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堂之所以叫往生堂,正是无数亡灵汇聚于此,将尸首停泊,念逝者往生,他们总觉得,人死后,是需要先过一道荆棘的门,将人世间犯过的错自己也趟一遭,才能去往黄泉与奈何桥,踏过那忘川水。
而斜月阁认为,只要将人在往生堂停泊,便可免去那道荆棘门,生前无错之人,为避免错判,跨这道门,这样投胎的路都会轻松一些。
“师兄。”
宋羽寒唤了一声没有回应的师兄,方才那股强撑的力气到了现在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只感觉浑身乏力,像是有万顶重担,千斤的痛苦生生压在了背脊之上,迫使他不得不低下了头。
“……这往生堂数十年没人修葺,倒被你给赶上了。”宋羽寒闭上了眼,往后仰了仰,喃喃道:“你说我现在要是哭了,你会不会骂我没出息?”
“……”
“也不会,像你这样子的性格,顶多也就摸摸我的头,问我遇到什么事情了,然后再用尽所有的办法替我解决。”宋羽寒将视线投在了他苍白的手腕上,上面中毒的痕迹格外明显,他道,“但我要是告诉你我要去送死,你肯定是会骂我了——毕竟师姐差点把我腿打断。”
“我还记得我们俩第一次见的时候,我因为流言蜚语,被欺负得很厉害,明明经历了那么多,却还是个小哭包,只敢一个人偷偷抹眼泪——你跟师姐两个人,就像是英雄一样,从天而降,那一天,那一刻,我真的记住了好久好久。”
他自嘲笑了笑,又忽然想起什么,道:“师兄,桃树下你问我那句话,莫不是,在怀疑我喜欢师姐,在测试我的心意?”
虽然毕思墨无法回应,但是宋羽寒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他抓了一把头发,短促地笑了一下,喉中又苦又涩,道:“如今我也有心上人了。”
“你之前老问我这件事,想必你也很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好像也不能算是一个人……”宋羽寒深吸一口气,默然片刻,“他啊……”
“是一个,懂事温和的小狐狸,是我这辈子都无法轻易割舍的人。”宋羽寒微微阖眼,浅声说着,长睫遮住了浮思的情绪。
昏暗之中,那个如梦一般的幻影,又跃然眼前,他一袭白衣,发丝用一根红色发带悉数系起,一双锆亮的眸子熠熠生辉。
颜离初半蹲下身来,微微弯眼:“师兄。”
……宋羽寒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却像是一触即破的泡影,瞬间消失不见。
欲得之而所不得,非所求之唾手可得。
世间就是有这么个破道理。
手僵住片刻,最后还是缓缓收回,像是失了所有的力气,垂了下来。
宋羽寒合上眼,再睁眼时眸中已满是决心:"我会替你报仇的。"
“……再见了。”
宋羽寒站起身,推开了那吱呀作响的大门,泄入的月色洒落在毕思墨灰白平静的侧脸之上,只是那张熟悉的容颜却再也不会染上颜色。
缘起于他,缘落于他,宋羽寒早已分不清那日尸山血海,兀立在修罗地狱之中的,是他,还是心魔。
那些被鲜血洇透了的道服与满地的断肢残臂,还有数也数不清的蓄满了仇恨与不甘双目圆睁的眼睛,每一日每一夜都没有消停过,梦魇缠身。
而这样的噩梦,迟早有一天会化作现实。
宋羽寒挥手,指尖的符纸燃起,裹着传音化作了灰烬飞走。
他微微偏头,再次看了他最后一眼。
山高路远,后会无期。
再也不见了,师兄。
踏雪山。
“……雪。”
宋羽寒低声喃喃念道,接住一片,任凭在掌心之中融化。
他不喜欢,雪残留在发肤之上的感觉,他永生都不会忘,提醒着他痛不欲生的往事,不曾忘怀,不敢忘怀。
雪地上印着几枚浅淡的脚印,看着很轻,不像是人能够走出的步伐,见状,宋羽寒抿了抿唇,快步疾行着往疏林苑走,苑内烛火通明,宋羽寒直直推开了门。
里面支着头的颜离初听到动静里面起了身,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欢喜:“师哥,你来了,怎么会突然想起用传音符……”
宋羽寒信手一挥,烛火瞬间熄灭,房内瞬间一片黑暗,颜离初的话卡在了嘴边,诧异道:“师哥……?”
