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本被调换过的史籍!
赵太后怒从心起,三两下将书撕得粉碎。做完这一切,她气喘吁吁地扶正了头上的凤钗,这才终于注意到周围有些过于安静。
她动作滞涩地看向台下,只见文武百官看着金钗歪斜、失态到极致的她,各个双眼溜圆,口齿微涨,面上尽数写着不可置信。
纸屑漫天而飞,四座哗然。
就在这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中,身后响起了清脆的鼓掌声。
众人一齐回头,只见蒋行舟立于众人之末,面上带笑,气定神闲地拍了两下手:“念得好,怎么不继续念了?”
见到来人,谢秉怀眼神一动——
蒋行舟不是应该被关在大牢里吗?莫非阮阳已经打进皇城了?
他屏息去听,城里一点骚乱都没有,这才放下了一半的心。
“来人——”谢秉怀抬手。
随着这一声,谢秉怀麾下的一众影卫将蒋行舟团团围住,刀剑直指蒋行舟的血肉之躯。
被围住的蒋行舟却不急不躁,四下一顾,高唱道:“安副将!”
安庆应声而出,与此同来的还有百来位身披铁甲的卫军,往门口一站,金属折射出的光芒竟比冬日的阳光还要凛冽几分。
“谢大人要拼拼刀法么?”蒋行舟道,“蒋某不会武功,在场的各位也不会武功,到时候如果真的打起来,刀剑无眼啊。”
在场的百官都慌了,唯恐真的打起来,皇陵便会成为一个四四方方的囚笼,逃都没地方逃,于是纷纷冲谢秉怀道:“大人,使不得!”
众目睽睽之下,谢秉怀还有私心,不能堂而皇之地弃这些人的性命于不顾。他从牙缝里逼出一句诘问:“蒋行舟,你到底要干什么!”
蒋行舟道:“想必诸位同我一样好奇于方才那位公公所念的下文,怎么不念了?”
弘帝正要唤亲卫上前,蒋行舟目光一凛:“陛下,还望你顾着在座百位官员的性命,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蒋行舟摆出一副一不做二不休的架势,他没有武功出奇的影卫,也没有忠心拥护皇权的属下,只能靠这上百位官员的性命,小小地威胁一下还想继续当皇帝的弘帝,以及未来想让外孙当皇帝的谢秉怀了。
此招效果极佳,赵太后和弘帝面面相觑,当真一动都不敢动。
百官的目光聚集于赵太后和她身旁那位脸肿得老高的太监身上,赵太后见躲无处躲,语无伦次道:“上面写着,这金印……这金印是先帝临终前传给我儿的,有此印者才示皇权……”
她每说一个字,蒋行舟便向前一步,周围用剑指着他的影卫不敢真的伤他,也得跟着一同往前。
赵太后话音一落,蒋行舟和一团影卫已然站走到了高台之下。
蒋行舟抬起头,直视赵太后道:“这印真的是先帝给陛下的吗?”
赵太后心中一颤,强撑着威严道:“不然呢?”
蒋行舟笑了:“方才娘娘不是说,是陛下费尽心血替阮氏王朝寻回了这方金印么?”
“你哪只耳朵听的?”赵太后意识到言辞有误,却很快地圆了过去,“分明就是先帝传给我儿的!”
蒋行舟面上点了点头,话语间却是步步紧逼,“既然如此,那先帝一定会告知陛下此印的由来吧?”
万众瞩目之下,赵太后支吾着,言辞闪烁,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翻来覆去只是重复“皇权”的那一套说辞。
蒋行舟并未打算就这么放过她,正要再问时,只见罗晗从天而降,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赵太后见到了罗晗,还以为见到了救星,指着蒋行舟对罗晗道:“你快告诉他,这印是不是先皇传给我儿的!”
然而罗晗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赵太后,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很快站了起来,转身将信交给了蒋行舟。
原来罗晗……也是蒋行舟的人!
赵太后恨不得将他杀了:“罗晗?!”
罗晗则充耳未闻,“大人,他招了。”
蒋行舟道:“人呢?”
罗晗答:“死了。”
“嗯,”蒋行舟接过信,匆匆读了两眼,旋即回身,对众臣扬起了那封信,“诸位同僚,我手上的,便是被太后娘娘亲口下令赐鸩酒的,李枫李大人的绝笔亲书!”
