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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一千年(安和谯)


那些荆棘感受到了恶意,蔓延开来,插进了冰晶之中,瞬间就是裂缝无数。
乱石砸下来,碎末飞扬,太虚门阵法牵系的红光还在――但这洞口要塌了!
苏视:“走!”
“这冰要裂,毒荆要长,身后那毛贼又搞什么寻宝阵法,隧道要塌,”梁陈面上怡然,心里崩溃,“往哪儿走啊?!”
“梁大人,前面不是路?”苏视手中长棍骤然一变,化为一把骨刀,一刀劈断围来的毒荆,将眼睛都快瞪出来的梁陈一把拖进了离思湖的第三层。

什么叫一报还一报,梁陈活了快二十有五,终于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他一进这冰层,就觉得全身上下宛若没穿――太冷了!他狠狠地打了个哆嗦,眼前千枝万杈的毒荆就要扑上来――挨到鼻尖,竟然停了攻势,转而绕过了他,直攻苏视。
梁陈一愣:“就因为我长得比较俊吗?”
但那毕竟还是好友的肉体,不可能见死不救,这地方虽然离地过百丈,梁陈却意外地如鱼得水,掌心随手掀出了一把长剑,一剑断了数道围攻苏视后背的毒荆。
苏视使着骨刀,见他出剑,脸色隐隐有些扭曲。那些毒荆十分凶狠,道道逼向他命门,像一定要把他串成草人。梁陈却如履平地――那荆棘一碰到他就往别处走,还甚至在他转身的方向帮他自动地碾碎了寒冰,无偿开路――虽然服务很不贴心,老把碎冰溅到梁陈衣领里。
他们两个走过的路,一边缠斗不休,一边安然如水,画面十分诡异。而梁陈削了一会儿,发现苏视完全能应付,遂收了剑,缺德道:“坚持!疾风知劲草。”然后观察起了四周。
那毒荆不知为何收了大半起来,并渐渐地沉下去,露出了许多可视的空处。梁陈很快发现湖边四周都有隐隐约约的洞口,其中按天干地支方位共打出了六十道红线,皆入荆棘之心。
这些洞口有水门,其实很容易理解,人世许多深湖也有类似的地方,不过是用玻璃封着,叫人方便看里头的变异,防止凶煞出现。这种门一般叫通渊门,隧道即通渊道,人间的通渊门都是从地面入,斜插湖心。但按照梁陈刚才所见,这里的通地道还真的只通渊,不连地,里头是死路。
方才石煤人所说,介绍抱朴义学与朴兰亭的那几句大概是真的。
既然梁陈能用通灵眼看到义学里许多灵光,那么就说明这义学肯定不是只有太虚门才能带进来的。朴兰亭是不是老仙人梁陈不太确定,但大概这位老头会有别的招生入门之法――绝对不是杀人。
供奉书籍,也许和诗书有什么关系。
如果这地方只供人读书,太虚门却带活人来此为祭品在水下布邪阵,掀起风波,也许朴兰亭并不知道,所以才把惹了事的石煤人送出去,他和圣女很有可能并不是一路的。
那么圣女用太虚门将狂风帮匪徒引来,诓骗他们这里有什么奇宝,说不定这“奇宝”正是圣女所需的,却很烫手,所以她利用这群亡命之徒当踏板。
这地方很可疑的确实只有石煤人说的那个二百丈高的庙宇与离思的三层了。――她要什么?
太虚阵以活人作祭,石煤人的所谓“弟兄”,怕是都作了祭品。正想到这里,梁陈忽然远远地看到有几道冰蛇缓缓游下,他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不是什么冰蛇,是有几队人拿着冰锥在往下敲,已经敲出了一条粗长冰蛇的宽度。
看那几个人的模样,果真和狂风帮的几个匪首类似。
“作死啊,”梁陈啧啧道,“周围长这么多毒荆,还‘镇山之宝’,我看说不定是只恶鬼――”还没说完,一道霜刃猛地往梁陈手上一扫,他指尖一痛,已被割了一道口子。
瞬间血流如注,苏视冷着脸抓了一把那血,往脸上一挡,那些狂蛇一样的荆棘瞬间变成了温顺的猫,缩了缩看起来很阴毒的枝条,滚到了一边。
梁陈都没来得及生气就惊了:“我的血为什么会有这种功效?”
苏视脸色非常不好:“梁大人,还请快些离开此境!”
