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看着这样的,他又觉得这话有些残忍,可说都说了。
“大侠,”泪眼汪汪看了过来,鼻尖哭得通红,“我想回家,想见阿南。”
阮阳看向榻上的睡得像死猪的赵历,目中狠色一闪。只要他愿意,立马就能送这个满手鲜血的酒肉贪官去见阎王。
但是他不能。
阮阳并不打算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身上,他还打算去江源城内赵历的府上找找,看会不会有什么蛛丝马迹。
几日下来,阮阳发现了一丝端倪,而却一无所获。
不过出乎二人意料的是,赵历居然一改往常的作风,把接入了江源赵府。
“嗯,那就再去找大夫买点回来。”
“还买啊……?”小厮挠挠脑袋,跟在蒋行舟身后往里走,“我看那元少侠也不会回来了吧,他们行走江湖的四海为家,谁知道这会儿溜达到哪去了。”
蒋行舟长吟片刻,还是说道:“买吧,备着。”
小厮不大情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嘟囔道:“挺贵的药呢……天天熬了也是白瞎。”
蒋行舟高大挺拔的背影蓦地一顿,小厮立马看出来了他不大高兴,便吐吐舌头,又将脖子往后一缩,不再吱声了。
却听蒋行舟悠悠道:“再等一旬吧,他若不回来……便罢了。”
小厮“哎”了一声,蒋行舟便从腰间掏出银子来塞到他手上,等接过后才踏进书房,反手把门一关。
他将买来的书妥善放好,再落眼书桌上凉透了的药碗,默默将它尽数灌给了窗边的绿植。
此时距离二人不欢而散已过去近一个月了。
四月将近,莺飞草长,云柳燕回。
蒋行舟最近在忙着调查前任县令的案子。他发现前任县令死得太过突然,而在前县令死后其妻儿也不知所踪,实在蹊跷。
更为蹊跷的是县令府账簿上每个月都会支出的一笔费用,并没有详细阐明支出的目的,收入一栏里也没有相应的收入,但是总计却都能对得上。
大概是一本精心制作的假账,为了掩饰什么。
蒋行舟一直忙到傍晚,小厮唤他去吃饭,又说这两日一直有个人在府外鬼鬼祟祟地徘徊,不知道是什么人,一有动静就溜,跑得快得跟耗子似的。
“不过今天好像是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小厮想了想,又补充道。
待他说完,蒋行舟问:“没看到长什么样子?”
“没有,”小厮摇头,“但是感觉都年纪不大的样子。”
“许是乞儿也不一定,下次见了给点银钱。”
“知道了,”小厮咧嘴笑了,“我们老爷心最好了,为了没见过几面的元少侠都这么上心,现在又是街边的小乞丐。”
说着,小厮伸出一个大拇指,而后神色又落寞了起来,“只可惜,老爷明明科举考得那么好,人家都留在京城里吃香的喝辣的,咱们却得在这山匪横行的地方受苦……”
蒋行舟轻轻一笑:“你觉得苦么?”
“怎么不苦?”小厮道,“这江安县地方不大,破事不少。我看老爷每天都忙到深夜,觉都睡不好。”
蒋行舟将汤匙放下,正要开口,却听正门的门环被叩响了。
小厮机灵道:“我去看看,老爷慢吃。”
待小厮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封信,没有信封,只一张纸,规整地叠着,简单地用浆糊粘了两个角。
蒋行舟将碗筷一推,伸手接过,打开一看,上面赫然十几个大字:三月廿五,太阳落山,桂香楼后巷见。
“桂香楼?不就是城北的那个酒楼么?”小厮凑了脑袋上来,“三月廿五……就是明天啊。”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照猫画虎写出来的,看来写信的人不识字。
是那两个乞丐吗?
“老爷要去吗?”小厮面上浮过一丝担忧。
自然要去。
蒋行舟重新叠起这封信,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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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街上人群喧闹。
虽世道不平,但到了黄昏傍晚这个时候,江安县里还是难得热闹。
穿过熙攘的主街,城北显得安静了不少,桂香楼外只有几个常来的食客,三两成群高言阔论。
蒋行舟猝不及防被人一拽,下一秒便置身于一个晦暗的小巷之中。
他被推着胸膛,后背抵在墙上。因天色已晚看不清面前之人,可只瞧那一头凌乱的乌发,蒋行舟便心念一动:“元少侠?”
