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前不要说这种话,”毕如道,“不吉利。”
阮阳笑了笑,“我替蒋行舟说的。”
毕如心道:蒋大人也不会这么说的。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战了,此战非同小可,甚至很可能有去无回,就连一向雷厉风行的阮阳都不由得踌躇起来。
莲蓬在抹眼泪,走到阮阳这之前又飞快地擦掉了。
阿南四下环顾,朝莲蓬问道:“小飞哥呢?”
莲蓬也左右去看,道:“方才还在呢,可能有什么东西忘了。”
阮阳道:“谁是小飞哥?”
“小飞哥就是余飞啊,”阿南眨眨眼,“大侠不知道么?”
阮阳:“……谁?”
远处,小厮挥着手往这边跑来:“来了来了!这就来了!”
阿南也向他招手:“小飞哥!”
小厮气喘吁吁跑来,将一包银子递给毕如:“这是……我家老爷之前留下的,让我交给将军。”
这包银子沉甸甸的,毕如拿在手中,有些不解:“这是什么?”
小厮抚着心口疾喘,“牛、牛车的钱!我家老爷让还给陛下的。”
毕如想了好一阵,才想起当时木凌确实借给蒋行舟一辆牛车来着。
过去这么久了,难为蒋行舟还记着,倒真是……如他作风。
毕如轻轻一笑,将荷包收入襟中。
小厮注意到阮阳一直在看他,便回过头去:“怎么了?”
阮阳道:“……你叫余飞?”
小厮先是一怔,点了点头,继而明白过来了,大怒道:“这么多年了,大侠居然不知道我的名字?!”
阮阳欲盖弥彰地抿了抿唇,率先别开视线,翻身上马。
他高扬马鞭,口中高喝一声,率领大军,绝尘而去。
小厮在他身后不依不饶地大喊:“大侠!!有点太过分了吧!!”
寿宁宫内,罗晗呈上了金印,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卷轴,搁在一旁。
赵太后看着罗晗一举一动,长喟道:“这就是遗诏……你从哪里找到的?”
“……从阮阳那里偷来的。”
说着,罗晗看着赵太后展开卷轴,一字一字地读过去,最后付之一炬。
火光稍纵即逝,赵太后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把李枫带上来。”
未几,李枫被押了上来。太监们摁着他的脑袋,让他直直地跪下去。
赵太后对他并不算客气,她向来睚眦必报,更何况是李枫这种叛徒,鞭笞都算是轻的,再重一点的,也并非没有。
自打进入了寿宁宫后,李枫浑身都在颤抖,在看到那方金印的时候更是几乎抖成了筛子。
“这是什么?”赵太后冷然开口。
李枫摇头,挣扎着起身:“娘娘……”
“按住他。”赵太后对左右吩咐。
李枫于是被一左一右两三名太监按在地上,连抬头都费劲,胳膊反剪,疼得他闷哼不止。
赵太后复又看向李枫,沉吟良久,开口道:“我问你,这是什么东西?”
李枫稽首道:“娘娘,臣……不知。”
“你不知?”
“微臣所讲,绝无半句虚言。”
赵太后挑眉,朝罗晗抬了抬下颌:“罗郎将,这东西,的确是从他府上找到的?”
罗晗上前一步,答道:“回太后,确确实实是在李大人府上找到的没错,就放在他的寝室暗格里,稍微找一找就能找到了。”
李枫咬死了不松口,只道:“恳请娘娘明鉴!微臣从未见过这东西,又怎么可能是从臣的府上找到的?!暗格……微臣家中哪有什么暗格!”
听了这话,只见赵太后微微颔首,手掌搭在金印上,慢慢地抚摸着。
仅仅从神色中很难看出她有没有尽信李枫这一段话,只见她站起身,走到李枫身前,垂下眸去,淡淡地说道:“李枫,我素往待你不薄。”
李枫浑身一震,叩首道:“娘娘和陛下的大恩大德,微臣铭记于心。”
赵太后又道:“但你——竟然背叛我。”
“微臣不敢,娘娘,这些皆是这位罗姓郎将的一家之言,”李枫跪伏于地,向前爬了一步,抬起头,“娘娘,万不可尽信于他啊。”
赵太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你说说,这金印象征着什么?”
