一顿,身上那种求而不得的气息是愈发浓厚了。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远处——明韫冰随着人转去了后庭里。
梁陈看样子是想跟去,不过被老苏扯住,说了他两句,他那脸皮居然能够红了。看得旁边的徐国师不住地摇头,笑得高深莫测。
苏视想起他喜欢那个石头是以明韫冰为原型刻出来的,便咳了两声:“落尘啊。”
梁落尘眉睫一抖。
“过两天就是结缘节了,你有空也多出门走走。其实你想吧,大千世界,什么样的人没有?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更何况,那就是块石头啊!苏大学士相当的不理解!
梁落尘温温和和地一点头:“嗯。”
他越这个态度,苏视越知道,自己说的话在他耳朵里比一个屁还没影响。他也不再多话,随口跟梁落尘扯了点别的——人要是走到低谷,除了自己能放过自己,别人再怎么说都没用。
坐了一会儿,梁落尘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低声说:“苏大人,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
“嗯,什么?”
“我见圣上时,出言无状,惹得龙颜大怒,他往我身上摔奏折时,我垂头一瞥,也就是很巧……”梁落尘的声音很凝重,“我看见了你的名字。在弹劾的奏章上。列了几句你平素的题诗,罗织的罪名是‘不敬君上,含沙射影’。”
他说:“不止一份。”字字句句却都撞在苏视心上,在他脑子里像雷一样,道道劈下。
“是谁我却没看清楚,太仓促了。”梁落尘快速地说道:“我总觉得这事儿不妙。不过我不便插手,你也知道,这十几年来,是怎样走到今天这步的。”
当然知道。
最清楚不过的,就是他。
数年前,本朝正式立,国号为新。太祖梁昭潜伏几年,一举攻下皇宫,夺得玉玺,并诛杀顾氏余党,当时的开国功臣,到今天,死的死退的退,只剩下苏家一脉了。
也仍然是苟延残喘。
苏视避其锋芒,不在朝堂,早年也不是没有向皇帝请旨去地方。只是皇帝压着不让,说他是心腹,肱骨之臣,怎可离君千里?再有,他的家就在汨都,双亲的坟茔都在城外,他也不想长久地背井离乡。
他留京,不敢结党,然而这朝堂哪是可以独善其身的?只要身在其中,就必有立场。
连梁陈那种闲散王爷,都是保皇的。
梁落尘想要处江湖之远,不忧其君,也只能是想想。他身中奇毒偏偏落难凉珂,被一块石头救了,令那石头堕入情网,最终勾结顾平渊,又自食其果。焉知从一开始,就不是凑巧?
就算明韫冰没有跑去掺一脚,只怕顾平渊的鬼兵也炼不出,时想容也照旧会崩溃,只是大约是别的手段。
苏视从来心怀百姓,要实在说来,他并没有什么立场。他的立场就是苍生。
如今太子已立,是二皇子,但是太子体虚多病,多少人还惦记着那个位置。梁斐封王之后,本该去藩地,偏又靠着他母妃的枕边风死活不去,用意简直昭然若揭。
更别说梁陈早在时想容身上拿到了梁斐的信物。
只是君心难测——皇帝一方面不可能不知道三殿下的小动作,一方面却又装瞎。这个关头又不准梁落尘出京,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
皇帝野心勃勃,清算完老臣之后,便靠科举提上来一大班子新人,用的十分顺手。除了几位确实能力卓绝的大人,例如右相王岸时。其中也有靠投机取巧进入仕途的,最玄乎的就是李鼎和舒潭——这两人说的好听是徐国师的门生,说不好听就是他养的小鸟。
这两位靠天上飘来的两张揭子上的字谜对号入座,明目张胆地走了后门。混生混死一年到头,溜须拍马最得心应手,又做了言官,简直就是两把战斗力爆表的喷号,每天都在指天指地的叫。
其实他们也只是王右相的两张嘴,基本上指哪儿打哪儿。王右相更看重敦厚的弱鸡太子,跟其他皇子也是水火不容。
