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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拂夜奔(陆鹤亭)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去,像是一不小心触及到了阵痛盲区,本能性的反应告诉我,此时不必再继续追问。
“听我娘说,他是个颇有搞头的大学教授,是读书人咧。”谁知红拂自己倒不忌讳地说了起来,秋水无痕的面皮儿被风这么一吹,荡开幽怨的褶皱,“可是读书人又能怎样?我娘说了,最是无情读书人......”
刚有点热络起来的气氛又降回到了冰点。
阿兰礼貌性地咳了两声,笑嘻嘻道:“难得的自由日,干嘛老磋磨在这些陈年往事上?不如咱们立个约,今天谁也不许提不开心的事,谁提就罚他请所有人喝冰镇梅子汤。”
“我觉得可以。”大豆丁率先伸出一只手。
小豆丁见亲哥哥表了率,也将胖乎乎的小手伸了出去,叠在大豆丁的手背上。
“红拂?”阿兰冲旁边人扬了扬眉。
红拂不冷不热地将手搭上去。
我和黑鬼两两一望,趁黑鬼还没反应过来,抢先将手放在红拂的手背上。
手心触及手背的那一刻,我与红拂双双如触电般犯了一怵。
他抬头瞥了我一眼,我不由得蜷起手掌,如此,更像是从上抓住了他的手。
这是我与红拂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肢体碰触。
我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一种喘不过气的兴奋与压抑并行在心间。
我又想起普鲁士中学的肖,他有一双和红拂一样,柔软又冰冷的手,
周身环绕着法官、父母、亲眷、老师不计其数的控诉、谩骂、鄙夷。
所有人都如幽灵般环绕着我,喋喋不休,无休无止......
“克里斯?”红拂一声呼唤将我拉回现实。
恍惚间,我已冷汗如瀑,却分毫不觉。
“怎么回事?”大豆丁摸了摸我的额头,和阿兰一道将我扶到一旁树下,“是受凉了吗?”
“不像是受凉,也没烧啊。”黑鬼挠挠头,从兜里掰出一小块饼,塞进我嘴里。
我机械地咀嚼着生硬的青稞饼,心绪渐缓,再抬首看其他人,竟有一丝久违的陌生感。
原来,这就是异乡。
即便在橡树庄,我与他们情谊愈深,可于加利福利亚州而言,我仍是个被流放的局外人。
属于我的地方不是旧金山,是拜仁,是那个四季大雪纷飞、能骑着西伯利亚犬一天绕镇子六圈的小镇。
纵然它并不繁华前卫、流光溢彩,可它仍是我的故乡,有我过往十六年的、无所放弃的所有羁绊。
我沉沉地吐出一口冷气,只觉身上的枷锁更沉重了。
“克里斯你没事吧?你刚刚可真吓死我了。”大豆丁为防意外,回程路上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
红拂同阿兰走在前面勘探地形,离天黑还有三四个小时,大家伙商量着找一块平地,一起坐着吃些东西。
论起吃喝,黑鬼是我们这些人里最懂的。大家放心地将零花钱统一汇总到他那儿,由他负责采购。
眼见他抱着三四个巨大的纸袋追上来时,我就知道这件事拜托给他准儿没有错。
一提到吃,大家的心情都欢快不少,阿兰领头唱起了歌,就连平时话最少的小豆丁,也开始挣脱大豆丁的怀抱,吵着要下地走走。
得益于加利福利亚得天独厚的温润气候,晚冬放晴的日子越来越多。自由日,多自由,走在路上呼吸到的空气,感觉都带着一股春海棠的清甜。
“日头出来点点红,照进妹房米海空。米海越空越好耍,只愁命短不愁穷。”【1】
黑鬼走在前头,头上顶着大纸袋,像个挑山工。
不远处有块凸起的小山包,他猴儿似的攀上去,走在迎风的当口,歌声嘹亮——
“一条江水去悠悠,一朵莲花水面浮。何时有意把花起,你无心无意看花浮.......”
“门口大田四四方,半边罗豆半边秧。秧儿得插花生得扯,我常年丢弃哪一厢。”大豆丁跟着加入演唱的队列。
阿兰与红拂异口同声,“出门人笑我也笑,回家人笑我忧愁。人进大门呵呵笑,我进大门眼泪流。”
歌声与笑声齐齐回荡在翠谷,哪怕我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却也明白,这就是少年。
“克里斯,听得懂吗?”阿兰回过头,冲我沁脾一笑,“这是黑鬼老家的歌儿,是他教我们唱的。”
“听不懂,但很好听呐。”我诚心夸赞,语言的生涩掩盖不了旋律的优美。
“黑鬼是哪儿人来着?”红拂望着天,自言自语问:“广西......还是陕西?”