“那怎么可能?第一,我还没找到昭阳郡主,她并不在这里;第二,你看到那边的风景了没?”梁陈往那几个努力作大死的匪首方位一指。
苏视岿然不动道:“此间并非人世,乃梦中梦里境,要出去非常容易,往眉中连点三下即可醒来,大人不可久留――”说罢出手如风,转眼就在梁陈眉心戳了两下,梁陈仰面飞身一躲,捂住脑门。
“什么叫‘不可久留’?”梁陈微微一笑,掌心流光一闪,那把无弦的皓月大弓复又拿在掌心,“我留与不留,还需要请示你吗?彡大人,你这么着急,怎么好像是怕我看见什么似的?怕我看见什么?”
他笑得非常温和,声气却厉出了足以令人膝盖发软的威压:“这世间万物,我倒不知道哪一样是我不能看的!”
梁陈这话一出,那冻冰里的毒荆竟而好像听懂了似的,纷纷簌簌地发起抖来,簇拥到他身边,梁陈的指尖被刺扎了一下,微痒。他抬起手腕,那荆棘的毒刺上忽而一个嫩|苞冒出,接着泛着白光的花苞展开,开出了一朵舞女纱裙似的小花――白如三十三层天上的仙云轻雾,见之神怡。
彡脸色几乎难看得像鬼一样了,但那花却不管他的脸色,一路义无反顾地沿着荆棘漫枝遍眼地开了去,转眼碎冰声咔嚓不绝,毒荆一瞬间松动开来,像脱离了土壤,飘了上去。万条荆棘擦过轰然裂开的冰渣子,迅速地互相缠结,将数不清坠落的大冰块捞上去,同时接住了第二层倾泻下来的半冰半水。
离思第三层,倾颓了。
五十丈的冰层无端塌出了一片“天”,那些莫名开花的毒荆织起了“天幕”,地面上则尽是荆棘先前冻在里头的走势,有高有低,却有中心那片未塌,插天泰山似的坚定突兀。――也正是太虚阵的无数高低红线所绕之处。
那儿有什么吗?梁陈心想,避开了乱掉的冰陵,起身飞落在一处冰丘上。
无数的碎冰自头顶落下,冰飘雪落,梁陈忽而听到一声虎啸,还不知是否耳错,只见彡突然掣电般抽刀扑向那太虚阵心,刀刀狂风,简直犹如天神临世。
那几个匪首挖到一半,冰忽而全塌,于是误打误撞直接跌到了那阵心旁,然而还未及欣喜,便被一股巨力一弹,竟靠近不得。
那巨力同时也把彡的攻击弹了回去,在冷冰上留下几道长长的凹陷。
梁陈的瞳孔慢慢缩起。
匪首们惊异地抬起头――
离思第三层已经塌得三三两两了,但这中央的“镇山之宝”所在并没有塌陷,遗世独立地戳在中央,随着地震天摇,冰不堪裂,里头竟然露出了一柄巨大的剑!
这剑通体荧澈明亮,宛如冬阳,剑柄是三足乌的镂雕,精巧万分,神圣万分,剑身长宽都不似凡人所触,恍若盘古开天那柄大斧之光辉耀世。
方才弹开彡的,正是这柄剑。
梁陈心想:“怎么有点像勾陈上宫用的那把‘法自然剑’?――欸,剑身上有字,还真是!法自……”
他想到这里,忽而好比雷打,连带着呼吸魂魄都被紫电狠劈了一把,以至于根本无法想象自己还是个活人,还有个血肉鲜活的躯体。
那是什么?那是谁?那是谁?!
那耸立的剑身之中,竟然有一个人。
匪首们离得近,更是几乎死去。
要说这是个人,似乎不太准确,他也许只是有个人的躯体。太虚阵那六十条红线果真是针对他――无死角地沿着他的全身一次次钉去,只因为剑身护佑,而伤不到人。但就算是这样,他本身也颇为可怖。
从头到脚,这人身上都缠着毫无缝隙的寒蓝铁链,饶是这样,镣铐之间每两寸便有一长钉刺入,那种长钉非常著名,只要一钉入身,即刻魂魄撕裂,生不如死,又彻骨冰寒,叫做冽钉。冽钉和凛铁常常一起用,是驱鬼辟邪的不二法宝,但至今距离这两样东西初生的年月,已经太久太久,民间现多半找不到纯粹的凛铁冽钉了,但就是左融右杂,一星点儿也足够对付常鬼――不论这是什么鬼,又何至于如此狠手。
已经一千年了。
离领神勾陈上宫率众神临世,杀万鬼而进寒蜮,破八十一道鬼门入大悲宫,法自然剑掀天裂地,钉鬼帝于抱魔之柱,以凛铁冽钉封死鬼帝的气脉魂魄,已经一千年了。
漫天狂冰之中,法自然剑神光大炽,毒荆白花簌簌地随碎冰一同飘落,密得连人脸都看不分明。那人脸颈上大片大片的狂乱咒文,毒龙爪牙般扼住了比冰雪还要苍白的皮肤――长发遮住了脸面,梁陈看不清楚,心脏却几乎要破骨而出,他忍无可忍地纵身而去,脸上接了一路几十丈而下的冰碎与花线。
他过去,那几个匪首却要逃跑,因为那极有恶鬼相的东西并不是沉睡着的――或者说是被他们的缺德举动弄醒了。方才那一双阴毒眼睛往他们身上一扫,当即有个常年刀口舔血的匪首吓尿了。
“操,这是什么邪祟?!”
