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金光从指尖迸发,旋着飞了回来,常明在众人周遭,众人看清了现在的处境。
四周皆是铜墙铁壁,只是这铁壁乌黑无比,又刻满了异族暗纹,像是一口倒扣的鼎。
阁主辨认着上方的字,不由自主地念了出来:“前尘惘然,涤净余恶……”
他愕然道:“……玄武之鼎?”
“啪,啪,啪,啪——”
四声拍掌之声在空荡的环境之下来回回音,众人望去,却见是那素衣道人抚掌,只听得他道:“素日只听得斜月阁阁主乃是蓬莱岛出生,足智多谋,见识不浅,今日得见,才知世人所言非虚。”
云七心直口快,骂道:“你有病啊,你……”
千裘长老皱眉,对他轻轻摇了摇头,宋羽寒亦是道:“这人底细不明,先不要轻举妄动。”
云七“哼”一声,扭头不再说话。
“谬赞了。”阁主抚了抚胡须道,“敢问尊驾何人?又师承哪座道观?”
他们原以为这道人定是大有来头,才会让韵音宗对此多加尊重,却没想到这道人轻轻摇首,道:“贫道既无来处,也无去处,闲云野鹤,因此众人称呼我一句云鹤道人。”
“云鹤道人,幸会了。”阁主一行礼,继续道,“只是不知道人何故将我们困于此?”
云鹤亦是回礼:“困诸位在此并非贫道本意,只是方才见你们剑拔弩张,想必是不会老老实实听我说话,于是只能出此下策,还望见谅。”
“哦?”
云鹤眼眸空洞,却精准无比望向了宋羽寒的方向,那双无神毫无眼白的眼睛极为深邃骇人,望得宋羽寒起鸡皮疙瘩,云鹤淡淡道:“宋公子,真是有好久没有见了。”
他叫的是宋公子,而非宋道友,这一点引起了其余人的注意,宋羽寒对他这张脸却毫无印象,道:“你是……”
云鹤淡淡吐出几个字:“永乐坊。”
这三个字就像是旧账被人翻起而掀动的旧伤,寒意至脚底升起,宋羽寒愕然道:“是你……?”
赵殊锦稍微平静了些许,却又听到这句话,问道:“什么你?你们何时认识的。”
得到他的回复后,云鹤却不再看他,也不去理会赵殊锦的话,只回首道:“这便是我要说的话。”
阁主皱眉道:“什么意思?”
“韵音宗之事,乃是你们的私事,贫道不好多嘴,但我要说的,是当年宋公子年幼之时筑下的血案。”云鹤黑漆漆的眼睛看向浑身僵硬的宋羽寒,道,“修仙者入山门前不能私犯杀戒,宋公子,不如你自己来说说吧。”
纵使自己也快撑不住了,赵殊锦却还是看出了宋羽寒的不对劲,她一把抓住宋羽寒的手腕,却感觉到了他手下的颤抖……赵殊锦目视前方,沉声道:“阁下来这里就是来胡说八道的吗?阿寒入山门时,不足四岁,敢问三岁幼童,又怎么会犯杀戒?”
朱雪音冷笑道:“那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宋羽寒,你还不说?”
宋羽寒张了张嘴:“我……”
阁主担忧唤道:“阿寒……”
众弟子也是纷纷表态:“不论发生了什么,我们都相信师兄。”
“对!相信师兄!”
“对!”
一阵应和之声,让朱洛白等人脸色不太好,但他们本来就不是真的来讨公道,只是想要他承受那二十道极雷之刑,完成那人所托罢了,索性就装作没有听见。
云鹤道:“宋公子,芳华娘子跟罗小娃,可都在等你一个解释。”
“……解释。”这两字仿佛触动到了宋羽寒的某根心弦,他似是自嘲般地笑着摇了摇头,重复道,“解释……”
千顶重担,万柄刀剑纷至而来,刺得他鲜血直流,他本以为这段往事可以埋藏于长河之中,再无人提及,却没想到在今日被人残忍撕开了外皮。
“……是。”他像是释然,又是无所谓,缓缓道,“全是我杀的。”
云七道:“……什么芳华娘子,什么罗小娃?宋师兄,你在说什么啊?”
