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鸢感激地抬起头,飞快揩了揩眼尾。
祭礼和登基礼,蒋阮二人都没有去,他们回了木凌别院,小厮还在那里。之前战乱的时候,他和宫娆母子一起在那边躲着,现在事平了,没有蒋行舟的允准,他也不敢到处乱跑。
阿南也跟军里请了休沐,跟着他们一起回了别院。他和莲蓬阔别一年了,担心得很。
五人齐聚,仿佛又回到了江安县的那些日子,众人都有些恍惚。
“哇,”小厮恍惚之余,跑去捏了捏阿南的胳膊,“你都这么结实了!”
阿南腼腆地笑了笑,“军里练的,都是花架子,上了战场,还得大侠救我。”
“你还学会谦虚了!”小厮只觉得他像变了个人一样,之前还是个笨弟弟,这会儿都成半个男人了。
倒也没什么好稀奇的,见过那么多死人,是个人的心境都得变上一变。
小厮撇了撇嘴,好像这段时间过去,所有人都变了,就他还没变。
就连他家老爷和阮阳之间的氛围都变了,黏黏糊糊腻腻歪歪的,以前看着就有猫腻,这阵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竟是藏都不藏了,两只手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交握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你之前不是写信说有事?”蒋行舟坐在桌边,看向小厮。
小厮突然想起来了,“噢”了一声,“老爷,我之前回了一趟附子村来着。”
蒋行舟道:“村正他们都还好吗?”
小厮点点头:“好是好,可……又加税了,足有一成呢。”
蒋行舟神色动了动:“什么时候的事?”
“就几个月前,现在村正他们快吃不起饭了。”
历朝历代来,见过山匪把人抢吃不上饭的,没见过朝廷收税收得百姓吃不上饭的。之前弘帝便下旨加税一成,再算上这次,也就是说,每十斤大米里就要有两斤喂给朝廷。
“皇帝要那么多钱做什么?”阮阳颇有诧异,“国库就穷成这样了?谢秉怀这次怎么不拦着?”
“他巴不得皇帝自掘坟墓,”蒋行舟皱起了眉,“民愤欲烈,他越能借此机会逼宫。”
阮阳道:“我们是不是得快点回去?”
蒋行舟却缓缓摇首,“急不得,且不说现在不是个好时机,万昭才经大战,民乏兵疲,不能再动干戈了。”
“村正他们怎么办?”小厮问。
莲蓬一直沉默,此时也说了第一句话:“之前皇子妃让我拿府上的东西去帮帮他们,一个两个村子还行,可西南郡现在都这样了……”
“交不起税,就干脆别交了!”阮阳一拍桌案,压着怒意道。
他是真的动了怒,一掌下去,好若手下便是弘帝的头骨一样,差点将桌面拍出一道裂纹。
小厮被这声巨响吓了一跳,心道:没变没变,只有大侠还没变,还是跟以前一样吓人!
蒋行舟只道:“再等等。”
“还等什么?!”阮阳蓦然回首,眼里满是冷到极致的杀意。
见状,蒋行舟沉喝一声:“阮阳!”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的阮阳了——像只野兽一般,只靠本能和直觉行事的阮阳。
阮阳一怔,还是被这一声唤回了理智,压着一腔躁意,道:“我是觉得,再等下去,若真是到了所有人都吃不上饭的那一步,早都晚了。”
“现在贸然出手,只会是另一场战争,没有木凌的帮助,你打算如何起势?”蒋行舟严厉道,“一个人冲进去把皇帝和谢秉怀都砍了吗?”
阮阳哑口无言。
蒋行舟从鼻中冷哼一声,面色还不太好。
阮阳才意识到方才又冲动了,还凶他了,这才真正知道错,往他坐的那侧挤了挤,胳膊贴着胳膊,轻轻顶了顶,小声道:“……对不起。”
蒋行舟不动声色,目光顺着他低头的动作,看向了领中露出来的一截雪白脖颈:“对不起什么?”
“说好要你教我的……”阮阳抬起眼,直勾勾地看着蒋行舟,“我不虚心学,是我不好。”
在这目光的注视下,蒋行舟语气软了下去,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你这是不虚心吗?”