宋羽寒没有回应他,与其说没有回应,不如说是话到嘴边却停住了,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怎么突然灭灯?”颜离初察觉出了他的不对,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触及到的却是满手的冰凉,他伸出手捂着,“好冰。”
宋羽寒闭上了眼,摇了摇头:“有些话,我想关了灯火说。”
“……也罢,正好我也有些话要与你说。”他想将自己查阅与猜测,都告知宋羽寒,于是道,“我查了很久的藏书阁,只可惜那里记载的不多,弱水河也另有蹊跷,整个……”
宋羽寒突然道:“你喜欢我吗?”
……颜离初瞳孔微张,仿佛被人扼住了命脉,即将宣之于口的话也停在了嘴边,怎么也移不开注意力,好半晌才像是找回自己的声音,极其短促地“啊?”了一声。
一般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答非所问的话,要么就是突发奇想,要么就是临近大事,宋羽寒显然是后者。
眸中的血色涌动,颜离初的情绪亦是翻涌,他们两个置于黑暗之中,对方的踪影却彼此分毫不差,颜离初道:“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没事,只是确认好了,我再说的话,就没这么难以启齿了。”宋羽寒浅浅一笑,将眼底的愧疚与后悔深埋于底。
“君为我束发,我不敢忘怀,愿岁岁年年,日日夜夜都如此。”
颜离初话中有些停顿:“是束发……还是束一辈子的发?”
还没等他从恍然与迷茫之中反应过来,眼睛却被一方丝帛蒙住了,方才还能瞧见些许光亮,此刻却是彻底什么也看不见了。
“师……”
话音未落,唇瓣处却落下了一处柔软,颜离初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桌椅,发出“哐当”一声响。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又怕宋羽寒会觉得是他不愿意,连忙伸手揽住他想要回应。
可无须他如何想,没等他动作,宋羽寒直接顺着他后退的动作往前站了一步,卡在他的双腿之间,两人贴的极近,衣袍混在了一起,更加深入吻了下去。
“唔……”
月色照人,残雪顺着微开的窗檐飘入,“哐当”一声巨响,桌椅尽数撞倒,两人双双倒在了地上,衣袍,发丝全部混在了一处。
颜离初被吻得神智都要不清,也没搞清楚状况。
这个时候他本来应当好好想想为何宋羽寒会突然做这种反常的举动,可真到这一步,他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想不起来自己要问什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在干什么。
宋羽寒跪坐在他的身上,两人贴的很近,颜离初缓缓睁开眼。
他愣住了,月色照射进来的银光照在了宋羽寒的半边脸颊,一行晶莹清晰可见——他哭了。
——他……哭了?
第74章 【蝶梦生】 神鸟
哪怕毕思墨死了,宋羽寒也能压下痛楚,先去思考对策,他从来没有见过他哭。
又或者说,没有几个人见过他哭。
宋羽寒的发丝凌乱散落了,眼眶微红,攒积着泪水,只是现在颜离初却感觉到了他细细麻麻的颤抖,掺杂着害怕跟留恋。
宋羽寒生得其实很好看,只是平日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总叫人会下意识忽略这个事实。
颜离初忽然想到什么,瞳孔微缩。
难道是他……?
他想要起身,却被宋羽寒压住动作,攥着颜离初衣领的手微微颤抖:“……我很自私,一面想要你忘记我,又一面,想要你哪怕死,也不能忘记我,即便对着我的尸骸与白骨,日日夜夜看到作呕,厌烦,我也要强逼你与我一起。”
棉絮一般的雪飘在了颜离初薄薄的眼皮上,冰凉的触感传来,颜离初怔怔看着他,霎时间什么也忘了。
“你就不想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宋羽寒:“……”
“你们说人生只如初见,初见不如不见,但我既然是妖,妖就有妖的规矩。”眼眸彻底被猩红染透,在黑暗之中死死盯着宋羽寒,两只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细腻的脸颊,“你什么也不告诉我,我也是会生气的,师哥,我不想装乖了。”
宋羽寒再靠近了一点,额头对着他的额头,低垂眼眸:“你本来就不够乖,在斜月阁这段日子里,威胁了多少人陪你玩过家家了?”