李枫一怔:“这……”
“说啊?”
“这……”李枫登时汗如雨下,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赵太后森然道:“得金印者得天下,你私藏此印,又是意欲何为?”
此言一出,李枫愣在了原地,“得金印者……得天下?”
这金印所象征的,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他茫然又惊讶地看向罗晗,后者却深深垂着头,仿佛二人的谈话于他没有丝毫干系。
李枫转瞬间便明白过来,是蒋行舟让罗晗对赵太后撒了谎。
赵太后见他如此,还以为被说中了心中的算盘,冷笑道:“你真是嫌命太长了。”
“娘娘……!”
“来人——”赵太后一脚将李枫踢开,“把他押下去,赐鸩酒!”
李枫向后跌去,摔得结结实实,但他顾不上痛,立马翻身过来跪着,高声道:“娘娘,这印不是——”
“是”字才说出口一半,罗晗骤然开口:“李大人!”
只见罗晗两步上前,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用眼神让他噤声。
“娘娘,我带他下去。”罗晗对赵太后道。
赵太后厌恶地摆了摆手。
罗晗向她行礼,旋即押着李枫往外走,在背过身去的一瞬间,以极低的声音对他道:“李大人,你只有一个机会能免于一死。”
李枫心里已是惊涛骇浪,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甚至连一丝表情都不敢有。
罗晗微微侧眸:“大人自己考虑。”
李枫问:“……他要我做什么?”
话语间,二人已走出殿外,外面有不少看守,人多眼杂,罗晗不能说得太详细,只道:“大人心里清楚。”随后便将李枫交给了卫士,独自出了禁宫。
今晚的月色格外圆,罗晗走到一座府宅前,正要敲门,才恍然想起来,今日是恰好是十五。
按照蒋行舟的吩咐,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他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头顶的匾额——
十五日后,皇陵。
青天在上,天子弘帝率领众臣九叩九拜,礼乐巍峨,直传到了城北。高大的祭坛上青烟缭绕,弘帝头戴金冠,神情肃穆,在这声声鼓乐之中跪了下去。
礼毕,弘帝面向祖宗神龛久跪不起。他不起来,群臣便陪着他一起跪着。
一名太监快步上前,呈上一个金红托盘,上面有一封明黄的纸卷,那是废太子诏书。
“陛下。”太监将托盘高举过头。
弘帝等了一会,伸手接过。他背对着众人站起身,缓缓启口:“众位卿家——”
众臣本随着弘帝站起来的时候一同起身,突然又听了这么一句,知道弘帝是有什么事要宣布,纷纷又跪了下去。
“自古帝王,立嗣以嫡。”弘帝转过身来,看向黑压压的一片朝臣,“朕感念皇后谢氏贤德,故立阮钰为储,然则阮钰亲近邪僻,不听仁义,善无微不背,实在难当储君之位。”
众臣听了一会,这才反应过来——弘帝竟是要废黜储君!
立储是在谢皇后的祭礼上,废储也是在三年一度的国丧祭礼上,弘帝到底要多肆意妄为才会当着祖宗牌位之前宣布如此荒谬的决定,竟将这些国之根本的大事办得如同儿戏!
此言一出,群臣无不愤慨激昂。
“臣以为异!”“臣亦以为异!”
众人抗议了一阵,这才想起谢秉怀来,他们找了一圈,交头接耳道:“谢大人呢?……他今天没来?”
按道理,国丧祭礼这种重要的大事,谢秉怀断没有缺席的理由才是。
但谢秉怀怎么会没来?
高台之上,赵太后目光逡巡,果然不见谢秉怀。
她同弘帝交换了一个眼神,将一旁哆哆嗦嗦站着的阮钰拉了过来,搂在怀中。
阮钰木愣愣地抬起头,看着祖母满头的珠翠花钗。
虽然说阮钰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但他也清楚地明白,自己的父皇此时说的这些话对他今后的日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已经被自己的父皇和皇祖母放弃了,意味着他不再是东宫之主,不再是下一任帝王的不二人选。
他见过很多死在冷宫里的妃子,那些人得宠时红极一时,磕了碰了都有百十来个人献殷勤,失了宠便失去了所有,香消玉殒时,更是无人问津。
他也会这样吗?