“我……”阮阳无言以对,“蒋行舟,你别生气……”
蒋行舟还没说话,小厮却是目瞪口呆。
他回头看了一眼阿南,阿南却是一副见怪不惊的模样,而莲蓬则一直低着头,一边缝弟弟穿破了的鞋,一边摆着几张药方看。
这这这这还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大侠?
这种语气居然能从他的嘴里冒出来?!
小厮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揉揉耳朵,又揉了揉眼睛。
阿南拉了拉他的胳膊,小声安慰道:“久了就习惯了,没什么的。”
“蒋行舟,我还有个事要跟你说。”阮阳突然道,目光一转,看向了在场的其余三人。
蒋行舟领悟到他大约是要说前世的事,不方便让旁人听到,便让他们先出去。
待屋内仅剩二人,阮阳才凑到蒋行舟的耳边道:“两年后,万昭会有一场很大的地动,被害甚广,我们得在那之前拿下西南郡。”
“为什么这么说?”
“木凌的儿子是早产,体弱多虚,又逢地动,上辈子宫娆就带着他在江源一带修养,但当时我们并没有完全占领西南郡,那里还有不少谢秉怀抑或皇帝的眼线,王永年就是其中之一。”阮阳顿了顿,“王永年的女儿在谢秉怀手下做事,上辈子我没能发现,被她摆了一道。”
“所以,当时谢秉怀知道了你的背后是木凌?”
阮阳点头,接着道:“他抓走了宫娆和小世子,恰逢我那时毒发,一时不察,差点酿成大祸。”
他和蒋行舟对视,透过那一双深邃的目,看到了前世的战火。
“他们以宫娆母子二人为要挟,逼着木凌撤兵,”阮阳的视线有些飘乎,“当时我已经兵临京城了,木凌这边一撤兵,我根本连一条退路都没有。”
“怪不得你当时对木凌的态度那么怪异。”蒋行舟想起很久前,追捕王永年时,只要一提到木凌,阮阳的面色便会僵硬一分。
“我不怪他,我只能恨我自己,”阮阳摇摇头,“但事到如今,都不重要了。”
“你们当时为什么没能顺利拿下西南郡?”
“因为匪患,我们不仅要跟郡军打,还要提防无处不在的山匪。”
蒋行舟感觉有些古怪:“也就是说,我当时还在西南郡?”
阮阳点头,又见他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算起来,从我上任,到平定匪患,上辈子总共花了五年的时间,”蒋行舟此时才骤然琢磨出不合理来,“我一直在查这一桩案子?”
这事阮阳无从知晓,上辈子的蒋行舟没有告诉他,“确实……有点慢了。”
不是有点慢,是非常慢。
他知道蒋行舟的才能,就算没有他的帮助,或许会比这辈子的进程慢一两年,但五年也太长了。
阮阳想不通:“那你当时是为什么留在西南郡呢?”
蒋行舟凝视着阮阳的眼:“我感觉,和你起义有关。”
“是为了帮我?”阮阳觉得这个说法有点离谱,“你当时都不认识我,我们也没打到江安江源那边。”
蒋行舟却道:“或许我不是为了帮你呢?”
他将阮阳重生之后在西南郡的所有事从头到尾重新顺了一遍。二人初见,涵音子被杀,赵历强抢民女,民间流言大盛,朝廷派御史李枫前来彻查,赵历落网。
“上辈子,李枫也来西南郡了吗?”
阮阳回忆片刻,道:“来了。”
闻言,蒋行舟重新陷入沉思。
也就是说,这些事之中,只有李枫来西南郡督查贪污一事是和上辈子对得上的。那么他们唯一的线索,或许就只能从李枫手上得到了。
如今他们已经知道李枫周旋于赵太后和谢秉怀之间了,再兼之李枫此前对阮阳有过拉拢之举,蒋行舟一时不知,此人到底是真的深不可测,还是单纯的圆滑而已。
夜已入更,一轮明月早上枝头。
蒋行舟看了看天色,道:“算了,先就寝吧,明日再说。”
被他这么一说,阮阳才感到困,不禁打了个呵欠,睫毛上沾了两滴泪。
见人如此,蒋行舟心中倏而泛起一丝恶劣。
阮阳还没查觉,起身往内室走去。
蒋行舟紧跟着走进来,斜靠在帐柱上,对他道:“以后不要这么急,本以为你都学会了,出师了,结果还是原形毕露,还是原来那个笨蛋鲁莽的阮阳。”
提及先前的事,阮阳自知理亏,被蒋行舟说了也不还嘴,但蒋行舟看出他心里有些不甘——那双唇微微向下撇了撇,眼神也并不看蒋行舟。
“你不服?”蒋行舟扬起下颌,微微眯着眼。
他此时不像之前那样严肃,阮阳知道他没在生气,便道:“是你说话大喘气,要让我等,又不说为何让我等。”
“是在怪我?”这一问,语气带着纵容。
阮阳背过身去,就这么毫不设防地站在榻边,伸手去拽身前的衣带,“是啊,怪你。”
他还未解开外衫,便觉那不可言说的地方一痛,一声脆响在安静的内室荡了开来。
啪——!
