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不信,你有没有想过,若如你所说,那有没有可能,他背后另有其人?”
“这……”阮阳语塞。
“你就这么把他杀了,再或许他是无辜的呢?”
“……这断不可能。”这次阮阳回答得很坚定。
蒋行舟的脸色越发不好看:“我还是那个问题,你如何得知?死无对证。”
阮阳张了张口,又沉默了,无声地看着蒋行舟。
“你们江湖中人,打打杀杀的或许早已习惯了,”蒋行舟却重新低下头,不再看他,“可我不一样,就算他有罪,也应论罪行刑,若是一味地快意恩仇,那人与兽又有什么分别?”
“可那些山匪——”
“他们为非作歹已是板上钉钉,杀了,也只能说是他们自寻死路,我断不会因此怪你。”
阮阳不解极了:“可那涵音子也是匪,又有什么分别呢?”
蒋行舟长长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跟他说不通。
他将一摞纸推到桌案的那边,上面是他这几天调访县民所得的结果。
虽然说阮阳没有要求他帮助,但他总觉得阮阳需要这个,便让衙役巡街的时候多问了问。
阮阳伸手去拿,全部看完后才得知,现在这个时间点,涵音子还未成气候,更不要说什么山匪魁首,他平日做的事情最多也就是坑蒙一些做法事的钱。
纸上字迹俊逸,一字一行都写得端正有力,阮阳彻底愣住了。
他忘了事情的一切都应该有原本的起承转合,只不过他是已知结果而已。
手中无意识地捏拳,纸面因此皱成一团,阮阳磕磕巴巴地道:“那……又如何?留他不杀,日后必成大患!”
他声调不自觉地抬了起来,此话一出,连烛火都摇了摇。
好半天,蒋行舟才道:“你这样行事……”
他顿了顿:“无异于草菅人命。”
这语气中满是疏离,阮阳瞪大了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上辈子他也杀了很多人,为什么上辈子的蒋行舟没有这样说?
他明明不是说……他不是说,说自己是先驱者吗?他不是只恨不能相助吗?
难道重生之后,蒋行舟不再是上辈子那个与他相见恨?晚的一夜知己,他不是上辈子那个蒋行舟了吗?
阮阳踉跄着后退两步,讽刺一笑。
听到这声笑的蒋行舟手底下顿了顿,低声道:“此前本想替你在城里寻份差事,毕竟你们刀尖舔血也不长久,不过,感觉你并不需要。”
“元少侠,你我……不是一路人。”
这是很委婉的逐客令,只不过无人回应。
等了一会,蒋行舟嗅着空气中残留着的微微的血气,又想起数天前那个杀伐果决的身影来。他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没来由觉得有些懊悔——自己是不是说得太重了。
或许元软从小便是这么过来的,他不知何为正何为邪,自然会以自己的方式匡扶正义。
不过那道士确实有罪,只不过这种处刑方式让蒋行舟一时难以接受而已。
罢了,罢了。
“抱歉,是我——”
这话没能说完,因为蒋行舟再抬头时发现桌前空空如也,只有随风翻飞的书页证明了这里方才站着一个人。
——阮阳早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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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阮阳并没走,他就在屋檐上坐着,一条腿屈了起来,搭着胳膊。
天边就是月圆,他都忘了今天是十五。
上一世他死的前一天也是十五,透过铁窗,满月就挂在没有星星的夜幕里,倾洒出一片皎洁。
阮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哭还是该笑,他不觉得自己杀错了人,就算眼下涵音子是无辜的,可他早晚会酿成大祸,早杀晚杀又有何异?
面对蒋行舟的指责,他更多的是感到委屈,在此之前他几乎没有体会过这种情绪,自然也不知道从何疏解。
方才蒋行舟说什么?
说什么……不是一路人?
