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京城吗?”阮阳道。
蒋行舟“嗯”了一声,“但我们要分头走,你不用担心我,”
阮阳一愣:“为什么要分开走?”
“你先去找李枫,我要跟着罗晗一起回京。”
阮阳却道:“他不会跟你同行的。”
蒋行舟并不这么认为,罗洪很快便要遭受重创,在这个大前提下,罗晗的存在或许会有大用。
“他跟车虞有点像,”蒋行舟道,“不是愚钝,是差点火候。”
“蒋行舟,”阮阳侧目,带了点怪罪的意味,“他爹刚刚才差点杀了你。”
蒋行舟朝他笑了笑,温声道:“所以我在同你商量。”
阮阳停住了脚步,“不是商量,你早就做好决定了,你这是在通知我。”
说着,将自己的手从蒋行舟手中抽了出去。
阮阳的语气没怎么变,但蒋行舟觉得他站在那里,孤零零的,心下便有点泛酸。
“不是的,”蒋行舟道,“你若不同意,我绝不会以身犯险,我答应过你的,绝不离开你。”
他要去拉阮阳的手,阮阳不让,蒋行舟便不由分说地捉住,牢牢攒着。
“放开。”
“……阮阳。”
“……”阮阳眼眶红了,“那你……死了怎么办。”
“不会的,”蒋行舟蹭了蹭他冰凉的脸,“你放心,不会的。”
“我不放心,”阮阳道,“更不放心罗晗,他笨得没有边,就算没有什么坏心,也不一定会不会将你置于危险的境地。”
蒋行舟想起初遇阮阳时,他和罗晗也差不了多少,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心里填满了疼惜。
“我都听你的。”蒋行舟说。
阮阳重新跟着向前走,过了两条街,来到另一个破旧的矮屋前。
“这是哪?”
“我小时候长大的地方。”蒋行舟信步向内,时隔许久重回故居,他一时也有些恍然。
上次阮阳和他就半死不活地躺在这里,若非那月白衣服的高人出手施救,两人还没有今日。
“你当时……就住这里?”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味,阮阳鼻腔发痒,四下一看,觉得简陋得有点令人发指。
这是一间卧房,只有一个矮榻,一套桌椅,墙角还有一块的颜色不同于其他处,应当是原本破了洞的,又被主人用泥巴糊了起来。
“当时还没这么破的,”蒋行舟冲他招手,“来。”
阮阳狐疑地走过去,蒋行舟指着窗边的什么东西对他说:“你看。”
阮阳凑上去,发现那是一排小,居然还完好无损地摆在那里,就是落了厚厚一层灰,看不出来的原本面貌了。
“这人是你?”阮阳指着其中一个看了会,乐了,“还拿着书。”
蒋行舟点头道:“是我。”
阮阳又指着另一个:“这人是谁?你爹么?”
蒋行舟看了看,道:“是吕先生。”
阮阳没见过吕星,也很难从这个眼不是眼鼻不是鼻的中窥得他的风范,但阮阳能感觉出来,蒋行舟捏吕星的时候,应该是极其用心的。
——不然不会连那一道道胡须都是一丝一丝搓好了,一根一根粘上去的。
旁边还有几个,大多是蒋行舟自己和吕星,有的坐着,有的站着,形态不一,不得不说蒋行舟确实手巧,捏得像模像样,做面具也别具一格。
阮阳一边看着,蒋行舟则席地而坐,不一会,递给阮阳一个崭新的,示意他也放在窗边。
小人儿穿着短打武服,腰身精瘦,脑后束着因风而起的一缕长发,手中还本该持一把剑的,但时间太短,蒋行舟没能捏出来。
阮阳觉得稀奇,爱不释手地捧着,又怕手心的汗让糊了。
“小时候没什么爱好,除了读书还是读书,”蒋行舟随口说,“若我当年没有参加科考,估计以后就支个糖人摊子,吹糖人去了。”
阮阳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忍俊不禁。
他将“阮阳”和“蒋行舟”摆在了一起,看了看,从地上拾了根碎木片,掰成小条,塞进了“阮阳”的手里。
两个小人,一个捧书,一个执剑,身旁还有个捋着胡子乐乐呵呵的吕星。
“真好,”阮阳有点出神,“有点可惜,我不认识你的老师。”
“认识他作甚,爱喝酒的小老头罢了。”蒋行舟站在阮阳的身后,将他轻轻揽住了,“你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你对不认识的人,善意要大得多。”
阮阳并不赞同,“那是因为他是你的老师。”
“如果我老师真的和皇帝他们是一伙的,就像你当时看过太岁谷手书时想的那样,”蒋行舟道,“你会因为他是我的老师就原谅他吗?”