阮阳突然意识到蒋行舟做了什么,猛然回头,脸上泛着红,半是恼,半是羞,还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你打我??”
蒋行舟却颇爱看这样的他,心念一动,欺身上前。
眼前,蒋行舟的脸骤然放大。阮阳早已食髓知味,此时便忘了羞,藕白的胳膊虚虚地搂了上去。
“不打了。”
说话时,双唇相擦,带着点酥麻的痒意,后话便被一个吻碾碎在齿间,含混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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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阳谋
次日,阮阳醒来的时候,只见蒋行舟披着薄衫,懒懒靠在床头,手里还捧着一本书,有一下没一下地翻。
阮阳睡得晚了些,过了一会才醒。
蒋行舟脑中满是昨晚未解的事,饶是诗经也看得囫囵吞枣,见阮阳醒了,索性将书一扣,“醒了?”
“嗯……”
“饿吗?”
“嗯……?”
阮阳刚睡醒的时候有点迷糊,他和蒋行舟共眠的时候,一向松懈得有些过分,更何况现在已经不是当时那些刀尖舔血的日子了。
等了片刻,阮阳眼神逐渐找到了焦点,蒋行舟才问:“这回醒了?”
阮阳伸了个懒,也坐了起来,下巴搭在蒋行舟的肩头,凑过去看他手里的书,“看的什么?”
蒋行舟将书皮亮给他看,是一本诗经。
阮阳看出他有些心不在焉,“在想什么呢?”
“在想李枫,”蒋行舟道,“你说,李枫比较怕谢秉怀,还是皇帝太后?”
阮阳想了想,很坦然地说:“不知道。”
蒋行舟没再继续问了。他翻身下榻,将衣服拿来给阮阳,旋即向外走去,不片时便端进来两碗粥,几碟小菜,一屉酱肉包。
万昭这边的早餐多带荤腥,他二人都吃不惯,别院的厨子也知道他们两的习惯,特意按照雍国口味替他们做的。
酱肉包的味道很不错,却和阮阳之前吃的不大一样,便多吃了两个。
二人一边吃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对李枫来说,一边是谢秉怀,一边是皇帝太后,两边都是大患。如果他背叛了谢秉怀,谢秉怀不会轻易放过他,”蒋行舟又夹了个包子给阮阳,“如果被太后察觉了他的勾当,则更是死无葬身之地。”
阮阳张开嘴来接,含含糊糊地说:“所以他需要一个全身而退的法子。”
“阮阳,你给李枫写封信,让信鸽送去京城。”蒋行舟突然道。
阮阳不明所以,还是匆匆将包子咽了下去,跟着蒋行舟来到桌旁,提起兔毫,吸饱了墨汁,移到宣纸上方,却不知道要写什么。
蒋行舟对他说,当时李枫跟他说了什么话,只管原数写上。
阮阳回忆片刻,落笔:
-我欠你一个人情。
“这样行吗?”阮阳收了笔,看向蒋行舟。
蒋行舟站在他的身侧,点点头。
“不写落款?”
“不用写,他也能猜到这封信是你寄的,从而得知你我其实未死。到时候就看谢秉怀和皇帝谁先知道此事。”蒋行舟从他手中接过笔,放进笔洗,一下一下慢慢地涮,墨色便悠然荡开,“又或许,李枫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给任何人。”
“你在试他。”阮阳道。
阮阳说的不错,这确实是试探。一封信并不能成为什么证据,就算谢秉怀他们真的知道了此事,也不一定会尽信。
“那又如何得知是谁先知道的呢?”
