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弓,”虞九阳叹息道,“传闻羲和神女破开混沌,化千阳作箭,取万颗星子成弓,这弓箭便是‘炎星’,‘炎星’随羲和开疆辟土,直至羲和诞下乾罗、阿欠后,‘炎星’就未在典籍中有过记载。”
虞九阳又道:“这尊神女像被我偷走后,阿欠便操纵着宋小姐频频出现在我眼前,可见这尊神女像对阿欠很重要。虽是亲手塑的寿礼,可阿欠能与其他神一齐围杀羲和,那么阿欠看重的必定不是这份寿礼心意,我猜想它是掌握阿欠命脉的关键,能在锦衣城出现的、令阿欠忌惮的东西,除了‘炎星’再无其他了。”
宋天章指着神女像左手,“我们的猜想是正确的,这蛇藤弯曲的程度可视作弓,弓自星来,蛇藤又寓意黑暗,两厢皆可对照上,可这箭的下落,我们迟迟没有头绪。”
宋天章道:“天母阁是座祭祀占星阁,顶层什么摆设也没有,母亲说,极致淳朴,才能够复返自然、准确感知时运,不过,天母阁顶层开了扇天窗,是用来占星用的。”
连洲抱着祁凤渊大腿,提醒他道:“凤渊,锦衣城大大小合计有二十七间神女庙,每一间神女庙顶上都开着一扇天窗,你还记得你去的那间吗?所有天窗都和那扇天窗样式一样。”
祁凤渊轻抚过连洲发顶,对宋天章道:“宋姑娘,假若这尊神女像就位于天母阁顶层,你能否比划下那扇天窗对应的位置?”
祁凤渊顺着她的指向走了几步,抬起头,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恰好位于神女像右手往前一点儿的位置,这就说明天窗开在神女像右手偏上的地方。
透过天窗照射而下的光,不正是代表光明吗?拇指与中指夹缝笼着的光束,也正是一支箭矢的粗细!
祁凤渊恍然大悟,顿悟后心却又沉了下来,自己花上时间便能想通的事,虞九阳和宋天章没有道理花上几年还想不明白。
连瀛不动声色,将这一切纳入眼底,心里对祁凤渊更加怜爱,也唏嘘无比,这诺大的锦衣城,活人、死人、活死人这么多,却凑不出一句实话来。
连瀛在骗祁凤渊,虞九阳也在骗祁凤渊,祁凤渊真是可怜啊,好在连瀛自认自己是善意的欺瞒,所作所为皆是为了祁凤渊好,这么一想,虞九阳就真的是坏透了!
众人合计一番,虞九阳说外头有一颗璀璨无比的明珠,嵌在神女像上方恰好可拟作太阳,他沉思一会儿,竟是托祁凤渊去取。
几人走后,暗室里只剩下连瀛、连洲和虞九阳,连瀛背靠墙,双手抱肘,对虞九阳笑得一脸耐人寻味。
虞九阳看他,无奈道:“这么拙劣地支开凤渊,凤渊定有所察觉,不过我时间不多了,除此外,我别无他法。”
“我思索许久,还是难以抉择是不是该把这些事告诉你,”虞九阳松开连洲的手,神情严肃地朝连瀛抬手施礼,歉声道,“我明知这些事于你有害无益,可我心中有私,仍想为凤渊求一线生机。”
两人对视,连瀛在这种沉默中感到可笑,为什么三年前的事谁都能问上一句,而偏偏他这个当事人什么也记不得?又为何谁都要问他三年前发生的事?三年前发生什么,连瀛根本不在意了。
原来谁都知道祁凤渊渡天劫失败而身陨,只有连瀛不知道,倘若不是命契线断了,倘若不是连瀛进了祁凤渊识海,或许等到祁凤渊魂魄消散,连瀛也不会有知晓这件事的一天。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们是最亲密的人,连瀛该是第一个知道祁凤渊所有事的人才对,这般显得连瀛像是个与祁凤渊毫不相关的人。
连瀛心底生出厌恶,既是对虞真和连洲的,也是对祁凤渊的,更多,还是对自己的。他压下情绪,说道:“虞真,祁凤渊渡劫失败,大阵会再度降下天雷提召新的人选,你——”连瀛顿了顿,还是道,“也是渡劫失败了吗?”
