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道:“陛下,这会儿安副将还在当值……”
“把他给朕押过来,”弘帝怒不可遏,“他失职在先,还在这里装什么兢兢业业!”
有人要劝,却不了正好戳中了弘帝的逆鳞。
弘帝此人最厌恶旁人反驳自己的决定,当即便道:“传朕旨意,安庆疏忽职守,即刻革职查办!”
“陛下,革不得啊。”
“如何?大雍少他一个不少!”
“当时那尸体是很多大人都验过的,若真是安副将有意包庇,又怎么可能一丝破绽也无?”
“就算不是有意,没看出不妥,便是他才不配位!”
“陛下——”
弘帝却抬起一只掌,此事已然盖棺定论,若有人再劝,则与安庆同罪。
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革了安庆并不能让眼下的事态好上半分,当务之急还是要镇压起义。
当弘帝提及此事时,百官皆化为鹌鹑模样,缩着脖子默默向后挪步,生怕个子稍微高了些,就被当成了出头鸟。
“就由罗——”
弘帝口中的一个洪字还未出口,骤然想起罗洪早已退任,甚至今天的早朝都没他的影子。
他几次四顾,大殿中本应极尽了全天下能人志士,一眼望去,竟是无一人可用。
这人是谢秉怀的,那人也是谢秉怀的,就连李枫——
弘帝眼神陡转,面色一厉,指着李枫说:“你,你去!”
李枫被突然点了名字,微怔一息,很快向前两步,俯下身去道:“陛下,臣不过一介酸腐文臣,此等要事,还是能者劳之为善……”
李枫虽是恳切,弘帝的耐心却已完全耗尽,他一拍桌案,打断了后话。
“文臣又如何?!元帝顾明是不是文臣?景帝许昌祝是不是文臣?先帝——”弘帝道,“且不说先帝,我雍朝开国百年,文臣立下的汗马功劳不比骑马打仗的武将少!”
李枫拭了把汗,道:“陛下明鉴,然则微臣实在不通行军布阵之法,又如何能担督军大任?”
“废物!”他豁然从龙椅里站了起来,怒骂道,“如今朝政有难,朕要用人,左说不懂,右说不能,朕又养着你们何用?!”
随着一声脆响,一个茶盏从弘帝手中飞出,正正落在李枫的脚边,滚烫的茶水溅湿了李枫的鞋面。
也伴随着杯盏碎裂的声音,霎时间,大殿里议论纷纷。
弘帝是怒气冲昏了头,竟忘了此时还在早朝上,满朝文武的上百只眼睛正眼睁睁地看着。
百官不是不知道李枫跟赵太后之间的那些来往,李枫尚且被弘帝如此对待,又何况是他们?
弘帝越说越气,几乎难以自持:“李卿可不要忘了,那蒋行舟可是你推举来京的!”
李枫没想到弘帝竟会让他去降服叛军,甚至还提起此事来堵他的口。
一片嘈杂里,百官尽数看向李枫。
弘帝今日,先是将误判蒋阮二人死亡的安庆革职,后是将举荐蒋行舟来京的李枫推上风口浪尖,就算是秋后问斩,也尚要等到秋后才行,弘帝此时做出的如此举动,只能让百官进退两难。
谢秉怀将这一切收入眼底,以拳抵在嘴边,沉沉咳嗽了一声。百官听到这一声沉咳,纷纷住了口。
弘帝冷哼:“尚书有话讲?”
“陛下。”谢秉怀开口。
“尚书也觉得,安庆的职撤不得,李枫这趟西南也去不得,是不是?”