“我他娘的怎么知道?不是说镇山之宝吗?那剑那么大怎么拿?!”
“贱人诓我!狗屁放的圣女!”
还不等梁陈到近处,那柄圣光普照的巨剑突然毫无征兆地散了!太虚阵那红光纷纷回弹,阵法瞬间被破――这剑也不知道到底是牢笼还是棺椁,甫一消散,那剑中人身上锁链长钉刹那爆成千万片飞刃,长发飞舞,黑雾铺天盖地朝那几个狂跑的匪首罩了过去。
鬼雾中毒荆与凶煞恶鬼的爪牙刺出,令人胆战心惊。所经之处无不一片光秃,极为可怖。
与毒荆类似的是,这些阴冷的鬼雾也会自动避开梁陈,好像他是个行走的辟邪阵法似的。梁陈却直觉没这么简单,转眼已破开魔瘴到了那恶鬼近处。他正要上前,身边冷不防一道剑气劈来,梁陈这会儿心神大震,根本没有防备,中了头彩,从肩膀一路伤到了腹部,瞬间成了个血人。
他回头一看,苏视――彡的表情相当扭曲:“你眼睛长来出气的吗!”
梁陈凉比痛快,转瞬意识到什么,扭回头上前几步,黑雾里仿佛到处都是鬼物邪魔,他却一把抓住了一角袍袖,扯出来,深黑,泛着银色的暗纹。
彡看是疯了,剑气又不要命似的飞来,梁陈这会儿才躲,彡的剑刃一向手下留情,鲜少如此狂躁,耳边被劈中的恶鬼尖叫声把梁陈的耳膜震破了,鲜血和嗡鸣声一同在脑中盘旋。
有一个念头异常冰冷,又异常清晰。
梁陈一寸寸地进入不见人影的魔障,一寸寸地将那袖口拉了出来,先是一截白的刺目的手腕,腕骨清瘦,布满了恶咒的黑纹,接着是修长的肩颈,是被凛铁冽钉禁制了不知多少年的斑驳伤痕,犹如玉器沉在深水之中千年后的微青。
然后是长发半遮的脸。
“宁愿杀了我也不让我看的人――”梁陈死死地盯着这张脸,剑气一道道劈在他身后,又被不停凝成的光剑挡住,散在冰里。
许是感觉到梁陈的强烈心绪,这恶鬼竟然慢慢回头,微微抬眼,与梁陈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仿若跨越了千年。
被未名恶咒覆面的恶鬼有着一张分外正邪难辨的脸,或许是因为被大神的剑护佑过不知若许年,阴渊爬出的邪魔眉眼间竟有半分神性,亦妖亦仙,那双瞳深得犹如无底水,一眼就够丧命万千。
尘世里不知多少心酸错过像在这一刻被乍然看破,梁陈只觉得手腕狠狠一颤,身后光剑骤然失手,又被彡一剑划破了肩头,剑气在鬼雾里吞没。
恶鬼略微垂眼,跟着手腕如电,一把掐住了梁陈的脖子!