“我……”虞九阳低头,轻轻地拍连洲手背几下,连洲的手才略微松了些,虞九阳对连瀛继续道,“我不是,我正要和你说此事,凤渊渡劫失败后,大阵并没有再降下天雷——”
虞九阳摇摇头,并没有计较连瀛打断他的话,他微微笑道,“是因为我,大阵才没有降下天雷,”在连瀛审视的目光里,虞九阳解释道,“此时维持大阵运转的,不是人,而是一样东西,这样东西你也熟悉——是阿欠的遗物,九弦琴。我把九弦琴放进了白玉棺里。”
连瀛眼露诧异,其一是九弦琴十分巧,正归槐城所有;其二更巧的是,此琴同样是连瀛母亲的遗物,只有连瀛才知道这张琴在什么地方。
“这张琴是你偷的?”思虑了会儿,虞九阳偷琴的可能性并不大,连瀛忙改口道,“那便是祁凤渊拿走了。”
虞九阳抿了抿唇,不再对此事作更多解释。话题一转,虞九阳说起了阿欠:“九弦琴在封印大阵里,阿欠的神魂受此影响颇深,魂力日渐衰弱,解决阿欠并不是难事。”
连瀛脑海浮现出秘道里虞九阳掐着宋平澜脖颈的画面,虞九阳制住阿欠确实不是难事,于是连瀛心里更加疑惑:“那你为何迟迟不动手?”
“我也不知道,”宋天章绞着袖摆,“我想,也许虞道长是因为我?我也不确定。好几次,阿欠操纵我娘出现在虞道长面前,虞道长可以杀了我娘的,可我、我真的没办法看着我娘在我眼前被……”
虞九阳曾有杀宋平澜的机会,却没有动手,在秘道里祁凤渊看得分明,虞九阳是因宋天章在场才没有下死手。杀死宋平澜虽不至于完全诛灭阿欠,可对阿欠本体也会造成一些伤害,虞九阳本不该心慈手软的。
“这正是阿欠的目的,”祁凤渊柔声道,“阿欠附在宋小姐身上,在师兄面前却毫不抵抗,不管是师兄杀了宋小姐,抑或是你出口劝阻师兄,这都会成为你们的心头刺。似你这般进退两难,这才是阿欠乐意见的。”
“虞道长也说过这样的话,他叫我不必介怀此事,我……”宋天章捂着脸,肩头明显的颤抖着,竭力维持冷静道,“祁道长,我常常想,虞道长是对我有所愧疚吗?他是不是认为他成了我的恶因,所以要对我负责?不管是法场救我,还是送我回锦衣城,又或是自刎开场限制阿欠,甚至是放过我娘……他这是在弥补我,是吗?可他用不着为了锦衣城做到这种地步的,我从来没有怪过他啊。”
祁凤渊沉默着,眼前的宋天章变化很大,不复在象山所见那般坚韧纯真,那些烦恼忧愁总是围绕着她,因此她总是落泪、难过、又不舍。她想得许多,心中既通透,却又犹豫不决,她没办法和这些事来个一刀两断。
祁凤渊想了一会儿,放缓声道:“他不是弥补你,他是在弥补自己。如同你认为他用不着把锦衣城的事担在肩上一样,你也不必将师兄的作为看待成是自己之故。”
“对哇,”赵远跳下台阶,不轻不重地拍着宋天章肩头安慰道,“这位姑娘,这乞巧针尚有七孔之多,线穿过哪头便是哪头,讲的就是个‘快’字,哪来那么多原因呢?我看呀,有情人间最忌讳猜忌,什么愧疚不愧疚都是你自己想的嘛,说不定不是呢?你若真这么想知道,不如直接去问那个、那个什么道长?”