颜离初淡笑道:“师哥怎么知道的?”
宋羽寒道:“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你妄月族的身份血脉特殊,只要你肯回妖族,便是万妖之上,你告诉我,为什么没有回去。”
瞳孔微微收缩,颜离初卡了半晌,眸中的血色缓缓褪去,道:“因为,师哥也很想我给你束发。”
宋羽寒笑了,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
他像是身处泥沼,无法抽身,眼前却有一枝红杏柳枝,若想抽身而去,就必须沾染泥污于它身。
可柳枝洁身自好,垂绦于泥沼河岸,不愿沾染是非,是他硬生生将其拉入潭中,是他自私无比,是他自以为是。
他将柳枝染泥,莹玉蒙灰,自己一身烂骨腐肉,却从来都自私自利,也许那日抚尸痛哭的孩子,就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攒着泪意,强撑着笑道:“你的初吻被我给夺了,以后我要看你怎么办。”
颜离初安静地看着他,眸中的心痛与柔情都化作涓涓溪流,他轻轻应道:“嗯。”
一股淡淡的,又熟悉的异香,带着腐蚀的潮湿味缓缓弥漫整间屋子,令人头晕目眩,宋羽寒清淡而冷静的声音响起:“幻术不错。”
忽然,颜离初脖颈处传来一阵刺痛,他丝毫没有对宋羽寒设防,愕然:“什么……”
仔细一看,他指尖处夹着一根发丝般尖细的银针,再一挥,风将迷香彻底卷走,反倒是颜离初的意识却越来越不清晰。
宋羽寒掐住他的下巴,动作很温柔,但却不乏强硬,凑上去一触即分地吻了一下,浅淡笑了笑:“小可爱,回头再多练练吧,不然像我这样有备而来,你防不胜防。”
说罢他起身,颜离初急上心头,却无可奈何,不知道宋羽寒究竟是下了什么药,浑身绵软无力,根本毫无招架。
正是应了他的话,他真的是有备而来。
既然是有备而来,必然是发生了什么。
“别……”
别走……等一下……
他与自己的意识挣扎了片刻,却还是不敌,开始逐渐涣散。
他多么痛恨自己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宋羽寒一步步走向未知。
这时宋羽寒才回过头,蹲下身来屈指敲了一下他的额头,苦笑道:“臭狐狸,幸亏我猜到了,不然但凡闻到一点,就完了,若是真的放任你回妖族修炼几年,还真不知你会变成什么样——叫你回去,你也不回去,不听话。”
“……小心裴钰。”
说完这句话,宋羽寒深深凝视了他一会,还是起身推开了门。
踏雪山的结界自从上次修炼闭关出关开始,便一直都是常开的状态,宋羽寒不知是赤月自己因上次受伤一直还未回复,还是怎么样,但宋羽寒并不打算去见他。
现在已经是丑时,韵音宗却烛火通明,他们似乎并不在意宋羽寒会几更来,又或者是料定了他今晚就会过来,早就翘首以盼。
山门层层被推开,弟子们左右各站一排,顺着台阶,硕大的夜明珠每九尺就会摆放一个,由莲花石座基底,金粉雕琢,系着的红紫绸带迎着夜风翩然起伏。
宋羽寒嗤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跟送终似的。”
他一步一步踏上台阶,步伐轻盈得不像是去赴死,而是去赴宴,赴一场对杯浊饮,相谈甚欢的老友宴。
只可惜这个人并非是什么老友,而是宿命的仇敌。
“宋道友,请。”
宋羽寒抬头看去,这大门之内,往内延伸居然还有这么一条通天的大道,十寸的石阶往上修葺,每一阶的尽头都修葺着一条蜿蜒盘旋的蛇,精明狠厉的蛇瞳冷冷自上而下往着迈入之人。
巍巍高台之上,隐隐约约能够瞧见一个巨大的鼎,旁边站着的几个人更是不必多说,朱齐名,云鹤道人,还有——
足尖一点,宋羽寒直直越过台阶,落在了高台之上,他并没有去看朱齐名两人,而是直直看向裴钰,道:“我没想到,你和韵音宗还有勾结。”
裴钰微笑道:“三大宗门,包括其余名不经传的小宗门,悉数都是属于我永轩陵的,而永轩陵又是属于皇室,谈不上勾结。”
宋羽寒四周环视一圈,这是一座圆形的祭台,祭台下便是万丈深渊,而粗糙的边缘刻着些看不懂的异族纹饰,陈列于此的这座硕大的黑鼎更是不必多说,正是阁主口中说的——玄武鼎。
“这里看着,可不像是要举行极雷之刑的地方。”
裴钰哼笑一声,摆摆手冲朱齐名等人道:“走吧。”
朱齐名跟云鹤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又好似忌惮着什么,鞠躬告退。
等他们走后,裴钰才道:“我这不是舍不得你死嘛。”
宋羽寒抬手抚上玄武鼎,鼎身冰凉的触感传递过来,他垂眸道:“既然舍不得我死,那这座鼎是?”