阮阳无声一嗤,或许他本就不该来找蒋行舟的。
或许重生之后所有事都变了,原本想好的那些“若能重来”……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他就这么呆坐了一个时辰,纵身跃下,踏风而行,隐入夜色之中,再寻不见——就连眼角的那一抹晶莹也被风吹散了,不知落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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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阳歇在了城外的庙里,这庙本来是求出入平安的,但民众们发现山匪打劫根本不挑日子,求了也是白求,而且这庙也在山里,位置偏僻,于是便渐渐都不来了,这庙才荒凉了下来。但所幸也只荒了小半年,各种设施还是齐全的,足以遮风挡雨。
次日一晨,鸟鸣之中,庙外响起了脚步声。
不一会儿,荒庙的门被推开了,朝阳中,五六个面色凶狠的男子逆着光走了进来,阮阳不躲不藏,就这么直直映入他们的眼帘。
打头的男子看了看坐在地上的阮阳,大抵是看他穿得寒酸,也没有要抢劫的意思,只伸手一指,颐指气使道:“你,滚出去,这儿我们占了!”
见阮阳不动,那厮大概是作威作福惯了,没见过如此胆大之人,怒喝:“说你呢,没听见啊?”
阮阳掀眼睨他。那厮怒上心头,“嘶”地吸了口气,卷起袖子便作势要打,又被身后一人拉住了。
阮阳这才发现,几个男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小鸡崽,方才被几个魁梧男人挡着才没看见——正是那日他饶过一命的小山匪。
“大哥,我觉得,我、我们还是换个地方……”那小山匪根本连看都不敢看阮阳一眼,虚虚地提议道。
“换什么地方?”那厮搡了一把小山匪,不以为然,犹对着阮阳喝道,“没长耳朵?老子叫你滚!”
阮阳慢吞吞站了起来,还未置一词,那小山匪竟被吓得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捂着嘴,连滚带爬地爬出了荒庙,当真是被阮阳之前的身手吓破了胆,知道他此时又要开杀戒,便干脆撒丫子开溜。
可是,溜又能溜到哪里去呢?
只听荒庙中顿时惨叫四起,没过几息工夫,阮阳天降而至,拽住了还在狂奔的小山匪的后领子。
“改邪归正,这四个字你听不懂是不是?”
“大、大侠饶命,求求大侠,大侠饶命!”小山匪哭了出来,想跪下去求饶,又因为领子被提着跪不下去,面色被勒得通红。
懒得再听他狡辩,阮阳心中的不耐已到至极,正要拧断这小山匪的脖子,耳边却猛地响起那个温润又不失疏离的声音,说他草菅人命。
阮阳鬼使神差地将手一松,小山匪重获空气,捂着脖子牛喘起来。
任他喘着,阮阳收回了手:“你叫什么名字?”
小山匪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又捡回了一条命,挤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出来,忙不迭回答:“小的、小的叫!”
“当日以为你会改邪归正才饶你不死,今天我有什么理由不杀你?”
“我、我——”
阮阳难得耐心,等他把话说完。
笑不出来了,嘴巴微张着看向阮阳,眼泪竟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又被他一把抹去:“大侠饶命,我不是真心要当山匪的,我、我阿姐……我阿姐被他们抓走了!”
“你阿姐?”
“他们要送我阿姐去给一个官爷当通房,可听说那官爷狠毒得很,之前送去的根本没人活得下来……”一边抹眼泪一边又不敢真的放声哭,生怕阮阳把他像摁蚂蚁一样摁死了。
阮阳听了这番话心生狐疑,这伙人明明行的是山匪勾当,又和当官的扯上了关系。
但再看这,倒不像说谎的样子。
看来蒋行舟所言有理,那涵音子只是个傀儡,并非最终的魁首。怪不得上一世蒋行舟足足花了数年才能平定匪患,原来是背后还有一座大山。
那或许……如果涵音子没死,他反而可以顺水推舟揪出那个“官爷”来。
思及此处,阮阳心中本该纷然杂陈,最终都被压了下去,只问:“你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
“你阿姐现在在哪里?”
哭丧着脸:“不知道在哪个山头……所以小的才跟着他们,祈求哪一天能换到阿姐在的那个山,把阿姐救出来……”
阮阳此时不知道在想什么,问道:“你阿姐叫什么名字?”