他没想到阮阳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找他,更何况是这个场景。
面前人身形微颤,显是强弩之末,此时正强撑着站直,饶是如此也显得颇为吃力。
“蒋行舟,是我……”阮阳抬起头来,嘴角隐隐露出可见淤青,面上也被划破了一道血口。
“你受伤了?”蒋行舟双眉紧蹙,瞳孔微缩。
抵着胸膛的那只手五指修长,手心微濡,隐隐透出的温热传到了蒋行舟的心口。他大概是站不住了,凭借着这个动作将身体的力量卸在了蒋行舟的身上。
阮阳四下看了看,主街上熙熙攘攘,而这个小巷子逼仄狭窄,平时根本无人经过,更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事情。
但他还是轻轻踮起脚,凑近了压低声音断断续续道:“赵历……是幕后的那个人……他发现了……”
温热的鼻息扑在耳畔,蒋行舟没想到阮阳竟还在追查此事,很快便在脑中补全了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赵历才是山匪魁首,阮阳这一阵子应当是在调查此事,但在调查过程中被赵历发现了。
“……会……连累你……”
赵历官职高居郡守,阮阳担心会连累到他。
“……不能去……府上……”
所以不能去县令府找他,才约在这里。
“……还没拿到证据……我……会再来……”
说完这话,胸膛上的那只手垂了下去。蒋行舟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你要走?”
阮阳摇摇头,又点点头,看起来已是精疲力竭。
蒋行舟不知道这段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不能就这么放阮阳离开。
他将心一横,长臂一揽,干脆将面前虚弱的人打横抱起,宽大的袖袍正好遮住阮阳的面容。
蒋行舟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好轻。
这人真的太瘦了。
阮阳只觉得天旋地转,紧接着眼前一黑,便不由挣扎起来。
蒋行舟沉声道:“别动。”
挣扎了两下,阮阳乖乖不动了,蒋行舟又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带你回府。”
怀中人在摇头:“不行……”
“别说话了,”蒋行舟看了看巷外的人流,而后重新低下头来,“你需要医治。”
就在这时,巷外有几人滞留,蒋行舟便抱着阮阳往深处一闪。那几个人站着聊起了天,蒋行舟便只好等着。
“对不起……”
这一声微弱至极,和着那几人的谈话声,蒋行舟几乎以为是幻听。
“对不起什么?”蒋行舟将人往上垫了垫,手底下的衣衫有些黏腻,可能是血。
“涵音子……杀早了……”
听到这话,蒋行舟神色复杂地垂下眼,本就线条利落的面容上便多添几分锐意。
元软,你究竟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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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阳伤得很重,伤口几乎遍布全身,给他洗澡时洗澡水很快就被染红了。大多是箭伤,看这架势,赵历是不惜下了死手,但一般想杀人灭口的话在箭镞上涂上毒药更为万无一失,更何况西南盛产毒草。可赵历并没有这么做,更像是想留一条活口。
为什么?
而且阮阳说怕连累到他,阮阳武功高强行踪诡谲,为何会担心赵历追查到蒋行舟身上?
除非……赵历认识阮阳。
蒋行舟思量渐深,只听榻上阮阳不住痛吟,大汗淋漓,很快便将床褥都浸湿了。
大夫应声转过头来,对蒋行舟抱歉地解释:“是这位公子身上的毒在作祟。”
蒋行舟阔步走去,站在榻边,“应该……很疼吧?”
