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罢,迟寄嘴唇吃得红扑扑的,脸上也带了点红晕。这是从他受伤以来,脸上头回出现健康的颜色。游判看向他时,不由自主带了抹欣慰的笑意。
“我吃好了。”迟寄搁下筷子,开始收拾他那一堆免费得到的杂物。很不方便,但他也没开口求助,好像他一直都不爱开口求人。
游判看了会儿,最终还是让服务员拿了袋子,帮他把那些杂物放袋子里提走了。
一走出火锅店,寒风就砭骨而来,迟寄几层衣服全是圆领,脖子上的绷带暴露在空气中,被风一刮,脸就白了回去。这引得游判多看了几眼,路过一家饰品店时买了条围巾,替他裹在了脖子上。
迟寄很感激,却没说谢谢,而是在大街上便要凑上前亲吻游判。
游判用手把他挡开:“我给你买围巾不是想换这个。”
“是吗?”迟寄探究地盯着他看,俄尔,他偏开头,“好吧。”
被围巾围住的脸更小更精致了,下半张都裹在里面,眼睛漂亮得更突出。
“今天怎么想到出门?”游判这样问他。
迟寄说:“我不喜欢一直在家里。”
从他入院起,的确已经很久没有走出室外了。游判将返程的计划搁置,突如其来地说:“那下午看电影去吧。”
迟寄稍愣,随后开心地点头。
精彩的电影都留在了春节档,只有一部动画电影看着还算精良,游判购了两张票,经过零食柜的时候问迟寄:“爆米花能吃吗?”
迟寄说:“可以。”
游判给他买了一桶。
电影开播,司空见惯的故事情节,精美的画面,是一部非常适合娱乐的片子。游判看着看着,开始走神。
屏幕上切换的光时不时将身侧的脸映现,那人在游判的余光里撑着双大眼睛,盯屏幕盯得十分专注,嘴唇无意识地启开一条小缝,一副完全为情节动容而深陷的样子。怀中的爆米花丝毫未动,冒尖的小山直挺挺地戳在他的脸下。
渐渐的,游判的全副神经已经都落在了迟寄的身上,橙黄的爆米花颗粒圆胖胖的,似乎刚好能撬开他的嘴唇。思量着,手已经动了起来,游判捏住一颗爆米花,送进他的嘴中。
迟寄被迫张嘴,反应过来时,牙齿已经咬住了爆米花,像只衔着食物的小兔子,朝游判偏来一束不解的目光。
“买了又不吃。”声音很低,被影片的音效完全湮没。但迟寄通过口型和神态读懂了意思,两颗门牙一扣,将爆米花咬碎在嘴中。
眼睛倏而亮了,随即冲游判微微一笑,看来他是喜欢这种味道的。
太乖了。游判没忍住,在黑暗里碰了碰他的发丝。
电影看完,迟寄还没有要回家的意思,左右闲着无事,游判带他简单逛了逛,在外面吃完晚饭。
到家,他在前面开门,进屋后转身一看,迟寄穿得厚厚的,围着围巾,两手都没闲着。收到的小赠品提在袋子里,还抱着没吃完的爆米花。楼道的灯将他照得毛茸茸的,像那种陪着伴侣玩了一整天的最乖的小男友。
温暖都藏在这种小小的日常中,游判心里陷下一块,脸上难得出现一丝柔软。
他让开身子,好方便迟寄进屋。迟寄跨进门,想要弯腰换鞋,才发现自己两手都没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抱着东西踟躇。
游判自然地接过他手中一切,含笑看着他。
迟寄微怔,那瞬间,他心里一定也有什么东西正在融化。
进屋后,两人同时把外套挂上衣架,手碰在一起。游判被冰了一下,皱眉道:“你穿少了,很冷?”