阮阳不假思索道:“不会。”
这答案很符合蒋行舟对阮阳的了解,阮阳此人,最是爱憎分明,世界在他的眼中只分为黑白两种,很难有存在于二者之间的人。
“阮阳,”蒋行舟突然道,“你不信我,也要信你自己。”
阮阳回头:“信我自己什么?”
“不会放任我出事,”蒋行舟将臂弯紧了紧,“当时那么凶险你都将我救下来了,不是吗?”
话虽如此,蒋行舟压根没有再经历一次那般险情的打算。
阮阳不说话了。
二人随便歇息了片刻,起身回了朔州。
一直到客栈,阮阳都眉头深锁,终于下定了决心,剩下的就全都是不舍了。
得知接下来要去京城,小厮没说什么,按照他以往的脾性定是要劝两句的,但到头来也都是自讨没趣,便干脆不劝。
然而他二人不管怎么样都要跟着,蒋行舟略作思索,答应了。
翌日,阮阳起了个大早,盯着包袱发呆。蒋行舟陪着他用过了早点,又出去走了一圈,二人在城门口分别。
阮阳从蒋行舟手中接过包袱,深吸了一口气,“万事小心。”
蒋行舟沉沉嗯了声,在他颊侧落下一吻。
第75章 恩怨
北边的雪落得很早,树上本该光秃秃一片,又被白雪覆上了枝杈,只不过这场雪没有那么大,下了一晌便停了。
因着罗洪受伤昏迷,罗晗一行歇在了顺宁镇的客栈,请大夫来看了,简单包扎了一下,老大夫说,还是得待回京再好好治。
蒋行舟来的时候,正碰上老大夫出门。
蒋行舟认得这大夫,但大夫却不认得蒋行舟了,等蒋行舟自报姓名,大夫又回忆了好一阵,才猛然想了起来,惊喜道:“你……你是街尾那个、那个蒋家小郎啊!”
蒋行舟笑着问他:“赵叔身体还好么?”
“不行啦,人老了,”老大夫叹了口气,面上的喜色却是挥之不去,“你这些年去哪了?不是上京当官去了吗?”
蒋行舟三言两语道:“没当成。这年头,官也不好当。”
小厮在一旁看了会,道:“老爷,这位是……”
“以前很照顾我的一位先生。”蒋行舟道。
小厮最擅长这些,拉着阿南上前,两人一齐鞠了一躬,毕恭毕敬地道:“先生好。”
“好,好,”老大夫笑应了,抓着蒋行舟的手,又问,“现在在哪里呢?成亲了没?”
蒋行舟轻轻笑了笑:“在……南边,成亲了。”
小厮莫名其妙地回头:老爷啥时候成亲了?我怎么不知道?
阿南用口型提醒他:元大侠。
小厮豁然开悟,撇了撇嘴。
听了这话,老大夫更高兴了,“当时就属你和我儿子玩得来,好哇,都长大了,一表人才了,好哇!”
他热情得有点过分,拉着蒋行舟的手不放,说什么都要让蒋行舟上家里坐坐。蒋行舟盛情难却,还是委婉地拒绝了,向里抬了抬下颌,示意还有点小事。
老大夫明白了,颇为遗憾:“那你忙完了上家里吃顿便饭,你赵婶还记得你的,你刚上京那会,头两年总念叨你。”
蒋行舟笑着点头,送走了老大夫,一回头,发现罗晗正冷冰冰地盯着自己看。
客栈压根没人住,他们几乎等同于将整个客栈包了下来,罗洪在二楼躺着养伤,而其余的卫士们则在一楼候着,马都被牵了出来,应当是即刻准备动身回京了。
蒋行舟远远冲他行了个礼。
罗晗自然知道蒋行舟是来找他的,还是当没看见。
蒋行舟款步踏入,却识趣地没有近前。
他和小厮阿南择了个靠门的散座,点了两碟素菜,一壶清茶。
大堂里气氛有些诡异,蒋行舟一行三人不动声色地用菜,罗晗则干脆起身上楼。
只听身后蒋行舟的声音响了起来:“且慢。”
罗晗刚走上楼梯,脚步一顿,回过身去。
蒋行舟看向小厮,又指了指茶杯:“慢着吃,添茶。”
罗晗嘴角抽了抽,正欲转身复行,又听蒋行舟道:“留步。”
罗晗再次停步回头。
“这壶茶沏败了,叫他们换一壶来。”蒋行舟对着离开桌子的阿南道。
阿南应了声,将茶壶接了过来。
蒋行舟眼神悠悠转向了罗晗,笑了笑,“罗校尉有事?”