李枫死了??
还是被赵太后赐了鸩酒的?!
这个噩耗如晴天霹雳,惊得在场众人议论纷纷,其中,属谢秉怀的脸色最是难看。
他用脚趾想一想也知道,蒋行舟手里拿的那封信上究竟是什么内容,无非是将赵太后弘帝母子这几十年来的罪行尽数写了下来罢了。然而,如果说在场有一人比赵太后母子还不希望他们的罪孽被揭露的,那么这个人就是谢秉怀。
一片吵嚷中,谢秉怀勾勾手指,召来身后一名影卫,嘴唇小幅度地动了动:“杀了他。”
对不起,本来以为这章能结尾的……qvq
第88章 终局(正文完)
影卫的身形在墙上跳跃,手中长剑寒芒闪烁,蒋行舟转过身去,瞳孔遽然一缩。
剑光急射而至,上面竟还透出隐隐的幽蓝,是淬过毒的,见血即可封喉。
影卫掐准时机,以快到难以反应的速度蹬墙而出,攻势如毒蛇般致命,剑端离蒋行舟的眼睛只差毫厘!
罗晗大喝:“大人小心!”
但他距离蒋行舟还差几步,此时反应已是为时已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
铛——!
近在咫尺的剑被从中间削断,那影卫亦被带着失去了平衡,而那一截断剑在空中以势不可挡的力道飞出,穿腹而过,溅起一地的猩红。
谢秉怀难以置信地看着肚子上的窟窿,口吐鲜血,踉跄倒地。
蒋行舟骤然回眸。
阮阳终于来了!
所有人被这突来的变故引得回头,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一跃而上,手中的军旗逆风飘扬,重重钉在了昭阳殿黑底金字的匾额旁边,震下了一片陈年旧灰。
烟尘缭绕中,匾额在晃了晃,随即轰然坠地!
伴随着这一声巨响,门洞处,成百上前的布衣百姓手提菜刀尽数涌入,口中的怒吼仿佛在宣泄着这么多年的憋屈和苦闷,震耳欲聋。
“救、救驾!”赵太后惊恐道。
卫士们已然方寸大乱——这些可都是大雍的百姓,不能杀!
便是这一刹那的动摇,使全军瞬间溃败。
百姓们缴获了卫士们的兵器,还从他们身上扒下了铠甲,只半盏茶的工夫,布衣之上戴上了甲胄,手中的菜刀铁锹亦换成了削铁如泥的刀枪。
面对着这样的景象,文武百官无不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情况?!
阮阳趁乱飞到蒋行舟身边,将他的手往自己腰上一环,跃下高台,侧头扬声道:“皇帝在此!”
听到这一声,百姓们这才在茫茫人群中锁定了弘帝的身影,手中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如同一群饿狼一般,一哄而上。
弘帝毛骨悚然地看着海啸一般的人潮,不由退后一步,两步,却被百姓拽住了玉靴,拽掉了王冕,披头散发地摁倒在地。
“朕乃天子!!”他大吼道。
然而根本没人听他的。
人们的下一个目标,便是躲在祭坛之后的赵太后。
这场混乱的速度之快,阵仗之大,使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高台上水泄不通挤了百人,终于不堪重负,以山崩地裂之势,土崩瓦解。
浓尘四起——
群臣被惊呆了。
寂静之中,蒋行舟朝那边高喊:“可有伤亡?”
“没有没有!都活着!皇帝老儿也活着!”
话音一落,十几个百姓羁押着满脸土灰、狼狈不堪的弘帝和赵太后走出了斗乱的烟尘,往地上狠狠一掼。
赵太后的视线被垂下来的花白头发遮住了一半。
她只能看到蒋行舟修长的双腿,慢慢走到她的眼前,然后蹲了下来。
眼前出现了那方金印,蒋行舟的声音与之一同响起。
“你说,这是皇权。”
赵太后肩膀颤抖,不出一声。
只见蒋行舟从一旁拿来一把剑,在手心划破,鲜血抹在上面,就地一盖,质问道:“这是什么?太后娘娘,是皇权吗?”
赵太后费力地抬起眼皮,而所有人同她一样,纷纷踮起脚尖,翘首抬颌。
春日溶溶,血液混着泥土形成了一个清晰的痕迹,乍一看看不出什么,可若再细细一察——
那分明就是一个蒋字!