“小友,有些事情,是你远远不知道的险恶。”云鹤再次转首看来,道,“宋公子,请继续。”
宋羽寒道:“……永乐坊,是我母亲当年病死垂危之际,辗转的最后一个地方。”
人群中有人道:“垂危?不是说你当年是被赤月仙尊领回来的吗?”
“是,但再来之前,我曾也是稚童。”
“那芳华娘子与罗小娃又是怎么一回事?”
听得这两个名字,宋羽寒闭了闭眼,复睁眼之后,才道:“当年,父亲弑赌,当掉了所有的家产,到最后连米粮也当了,我走投无路,只得带着缠绵病榻的阿娘四处奔波。”
“啊。”有女弟子捂住了嘴,心生不忍道,“怎么会有如此残忍的父亲。”
宋羽寒摇摇头继续道:“只是我们身无分文,母亲与我又没有赚钱的能力,乞讨虽然常常讨不到吃食,但总能在垂危之际,碰到施粥的善人,尚且能保住一条命。后来,就遇到了永乐坊的坊主——芳华娘子。”
有人猜测道:“莫非是个花楼?她收留了你们?”
宋羽寒道:“是。”
听得回应,众人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有人压着声音道:“那他岂不是将自己的救命恩人给杀了?没想到这个宋羽寒居然这么恩将仇报……”
“啪!”赵殊锦又是一记梅霜抽在地上,冷冷看着那人,直至那人讪讪闭了嘴。
阁主看着他木然又平静的神情,用最淡然的神情诉说着这一切,他都不敢想象当年的宋羽寒不过三岁,究竟是如何一个人这么撑过来的,声音不由得有些颤抖了:“你为何,从来不跟我们说……”
宋羽寒道:“都过去了,我也没打算提。”
“阁主,宋公子。”云鹤提醒道,“继续吧?”
第69章 【蝶梦生】阿娘
宋羽寒呼出一口气,继续道:“她将我们安置到柴房内,给了我们些粗食跟水,好歹没叫我们生生饿死,母亲也逐渐缓了过来。
“直到有一天,芳华娘子跑来跟我说,说我娘的病,需要请郎中,但我八字与我娘不合,需得分开住。”
方才那女子说道:“这芳华娘子又给吃喝,又给治病,是个顶顶的大善人啊——就是有点迷信,哪有儿子跟娘八字不合的。”
“大善人……”宋羽寒重复着这三个字,讥讽又平淡地笑了笑。
赵殊锦却听出了些不对劲。
“善人!多谢你,多谢你!我知道这么说有点无礼,但是我已经半个月都没见着我阿娘了,她究竟如何了?”年幼的宋羽寒一身的破破烂烂,裹了几层破棉袄御寒。
他面前的妇人珠光粉面,绫罗绸缎,一双柳叶眼斜瞧着更是娇姿仍在,风韵犹存,正是他们话头之中的芳华娘子。
“能有什么事。”芳华娘子随口一答,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掩嘴轻轻道,“叫你每日要梳妆打扮一下,怎么还是蓬头垢面的。”
宋羽寒一张小脸冻得通红,抓了抓脑袋,道:“干活的时候弄花了,我是男子,不碍事的。”
谁知听了这话的芳华娘子陡然激动:“碍事!怎么不碍事,你这样怎么能……”
见宋羽寒被她吓到了,话头一顿,看那双晶莹黑亮的眸子,欲盖弥彰地轻咳两声,转言道:“算了,打明日起,你好好跟着水芝,平日里搬搬东西什么的,旁的,你一概不要管了。”
水芝是坊内的一名乐妓,宋羽寒与她只有过萍水一面,他点头,而后想到什么,问道:“那小娃哥叫我做事我也不用管么?”
“小娃?有他什么事?”
宋羽寒老老实实掰着手指罗列:“有叫我跪下来给他骑小马,叫我跟小狗抢吃的看谁赢,用石头扔我让我学小狗叫,替他上树偷摘隔壁的果子,还有……”
芳华娘子打断他:“行了行了行,就你小嘴能叭叭,我供你吃供你住,你现在说这些想干什么?数落我?”
“不不……”宋羽寒慌张摆手,解释道,“善人想听,我就说了,没有别的意思。”
“我不想听,你以后也少记这些东西。”芳华娘子不耐道,“以后不要叫我善人,要叫我阿娘。”
宋羽寒茫然道:“可是我有阿娘啊,为什么要叫你阿娘?”