谢秉怀捋着胡子,正欲续言,却闻身后一阵骚动。
“启禀陛下,末将愿助陛下一臂之力。”从噤若寒蝉的百官之中,缓缓走出一位青年,动作利落地跪于大殿中央。
弘帝眯起眼,这是罗洪的儿子,罗晗。
“末将自知无将领之才,不敢高踞督军一位,”罗晗道,“但大雍有难,末将不才,唯有一身功夫堪用,亦愿尽绵薄之力。”
弘帝还没发话,谢秉怀却道:“陛下,罗郎将一片忠心不假,但毕竟还年轻,恐怕并非良选。”
罗晗答道:“末将有自知之明,但大敌当前,若能为江山社稷尽一分力,末将死而无憾。”
说着,他将额头抵在了地面,大有一副愿为国死的架势。
谢秉怀沉默了。
弘帝不知道罗洪是因为见了蒋行舟才受伤的,自然也不会怀疑罗晗会有什么异心,可谢秉怀不同。
罗晗突然毛遂自荐,弘帝断没有不允的可能,这让他的计划被打乱了。
他本意不想让李枫去西南郡,可如今,竟是不得不让他去,不然一切都很有可能会脱离他的掌控。
谢秉怀倏而抬眼,跪下去道:“既然如此,臣举荐赵志赵将军一同随往,由李大人任督军,赵将军任总督,再有青年才俊的罗郎将从旁辅佐,想必事半功倍。”
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谢秉怀朝李枫递去一个眼神。
罗晗缄默不语。
——这一切早如蒋行舟所料:
只要他提起去西南,谢秉怀定会让李枫同往,于此同时,谢秉怀也不再完全信任李枫,更是早就有了试其忠心的意思,故而还会再派一个亲信陪同。
而蒋行舟的目的,就是将李枫和谢秉怀的得力干将引出京城。
早朝结束后,罗晗速书一封,装进了信鸽腿上的小囊里。
灰色的信鸽带着这封信一路南飞,落在了蒋行舟的窗前。
蒋行舟拿来一把粟米,一手兜着喂给信鸽,另一手则展开了信。
信鸽吃得很欢,没出片刻就将一把粟米都吃完了,蒋行舟便又拿了一把,索性洒在窗棂上,让它自己吃。
是时,推门进来一个人,“大人,毕将军来了。”
蒋行舟将信放下,抬头笑道:“来得正好。”
西南郡的事态远远超出了朝廷的预计。
李枫本以为百姓经历种种,必将苦不堪言,但自从西南郡的百姓得知这辈子不用再交那么重的税之后,一个个开心得跟过年了似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雍军无法贸然和起义军开战,毕竟是要用自己的刀砍自己人,更何况对面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就算是蒋公再世,也要掂量几分。
李枫的意思是先按兵不动。赵志思量一番,则道:“这蒋行舟背后是万昭国,李大人应该也知道。”
李枫点了点头,只听赵志又道:“我有消息,万昭国的王后和皇子,此时就在西南郡。”
李枫心里一惊,还不及问赵志是从哪里得来的情报,却听罗晗先行开了口:“将军如何得知?”
赵志压根没理罗晗,“如若能将那母子二人生擒,则不怕蒋行舟还有后援。”
罗晗也没说什么,重新坐了回去。
李枫端了个笑,客客气气地夸赞道:“赵将军英明。”又道,“然而,这消息有没有可能是假的呢?”
“李大人是说那蒋行舟故意放出假消息,迷惑我们的视线,实则暗度陈仓?”
“我倒也没有那个意思,”李枫道,“但也……不好说,这蒋行舟诡计多端,依我所见,我们还是留个后手比较好。”
赵志表示赞同:“我先派人去探虚实,没有十足的把握,定也不会有贸然出兵的打算。”
赵志招进来几个卫士,吩咐几句,卫士领命告退,趁着夜色出了城。
李枫这边尚在伺机待发,然则还没过两日,蒋行舟便率领西南郡军,往西南郡毗邻的兴阜郡浩浩汤汤而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李枫的眉头深深皱成了个川字。
蒋行舟不是不知道他们驻扎在此,可他却偏偏绕过了雍军,转而进逼兴阜郡?
他不会以为雍军真就打算坐在这看着他一点点吞下雍国的江山吧?
他到底在打着什么主意?
蒋行舟先行去了兴阜郡,阮阳和毕如则暂留在西南郡这边。
毕如此次前来,还带来一箱衣物,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做工精良的宫装和琳琅满目的玉佩琼琚。
莲蓬也跟着一起来了,此时正将箱子里的衣服一件件往外拿,整整齐齐地摆着。
她每拿一件出来,一旁坐着的阿南,眼睛就呆滞一分。
“这是……做什么?”
他手足无措的抬起头,阮阳和毕如则一左一右在他的身边站着,像两个门神。
“这些都是王后的衣服,蒋大人让你挑几套能穿的穿着。”莲蓬笑眯眯地说,又细细打量一番,道,“总感觉昨天才见过你,怎么又长高了?”
