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堆中,蒋兆高高举起军旗,震喝:“王军——进城——!”
“杀——!”
在天崩地裂的攻势之中,士兵们浑身浴血,唯有心口的信念支撑着他们涌向城门。
在士兵们擎天的咆哮中,皇城终于沦陷。
经过十年的旷日久战,中原得以一统。
打入皇宫的那日,蒋兆挽着阮洁的手,将头顶的王冕亲自戴在了他的头上。阮洁则笑得明媚,一转身,当着殿内所有人的面,将龙椅上的黄金龙头一剑斩下。
是夜,蒋兆抱着阮洁睡在了龙床上,到了夜半又莫名惊醒,垂头看了看身侧人酣睡的睡颜,起身下榻。
在他走出房门的一瞬间,阮洁睁开了眼睛。
他一直都没睡着。
床头放着的是蒋兆的铠甲和佩剑,在月光的映照下泛出幽幽的光泽。阮洁平躺着,看了帐顶一会,撑臂坐了起来。
他们才刚打下皇宫,伤亡惨重,宫里没有多少夜巡的士兵。阮洁一路走,一个人都没碰到。
他像个鬼魂一样飘来飘去,然后在大殿的龙椅前找到了蒋兆的身影。
蒋兆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还是这么不设防地背对着阮洁。
“我这一辈子,犯了很多错误,有的错误可以弥补,有的错误弥补不了。”蒋兆说。
阮洁轻轻踏了进去,一声不吭。
蒋兆听着渐近的脚步声,笑了声:“你是不是睡不着?”
阮洁一向浅眠,浅眠到几乎成了一种病。蒋兆这些年寻了很多名医,但大夫们看过后都摇了摇头,说心病难医。
“是啊,睡不着。”
“要我陪你吗?”
“等等,我陪你去睡。”蒋兆的指尖拂过龙椅上断头的金龙,带笑转身。
阮洁闭了闭眼。
恰逢此时,一阵风起,惊了枝杈上的一群鸟雀。它们扑扇着翅膀旋空而上,在天边留下一道道黑色的剪影。
一片羽毛顺着飘了下来,落在了阮洁的脚边。
滴答,滴答。
洁白的羽毛顷刻间被血染红。
蒋兆看着穿腹而过的剑身,像是生锈了一样,迟缓地抬起头。
阮洁弓着背,浑身颤抖,胸口剧烈起伏。
剑的那一端,握在他的手上。
“阮……洁?”
“为什么……?”蒋兆不可置信。
“为什么……”过去那些尘封多年的记忆重新涌进脑海,阮洁艰难地开口,“因为……你……你杀了我的……我的家人……”
他瞪大双眼,张开嘴竭力喘息,断断续续地说:“我要……我得杀了你。”
蒋兆的身形晃了晃,阮洁猛然松开手,剑身便顺势从蒋兆的血肉间滑了出来,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蒋兆顺着剑抽出去的力道向前一步,轰然跪在了阮洁的身前。
阮洁踉跄着退后两步,脚腕崴了一下,跌坐在地,眼神却始终死死盯着蒋兆。
血液蔓延到了他的袍角,阮洁摸到了一手黏腻。
蒋兆低着头,呆愣地看着腹部的伤口,好半天,才来了一句:“六儿……你要杀我,得往心口刺啊……”
说着,蒋兆开始低低地笑了起来,腹部的伤口因为他的动作一股一股涌出血来。
他每笑一下,阮洁的心口就揪一下。他感觉自己快喘不上气了,也根本不敢看蒋兆的样子,只能垂着头,看着蒋兆的血一点点将眼前的地砖染红。
但是蒋兆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突然撑着地站起身,拖着脚步向阮洁走来,阮洁则如临大敌,从地上捡起剑朝着他,一边向后挪着,口中大喊道:“你别过来!”
蒋兆还在向前走,而阮洁慌得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眼泪唰的一下就落了下来,“你别过来了,别过来了!”
说着,抬起头,抹了一把脸,脸上的表情也随着这个动作变得狰狞,他深吸一口气,大吼道:“你再向前一步,我就杀了你!”
蒋兆原地站定,低着头问:“那现在这样又算什么呢?”
“我发誓要杀了你……我已经做到了!”阮洁冲他吼,“你死了!蒋兆,你死了!”