“广西。”黑鬼放下纸袋,在太阳下笑得灿烂,“这是俺娘教我的。”
“阿兰又是哪里人?”
“汕头。”阿兰咧嘴笑笑,明媚下暗藏苦楚,“七八岁被卖到了巴黎。”
“红拂你呢?”我又问,其实这么多人里,我最想知道的还是关于他的一切。
红拂不假思索答,“我不知道。”说罢又摇摇头,重复道:“是真不知道。”
“那你们想回去吗?”我难得也有些天真地问,母亲说过,人在埋头赶路时,也不要忘记抬头看看天边的月亮,“不管你们想不想,反正我可想回去了。”
“我当然想,我已经十几年没见到我娘了......”黑鬼一提到这个,脸立刻哭丧起来:“我娘烙的葱油饼,可是顶尖地好吃。”
“黑鬼老家常年闹饥荒,可别以为是他贪吃,那是从小饿怕了。”大豆丁小心翼翼地在我耳边补充着,还特意压低了嗓门,“所以咱们有吃的,总是第一时间让给他,哪怕现在很少挨饿了,他夜里也常哭醒,说是在梦里又没粮食了,吃起东西来跟永远吃不饱似的。”
“嗯......”我轻轻地点了点头,看了黑鬼一眼,难怪我来橡树庄的第一天,将格蕾给的饼干分给他时,他连客气都没有同我客气,大大方方吃得洒脱。岂知背后还有这样一段隐情,我后悔没能当时多给他一些吃的。
“黑鬼,”我叫住他,将阿兰路上给我的马卡龙全都递给了他,“我不爱吃甜食。”
“可这是阿兰给......”黑鬼怯怯地瞟了阿兰一眼,不想阿兰道,“你不够吃尽管开口,喜欢的话,回头我再多要一些来就是。”
“那我就不客气啦!”黑鬼飞快将马卡龙接过过去,脸上的乌云一下子不见了。
“真好啊。”红拂长舒一口气,偏过头看着我,“克里斯,真好啊。”
“是啊。”我们选定在一片青草坡的树荫下憩息,临近一条溪渠,中有丛丛芦苇。
万千草絮纷飞,如蜂鸟迁徙,将忧伤寸缕化作柔段,目光所及皆为瑰梦。
“这是我来橡树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稍感轻松的时刻。”我发自内心地感叹,暂时性脱下厚甲,与天地共生温柔。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大家这么期待自由日了吧。”红拂莞尔一笑,第一次笑,人总说不常笑的一笑,就会莫名地美丽,我又情不自禁地将他和那副圣女贞德像联系在一起。
“自由日,所有人都是自由的。大家可以畅所欲言,做自己任何想做的事。可以怀念家乡,可以唱歌,没人因为你的肤色、种族、国籍,就觉得你是怪物。”红拂摘下毡帽,摸了摸自己那头深褐色的短发,“从前我好羡慕归林的鸟,有枝可依。现在有了依靠的地方,却又羡慕起蒲公英,可以飞到任意的地方。”
“人总是向往自己没有的东西,并乐此不疲。”我平静地说,克制着不去看红拂,总觉得此刻太过美好,我又会犯下在普鲁士中学时一样的罪宗。
红拂的缥缈不真切,像纤云走雾,幻彩流光,我总下意识替他叠上一层纱,镜花水月中看,绮丽异常。
“你看,他们玩得多开心。”红拂朝大豆丁们扔出一颗石子儿,石头不偏不倚落在黑鬼脚边的水里,惊起一片顽皮水花。
“嘿!这儿有虾!”阿兰跟见新大陆似的,兴奋大叫,“大冬天哎,居然能碰见虾!”
大家伙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空旷寂野里,长风吻人。
“从前在咱们那儿,我就爱蹚水玩儿。我们那会儿赶暑中,七八月最热的时候,去山里采金蝉,下水沟捉螃蟹。回家我娘就烧蟹黄膏,和桂花酱一拌,我一顿能吃五碗饭!”