“他自己应该也吃了药,”大夫递给蒋行舟一个药瓶,打开一看,里面是乌黑的小药丸,苦味冲鼻,“也是用以暂缓毒性蔓延的,但不知道是哪里得来的方子,和老夫先前开的药方有所相冲,所以才让他这么难受。”
大夫叹着气,手脚麻利,不一会就给阮阳包扎完毕。他浑身都有伤,缠满了纱布,这会儿看起来像个布扎娃娃。
蒋行舟吩咐小厮送走大夫,又低声要他这两天务必找到那一男一女两个乞丐。
次日傍晚,阮阳还是没醒,但那一对乞丐却是不请自来了。
听小厮说,他们如往常一样在街上徘徊,被眼快的侍卫发现,大概问了两句,说是名唤莲蓬和阿南。
只消一瞧,蒋行舟便将阿南认了出来。
从二人话语间,蒋行舟很快得知二人是姐弟关系,姐姐要被送去给赵历暖床,阮阳便将计就计,意图抓到赵历的把柄。
赵历此人实在警觉,兴许是姐姐连日试探让赵历有所怀疑,又兴许是每次想和她共度良宵的时候总会沉沉睡去,赵历怀疑她是受人指使,便设下天罗地网,打算瓮中捉鳖。
“那日……大侠是为了护我才受了这么多伤……”莲蓬面色怆然,“他说他答应了阿南要救我的。”
说着,莲蓬侧首看向阿南,后者接着道:“大侠说让阿姐来江安县找蒋大人,还说蒋大人心善,应该会收留我们姐弟二人,但千万要避人耳目,万万不能给大人添麻烦。”
“……他这么说的?”
“是的。”
蒋行舟又问:“信是你们写的吗?”
“是我写的,”莲蓬说,“那天他们人很多,都是冲着大侠去的。大侠杀出一条血路让我先跑,还说他定能脱身,要我出来后找到大人,告知会面地点。我不识字,只好找人问,一次也不敢问太多,怕败露了大侠的打算。”
“那你们怎么不直接正大光明地进来同我说?”
“是阿南……”莲蓬回身摸了摸阿南的脑袋,“他不敢见您。您让他改邪归正,他却还和山匪厮混在一起。”
莲蓬叹了一口气,她年纪不大,却颇有些少年老成的神态,“但却也是因为这样才能遇到大侠这个大恩人,我让他不要太自责。”
莲蓬复看向蒋行舟:“大人,阿南不是坏孩子。”
阿南听着听着就哭了,起身抱住莲蓬。姐弟俩依偎在一起,这段日子也是受了太多苦,这会儿全发泄了出来,泣不成声。
蒋行舟让他们先在府里歇息,二人都感激至极,甘愿为奴为婢当牛做马来报答蒋行舟的恩情。
听过姐弟两一番话,蒋行舟心中已有眉目。
他坐在书房案前,手中是前县令执政时的账本,脑海中的思绪却是七零八碎,眼神也顺着大开的窗户望向不知何方。
来江安之前,他做过功课,了解赵历的生平,也知道赵历的为人。或许起先赵历是为了抓出指使莲蓬的那个人才设局,但见到阮阳之后才改变了主意,要活捉他。
如此想来,“元软”的姓名是随意编造的,武功之高绝非寻常江湖之辈。他没有过所,虽是流民,气质却是不落俗流。况且他只在夜间行动,应当是为避人耳目,是有人追杀他吗?
再兼之,其身中无名剧毒,寻常野草树皮会有这么棘手的毒性吗?这毒一定出自绝顶名医之手,而天下名医大都汇于京城一带……
以及,身为太守、太后堂弟的赵历居然会认识他,且不惜冒着他逃脱的风险也定要生擒他,其理由究竟又是什么?
这一切的一切看似毫无联系,可又千丝万缕穿插在一起,让蒋行舟一步步接近一切的起点,也是真相之终。
元软……
元软,元软……
软,阮,元,阮……阮阳!
稷王之子,当今圣上的堂弟,正在被举国通缉的阮阳!