忙答:“叫莲蓬。”
“我能救你阿姐。”
“真、真的?!”眼睛一亮。
“嗯。”
不待他谢,阮阳伸出一只手掌,“别让我再看到你和这些山匪有什么来往,否则我定杀你。”
嘴巴一瘪,眼泪又冒了出来——若非救姐心切,他又怎么愿意踏上这条不归路。他低头囫囵擦去泪水,再抬头时,只听凌风过耳,面前哪里还再见得到什么人影。
半个月后后,某山山头。
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大本营,坐落着五个营帐,里面约摸住着几十个山匪。
阮阳跑遍了江安县周围的匪营,终于在这个地方发现了年轻女子的行踪。看那少女的长相同阿南有几分相似,应当就是阿南口中的了。
看到的样貌,阮阳便明白这些山匪为什么盯准了要拿她去讨好那位官爷了。
兴许是为了保证的清白之身,这些匪贼难得给她单独腾出来了一间屋子,屋外有几个山匪轮流站岗,不过,就凭这区区几个臭鱼烂虾可拦不住阮阳。
趁着夜色,他没有惊动站岗的山匪,轻巧地跃入屋内。
还没有休息,见到不速之客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叫出来,便被阮阳捂住了口鼻。
“你叫?”
发不出声,只得点头。
阮阳示意她不要出声,作势要松手,明白了,又点点头,阮阳这才收回手。
“你、你是什么人?”
阮阳开门见山:“你是不是有个弟弟,叫阿南?”
“阿南……”听到弟弟的名字,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是阿南让你来的吗?”
“嗯。”
连问:“我弟弟在哪?他还活着吗?他还好吗?”
“他……还好,”想起那小山匪被自己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阮阳没有直面回答,“我答应你弟弟要救你,但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真的?你能救我?”听到这人要救自己,先是大喜,再听后话又带了些疑虑,“什么忙?”
阮阳道:“你得嫁给那个官爷。”
闻言,的眼睛瞪大了:“我……死也不嫁!”
阮阳不耐地“啧”了一声:“听我把话说完。我会护你周全,但我需要查出那人是谁,那人究竟做过什么事。”
这下才领略到阮阳的意思:“你是要我……当眼线?”
“不错。”
她还是有些迟疑的:“我哪里懂这些……如果被他们发现,我一定会死的。”
“就算不被他们发现,如果没有我的保护,你嫁过去也迟早会死,”阮阳不为所动,听上去甚至还略带漠然,“如果不嫁还可能死得更快,你没得选。”
这是大实话。
自己也知道,想到自己的结局,她不说话了,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
终于,她点了点头,眼中的泪花映着火光,显得格外坚定。
阮阳突然问:“我看你年龄也不过十五六岁,你爹娘呢?”
抹去泪水,凄然摇头:“在我和阿南很小的时候就都死了……这些年来,我和阿南相依为命,日子虽然艰难点,总归也能过的下去,谁成想却遇到了山匪——”
她本垂首兀自说着,突然抬起脸来,问道:“你如果能抓住那个官爷……是不是、是不是天下就太平了?”