“我的乖乖,小祖宗,你哪顿不吃五碗饭?”大豆丁笑得直抽,从水中捞起一只小螺丝,拿给身后的小豆丁。
“哥哥,水好凉。”小豆丁拉着大豆丁的衣角,尚不敢自如行走在水中,小脸忽白忽暗,“我怕.....”
“怕就去找红拂去。”大豆丁指了指我们,小豆丁跟条小狗狗似的蹿上前来。
“来来来,我来抱你。”红拂张开双臂,跟接皮球似的将小豆丁一把接住,两人眼对着眼,脸贴着脸,姿态分外亲昵。
午后昏光均匀地洒在红拂的脸颊上,顺着他的侧颚,勾出一道润弧。
我顺着脖颈与喉结向下探去,是一条无妄的山川,与一片广袤之野。
他似要与青峦湖海融为一体,靛蓝点翠,片刻惊鸿。
我想,多想将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这一刻,才觉得大家都只是孩子,都只是不思五谷、风华正茂的无忧好儿郎。
“克里斯,红拂,你们快看!”黑鬼兴致冲冲地跑来,指着不远处一块残缺的崖口,“那儿有个天坑,看着好雄气!”
“不然我们就去那儿吃东西吧。”大豆丁拎着一条活鱼跟上了岸。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众人已稀拉坐到了断崖口。
他们并排坐好,毫不畏惧地将两条小腿垂在崖边。我往下头的天坑望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恐惧。可我在他们眼里见不到一丝害怕,仿佛就算失足落下,也是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于他们橡树庄里的悲苦人生相比,就此坠落,或将成就他们另一种璀璨。
“来,坐。”阿兰招呼我坐下。
我强忍怯意,小步走到崖边,扶着阿兰的手轻轻坐了下去。
黑鬼拆开事先包好的熟牛肉,跟接力棒似的,一个挨一个递过来。
轮到红拂时,他只夹了小小一片,就将剩余的全都给了我。
大豆丁说:“缘分可真是奇妙呐。”
“此话怎讲?”阿兰一脸明知故问。
“谁能想到,咱们天南地北的,竟也能凑在一块儿,这样漫无边际地说些闲话呢。”
大豆丁说得没错,我也没想到,没想到自己能在橡树庄认识这样一群人,这样一群,和我一样犯下不可饶恕之罪却又不失可爱的朋友。
“从我,我弟,到黑鬼,再到阿兰、红拂,最后是克里斯,”大豆丁高举一只手,应着风的方向,眸色明亮,“我们既能相聚一堂,自有上天的安排。就像耶稣老头儿说得那样,命运自有归宿~”
大豆丁装作白发尊者的姿态,摆出故作高深的表情,抚了抚根本不存在的大胡子。活灵活现的样子,将我们都给逗笑了。
“如果有天能离开橡树庄,你们会去做些什么呢?”
阿兰挽起被风吹散的鬓发,暮色里看阿兰,有种惊奇的绚烂。他的好看,一骑绝尘,且永不过时。
“唔.....”红拂认真想了想,举手道:“我我我!我的理想,是去巴黎百货做导购员。”
“导购员?那有什么好。”有人嘟囔了这么一句。
“导购员有什么不好?你是没见过真正风光的导购员。”阿兰冲红拂扬了扬眉,两人默契一笑,“从前在巴黎,我同红拂逛星光百货,那儿的香水导购可是一等一阔气!穿着小洋装,戴着白手套,头发抹得跟牛皮一样闪闪发亮,连阔太们同他们说话都要脱下贵宾帽嘞!”
“那你呢阿兰,你想做啥?”黑鬼抛过一问。
阿兰闷头笑笑,腼腆道:“我.......我啊,如果有机会离开这里,那我一定会去日本。嗯.......去见山本先生,我们约好了要去樱花树下拍照呐,他带我去富士山,看大雪,我们说好了的,一起开一家小店,过平凡人的日子,我们就这么细水长流地生活着,不管遇到什么,谁也不会扔下谁。”
“还有我我我!别忘了我!”小豆丁从后头挤进半个头,奶声奶气说:“等把身体养好了,我要去学开飞机。因为汉密尔斯太太说过,飞机开得最快,我想载着哥哥,一会儿就飞回家了,回家就能见到爹娘了。”
“你呀,我还不知道你,你回家哪里是因为爹娘,是因为想着家里的吃食吧?”大豆丁点了点他的鼻子,任小豆丁扑棱进怀里。
“黑鬼?”红拂总能关注到被忽略的人,“你呢?你的抱负是什么?”