“没有。”迟寄说,“在外面的时候感觉还好。”
游判:“那下次别晾着手,戴双手套。”
“恩。”屋内暖气供得足,手上的寒气很快消失,他直接进卧室拿了睡衣去洗澡。
游判将东西搁上茶几,坐在沙发上等他,手机就叮了一条消息过来。
李船:[老大,你今儿让我们查的那个叫梅全的女人,有消息了。她背景看着没什么特别的,普通家庭出生,学校中等偏上,毕业在大公司当过秘书,后来就到帕德做助理了。]
下面附了张照片。
瘦高个的女子,肤色白皙,长相秀气,看着有点柔弱。
李船又发:[这外形也不像杀手啊,文文弱弱的,典型的读书人,杀人估计费劲。]
游判也很意外这样的结果。女杀手不是没有,但他从警多年的经验来看,杀手或美艳或普通,但身体素质一定不错,或多或少都有锻炼的痕迹,绝不会是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体型。
他只好回:[可能她和邵永干的不是同样的事儿,但她绝不干净。厉权需要一个值得信赖的助手,他不可能只身一人犯下复杂的案件,梅全身上肯定还有别的秘密,要留心盯着她。]
李船:[明白!]
游判重新点开梅全的照片,沉思凝望。
看来邵永并没有和帕德其他高层一样,在身边豢养杀手。那这梅全帮他做的“业务”究竟是什么呢?如果慎泽真是他所杀,他找的谁动手?临时雇佣不可能,警方已经查遍暗网,没有他和杀手组织合作的痕迹。而且像他这种身背多起命案的幕后主使,不可能一直依赖陌生杀手,他绝对养着足以自己信赖的手下。
是谁......他的犯罪行为究竟是怎么运作的......
正当他深思案件时,手腕忽然被摁下,洗漱完的迟寄带着一身有温度的香味贴了过来。
手机落在沙发上,香躯入怀,滚烫的呼吸霎时落在唇边。
游判看着近在咫尺的春光。
“现在不行,我在想案子。”
迟寄充耳不闻,或许是他一意孤行,或许是他凭经验读懂了游判拒绝时的松动,他还是入侵了,草莓味的牙膏吃起来甜甜的。
眼波柔情似水,无比偏爱地看着游判,全心全意地爱着游判。
“你今天带我出去玩,我很开心。”
他的感谢是用吻表达的,用身体交换的。贩卖美貌的人习惯如此。
游判在这段古怪的关系中愤怒和快乐同时交织,血气猝然翻涌,扣紧对方后脑,发力咬住他的嘴唇。
“唔......”迟寄吃痛撇开,手指一揩嘴角,鲜红一片。
“你......”他眼中有不解也有委屈,“你生气了?”
“没有。”游判残酷地笑,“我很喜欢。”
迟寄不太懂。
他可能永远没办法懂得游判的心思。这跟以往稍加示好就对他死心塌地的男人不同,游判是复杂的、神秘的、喜怒无常的,血腥又独特的。
他用纸巾擦掉嘴角的血,从游判怀里退出,探究地看了看对方,目光又落去茶几。
爆米花和赠品都在上面,他先晃了晃爆米花桶,然后从口袋里一个一个把赠品拿出来。小零食叠在果盘里,将几个摆设端详着,比划着,最后拿起来进了卧室。
游判没在沙发上稳坐太久,还是跟了过去。
他看到迟寄将那些摆件放在床头柜上,然后珍重地凝视。
“不就是些免费的小东西,这么喜欢?”
迟寄说:“不一样。这是新年得到的。”
“你以前过年的时候没得过礼物?”说完,他哑口。
迟寄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儿,古家因为情义收养他,对他有几分关照几分真心、是否能顾及到一个孩子的心情?他得过压岁钱吗?好好过过生日吗?在过年时有感受过团圆吗?
他的表现已经是答案,游判根本无需问出口。
“迟寄。”
对方应声抬头,暖灯下,眼神没有情.色,没有暧昧,只汪着一潭清亮。
“过两天除夕,你跟我回家过吧。”
除夕这天的雪比迟寄上次来游家别墅的时候更大。
进了屋,抖落一身寒气,杜茫踩着小步走过来。她今天穿了一件云锦旗袍,头发盘得精致,光洁清丽的脸上透着风韵。
“来了呀,快快进屋。”说着,冲一旁的帮佣道,“阿姨,叫先生下来。”
迟寄上回没见着游判的父亲,闻言有点紧张,嘴唇抿得很直。游判牵住他的手,笑道:“别怕,我爸不吓人。”
游施的确不像传统的一家之主自带威严,虽然面貌冷肃,但没有摆长辈架子,举止还算和气,只是会偶尔贬一下他的亲生儿子,不愧是给儿子胡乱改名的家长。
“这就是迟寄啊?”第一面,他先照顾了客人,“在家里,自在点。”
随即,冷眼一扫游判:“现在翅膀硬了,不到过年都舍不得回家了。”
“哪有。”游判在他爸面前口舌伶俐,“好几次我都过来陪妈了,妈要临时取东西的时候,一个电话我立刻行动。”
游施冷哼一声,但心里其实是满意的。
饭桌上,氛围算得上十分融洽。
特别是杜茫对迟寄的态度,比之上次的欣赏多了很多别的情感,吃饭的时候不迭帮迟寄夹菜,张口闭口全是关怀。
迟寄渐渐察觉不对,低声对身旁人道:“你妈妈......怎么感觉和上次不一样了?”