“叫你叫,你就叫!哪来那么多废话,大伙都是一样的,怎么就你特殊——听到了没?”
“……哦。”寄人篱下,宋羽寒被凶得缩了缩脖子,奶声奶气应了一声,“阿,阿娘。”
听到这句称呼,芳华娘子的脸上短暂地浮现出了一点点的厌恶,随即消失不见。
宋羽寒见她这就要走,急了,连忙上前,想要拉住她的衣袖,看了看自己因为干活蹭的满手灰还是收了手,小碎步上前道:“善……不是,阿,阿娘,我的阿娘去哪里了?”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彻整个后院,宋羽寒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直接呆住了,只留半边脸火辣辣的痛,只听得芳华娘子冷冰冰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以后只有我这一个阿娘,旁的什么人,都不能算作你的阿娘了,记住了吗。”
哪成想这一次却没能如芳华娘子的愿,宋羽寒的眼眶中迅速积了一汪泪水,鼻尖红红的摇头。
“……”芳华娘子没想到他还敢拒绝,一时语塞,视线环顾四周,发现无人注意到这边才稍微放下心来。
只是这口气没吐出来多久,宋羽寒直接推了她一把,便往前院跑去!
芳华娘子一个不设防,被他推了个趔趄,反应过来后,才立马提步就追,这要是被他跑到前院还得了!
“你给我站住!”小孩子毕竟还是小孩子,没跑多远就被逮住了,芳华娘子气不过,伸手给他屁股重重来了一下,却没想到这平日里挨打闷声不吭的小倔驴,被这么一打彻底放开了嗓子哭嚎了起来。
“呜哇!我要我阿娘……我要见阿娘……唔……”
吓得芳华娘子快些捂住了他的嘴,低声骂道:“小贱货,闭上你的嘴。”
宋羽寒干脆利落张嘴,往她掌边狠狠咬了一口!
“啊……!”芳华娘子痛得尖叫一声,“你……!”
她恶狠狠看过去,却熄了音,她当然想狠狠就在这打他一顿,又想到了什么,还是忍住了,内心天人交战半天,最终道:“行吧,你只要跟水芝干完这段时间,我就带你见你阿娘。”
……宋羽寒这才停下了闹腾,吸了吸鼻子,巴巴地望着她:“阿娘没事吗?”
芳华娘子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说了死不了……行了行了,你赶紧去,晦气死了,救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宋羽寒破涕为笑,正正经经站直,给芳华娘子鞠了几个躬,脆生生道:“多谢恩人阿娘,阿寒先走了。”
芳华娘子随意摆了摆手,就目视着宋羽寒小跑进了楼内。
她眯了眯眼,自言自语着,意味不明道:“小崽子,以后有你苦头吃的。”
随后她一低头,看到自己腰间那几个显眼的黑印,脸色突变,一面用力拍着,一面往房内跑去,边跑边骂道:“这狗崽子!脏死了……”
听到这里,方才那女子再次疑惑提问道:“这么说来,芳华娘子是想要你打工,替她赚钱吗?三岁的孩子能做什么?”
于是有人回她:“道友,你这就见识少了吧,三岁已经能记事行事了,搬些东西,干点小事还是不成问题的。”
“即便如此,那还不如多养养,养到七八余岁,也好些啊。”
“有吃有喝,知足吧。”
茯苓叹气道:“这水芝姑娘,品行如何?”
宋羽寒道:“她是个好姑娘,时常偷偷给我点心糕点吃,还提醒我叫我离芳华娘子远一些,只道她没这么简单,她不方便说,只能叫我万事小心。”
凌波抱臂道: “芳华娘子好歹是个花楼老鸨,想必也单纯不到哪里去的。”
"然后呢?你见到你阿娘了吗?"
宋羽寒垂眼道:“……见到了。”
他跟着水芝干了十来天,小孩子恢复快,皮肤也养得油光水滑,但宋羽寒却一天天地数着日子,只盼着有一天能见到阿娘。
直到芳华娘子的再次到来。
“嘭嘭——开一下门,水芝。”
门外响起敲门跟芳华娘子的声音,宋羽寒站在屏风外,挪着花瓶,见房内没有回音,宋羽寒朝屏风内喊了一声:“水芝姐姐,芳华阿娘在叫你!”
“……”
宋羽寒:“水芝姐姐?”