蒋行舟道:“障眼法,我们假意透露出我们在哪,则到时候先知道消息的人一定会派人来探虚实。”
阮阳顺着他给的思路想了下去,突然顿悟。
如果李枫察觉此信来自于阮阳,他一定会从一切蛛丝马迹下手,企图找到阮阳的位置。
仅靠一封信很难知道写信人究竟身处何方,寥寥无几的线索便是笔、墨、纸。
阮阳用的是普通兔毫,这种笔南北都十分常见,写出来的字也没什么特殊的。
墨也是普通的墨,平民百姓能用得起的那种,里面什么都没加。
唯一能下手的就是纸了。
雍国南北幅员辽阔,北方多用楮树、桑树造纸,色泽洁白,纸纹如绵;而南方大多以藤、麻、麦秸造纸,质地相较起来略显粗糙;而到了万昭这里,大部分的纸甚至使用晒干的海藻造的,颜色上又大有不同了。
如果李枫收到一张细如棉纸的信,第一时间一定下意识以为此信来自北方,而不会想到西南郡。
对于李枫来说,这将是非常模糊的线索,但愈模糊愈好,对于聪明人来说,往往线索不多的时候才会胡思乱想,每一个细节都会过度解读。
“蒋行舟,你还会造纸么?”阮阳突然问。
蒋行舟轻轻一笑。
信一寄出去,他二人就得立马动身了。
这次的目的地是北边,朔州一带。既然要骗京中派人来查,只有亲自去才能分辨究竟是谁派来的人。
蒋行舟重新给二人都做了面具,小厮和阿南也要随行,便替他俩也做了两张。
阿南有些遗憾,莲蓬还是不愿与他们同行,不过在宫娆的帮助下,她已然在别院旁边开起了医馆,此时正好也忙得走不开。
四人化成了万昭的商人,绕了一个大圈,从朔州以北的边关入了雍国国境。
此时已是深秋,隐隐带着些刺骨的冷意,蒋行舟便从行囊中拿出冬装,让阮阳穿上。
“我不穿,”阮阳说,“太厚了,不好动手。”
“这次不用你动手,”蒋行舟的态度不容置喙,“穿上。”
朔州本来就偏远,加上这几年朝里作妖,此时的景象很难用凋敝二字轻描淡写地形容过去。
小厮和阿南都是第一次来这么北的北方,本以为平南县已经是全雍国最穷的地方了,怎料朔州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所有被流放的人大多都是往朔州来的。”蒋行舟从小在这一带长大,已是不以为奇。
小厮道:“当时老爷也差点被流放朔州,多亏了有大侠。”他看向了阮阳,不过后者没在看他。
小厮难得想拍阮阳的马屁,没拍到,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四人在朔州待了一段日子,这期间行事很是张扬,几乎是处处留名,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是谁。
北方入冬早,天黑的也早,不到酉时便黑透了。
就在这静谧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彼时,蒋阮二人已经宽衣上榻,阮阳耳尖动了动,征得蒋行舟的同意后,将外衣一套,从窗户飞出,往骚动传来的方向而去。
他飞身上了房顶,只见两条街开外,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正在没命地狂奔,其身后跟了几个戍边守卫。
逆着月光,阮阳眯起了眼,发现那披头散发形如骷髅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作恶多端的前西南郡守,赵历。
他飘然落下,堵在了赵历的去路上,从地上拾了颗碎石,在手心抛了两下。
赵历这厮正跑着,突觉膝盖一痛,整个人便失去了重心,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他还下意识用手撑了一下,手心便被粗糙的地面蹭了一手血。
赵历根本顾不上疼,爬起来又要跑,却被不知道什么人一脚踩在了肩膀上。
赵历被这力道怼得重新跪在了地上,抬起头,只见阮阳目光如霜,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自己。
经历了当时那几刀,赵历对阮阳可谓是怕到了骨子里。在看清阮阳的面容的一瞬间,他大睁着眼,瞳孔缩成了一个小点,仿佛浑身的血液都不淌了,心中的恐惧丝毫不亚于见到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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