“当然不一样。”游判口吻自然,“上次你是普通客人,这次你是儿媳妇。”
迟寄差点呛到:“什......你跟他们说什么了?”
游判:“不是你说的要在一起,不认账了?”
“我......”迟寄垂了垂眼,“他们不生气吗?”
游判忽然想起石语对他的态度,心中了然,轻轻撞了撞他的手背,道:“你也可以得到长辈的喜爱。”
这时,游施在旁开口:“杜茫,你别光指着那几道菜给他夹,那鱼不错,让他尝尝。”
迟寄还未开口,杜茫先说话了:“他不喜欢吃鱼。”
“挑食吗?”游施打量着他,“还是应该学着吃一点。”
游判说:“爸,有的人对某些味道天生不能接受,不是硬着头皮适应就可以的,不爱吃就不爱吃呗,现在食物种类这么多,少吃几样能有什么事儿?”
游施横他一眼:“你小子,现在就知道护短了?”
杜茫喜气洋洋地笑道:“说明我儿子这次是认真的了。”
这话隐喻颇多,迟寄若有所思地看了游判一眼。
游判埋头吃饭装瞎,迟寄只好问杜茫:“阿姨,游判有几个前任啊?”
杜茫掩嘴轻笑:“哎哟,你问问他哟,从青春期开始,十个手指头数不数得过来啦。”
迟寄停了筷,又看回迟寄。
“妈。”游判忍不了,“收个礼物情书都叫前任吗?你别在这瞎说。”
杜茫咯咯笑了一阵:“说明你受欢迎呀,不好吗?”
游判对迟寄道:“别听她的。”
“但也不少?”迟寄很敏锐。
“就......有那么几个。”游判说,“没认真过。”
“这小子以前心思不在恋爱上,追他的人没断过,能拒绝的都拒了,只剩死缠烂打的那些,他就随口同意,交往一段时间再和平分手。”杜茫总算为他儿子说了几句公道话,“所以其实他单身的时间很少,在外人眼中挺不是个东西,但做父母的心里明白,迟寄,你也别误会。”
迟寄其实不太在意这些,他之所以问了,只是想要更了解游判。
“说起来......”杜茫美目一眯,支着下巴浅浅一笑,“你以前身边没怎么断过人,可最近这几年,突然就守身如玉了耶。”
“妈。”游判给杜茫碗里怼了一大勺牛肉,“多吃点,看你瘦的。”
杜茫老狐狸成精,完全不受影响,含笑的眼睛审视着游判:“好像......是从两年前开始吧?说起来很巧,就是慎泽婚礼之后。”
这话猛地撞进迟寄心里,沉甸甸拉得他整个人一坠,差点摔筷。饭桌上不能太失仪,他强忍着满腔情绪,指节攥筷子攥到发白。
之后怎么结束了年夜饭,怎么和两位长辈交流,他都有些恍惚,直到夜色渐浓,游判以换药的名义将他带至客房。
药水刺激伤口的疼痛拧醒了他的意识,借着昏暗的灯光,他凝视着游判的眼睛。
“为什么?”
游判停下动作,询问地看着他。
迟寄:“为什么这两年你不和人交往了?”
游判浅笑:“你觉得呢?”
“婚礼之后,你再也没有和人交往过。”迟寄用气声道,“因为你见到了我,你喜欢我,想着我。”
伤口裸露在外,游判用手指在刀口边缘轻抚,有点痛,又有点痒,让他战栗。
“这么自信?”
“不然呢?”迟寄反问,“不然你心里还住着谁,让你丢掉这么多年的习惯,你现在又为什么同意和我在一起?”
手掌抵住游判的胸膛,他把人往床的方向推:“你一共和多少人交往过呢?你喜欢他们吗?摸过他们吗?和他们做过吗?”