屏风内依旧是没有动静,宋羽寒以为她睡着了,本打算绕过去叫她起床,毕竟芳华娘子少来这里,这次来保不齐有什么大事。
只是房外的芳华娘子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很小声低声咒骂嘟囔了几句,又朗声道:“——那个,小寒啊,你开一下门,也没关系的。”
宋羽寒回头:“哦——”
屏风内的水芝听到门栓被推开的声音,一下子急了,拖着木屐就出来了,却还是晚了一步,芳华娘子与宋羽寒听见了动静,齐齐转头看她。
宋羽寒歪头:“水芝姐姐?”
……云芝散着头发,视线一转,却是看到芳华娘子身后还站着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她瞳孔一缩。
芳华娘子带着淡淡的嫌恶瞥了她一眼,很快就转过了视线,满脸堆着笑意转头对那富商说:“周公子啊,你看看,怎么样?”
富商满脸的横肉,眯着豆豆眼上下打量着开门的稚童,精明的豆豆眼里不易察觉地划过一丝惊艳,随后半正经地蹲下身来,笑着说:“小娃娃,你今年几岁啊?”
……不知为何,这人看他的眼神令他很不舒服,宋羽寒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刚想说话,却只听得身边响起一声尖锐的声音:“不可以!”
三人均是一愣,水芝两步并作一步,一把将宋羽寒死死抱在怀里,微微颤抖着说:“他不可以……他才多大……”
宋羽寒趴在她的肩头,感受着她源源不断泄出的害怕与恐惧道:“水芝姐姐……”
……水芝闭了闭眼,双臂环紧,更加用力抱住了他。
富商眯了眯眼,意味深长道:“这是……?”
“……”他们一副难舍难分的模样,芳华娘子自然是看不过去,她自己觉得自己是个好人,这样子不就是啪啪打她脸吗?
于是脸色愈发阴沉下来,一把将水芝扯开,将两人拉开。
宋羽寒踉跄几步,差点摔倒,手却被另外一只肥胖的手给抓住了,还没等他看清是谁,那只手就已经捏在手里意味不明地摩挲了一下。
“你不许碰他!”芳华娘子的力气很大,水芝用力挣扎,却看见这一幕,目眦欲裂。
“……你个小浪蹄子,我真是……”混乱之中,芳华娘子的头饰都被扯了下来些许,她低声咒骂着,谁知水芝挣扎地幅度却越发的大。
芳华娘子眼珠一转,急中生智,她俯下身来对着水芝耳边轻声细语说了几句,水芝登时止住了动作,仿佛兜头一瓢冷水,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哎呀,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皆大欢喜的事情,干嘛要闹得这么不愉快呢?”一旁的富商早已松开了宋羽寒,假意做着和事佬。
芳华娘子见水芝不再扑腾,松了口气,抬手理了理鬓发,赔笑道:“周公子所言极是。”
富商俯下身来,对着宋羽寒微笑道:“你叫小寒对吧?我们明天见?”
……宋羽寒感觉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将手抽出来,怯生生躲在了水芝的身后。
富商挑了挑眉,抚了抚胡须便起身,却是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去,紧跟其上的是还在匆匆理着乱发的芳华娘子。
水芝死死盯着两人的背影,只见富商偏头低声对一旁的芳华娘子说了些什么,两人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一眼,打闹笑着离去。
第70章 【蝶梦生】柴房
“……快跑,顺着这条小道,赶紧跑。”等那两人拐弯没了踪迹后,“当啷”一声,门栓被锁死,水芝跌跌撞撞跑到窗户旁,将窗户撑开,显露一条羊肠小道来。
这条小道照不进光,草木又生的很杂乱,这时的宋羽寒毕竟年纪小,肯定会有点害怕。水芝看他扒着窗户边缘犹犹豫豫的样子更是着急,催促道:“干什么!快跑啊!”
她直接上手抄住宋羽寒的腋下,将他提在窗户外,也幸亏她这是在一楼,不然是如何都下不去的,她推了他几把:“快走,快走!”
宋羽寒依旧紧紧扒住窗檐,小声说:“……那我阿娘呢?”
水芝哽了一下,咽了咽口水撒谎道:“她,她在镇子外面等你,你出门之后往东走到底,会有一家打铁铺,你报我名字,就说是我让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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