在少女的认知里,只要抓住为非作歹的人,所有的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面对期盼的眼神,阮阳第一次生出了不确定的情绪来。
“不知道。”他说。
且不说那是多大的官爷,官爷背后或许还有官爷,说到底,杀了狗皇帝才能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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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山头离江安县有些距离,阮阳几次想回去找蒋行舟,却有些力不从心——他又毒发了。
没两天便要被送走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在路上多做耽搁,毕竟他答应了阿南要救人家阿姐的。
毒发起来十分痛苦,整个人就像喝醉了酒一般,意识虽是模糊的,五感却是清晰异常。阮阳只觉得经脉上有蚂蚁在爬,时不时地啃上一口,唯独啃的这一口痛彻心扉。
阮阳从腰间摸出一枚药丸,面无表情地掷入口中嚼了。
每次毒性发作的病程都不一定,上一世到了后期毒性深重的时候他曾昏睡了一周有余,而这一世毒性还没蔓延到那个程度,一两天便能恢复过来。
可惜这一次毒发却不止一两天,一直到被那些人装进马车里,阮阳的脑袋还是蒙蒙的。
许是避人耳目,他们连红嫁衣都没让穿,马车上也没有装饰,就好像是一件货物一般被塞进了马车。
若是没有遇到阮阳,这姑娘的这一辈子就要交代了。
马车晃悠悠上了路,阮阳驭轻功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最终跟到了江源城郊的一个宅子外头。
这些人没有要引马车入城的意思,就这么把从车上拽了下来,推搡着送入宅子的门内。
阮阳翻身上檐,因着毒性未退,意识还有些朦胧,不小心踩碎了一片瓦,发出一声脆响,好在无人注意。
在出发前他给过一个小瓶,里面装的是蒙汗药,要自己见机行事。就算他这两日有所疏忽,也不至于害那个姑娘丢了性命。
是夜,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被几个家丁打扮的人簇拥着回来了。
阮阳用力拍拍脸颊,强迫自己精神起来。
伏于梁上,他极目远眺,这人他好像认得,正是西南郡太守,赵历。
他之所以认识赵历,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父王与之有些龃龉。
弘帝的母亲赵太后和这个赵历是本家,又是旁支亲戚,当年赵历还在京城任职时仗着和当朝太后的远房兄妹关系作威作福了好一阵,后被稷王赶出了京城,到西南郡任职太守。
稷王得权时这厮还有所忌惮,如今稷王落马,他更是无法无天起来,不仅放任西南匪寇妄为,甚至还从中捞取油水。为了不落证据,他每玩过一个年轻女子就将之杀害,这段日子惨遭毒手的女子没有上百也有数十。
只见赵历和早就候着的山匪头子说了几句话,二人大笑不止,而后山匪头子便离开了,而赵历则推开了所在厢房的门。
房内,对镜坐着,她知道阮阳定藏在宅中某处,故而定了定心神,强挤了个笑,起身迎接赵历。
赵历显然是被的美貌所惑,见了她后愣了几息,而后面色逐渐猥琐,伸出粗壮的手臂便要揽她。
忍着恶心靠了上去,一副担惊受怕的村妇模样,酒过三巡之后才大着胆子与赵历攀谈起来。
“大人,小女新搬进这个宅院怕得很,不知道能不能请哪位道长来做个法事?”
这是阮阳先前就嘱咐好让她问的话,她一边回忆着问,一边为赵历斟酒,还不忘揩去他额头的浮汗。
“哦?”赵历对这一番温香软玉显然很是受用,“做法事?”
“小女知道有位道长叫涵音子,乡里都说他灵得很,不知可否能让他前来?”
“涵音子……?”赵历举杯的手一顿,正以为问错了话,却见他笑着牛饮一口,而后又道,“那是个什么人?很灵?”
赵历将酒杯放下,示意再给他倒满,而后起身褪去外衣,随意一丢。
“怎么?本官这儿就让你这么怕?”赵历似笑非笑地看着,膨胀的肥脸满是狎昵,“怕什么呢?是怕——”
说着,他放肆地狠掐了一把的胸脯,又羞又痛之下,惊叫出声。
“——怕本官的府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的眼泪已经涌上了眼眶,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口中只连道不敢不敢,大人的府里怎么会有不干净的东西,是小女多想了,大人莫见怪。
赵历这才冷冷“哼”了一声:“进了本官的门就是本官的人,死了也不是不干净的东西,你懂也不懂?”
这话几乎相当死亡威胁,不敢再抬脸,给赵历斟酒的手也抖如筛糠。
赵历则很满足于的这个反应,他摸了摸的手,又拍了拍她的脸,正要说话,又觉得酒劲上头,只想倒头就睡。
怯懦懦地放下酒壶:“大人……您是醉了吗?”
赵历张口嗯啊了两声,将手伸去搭在的肩上,让她扶着自己站起。走到榻边,赵历像一头死猪一样往榻上一栽,片刻便睡得呼噜大作。
这一切,房梁上的阮阳听得一清二楚,赵历果然不知道涵音子。
确认赵历熟睡,他才纵身跃下,见不住地抹眼泪,难免有些于心不忍,却还是道:“赵历今晚就这么睡过去了,一定不会甘愿就这么放过你,他一定会再来,到时候只消你如法炮制,趁着这厮睡着,检查检查他的贴身衣物,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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