宋天章侧身避开他的手,背着人擦掉了眼泪,对赵远摇头:“你误会了,我和虞道长并不是那种关系。”
宋天章眼睛乱眨几下,放弃与赵远继续争辩。她长叹一声,抬手指向前方:“那是天母阁中最亮的明珠,名为灿阳。”
“灿阳一旦被取下,天母阁中所有的明珠与灯将不会再散发光亮,到那时,那些黑影便能轻易潜入天母阁,”宋天章收回手,眸中光辉闪烁,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灿阳温度极高,直接触碰会灼伤魂魄,我们不能硬夺,只能巧取。”
“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这个太过简单了,还是我来吧。”祁凤渊哄着江逐火,又转头对宋天章道,“我去取,你们在此处当心。”
祁凤渊脚步轻点,踩过璧上灯架,身如飞燕向上掠去。越靠近灿阳,祁凤渊越能感到一股扑面热意。几下身影闪现,祁凤渊来到了至上方,他攀着灿阳周边的纹饰空隙,另一手伸出,竟是要空手去取下灿阳。
灿阳的光芒穿过五指的缝隙照射到祁凤渊脸上,他的额际冒起了细密的汗珠,一滴豆大的汗顺着太阳穴滑落。祁凤渊的掌心触到灿阳表面,五指正艰难地弯曲着,一股皮肉烧焦的气息散发出来,不断萦绕在他的鼻间。
看到他这个样子,连瀛又该生气了吧?祁凤渊深吸了一口气,紧闭着双眼,心里掠过好几些念头。等眼帘掀起,那双眼澄澈净明,他不再想着连瀛的事,专注地对付起灿阳。
在光亮黯淡的那一刹那,四周人影如惊鸟掠起,江逐火护着赵远闪过黑影的攻击,两人踏空滚下了石阶,江逐火在突如其来的眩晕中抽动鼻子,恍惚道:“你身上也有哥哥的气息。”
赵远一手按在江逐火后背上,另一手攀着石阶,两人就此停住。良久,赵远在江逐火耳旁叹息一声,轻轻道:“你怎么这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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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凤渊凝聚魂力于灿阳表面,又用外衫紧紧包裹着它,灿阳的光芒被遮盖,天母阁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祁凤渊旋身而下,脚未触及石阶,就落入一个怀抱里,连瀛的发梢轻擦过祁凤渊脸颊,让祁凤渊有些晃神。
祁凤渊收回搭在连瀛肩上的手,被连瀛轻而又轻地放下了。祁凤渊正想将被灼伤的右手往后藏,岂料连瀛动作迅速地牵起他的右手腕,带着人往下走。
连瀛拉得紧,伤口被牵动,那丝丝疼痛顺着手心一路上爬,直直钻到了祁凤渊心口里。祁凤渊忍着痛,什么也没说,静静地跟在连瀛后头。
走了一会儿,祁凤渊就不行了,不仅额际痛得冒汗,后背也在不断地出着冷汗,他的步履渐慢,已然跟不上连瀛的速度了。
连瀛停下脚步,在浓稠的黑暗里,祁凤渊只看得见他依稀的轮廓,但想必脸色不佳,祁凤渊想了想,道:“你背我。”
连瀛没有应话,却转过了身子,祁凤渊轻轻俯在他的背上,由着连瀛将他背起,祁凤渊下颌搭在连瀛肩上,两人脸颊贴着,连瀛蹭了蹭他的脸,问:“怎么出这么多汗?”
“还会有许多回的,只要你说出来,我都愿意背你。”连瀛低声重复道,“祁凤渊,只要你说出来,什么都可以。”
祁凤渊没有说话,连瀛的期待在这般的沉默里渐渐冷却下来。祁凤渊鲜少向连瀛提要求,而连瀛也只是希望祁凤渊能够多多依赖他一些,别什么都自己上,像祁凤渊开口叫连瀛背他,其实连瀛心里听了很欢喜。
连瀛不想与祁凤渊甫一见面又再度闹僵,他按捺着性子没有将气话说出口,忍着忍着,忽而生了些惋惜,倘若他先前都能忍一忍,与祁凤渊的许多次争吵也就能避免了吧?