阿南欲言又止,看向了帮他挑发簪的阮阳。
阮阳注意到了这道视线,瞥他一眼:“如何?”
阿南指着他手中,为难地道:“大侠,能不能不要流苏……”
阮阳正要皱眉,转念一想,也是,流苏甩来甩去,难免限制行动。可宫娆的首饰大多繁琐精致,找来找去,竟没有一支是合乎要求的。
“我也可以去的,大侠,”小厮也趴在箱子边上翻找,拿起一根簪子,又放了下去,“要说身形,除去莲蓬一个姑娘家家的之外,我同王后才最为相仿。你看阿南,他这两年都长开了,左看右看都不像王后啊。”
“你不会武功,真让你去,我还得担心着你的命。”阮阳毫不留情,一口回绝。
他索性快刀斩乱麻,将银索的流苏生生拽了下来,再将光秃秃的钗子递给了莲蓬。
小厮还是不甘心,觉得自己派不上用场,有些沮丧。
阿南换衣服时,毕如抱胸靠在窗边,阮阳则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道:“毕如。”
“嗯?”
阮阳抿着下唇:“蒋行舟走的时候没带很多人。”
毕如知道他在担心,便道:“蒋大人足智多谋,定能化险为夷,取下此胜。”
阮阳也不知道被安慰到没有,自顾自说道:“大部分的兵都留在了西南郡,等这次事成之后,我要立马动身去帮他。”
毕如沉默着点了点头,“需要我留下帮忙吗?”
“他在信里都是怎么嘱咐你的?”
“大人让我协助你办成此事,之后的事倒还没多说。”
阮阳听罢,不明意味地“嗯”了一声。
毕如凝视他片刻,道:“有时候觉得你和蒋大人有所不同,有时候,又觉得你们两个很像。”
“不同是因为他比我更有才谋,而我比他身手好。”阮阳用手掌托着下颌,每说一个字,手腕便轻轻晃一下。
“那倒不是,”毕如道,“是性格上的。”
“那你觉得——”阮阳顿了顿,收回了目光,看向毕如,“你觉得我们两个般配吗?”
“……什么?”
阮阳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你觉得我们两个般配吗?”
毕如:“般配……?”
般配一词,可以用来形容他们两个的关系吗?
只听莲蓬忽然道:“不配的呀!”
阮阳面色陡然变冷,猛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阿南上红下绿,正抓着一件水绿色的裙子往腰上围,看得莲蓬和小厮均是两眼一抹黑。
“你这上下两件不配套的,王后哪里会这么穿!”莲蓬将裙子一把夺了过来。
阿南讪讪地挠了挠后颈,又不慎挠乱了莲蓬才给他梳起的发髻。
小厮大呼小叫着让他别动,阿南便像个木头人一样愣在了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不过是换个衣服,让他们三人整出了打仗的气势。
阮阳看去一眼,扭头便走:“别耽误了,换好了衣服就出来。”
到傍晚时,天边飘起了雨。雨越下越大,不出三刻,便从密密匝匝的银丝变成了倾泻而下的雨幕,模糊了远处的光景。
毕如揭去蓑笠,向身后回望:“趁着雨还没大,我们得快点走。”
他的身后是一辆马车,阿南就坐在马车里,掀起马车门帘冲他点了点头,又把门帘落了下去。
阮阳朝毕如说:“你们不要走官道,但也不要走太偏僻的小道。”
毕如想了想,道:“明白。”
“如果他们没派人来,你只管往万昭一路走,不要停留,也不许再转回来。”
毕如翻身上马,对阮阳行一拱手,阮阳也利落回礼。
“保重。”阮阳道。
“到时候见。”毕如一夹马腹。
与此同时——
“罗郎将!”
赵志高声呼唤,将罗晗的神思唤了回来。
“将军。”
赵志略有不满,“昨晚没睡好?发什么呆?”