第7章 试探
这一晚蒋行舟睡得很浅,一个梦接着一个。县令府不大,他与阮阳的厢房不过一墙之隔,能听到阮阳那边细微的动静,看来也是睡不安稳。
翌日一晨,天刚泛起鱼肚白,蒋行舟就去了县衙,回来时正巧见小厮端着药往阮阳那走,便拦了下来,接过药碗。
“我同他说点事,别让旁人靠近。”蒋行舟吩咐道。
小厮点点头,看老爷神情,这事应该非同小可,应当也不是他一个奴仆能打听的。
蒋行舟进了屋,还没来得及坐下,恰见阮阳悠悠转醒。
“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阮阳的声音沙哑极了,带着刚睡醒的迷糊劲。
“一晚上,没有很久,”蒋行舟一手端药,反手将门关上,“另外,你身上的那个药就别吃了,大夫说方子来路不明,和他给你开的这一副有所相冲,两种药一起吃对你有害无益,反而会激发毒性。”
阮阳花了两三秒才眼神清明,意识到自己在哪之后,第一句话便是:“你怎么把我带回来了?我不能跟你待在一起的。”
蒋行舟想说,不把你带回来的话恐怕你已经死了。但他没出声,把药碗连着托盘放到榻边,让阮阳自己喝了。
阮阳恍若未闻,翻身下榻,动手扯身上的纱布。
蒋行舟抓住手腕制止,用眼神示意他躺回去,“把药喝了。”
其态度不容置喙,阮阳还要推脱,只听身后又道:
“殿下——把药喝了。”
“——?!”阮阳有如晴天霹雳,瞳孔骤缩,猛然回头。
蒋行舟迎上目光,指尖点点药碗。
阮阳像生了根一样不动弹,似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又不敢直接确认,俊秀双眉蹙在一起,对于坐在那里的蒋行舟要看不看的。
这会让他走他都不走了。
那一句“殿下”如落湖之石,激起了阮阳心中千层涟漪,捧起碗喝药时还不住地往蒋行舟那里瞥,试图从他面上寻到什么端倪。
不同于阮阳的焦虑心虚,蒋行舟则八风不动,双目含笑地看他灌了两三口,这才接过碗,一看,还剩了个底子。
阮阳拉住他:“你刚刚叫我什么?”
“我刚刚叫你什么?”蒋行舟看着他的眼睛。
“你叫我……殿下?”
“是我叫错了。”
听他这么说,阮阳虽是宽心不少,却有些摸不着头脑,再叫错也不能对着寻常百姓乱喊殿下吧?
只听蒋行舟又道:“你本非嫡出,上又有长兄,世子之位确实还排不上你,叫殿下确实唐突。”
他思索了一阵:“不如还是叫少侠吧,阮少侠。”
这话更是宛若天降一道响雷,砸得阮阳瞪大双眼:“你——?!”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蒋行舟笑了,“不如你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接近我?”
见人不答,蒋行舟也不急于求成,把碗重新放在托盘上,推过去:“喝完。”
屋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阮阳也不接,率先移开眼神,底气少了一半:“我想让你帮我。”
“不是这个,”蒋行舟摇了摇头,“我自然知道你的目的,我说的是,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帮你。”
阮阳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我不能说。”
“有何不能?”
“因为,因为……”
阮阳因为所以了半天,才道:“其实有一个人告诉我,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所以我……”
他不擅长撒谎,事实上他也并没有准备好合适的说辞,一番话说得坑坑巴巴。
这话一听就是瞎编乱造,但蒋行舟和阮阳此前素未谋面,完全谈不上过节恩情,便只能认为真的存在这么一个人,跟阮阳提起过自己,才让阮阳动了心思,不然这些巧合完全解释不通。
至于这个人的目的,蒋行舟尚不可知。
阮阳接着解释:“我本想待西南匪患了结之后再同你和盘托出的,谁知你这么早便查到了这个地步。”
“嗯,你本想。”蒋行舟点头重复,态度让阮阳捉摸不透。
“是真的!”
“既长着一张嘴,要怎么说都由你。”
阮阳急了:“我没有恶意!”
闻言,蒋行舟端了副好整以暇的姿态:“你如何证明?”
“我可以跟你说所有我知道的事,你大可以问我。”
“好。”蒋行舟道,“是谁告诉你我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
“……一个故人。”
“姓甚名谁?”
“……”
蒋行舟收袖一笑,好像在说,看吧,这点问题都答不上,谈何诚意?
阮阳只觉得这笑刺得他像一场笑话,两颊都泛起微红——恼的。
“问点别的。”好半天,他才憋出这么一句。
蒋行舟却说:“不问了。”
“你我相识不过月余,”他接着道,“我只消稍一,你自己倒急着自证起来,还说要我帮你,未免太过轻信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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