左相——也就是闻语心他爹,明面上刚正不阿,铁面无私,其实暗地里跟梁斐有来往。毕竟闻左相长了眼睛,他觉得太子那圆润的身躯,可能滚不过今年的年末,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至于皇帝非要把他的千金许配给这亲王那亲王,只能说君命难违。但梁陈总是比梁落尘好一点,毕竟梁斐对梁落尘恨之入骨。而左相也实在没敢搞明白,梁落尘跟皇帝的关系。
——苏视呢,他身份比较尴尬,他不是左相党,也不是右相党,他也不是太监。他一直在当钦差大臣,巡视九州,直接向圣上汇报各地情况。
他对左相跟右相都没意见,但现在可能是两边都觉得他是对方的人,都觉得他不阴不阳,坏透了,于是合起伙来搞他了。
苏大人哀叹了一声自己“红颜命薄”的遭遇,吃了口桂花糕压压惊。
梁落尘佩服地看着他:“大人真是好风度。”
“哎,我就是饿了。”苏视说,“我这个人吧,手贱,嘴痒。但凡看见什么事,就好像饭里有苍蝇似的,不挑出来我就不痛快。不写点儿什么,我就好像万蚁噬心,写了这么些年,墨迹甩遍神州大地,一抓一个把柄——我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要是苏兄写的差一点,没人传颂,大概也不会生事端。”梁落尘调侃,“还是怪你读书读多了。”
苏视无比赞同:“是啊!谁叫我这么有才华呢!”
梁落尘就笑起来。
风过桃花落,炉子里的火旺旺地烧着。火光里却妖异地带出点儿蓝,像一张邪笑的人脸,一闪而没。
呼——的一声,蒲扇狂扇,掀起了一阵尘埃,直接糊人一脸。
梁陈抹了一把脸,一手的灰:“你会不会扇风?别人吃肉,我们吃灰,你那爪子属二百五的?”
罪魁祸首徐晓晓,跟已经被上色成灰色的大雪齐刷刷抬头,四只圆溜溜的眼睛一同看着他。
梁陈莫名地产生了一丝罪恶感。
亭中,梁陈、徐念恩、苏循围坐着,桌上八道菜簇拥着中间一道苏循苏大将军刚做好的叫花……比翼鸟。还有他从酒窖里启出来的一坛好酒,奇香十里,一闻似醉。
“小孩子嘛,那么凶干嘛?”苏循嗬嗬笑道,“没事儿,烤吧,烤成炭爷爷也吃,哈哈哈。”
徐念恩一边挑鱼刺一边不轻不重地道:“好了伤疤忘了疼。”
徐晓晓撅嘴:“就梁大哥最无情了。”
大雪也赞同地喊了一声。
梁陈莫名被“无情”,冤的喝了一口酒,入口酸甜清冽,十分解暑,是杨梅。
“伯父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那是,闲着也是闲着,我酒窖子里才都是珍品,”苏循道,“哎,听子呈说你受伤了,不如拿点跌打酒去揉一揉?浇一下。”
梁陈手摇如风车:“不了不了,我怕疼!”
他那么点儿伤,也没多疼,烈酒一浇,怕是能直接羽化登仙。
徐念恩笑道:“昨天在水牢审逆贼,不想那人发狂,不惜自戕也要用邪术害人,王爷只受了轻伤,真是福大命大。”
苏循皱眉:“这事我已经知道了。这还要劳烦徐国师多加注意,虽然如今神鬼之说已是无稽之谈,但总有漏网之鱼。我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但只要有能用的上的地方,别瞒着我。”
梁陈沉吟着,苏循转向他:“我早知道你了,远情。”
“……啊?”
“啊什么啊?徐国师都跟我说了,刚刚那个不知道是男是女的‘明神医’,他是……”苏循看了一眼一脸天真的徐晓晓,没往下说,但狠狠瞪了梁陈一眼,好像他是个昏君,当斩。
梁陈哭笑不得:“什么就不男不女,人家是男的好不好?哪里像女的了。是什么?什么啊?”
苏将军中气十足、耳提面命道:“反正你给我检点一点!你是我带大的,我不能就看着你这么堕落下去,人有色心,那是常理,但要是不分日夜地荒淫无度,那就是禽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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