蒋行舟眼神睥睨:“不才蒋某,以半生积蓄铸成一方金印,是留着以后讨媳妇用的,怎么竟被太后抢了去,还堂而皇之地宣称这是皇权的象征?莫非太后是想拿着这假冒的东西诓骗朝臣,又莫非,是要这天下易主姓蒋不成?”
赵太后再怎么狂,也万万担不起这样的罪名。
她已经不敢看百官恨不得将她原地凌迟的眼神了,只仓皇地躲避着视线,却对上了弘帝满含恨意的双目。
赵太后一怔:“皇儿……”
“你怎么如此愚蠢?”弘帝咬牙咆哮,“你,你的弟弟,你们全家,怎么都如此愚蠢?!”
“一个稷王你斗不过!一个谢秉怀你斗不过!为什么如今连这姓蒋的杂碎都斗不过!”
众目睽睽之下,天子已然丧心病狂。
“我这里,有一封遗诏——”蒋行舟眼神不动,话却是对着百官说的。
赵太后这才回过神来,猛然看向罗晗。
遗诏不是毁了吗?她亲眼见到的,写着传位稷王的遗诏被烧毁了的!是她亲手烧的!
目光所及之处,罗晗正张罗人抬起还没断气的谢秉怀往下走,注意到这道视线,他突然笑了一下。
这一笑,无疑是在宣判赵太后的死刑。
“不可能,不可能……”赵太后起先是小声喃喃的,声量愈发扬起,“不可能!这不可能!”
蒋行舟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
“先帝根本没有留下遗诏!”赵太后指着蒋行舟手里的遗诏喊道,“你手上的一定是假的!来人啊!此人假传圣旨,还不拖出去斩了!”
她向左喊,无人理会,向右喊,被阮阳一剑横在面前,吓得往后一缩。
蒋行舟挑眉:“假的?”
“我明明……你手上的一定是假的!不管写了什么,一定都是假的!!”
蒋行舟慢慢展开遗诏,一字一句读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你住口!”她眼神陡转,疯了一样冲着罗晗嘶吼,“不是烧了吗!我不是在你面前亲手把遗诏烧了吗!你看到了的,不是烧了吗!你竟然胆敢拿假的遗诏给我?!”
听到这一番话,人群倒吸一口冷气。
大庭广众之下,赵太后亲口承认自己烧毁了先帝遗诏,不论是出于什么动机,这都是欺上瞒下的死罪。就算那封遗诏真是假的,她既有此心,且明知故犯,便罪无可恕。
有人发出一声鄙夷的咋舌。
这一声彻底刺激到了赵太后的神经,她拼了命挣脱开来,癫狂地冲上去抢过遗诏,一眼看过后,恍若一道雷劈了下来,脑中一声嗡鸣,几乎晕倒过去。
“上面写着什么!”弘帝朝她道。
“传位于……”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哆哆嗦嗦地一个字一个字读过去,“……二皇子……阮霖……”
她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觉眼前天旋地转,脚一软便瘫倒在地。
传位于二皇子阮霖。
不是稷王,是阮霖。
竟然是阮霖。
“这才是真的遗诏,娘娘。”蒋行舟对她说。
“从始至终,先帝都没想过传位于稷王,是你们自己想错了,然后为了弥补这个错误,犯下了更大的错。”
“你骗我……”赵太后摇着头,眼神震荡,“如果真的是传位于阮霖,你为何要费尽心血将这封遗诏藏了这么多年?”
蒋行舟一笑:“不然怎么引娘娘入局呢?”
所有人都以为先帝属意传位于稷王,所以谢秉怀处心积虑多年,与蒋高寒等一众亲友反目,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女儿,以此进入皇陵,寻找遗诏。
他想用这封遗诏逼着弘帝退位,设若弘帝识相,他好歹还能有个太上皇当当,可如果谢秉怀拿出这封遗诏昭告天下,那么他便是谋权篡位的罪魁祸首。
当时的那一封空白的遗诏无疑是让所有人更加坚信这一点,谢秉怀迫不及待地杀死稷王灭口,而赵太后则怕谢秉怀得到遗诏后于皇权有撼,只好主动与他拉开阵营。
自此,鹬蚌之间的战争便摆在了明面上。
为了赢,谢秉怀不惜自断一臂,放弃了当年唯一站在他身侧的罗洪。
而赵太后这边节节败退,甚至把主意打到了万昭的头上,更无半点闲心招架起义军。
忙活了这么多年,谁都没有想到,先帝竟从一开始就没有半分传位给稷王的意思。
其实此事并不难参透,最开始,就是稷王下令让太监曹英将遗诏藏起来的,正是因为稷王清楚地知道,先帝唯一属意的就是二皇子,阮霖。
当时,稷王定有兄位弟及的意思,不然谁人能放着皇位不坐,要去当一个为兄侄殚精竭虑,最后却不得善终的孤苦王爷?