它力气非常大,梁陈只觉得自己颈骨离折断只有一指,但他脑子里那些镇鬼法全都如雾散了,脑子化成浆糊,意识轻烟一样,手却自己抬起来,抓住了那只想要掐死他的手。
然后又是一抖――太冷了,冷得就像冰化成的人一样。
又凹凸不平,遍布冽钉穿过的伤。
于是梁陈的手腕不受控制地跟着心头的无名火再次颤了起来。
那火却又不烈,虚虚熬着,因为根本找不到一个火起的缘由。
恶鬼的力气缓和下来,那双极为阴邪的眼睛里似乎一动,跟着入魔观音似的脸便靠近了。
他长得几乎堪称美艳,因那些漆黑恶咒愈发显得危险,然而又叫人抑制不住想要靠近。
他终于松了手,这时彡这位专门背刺梁陈的人连刀劈来,梁陈这会儿跟废人没什么两样,再中一刀怕是能直接去见阎王,于是连忙一躲,谁知道脚下一滑,抓着恶鬼的身子一歪,两人便滚做了一团。
梁陈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脸相当诡异地红成了猴屁股,咕噜了几句鬼都听不懂的话,忽然浑身一软,重新倒了下去。
那疯狂追击匪首的瘴气也突然散了。
原先长剑伫立的雪坡上骤然起了白雾,将最高处绕了起来。明亮的光与暗沉的鬼气缠在一起,竟然有些难舍难分的意思,这样的纠缠之下,逐渐一个斗大的印记显了出来。――那印记是一朵花,细心看,便可以发现和方才毒荆上开出的花很相似。
这种花叫做和光同尘,是从前三十三层天紫微宫里十分常见的花。早已绝迹。
彡突然停下了攻击,武器全化了骨散去。他冷冷地看着那雾气中的和光同尘金印。
看了半晌,他忽然想道:“就算是见了,又如何?他什么都不记得,且那鬼物早受了两刑,有什么脸面见他?逆天而行,终是一散。”
思及此,他不再阻拦,飞身而去,抓住几个匪首,手臂往上一扫,一道炽光被他引出,直破“天幕”,冲出三层寒气,刹那化成一道盘曲的光梯,抵住了漫溢的水。
匪首们惊了,被彡一推:“上去!此地阴森,不宜久留。”
于是凡人们狂奔,那边雾气和印记都散去,恶鬼一眼看见光梯,顿时发怒,狂风大作,长袖一甩,手里骤然多了一把长鞭――其实就是一把比较粗的黑色荆棘,毒蛇狂舞般扑向彡。
彡扭身一躲,那鞭风扫裂了周遭石壁,他冷冷地看着这鬼物,道:“不堪之物。”
恶鬼一字不发,猛攻而来,鬼雾长鞭,扫的彡招架不住,隐隐落下风,终于彡一个不慎被恶鬼长荆缠住,四肢出血吊在了半空,心脏探入毒刺。他却忽然看出什么,大笑道:“可笑!可笑!”
这时那边梁陈终于跑完了一个漫长的反应来回,一见此情此景,魂飞魄散,大吼道:“住手!!”
说罢手中忽然应声冒出无数红线,飞掠时彼此织成了一掌宽的红绫,闪电般把那准备剖心吃肝的恶鬼包成了一只蚕蛹。梁陈来不及思考这什么玩意儿,伸手一拽,转眼那被红绫缠绕的恶鬼就甩了个优美的弧度,鱼线般收了回来,而梁陈没控制好力度,莫名其妙地双手一捞,就把这东西打横抱接了。
便听彡道:“彻骨剧痛方才离魂,鬼也会痛?鬼也配痛?!你天生灾星,作恶多端,竟连该受的也不敢受,竟靠离魂逃脱,幻影!哈哈哈――懦夫!懦夫!”
作者有话说:
小雪晴时不共寒。今天小寒。
好了现在大 家 可以无奖竞猜官配cp了,虽然我觉得就差喊出来了,等完结我再在文案补大名,现在卖个假关子。
和光同尘和道法自然、见素抱朴都出自道德经。第二个不用说,和光同尘原意是与世无争,虚笃平静,可以简单发散一下。
离思取的元稹的诗名。
彡这个字念山。
至于疾风知劲草那应该是李世民说的,下一句是板荡识诚臣,相当于现代版的“加油你是最棒的!!”,所以梁某人不自觉的缺德是有一手的hhh
没什么人的样子。

“幻影”二字一入耳,梁陈心神一震。
他不免低头看――方才白雾里恶鬼和他血液相融,不知响应了什么――此时这鬼身上的伤痕都水洗般消失了,连带着那些深黑的咒文也隐没,因此五官愈显冷清。
那红绫将他斜缠了半张脸,立体的五官在褶皱下半遮半掩,只露得左眼与唇角,红绸心头血似的,衬得那皮肤白的惊心――不知为什么,好像还自动越收越紧,把人家缠得直接微微弓起身,乌黑的眼睫像受不住似的,抬了起来。
梁陈的通灵眼本该过了子时才能再用,不知为何现在却可以随召随出,于是眼中微光一闪,便忽然看见了这躯壳的灵气。
月蚀般的黑,一片漆黑……,不,胸口凝着什么――梁陈凝神,神识终于看清了那东西,却差点惊飞了三魂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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