罗晗惭愧地笑了笑:“有点……紧张。”
“没什么可紧张的,”赵志道,“我们只要活捉万昭王后母子即可,遇到的所有叛军一律杀无赦。”
罗晗勉强点了点头,握住了手中的长枪。
他们正在山上埋伏,目标便是即将会从此路通过、折回万昭的宫娆和皇子。
此前赵志劫下来了两封信,得知了宫娆母子的动向,便敲定主意埋伏在此,李枫则因蒋行舟突然奇袭兴阜郡而不得不带一批人马前去施援,便就此和赵志分开来了。
赵志只觉得罗晗有些不对劲——他似乎紧张得有些过了头,在这漫天大雨中,汗水混着雨水一并往下淌,衬得他的脸色更加惨白。
赵志在心里轻嗤:就这还在殿前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为国捐躯,倒是有点贻笑大方了。
“你爹年轻时可不这样。”赵志悠悠地说。
罗晗牙关一紧,面上却是不露声色,也没说话。
山脚下,冒雨行来一辆马车。
马车走得不快不慢,轮毂磕到了石头,车身便轻轻一颠。为首的人身形魁梧,当即便停了马,掀起门帘,大概是问里面坐着的人有没有被颠着,随后才重新启程。
赵志眯了眯眼:“就是那辆马车了。”
罗晗道:“……不会弄错吧。”
“不会,谁偏偏冒着大雨赶路?”赵志道。自劫下信起,他们蹲伏数日,总算是让他们等到了。
“先不动,”赵志默默按向腰间的刀,“等近了再说。”
罗晗低声应了一句。
百步,五十步,十步,马车渐渐近了,连马蹄声都穿过雨声,传进了众人的耳朵。
赵志全神贯注地看着马车,“听我号令——”
此话却无人回应,赵志转头看去,本该站着罗晗的位置此时空空如也,他四下一看,不见罗晗的踪影。
“罗郎将呢?”赵志问道。
被问到的卫士摇了摇头,“方才……”
大家都在看马车,没人注意到罗晗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更不可能注意到他去了哪里。
赵志一愣,心下突然一寒。
但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众卫士听我号令!”赵志骤然高喝,“生擒宫娆母子!反叛军一律格杀勿论!”
“是——!”
霎时间,漫山遍野冒出来了上千名身着重铠的卫士,刺眼的刀光丝毫没有被雨幕遮去半分。
他们大吼着,一拥而下。
反观马车这边,加上为首的魁梧将士,不过区区二十余人而已。
在这场绝对力量悬殊过大的对阵中,马车很快被紧紧包围。
为首的魁梧将士一手挽缰,不离马车半步。
赵志长吼一声,提剑而上,与那将士厮杀在一起。
万昭人的武功路数不同于雍国,凶猛又强悍,但赵志胜在轻灵,见一时讨不到好处,便干脆一旋身,隐于众卫士之中,趁机飞步上前,一剑斩断了马车的门帘,露出里面的人来。
天有大雨,乌云闭月,赵志抹去脸上的雨水,才看清那人的容貌。
在看清的那一瞬间,他彻底怔住。
——那哪里是什么女子,分明就是一个十几岁的青年,手中的幼子也不过是一个草包枕头!
而青年手执一把短剑,在他挑开门帘的那一刹那,正好指着他的前胸!
万昭王后呢?皇子呢??
赵志尚且大惊未定,一只冰凉的手穿过雨雾,从背后扼住他的喉咙。
他下意识回以肘击,可身后人形如游龙,连一根发丝都没让他碰着。他很快被这只手挤压得喘不上气,惊疑道:“来者何人?!”
只听清哑的嗓音轻轻笑了一声。
随即而来的,便是厚重又雄浑,几乎令周围数座大山都颤抖的脚步声。
赵志陡然回眸——
那是不知从何时起便藏在了这深山密林中的,比狂风暴雨来势更汹的反叛军!
天将一道响雷,闪电擦亮了浓如墨汁的黑夜,蒋行舟倏而抬眼。
远方,李枫已然带兵集结。
蒋行舟危立城墙之上,身旁还站着个五花大绑的县令。
“梁县令,”蒋行舟慢慢回头,“对不住了。”
姓梁的县令摇了摇头,也随着蒋行舟一齐向远方眺去,“既要演戏,自然要把戏做足了。”
“未料梁县令也是奋勇当先的英雄豪杰,实在佩服。”
梁县令笑了笑,面上又很快浮现忧色:“他们会打进来吗?”
蒋行舟道:“不会,梁县令大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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