“你要么就杀了我,”蒋兆咬牙,“要么就把剑放下。”
阮洁满脸是泪,声嘶力竭道:“我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蒋兆,从你杀我全家的那一天起,就……我们就注定会这样,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蒋兆道。
阮洁疯狂地喊:“你放屁!你明明比谁都清楚!!你说要双圣临朝,不就是为了弥补我吗!!”
“你我之间……有血海深仇……”阮洁哭到喘不上气,他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摇摇晃晃地举着剑,“那场火早就把六儿烧死了,是你给我起的名字,你叫我阮洁,六儿早就死了……”
“阮六儿,阮洁,”蒋兆的声音太温柔了,每一字都砸在了阮洁的心上,“把剑放下。”
但阮洁没有心软。
他还是没有放下那把剑。
天还未亮,一辆马车从城门口疾驰而出。
蒋兆被马车颠醒,费力地睁开眼。
腹部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血已然止住,药味透着厚厚的纱布钻入鼻腔。
他的记忆停留在龙椅前,阮洁慌乱地擦着眼泪,手里的剑晃晃悠悠的,好像下一秒就会掉下去一样。
那人本来就瘦弱单薄,又久病缠身,明明没有舞刀弄剑的本事,还偏要学。
蒋兆自嘲一笑。
他向车外望去,车夫穿着一袭月白衣衫,面目陌生,蒋兆没见过他,便虚弱地问道:“你是谁?”
“是他让我送你走的,”车夫回头道,“还让我带句话,让你别再回来了。他说,他就当你已经死了。”
蒋兆呼吸一窒,“……他让你……把我带到哪去?”
“去你想去的地方。”
蒋兆没说话,他确实有一个想去的地方,但是永远也回不去了。
车夫看了看他:“那就随便走走吧,我家乡是个好去处,群山环绕,四季如春,你去么?”
“去么?”
“……嗯。”
将军蒋兆的葬礼在三日后举行。
世人都以为他是突发恶疾,病逝的。
出殡当日,阮洁孤身一人站在城墙上,看着那口空的棺材被抬出城,抬上山,抬到他选的一处风水宝地上。
他伸手摸了摸后腰红肿的一处,那里是崭新的刺青,墨迹还没完全融入血肉。
那是一朵阴阳梅花。
和男人手臂上的胎记一模一样。
明天开始甜!
第91章 番外二:登基(1)
阮阳的登基礼安排在了一个星期之后,一切从简,但部分官员纷纷借病缺席,其中就有大理寺卿,姚昌寿。
“我还记得他和赵太后沆瀣一气,你还在大理寺当值那会,他可没少给你小鞋穿。”阮阳有些愤愤。
见蒋行舟在穿衣服,他便从床上翻了个身,支着下巴,趴在床边问他:“你要出去?”
“嗯,”蒋行舟回眸,“你去吗?还是再睡会?”
阮阳道:“你要去哪?”
蒋行舟道:“谢秉怀没死。”
阮阳吃了一惊,道:“剑上可是淬了毒的,他这都没死?”
“就那么死了太便宜他了,”蒋行舟笑道,“韩太医妙手回春,救回来了。”
见阮阳有想去的意思,蒋行舟便伸手替阮阳拿来衣裳和腰封,靠在窗边,看着他一件件穿上衣服,在透过窗纸的朝阳之下,几乎能看到他身上细微的绒毛。
蒋行舟喉头一滚,上前一步,将他的衣襟又紧了紧。
“遮不住的。”阮阳索性将领子一把扯开,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下次……”蒋行舟一噎,自知理亏,“下次我轻点。”
“这衣服箍得慌,”阮阳嘟囔,“我不喜欢。”
蒋行舟失笑,阮阳穿惯了武服,突然换上了这锦衣玉带的华裳,有些不习惯也是正常。
“没办法了,你是陛下。”蒋行舟将他翻进去的衣领勾出来,又顺势在耳廓上捏了捏。
耳后那块软肉登时便红了一片。
谢府的下人都被遣散了,此时只留了几个人照顾谢秉怀。
谢秉怀的状况并不怎么样,又是中毒又是重伤,韩太医用强药吊住了他的性命,但也半死不活了,只能躺在谢府的床上,半身不遂,口眼歪斜。
但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见到蒋阮二人,像一条濒死的鱼一般从榻上弹了起来,又重重落了回去。
“他越动死得越快,是么?”阮阳问韩太医。
韩太医点了点头,“这毒还没彻底解,很快就会复发的,全看肯不肯用药了。”
听了这句话,谢秉怀立马不动弹了。
阮阳又问:“用了药,他就不会死了么?”