腿抵上床沿,再往后就要倒下,游判轻松抱住迟寄转身,两人处境扭转,迟寄成为被动的那方,被迫躺倒。
游判用膝盖顶开他的双腿,逼近了,两人间仅隔一层稀薄的空气:“你有立场质问我吗?我倒还没问你,你一共有过几个男人?”
迟寄的伤口在白色被褥上翻着刺目的红,脸上却没有痛苦的表情,他只是看着游判,平静的、动情的,“我只和慎泽结婚了。”
游判不领他的情,故意歪曲他的意思:“那慎泽是特别的了?在你的男人们中,你最喜欢他?”
“不是......”迟寄露出稀有的慌张,“我不喜欢他。”
这话他说过无数次,游判不为所动,手掌撑在他的脸侧,拇指隐隐约约能碰到他的伤处。
“迟寄,我只问你一件事。”他还是避开了刀口的位置,若有若无地碰着旁边发红的、脆弱的皮肤,“你说在婚礼那天看见我的时候,你很喜欢我,这话是真的吗?”
迟寄的眼睛里是绝对无法反驳的真挚和情意,他一秒没有错动眼神,说:“游判,我不会对你撒谎。”
在除夕的夜晚,游判选择相信他,哪怕是短暂的,也想要对他温柔一点:“好,那我也告诉你。”俯身过来,说话时,嘴唇擦动耳廓,“我这两年的空白,确实是为了你。”
“迟寄,我对你一见钟情。”
迟寄像是被什么巨大的惊喜砸中一般,猛地撑大双眼,狂乱的颈脉几乎能透过皮肤撞出去。
手掌撑在一旁的游判自然感觉到了,拇指在他的颈脉上按了按,不知是安抚还是好奇。这时,迟寄扬起头,在他嘴上亲了一口,紧接着手在身上摸索。
游判看懂他的意思,一掌攥住他手腕:“别闹。”
“喜欢就要那样做。”他忽然又换了种说法,“喜欢才能那样做。”
“游判,我想和你。”
欲.火焚烧,游判拼命维持理智,压抑着:“你还在养伤期间,不能做。”
迟寄简直是个在欲望里沐浴的疯子,脖子上的伤口加剧了他狰狞的疯劲,他的眼角翘起来,用他屡试不爽的绝佳色相,去达成他的目的。
“你舍得弄伤我吗?”
他这样说。
既是傲慢的自信,也是巧妙的勾引。
懦弱的人才会瞻前顾后,游判只想不顾后果地上当。
“好啊,那我对你温柔一点。”
......
结果还是没能做到最后,中途时迟寄的脸色就变白了,游判没舍得继续,将他抱起来查看伤口。
“还好,没有碰到。”他重新用药消了一次毒,缠好新的绷带。
迟寄好容易攒回一些力气,慢吞吞地穿衣服。
这时,杜茫在外面敲门:“怎么换药换那么久呀,快点下来,要倒数了。”
除夕的意义就在最后的那几秒,一定要和重要的人共同度过,才能填满一颗团圆的心。
“马上来。”游判答了,杜茫踩着小步子下楼。
见迟寄动作实在太慢,游判过去帮他穿,顺手掐了一把他的腰:“真瘦,都是挑食挑出来的。”
迟寄:“你刚才在饭桌上还说没关系。”
游判:“别人说你不行,我得护着,但私底下还得批评你。”
游判是很维护伴侣的那种风格,要不是和迟寄的关系不算健康,有意保留了冷酷,他想必是个极其宠爱对方的人。
下楼,杜茫一眼瞧出他们与众不同的氛围,偷偷瞪一眼游判,装作不经意地给迟寄的位置垫了层毯子。水果点心摆了一桌,完美撇开了迟寄不爱吃的,这份体贴不可谓不用心。
杜茫要帮他剥荔枝壳,被他拒绝了:“我自己来吧阿姨。”
杜茫嘴上答应着,结果又去帮他整理别的。
游施在旁边亲昵地吃味道:“平时也不见你这么体贴我。”
“哦哟哟,跟小孩子吃醋哟。”杜茫翘着小指,怼了一颗樱桃进老公嘴里,“这样会甜些吗?”
游施冷哼,嚼得倒是满足。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电视里很快开始倒数迎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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