从今日之后,他……在宫中还能有一席之地吗?
阮钰茫然极了,来回地看着赵太后,可赵太后目不旁视,根本连眼神都不分他一个。
“皇祖母……”阮钰怯懦懦地说着,轻轻摇了摇赵太后的袖子。
“嘘,”赵太后伸出一根食指比在了唇前,很快又收了回去,示意前方,“安静听你父皇宣旨。”
“是孙儿做的不好吗……”阮钰忍着没落泪,“孙儿……孙儿可以学的……”
他咬唇低头,不让啜泣声传出来。
可赵太后依旧无动于衷。
赵太后不是对这个孙儿半分情感都没有,但她知道谢秉怀要动手了,届时,阮钰将会成为他们全部的筹码,除非将这个机会扼杀在摇篮里,不然阮钰在东宫一日,他们就要提心吊胆一日。
如果一定要牺牲一个,要选择牺牲自己的皇儿,还是牺牲仇人之女所生的孙子,赵太后几乎不假思索就选择了后者。
孙儿什么时候都能再有,但儿子,她就这么一个。
赵太后眼神愈发凌厉。
今日,谢秉怀便要逼宫。
皇陵里已经布下了千军万马,只等谢秉怀自投罗网。
与此同时,谢府的地牢中,铁链沉然落地。
罗晗将蒋行舟从地上拉起来,看向天边:“谢秉怀已经动身了,我们得快点。”
蒋行舟问他:“金印呢?”
罗晗拍了拍身后的包袱,“在呢。”
蒋行舟一指前路:“走。”
二人顺着地道往外走,安庆早已候在府外了。
“安副将。”蒋行舟迎了上去,深深作了一揖。
“蒋大人。”安庆也抱拳回应。
蒋行舟收回手,转头问罗晗:“安妃呢?救出来了没?”
罗晗点头道:“救出来了,我已安排人送她出城,这会儿应该已经走远了。”
“可还顺利?”
罗晗答:“也就好在这两天他们忙着和谢秉怀周旋,大理寺和后宫都有些疏于防范。”说罢,对着安副将道:“夫人也一并前去汇合了。”
亲惑太后,释放安庆,解救安妃母女,在蒋行舟的安排下,罗晗这几件事办得很漂亮,蒋行舟颇为满意,在他肩上拍了拍。罗晗则对这番夸奖有些不自在,默默抱了一拳。
蒋行舟这才重新看向安庆:“多谢安副将出手相助,蒋某无以为报。”
“哪里的话,明明是你们把我从大理寺狱里救了出来,又将犬女……”安庆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不要往下说了。
蒋行舟笑着应了一声,眼神看向了他身后的百来位卫士。
“这些都是我的亲信,”安庆也顺着回头看,“大人可以完全放心。”
蒋行舟点了点头,再次郑重地对他行以一礼。
“安副将,蒋某是为大义。”蒋行舟沉沉地说道。
“我都明白,”安庆托着他的胳膊,将他拉了起来,目光灼然,“蒋大人,我亦是为大义。”
下一章完结!有点舍不得QAQ
皇陵里,百官群情激昂,未料下一秒谢秉怀率一众影卫鱼贯而出。
值守的皇陵卫士霎时戒备,谢秉怀却并未急着发起攻击,他只是站在台下,朝高台之上端作一礼,口中唱道:“臣谢秉怀,参见陛下,太后,太子殿下。”
弘帝面色青黑,向后退了一步,做好了只要动起手来便第一时间撤下高台的准备,一面对他道:“谢卿这是什么阵仗?”
还能是什么阵仗。
“吾皇陛下,”谢秉怀苍老的身躯深深鞠了下去,“国运已然颓靡,百姓饱受苦难,此时此刻,臣无法坐视不理。”
在座的百官中,有接近一半都知道谢秉怀的打算,故而没有露出太多的惊讶之色,而剩下的一半则是今日才恍然察觉谢秉怀的野心,登时便低声议论了起来。
一位大臣站起身,竖眉道:“谢大人言之巧妙,莫非是要逼宫不成?”
“是,却也不是这么个说法,”谢秉怀道,“谢某不过是为天下长治久安罢了。”
“逼宫谋反,岂是忠臣之举!”那大臣言语犀利,“近日里少见谢大人提督讽谏,怎么到如今争起了这个名头!”