“你的天魔,我另有法子可以治。”
宋羽寒语气没有起什么波澜:“十年了,也没有成功,我为什么还要听你再胡说八道一次。”
“好吧,我承认,之前都是忽悠你的,不过你也发现了,不吃亏。”裴钰定定看着他抚上鼎的手,眸中的笑意更深,“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凤羽吗?你知道它的来历是什么吗?”
宋羽寒道:“……还真的是你。”
裴钰道:“当然是我,凭韵音宗的那点破本事,哪来的消息知道凤羽的用途。”
“传闻之中,神鸟凤凰乃是朱雀死后涅槃的化身,千万年前,魔神九婴相柳与神鸟一战,双双陨落,神鸟堕落成魔,相柳神魂俱灭,神鸟的尾羽被遗留的神族后代,也就是最早的一波仙族拿到,兜兜转转到了斜月阁的手里。”
他静静看着宋羽寒的神情变化,虽然他看着没什么表情,但细看却能看到他眸光闪着的诧异在涌动,裴钰笑了笑,道:“没错,你身体里的天魔,就是陨落的神鸟,它常年累月积攒了你的怨气,所以才会长成你最害怕的样子。”
宋羽寒闭了闭眼,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他压抑住内心的波涛汹涌,道:“所以你说了这么多,也没有说你想要凤羽做什么。”
“我想要的其实也不一定非是凤羽。”
“是我?”
“聪明。”裴钰满意道,“你查了我,应当也知道我是人魔混血而生,人魔混血的魔族,注定升不了仙,无法升仙,也不算是个纯正血脉的魔,不管如何最终也难逃一死。”
宋羽寒道:“所以你听说了凤羽能涅槃重生,才想要炼化天魔,或者得到凤羽。”
“对。”裴钰转首看向玄武鼎,“虽说凤羽就可以解决我的问题,但却解决不了你的问题——我想,你也不会放任天魔吧。”
“……”指尖夹着一张符箓,轻轻一抖便消失不见,宋羽寒继续不动声色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
“玄武鼎……为何出现在这?”
“……问到点子上了,但也与你没什么关系。”裴钰懒懒一笑,他敲了敲鼎身,发出了沉闷的“嗡嗡”声,“天下人皆知龙凤虎死相已呈现,但却不知,玄武也早就死于千年之前,这座鼎,相传是个魔族人做的,具体是谁,我倒还真的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个男的,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
裴钰眯起眼,缓缓补充道:“玄武鼎,是用来杀神鸟的。”
静默片刻,宋羽寒的瞳孔终于微微扩张,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往后一瞥,却没有见到任何人。
裴钰微微一笑:“在等谁?”
宋羽寒猝然睁大了眼。
话音刚落,数百阶台阶应声碎落,坠入了万丈深渊,很快,更宽,更平坦的台阶如同蚁筑巢穴般迅速补填空缺,还不等他反应,玄武鼎却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外力,“嗡”地一声,整个硕大的鼎身开始剧烈震动起来,发出尖锐的轰鸣声。
轰——!
第75章 【蝶梦生】 难解
雷声猝不及防,宛如银色的游龙,带着千军万马之力毫不留情地狠狠劈落!
这一击直击魂魄,与平时的雷劫截然不同,能够将普通人的三魂七魄击个粉碎,宋羽寒没反应过来,身体却抢先一步猛地跪下,“哇”的一声吐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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