罗晗咬着后牙,干脆走到桌边,握着佩剑往桌上一拍。此时阮阳不在,阿南如临大敌,三两步挡在了罗晗身前。
罗晗根本不看他,冲着他背后道:“你到底找我做什么?”
蒋行舟慢条斯理放下筷子,将阿南拨到身后,“校尉如何得知,蒋某是来找你的?”
“天大地大,蒋大人就差这里的一口菜么?”罗晗冷笑。
蒋行舟挑眉:“蒋某生于顺宁镇,久未尝乡味,这也不行?”
“蒋大人,我与阮阳的与你无关,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好啊。”
罗晗愣了下,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
“不过,说到底,罗将军也是因为蒋某受伤的,正好蒋某认识一位名医,人在京城,到时候请他看看,兴许将军能大好。”蒋行舟接着说。
这位名医,便是韩太医。
罗晗自然不会以为蒋行舟真有如此好心。但刚刚才有大夫看过,说这道伤伤及筋骨,兼之罗洪年岁已大,失血过多,又迟迟不曾转醒,这伤才显得愈发棘手。罗晗就算是再投鼠忌器,也不会在这时候拒绝蒋行舟的好意。
“你说的那位名医,姓甚名谁?”
蒋行舟却道不急:“待回了京,我自会引见。”
蒋行舟本来就不饿,点这些菜也只是为了和罗晗寻个搭话的由头,两盘菜便全都进了小厮和阿南的肚子。吃饱喝足,蒋行舟再问罗晗,能不能去看看罗将军。
罗晗没说能也没说不能,兀自回身上楼,蒋行舟一笑,自觉地跟在他的身后,踏进了厢房。
罗洪面色灰败地躺在榻上,未着上衣,右肩上缠着厚厚一层雪白的纱布。
虽然罗洪还昏迷着,罗晗还是在榻前卸下佩剑,跪下去道:“参见将军。”
蒋行舟并不清楚这一对父子的相处模式,但罗晗如此行事,让他有些意外。
罗晗也没有多说的意思,站起身,查看了一下罗洪的伤势,又将纱布重新打了个结。
蒋行舟皱眉:“你这么弄不行,将军的手是别着的。”
罗晗一愣,又把罗洪躺着的姿势摆弄了几下,下手没轻没重的,怎么弄怎么别扭。
蒋行舟看不过去了,将罗洪一直被压着的手从他身下抽了出来。
罗晗面色有些不自然,摸了摸鼻子,好半天才憋出来了两个字:“多谢。”
“不客气。”蒋行舟道,“将军这样也骑不了马,外面停的那辆马车又太小,还不如晚点再动身,好歹给将军弄辆能躺下的马车来。”
罗晗便召人进来吩咐了两句,蒋行舟则示意阿南也跟上去帮衬着。
见状,罗晗不得不承认,抛开那些旧仇宿怨不谈,蒋行舟此人的一行一止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谄媚,少一分又凉薄,确实令人如沐春风。
他清了清嗓子,问道:“阮阳呢?”
蒋行舟也没打算遮掩,直言道:“他先行一步,见李大人去了。”
“你没跟他一起去?”罗晗道,“原来你二人也有分头行动的时候,当时,他那样不怕死——”
罗晗话说到一半,没说了。
“那日多亏了校尉出手相救,我二人才能逃出生天。”蒋行舟道。
“你们是要犯,不要把我跟你们扯在一起,”罗晗不再看他,转而在罗洪的榻边坐了下来,“我说过了,之前的那些都是我和他的,与你无关。”
蒋行舟给小厮使了个眼色,让他出去候着。小厮了然地点点头,对罗晗和榻上鞠了一躬,倒退着出了厢房,还不忘带上门。
门在身后严丝合缝地关上了,蒋行舟这才接着罗晗的前话讲:“巧的是,蒋某也同令尊有些。”
罗晗狐疑地看着蒋行舟一件一件褪去外衫,最后,露出了腰后的那一朵墨梅。
在罗晗震惊的眼神里,蒋行舟很快将衣服穿好,末了,又说:“知道此事的人不多,相信校尉能保守秘密。”
“你身上一直有这朵梅花?当时在京城的时候也有么?”