韩太医答:“这毒比太岁好解太多了。”
阮阳沉默了一会,走到榻边。
谢秉怀如同看到了鬼,眼珠子几乎从眼眶里瞪出来。
阮阳的眼中,恨意浓烈却又淡如水雾,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怜悯。
蒋行舟对韩太医低声道:“先生,晚辈还有一事相求。”
韩太医立马就明白了:“你想说太子阮钰,是吗?”
蒋行舟点头:“听罗郎将说,阮钰也还没有一口气在,您能去看看他吗?”
“实不相瞒,正打算去呢,”韩太医笑了笑,“早猜到你有这心思了。”
蒋行舟一怔。
韩太医朝榻边的阮阳抬了抬下颌:“是为了他,是不是?”
蒋行舟视线也顺着看过去,如实道:“是。”
“重情重义,是个好孩子。”韩太医夸赞道。
蒋行舟有十几年没被人以“孩子”这个称呼叫过了,面色有些发赧,“多谢先生。”
韩太医摆摆手。
从谢府出来后,蒋行舟带着阮阳去打牙祭。到了酒楼,蒋行舟说有人在等,上了二楼一看,罗洪一条胳膊垂着,坐在桌边。
阮阳一只手刚推开厢房的门,收了回来:“他怎么也在?”
蒋行舟道:“我叫来的。”旋即冲房内颔首,“罗将军。”
“业已不是将军了,”罗洪答了一句,看着阮阳,叫了句“阳儿”,又立马改口,唤道,“陛下。”
阮阳没应这声,随着蒋行舟一同入内落座。
饭菜上得很快,阮阳只管吃,蒋行舟则同罗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蒋行舟道:“今日请将军来,是想同将军说一个事。”
罗洪道:“你说。”
蒋行舟放下筷子,看着罗洪面前的汤碗,道:“关于梅宗、梅相一事,我认为,就到此为止吧。”
罗洪也停箸不食,沉沉道:“谢秉怀如今已然这般田地,你合该是下一任梅相的。”
“或许元帝他们初创此宗之时是出于赤诚之心,但是这么久过去了,很难再将此事说绝,想必其中已有异心者不在少数,就和谢秉怀一般。”蒋行舟并不赞同,还是道,“就到此为止吧。”
说罢,又添:“如若之后再见到梅宗中人背着我和阮阳行事,我只当他们是叛徒,一概格杀勿论。”
罗洪皱起眉:“梅宗上下逾千人,岂是说散就散的?”
“那是将军应该考虑的事,”蒋行舟慢吞吞地拿起筷子,给阮阳夹了块肉,“你为梅宗费心劳力一辈子,这是最后一件事了。”
话说到这里,罗洪也知道蒋行舟心意已决。
从元帝开朝沿袭至今的梅宗,如今因为他蒋行舟的一句话,说散就要散了。
“那你……可要见见你爹曾经的旧友?”
蒋行舟一笑:“不了,他们也不必知道我的存在。”
“你是想为阳儿考虑,”罗洪道,“这我理解,但这两件事并不冲突,他居高堂之上,你则是伴他左右的影子,岂非两全其美?”
阮阳突然道:“他不是影子。”
二人视线均看向阮阳,而阮阳则连眼都不抬,认认真真地吃着蒋行舟夹给他的排骨,悠悠道:“蒋行舟从来都不是谁的影子。”
蒋行舟道:“慢点吃。”
阮阳听话地端起汤碗喝了一口。
见此情形,罗洪突然不太知道说些什么。
“你也老了,”阮阳道,“没你的事了,师父。”
这是阔别数年的一句“师父”,罗洪抿了抿唇,脸色是一如既往的冷峻,唯独眼神闪了两下。
一直到吃完饭,罗洪都再未说一句话。
蒋阮二人在食肆门口告别了罗洪,回去的路上,阮阳主动牵起了蒋行舟的手。
他二人在京中自然是有名的,如今阮阳登基在即,两人仍旧如平头市井一般穿梭于街头巷尾,路过的百姓无不驻足侧目。
阮阳对这一切没什么感觉,抬头问蒋行舟:“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我在想,也就是谢秉怀瘫了,”蒋行舟有些可惜,“不然的话,我定要他毕恭毕敬地在你面前行三跪九叩大礼,祝吾皇万岁。”
阮阳笑了笑,道:“想也知道不可能了。”
蒋行舟问:“你想怎么处置他?”