“我......我想做个大厨咧。”黑鬼害羞地低下头去,吞吐不清道:“往年在京豪大饭店打杂,溜进后厨,好多吃的呀,各式各样的吃的,堆成了小山。如果我能成厨师,是不是也有吃不完的东西了?”
说着说着,黑鬼不知怎的哭了起来,他一手搓着眼泪,一手捂着肚子,像是本能性地抵抗着什么,从喉咙底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
“大豆丁,你还没说呢?”红拂从阿兰那儿讨来一块帕子,递给黑鬼。
“我啊,哈哈......”大豆丁忽然变得紧张起来,整个人崩成了一股绳,“要真出去了,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做啥.......但肯定得要先养活我弟,他每个月都要吃药。然后......然后有闲心的话,就去做个花匠。”
“花匠?为什么是花匠?”
我反应过来,这里所有孩子我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过去,唯独对大豆丁,我仍一知半解,总觉得他心事重重。
“想种满园子的金色郁金香,”大豆丁一脸温柔,“金色郁金香花语,富贵、优雅、体贴、聪颖。”
“和汉密尔斯太太一样。”阿兰接过话茬,别有意味地看了大豆丁一眼,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可又咽了回去。
“好了好了别说我了,克里斯,你还没说呢。”
“对啊对啊,这里就你没说了。”黑鬼跟着起哄。
“我?我可真没什么志气。”我认真地想了想,犹豫几秒,复又开口:“我想成为约翰维恩那样的牛仔,骑着汗马,有大片牛羊。你们看过《赤胆惊魂》吗?”
“没有。”其余人纷纷摇头。
“约翰维恩是我的偶像,他有一把左轮□□,一顶牛仔帽,好生地帅气!”我学做约翰维恩的模样,扬了扬身后的“披风”,义盖云天地指着天穹,“假以时日,我一定搅云弄日,颠覆乾坤!”
“耍帅”完毕,我冷飕飕地回到孩子堆里,感觉到一丝迟来的羞耻。
所有人都被我给惹笑了,善意的笑,唯有红拂,神色肃穆,看我像在看一樽高洁的佛像。
我有些不懂。
直到红拂问:“你们觉不觉得,克里斯很像一个人?”
“谁?”阿兰等人一脸迷茫。
“李靖。”红拂无比坚定地看着我,施施然曰:“李郎,谈谈你的长安城。”[2]
【作者有话说】
[1]:出自歌曲《九重山》by燕池
[2]:原句出自小说《红拂夜奔》by王小波

“李靖是谁?”我问,“他有约翰维恩英俊吗?”
“或许吧。”红拂砸吧了下嘴,笑了笑,“总归是谁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在红拂女心里,他就是最顶天立地之人。”
倦鸟依稀返山,饶有余光的落日也吞山而下。旷野地一点点卷入夜色,大家彼此心知肚明,一月一次的自由日就要结束了,他们又将很快投回到往日的漩涡中。
大豆丁和黑鬼在后头收拾着残渣,阿兰在前头提手电筒。我与小豆丁还有红拂紧跟其后,大家缓缓走在齐身高的野草穗里,漫天蒲絮如散乱天星。
“这过了圣诞节,可就离年不远了。”大豆丁呵着热气,边走边说:“虽说咱们现在在洋人地盘儿,可老祖宗的节该过还得过。只是具体怎么过,还得大家伙商量着来,你说呢,阿兰?”
阿兰一脸安然,“你们看着办,要是还想跟去年一样,我就想办法再去跟威尔逊开次口。”
“那你既能为我们向他开口,为什么不找他要些钱,去接济你的山本先生?”
黑鬼才把话说完,红拂甩过一眼,他立刻将头缩到了后面。
“这是两码事。”阿兰毫无反应,沉默两秒,又道:“我可以找威尔逊爵士索要任何礼物或帮助,但唯一一点,我不能向他要钱。如果我找他要钱,他给了,那我和巴黎时的自己又有什么区别?”
“那你想好这次怎么办了吗?”红拂如是多嘴了一句。
“你们别管,我自己想办法.......”阿兰抿了抿唇,低下头去,拽着衣角道,“总归不会辜负了他,我吃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此话一出,没人再吱声了。才短短一天,我就深刻体会到了阿兰对山本的执念,如孤勇出鞘的剑,刀光所及,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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