罗晗还想再看一眼,却被蒋行舟拒绝了。
“校尉知道这图腾什么来头吗?”蒋行舟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罗晗说。
“因为知道或者不知道,对于你来说,很可能意味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蒋行舟答道。
罗晗张了张口,蒋行舟看出来他想接着问,但又不知道该不该问。
最后罗晗收回了目光,淡淡地说:“蒋大人,如果你们在打我的注意,我只能说你们要失望了。”
即便罗晗通晓个中是非,但那些根本没办法完全抛开。罗洪的这条胳膊是阮阳砍的,虽则是为了还蒋行舟差点丢的一条命,但毕竟蒋行舟现在正生龙活虎地站着,而自己的父亲依旧不省人事。
“先不说这个,你爹好像醒了。”蒋行舟指了指罗洪。
罗洪确实醒了,但只醒了片刻,便重新晕厥过去,罗晗眼神焦急,站起来又坐下去,不知道为什么去置办马车的人这么慢还没回。
蒋行舟熟读《济世百章》,知道罗洪这样是气血凝结所致,但他不是大夫,无法贸然开口,只说:“别让将军这么平躺着,容易憋着心脉。”
罗晗拉回眼神,看着蒋行舟:“你还懂医?”
蒋行舟道:“略懂。”
罗晗将信将疑,上前将罗洪扶着坐起来,调整了个姿势,还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躺了下去。
蒋行舟不禁问:“校尉和阮阳到底有什么血海深仇?”
“我和他能有什么血海深仇?”罗晗嗤笑一声,自嘲道,“不过是我一直是他手下败将,不甘心罢了。”
他承认得倒是坦然,蒋行舟道:“这影响你和我的谈话吗?”
“如何不影响?”罗晗道,“你和他站在一边,若真有什么变故,我双拳如何能敌四手?”
屋外又下起了雪,蒋行舟却将窗子打开了,寒风卷挟着雪花闯了进来,罗晗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既然如此,我也不劝了,本来你也就是个校尉而已,是我有些托大了。”蒋行舟笑了笑,“但还是请校尉允许我跟你们一同回京,到时候请了大夫,我再不叨扰。”
本来你也就是个校尉而已……
这几个字重重地扎在罗晗的心上,但他自然知道这是激将法,沉着脸冷哼了一声。
到了傍晚,罗晗将罗洪搬上了马车,一行人便打道回京。
蒋行舟从行囊中掏出面具,覆于面上,罗晗便难免多看他两眼,发现蒋行舟注意到自己的眼神后,又很快移开视线,平视前方。
他们脚程很快,到京城时也没引起什么注意,罗洪此次是趁着休沐出京的,谢秉怀并未多想。
但这一休就休了大半个月,甚至于回京之后也迟迟未曾上朝,谢秉怀终于心生疑窦,派人往罗府走了一趟。
来人便是李枫,彼时韩太医正在内室给罗洪换药,罗晗上值未归,正是由蒋行舟给他开的门。
李枫手中提着一个被红布包着的方盒,里面是谢秉怀让他带来的补品。
他垂着头与蒋行舟擦肩而过,兀自向内走,走出两步后,忽然回头:“你是——”
蒋行舟清了清嗓子,道:“李大人,别来无恙。”
自从卸任江安县县令后,蒋行舟再没同李枫正面说上过话。
李枫的背后有太多双眼睛在看着,而蒋行舟则刚来京城就成了众矢之的,两人走得太近只会百害而无一利,故而二人几乎无甚来往,就算是上朝时遇到,也只是点头之交而已。
蒋行舟虽已不是命官,李枫想了想,还是同往常那般作了个揖,道:“蒋……大人。”
蒋行舟没有纠正他,顺手一指厢房,“将军今早才醒,眼下还在里面躺着。”
李枫并不急着走:“李某冒昧一问,将军这伤,是怎么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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