阮阳想了一会,有点犹豫:“蒋行舟,我这个人,其实很记仇的。”
他的性子,蒋行舟再清楚不过了,“我知道。”
“我上辈子几乎就是相当于被他害死的,我爹也是被他间接害死的,”阮阳一个一个地数过去,“还有你爹,还有谢皇后,还有很多非为他所杀却因他而死的百姓……你如果要问我,我一定会说要将他千刀万剐。”
蒋行舟点了点头,轻飘飘地说:“那就刀了剐了就行了,一个谢秉怀而已,死不足惜。”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
“可……登基后要大赦天下,不是吗?”
“是啊。”
“所以啊,”阮阳叹了口气,“杀不得的。”
蒋行舟却说:“明天才登基呢。”
“等等,”阮阳眼睛睁大了点,“你是说——”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蒋行舟狡黠一笑,“仇是今晚报的,旨是明天下的,两不耽误。”
夜半子时,谢秉怀被带上了刑场,阮阳钦点了凌迟之刑,和他前世的死法一模一样。
二人登上一条街外的屋顶观刑,场面有点血腥,阮阳却看得津津有味。
“这一刀下歪了,一定很疼。”阮阳一口吞下一杯酒,抹去唇边的酒液,对远方指指点点。
蒋行舟却在注视着他——阮阳今天穿得很是俊俏,黑色的缎面上暗纹金线,袖蕴绣花,腰线精瘦挺拔,缀了一块玉璧,流苏随着他肆意的动作潇洒垂下,恍若从画卷中走出来的玉堂才俊。
——玉堂是他的,才俊也是他的。
几杯酒下腹,阮阳肉眼可见地醉了。
“我要把白雪翠羽列为国酒,”阮阳向蒋行舟亮了亮空空的酒杯,示意他再满上,“从今以后,举国放歌纵酒,四海高至。”
“早该如此了,”蒋行舟从善如流,谑道,“明天你就是皇帝了,第一道旨意就下这个。”
阮阳将酒杯接过来,到嘴边时,一满杯几乎洒了一半。他一边喝一边问:“那——明天我就是皇帝了,你要叫我什么?”
“嗯?”蒋行舟略顿,“陛下?”
“嗯……”阮阳好似不太满意这个称呼,沉吟道,“那,设若你同我大婚了,你要叫我什么?”
蒋行舟想了想,低声道:“夫君。”
“夫君,”阮阳笑了,重复了一遍,“好。”
他晃悠悠地站起来,也不看行刑了,“夫君,明儿就大婚!”
“明天是你的登基礼,”蒋行舟哭笑不得,“万不能儿戏。”
“我不管,”阮阳将他从屋檐上也拉了起来,两手环着他的脖颈,自下而上同他对视,“我就要你。”
短短四字,比月色还烫。
蒋行舟双手牢牢环上他的腰身,在腰侧扣住,“那你带我下去吧,夫君。”
“我喝醉了,夫君,”阮阳失笑,觉得腰侧的触碰有些痒,歪着头看他,“你不怕我摔了你?”
蒋行舟却不以为然:“当年你眼睛还看不见,自己一个人回西南郡替我寻药,那时候就不怕摔了?”
“那我……”阮阳语塞。
蒋行舟笑意渐浓,催促道:“阮阳,带我下去。”
反倒是阮阳不笑了,面上又被酒意催出了红晕:“我、我真醉了。”
蒋行舟侧头凝视,在水光潋滟的唇上啄了一下,又温柔地亲了亲。
阮阳却不依,在蒋行舟要离开时,抓住了他的前襟,咬了一口,吻得凶狠又不得其章。
蒋行舟的一颗心软得几乎要化掉,就这么任由阮阳宣泄着,最后才扣着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一吻毕,阮阳唇齿不清地说:“不用轻点……”
他声音小得像蚊子,蒋行舟将耳朵倾了过去:“什么?”
“我说,不用轻点……”阮阳指了指脖子,一张脸红得不像话。
蒋行舟眸色骤深,“……为什么?”
“因为……我、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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