稷王想要身前名,也想要身后名。只不过,是他们高估了先帝,亦低估了稷王。
蒋行舟不让阮阳告诉任何人遗诏所写,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在他们自相残杀分身乏术之时,一举并拿。
这一切,便是蒋行舟当时在自知死局时,为阮阳布下的最后一盘棋。
就在这一刹那,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太子阮钰突然倒地,手脚抽搐,口吐鲜血。
“钰儿!太医呢!快传太医!”
弘帝奋力向前,却被百姓抓回来摁住。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骤然看向赵太后,“是你……要杀钰儿?”
在注视下,赵太后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涩然回头。
弘帝不可置信,眼底一片绝望的猩红:“为什么?!”
赵太后嘴唇微微张着,一个字都说不出。
因为只要他活着,谢秉怀就永远会有杀父立子的念头。没有这个谢秉怀,也有下个谢秉怀。
江山实在太不稳了。
大家……都不想让她的儿子当皇帝了。
赵太后想得太好了,只要先除谢秉怀,然后再集全军之力对抗阮阳和蒋行舟,到时候天下太平,早晚能将这个皇位稳稳坐下去。
从毒杀先朝太子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蒋行舟让人将阮钰抬下去,而弘帝阮霖眼睁睁地看着气息微弱的儿子被抬远,再远,直至不见。
他不是谢秉怀,做不到让自己的亲儿子为自己送命。
明明只是废太子……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个地步?
弘帝又看向了不远处,目光所至,朝臣和百姓无不对他怒目相向。
——他们都看过李枫的绝笔信了,上面一字一句,已然将这一对母子这些年来的狠毒勾当昭告了天下众人。
再看向自己的亲娘,赵太后趴在地上,泪水和泥土混作一团,早已神志不清。
弘帝最终看向了蒋行舟和阮阳。
他们两手交握,迎着金光,傲然双立。
弘帝突然自嘲地一笑。
阮阳垂眸道:“别怪你娘蠢了,你明明也是个废物。”
说着,他伸出脚尖,从地上勾起一把剑。剑身在天上旋了一圈,正正地插在弘帝面前的地上。
弘帝久久沉默,不甘地看了一圈,眼里的最后一束光终于熄灭,颤抖着伸出手,拔起那把剑——
蒋行舟忽然覆上了阮阳的双眼,阮阳疑惑地拽了拽,没拽下来。
“做什么?”阮阳道。
“不要看,”蒋行舟认真地说,“血可多了。”
阮阳被这句话逗得失笑。他这两世,早已经历过那么多的生死,又怎么会怕见断头?
那只手的温热愈发作盛,阮阳只觉得眼眶微酸。
蒋行舟无言遮着他的眼,将那片濡湿尽数纳在掌心。
一朝天子陨落,众臣噤若寒蝉。
他们面面相觑许久,百姓们率先醒悟过来,跪了下去,高唱道:“参见吾皇!”
这一声好若敲响了在场所有朝臣的神志,他们如同大梦初醒,接连跪了下去。
“参见吾皇!”
蒋行舟这才收回了手,阮阳被突如其来的阳光刺得眯了眯眼,再睁开时,文武百官以及万众百姓皆向他跪地稽首,拜伏祝唱。
“你们——”阮阳还没反应过来,喉中一哽。
此时,蒋行舟突然抽回了握住阮阳的手,阮阳怔愣地低头看了看,回头对上了蒋行舟深邃的双眸。
——眸中的笑意之满,几乎溢了出来。
蒋行舟在他身侧,单膝跪地,虔诚地奉上了金印。
“这是蒋某的半生积蓄。”蒋行舟笑如春山。
“这金印,明明……”不是你的私藏,这上面的印刻,分明就是阮洁背叛蒋将军窃取天下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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