谢秉怀冷笑一声,挥袖道:“时势所迫,我等诚心诚意,何能被冠以谋反的名号?”
说罢,不待那大臣再言,谢秉怀再次回身,冲着高台上的弘帝扬声道:“恳请陛下禅位,临太上皇!”
弘帝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了:“此话怎敢轻言!”
谢秉怀敛眸垂首,道:“陛下,臣是为国家安危着想。”
方才那位大臣紧跟着怒道:“谢大人口口声声为国家,实则一腔私心胡作非为,此等司马昭之心,已是天下皆知!”
“你说谁为了私欲胡作非为?”谢秉怀陡然回眸,“从西南郡匪患大盛起,罪臣赵历便打着太后娘娘的名号勾结匪魁,陛下又怎么可能当真不知?重加课税,放任时疫肆虐,又修祠劳民,这些年来我们什么没劝过?陛下何曾听过一句?”
谢秉怀所言句句属实,那大臣说不过,最后只来了一句:“若稷王尚且在世,怎能容你此番造次!”
“说得好!”谢秉怀抚须大笑,“设问稷王如今人在何处?”
稷王被处以斩首之刑,从皇籍里剔了出去,稷王满门上下甚至连一座坟都没有起。
谢秉怀一指弘帝,“稷王忠心多年,还不是被陛下以莫须有的罪名打入大牢,甚至连全尸都没留下?若往前再说,陛下和太后娘娘身上的罪孽更是罄竹难书!”
赵太后站了起来:“你住口!”
但谢秉怀这一句已然让朝臣全部安静下来——往前再说是多往前?先帝之死,还是先太子之死?
谢秉怀见好就收,再道:“臣谢秉怀率文武百官恳请陛下,请陛下退位让贤,立太子钰为下一任国君!”
影卫们应着这一声,再次向前逼近。而卫士们则步步后退,局势剑拔弩张,只待令下,则血光大现。
赵太后绝眦欲裂,高举起金印,“我看谁敢!!”
“列祖列宗在此,何方贼人胆敢逼宫谋反!!”
群臣窃语瞬止,下一刻却爆发出了更大的议论声。
“这是什么?”
“这是……开国时留下的金印!”
“是始朝元帝亲手浇筑而成的那方金印?!”
“我儿为阮家大雍寻来开国金印,三尺之上,祖宗有眼,我看你们谁敢!!”赵太后到底纵横捭阖多年,其声响彻整个皇陵,个中威严竟如雷霆一般,生生止住了悠悠众口。
她凤眸回转,指着一旁站着的一个太监道:“念!”
那太监便躬身小碎步上前,捧起一本厚厚的史书,朝众臣的方向跪了下去。
——他手中的,便是那九册简史中的第一册 。
“……洁躬行登基,称元帝,即位之日,自龙椅上将纯金龙头斩落,制以为金印,以彰四方,宣告旧朝已亡……”
太监念着念着,声音小了下去。赵太后道:“继续念!”
“娘娘,这后面的……好像不太对……”太监犹豫道。
赵太后道:“我让你念!”
“是!”太监抹了一把汗,硬着头皮往下念,“……元帝有言……贵妃赵氏接连毒害太子、皇帝,嫁祸太医吕星,污蔑稷王,顽抗众议,推二皇子阮霖——”
众臣越听越不对劲,赵太后神色骤变,扬起宫袖掴去一掌,锋利的指甲便在太监的脸上留下数道血痕,“你念的这是什么!”
谢秉怀也变了神色,他一直不想将赵太后毒害先帝一事泄露出去,就是因为他需要弘帝的登基是合乎祖宗规矩的,这样他才能在弘帝登基后顺理成章将阮钰推上帝位。
如若弘帝的登基本来就是篡位,那么正统就会归属于稷王之子,阮阳。
太监顾不上疼,哭丧着脸道:“娘娘,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奴婢也不知道这书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这就是从宗正府库中找来的——”
“还不住口!”
赵太后一脚狠狠踹去,太监惨叫一声,倒在一旁。
赵太后伸手夺来那本书,一目十行地读过去,却见那书确实是这么写的。往后再翻,她和弘帝的所作所为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再往后竟然全是白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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