这个想法刚一冒头就被连瀛否定:难说,毕竟祁凤渊是真的很擅长惹怒连瀛。譬如此时此刻,祁凤渊说些话就能让连瀛熄火,可他偏偏不愿说。
连瀛的怒气熄了又燃,心里郁躁,实在气不过,手拧了一把祁凤渊的大腿。听着祁凤渊在他耳侧倒吸一口气,连瀛倏而笑了。
走入暗室,连瀛把祁凤渊放下,祁凤渊顺着墙滑坐在地,连瀛蹲下身,捉着祁凤渊的手问道:“捏疼你了?”
祁凤渊唇抿成一条线,左手摸上连瀛的脸,那些发泄不出的怒气被这么一碰,霎时削减了几分,连瀛的手覆在祁凤渊手背上,无可奈何,他拿祁凤渊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是取灿阳受的伤?虞真竟然让你去取,他没想到会受伤吗?”
虞九阳不知道祁凤渊如今状况已然糟糕得不能够再糟糕了,换作以往,祁凤渊取下灿阳自是不在话下。
连瀛将衣摆撕出一长条,轻轻为祁凤渊裹住那只受伤的手,包裹好后,他倾身抱住了祁凤渊:“阿愿,为了我,你不许再受伤了。”
连瀛松开手,坐到了祁凤渊身边,在等虞九阳他们回来的间隙里,他们讲起两人分开后彼此的遭遇,连瀛仔细听了祁凤渊的话,挑眉道:“林照水和林徽皆被阿欠操纵,你信他们的话?”
“你还记得在象山秘境里江逐火是怎么受的伤吗?”连瀛思索了会儿,道,“林镜不是林秋阁亲生的孩子,他是从哪儿学来的林家秘术?你曾怀疑林如鉴就是林镜,现在还这么认为吗?”
“你这么问法,那便是你认为林如鉴不是林镜了,”祁凤渊莞尔,手落在连瀛膝上,指尖轻叩了几下,“那你觉得林如鉴是谁?”
祁凤渊站起迎了上前,虞九阳拉过他,絮絮叨叨问着取灿阳的经过细节,祁凤渊哭笑不得,反复说着:“我真的没事,师兄你不要担心。”
虞九阳退开一些,尽管看不真切,但还是上上下下将祁凤渊打量一番,半信半疑道:“当真无碍?”
祁凤渊骗得了虞九阳,却骗不过连洲。连洲站在他的右侧,轻扯他的衣袖,手伸进袖摆里,在他的腕骨处捏了捏,体贴地没有去触碰祁凤渊的伤处。
虞九阳念叨完,终于讲起了正事:“灿阳若在这个暗室里发出光芒,那些黑影便会瞬间出现在暗室里,这点需要提防。我和逐火在外设阵守阵,能封住这间暗室一盏茶的时间,时间一过,暗室内的人便会很危险。”
虞九阳和江逐火要设阵守阵,只能够留在暗室外,赵远打着“哈哈”道:“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我、我留在暗室外?”
虞九阳回头又对祁凤渊翻来覆去地叮嘱,“时间一到,不管‘炎星’有没有到手,你们都要立即出来!”
祁凤渊连连点头。等他们走后不久,暗室地面开始闪烁红光,红光游走,连成了繁复的法阵,不一会儿,法阵光芒熄灭,暗室内又再度被黑暗笼罩。
祁凤渊取出“灿阳”,覆盖在“灿阳”表面的魂力消散,室内顿时亮堂起来。祁凤渊一跃而起,一掌拍向天窗所在的大概位置,将“灿阳”嵌在顶上裂开的凹洞里。
“灿阳”洒下金光,那片金光渐渐歪斜,完全罩在了神女像上,那神女像拇指与中指夹缝显现出箭羽的形状,顺着金光慢慢露出箭身,而后是箭矢。
宋天章取下那支箭,又动作迅速地去取蛇藤,可无论宋天章怎么拧转,那蛇藤还是牢牢卡在了神女像臂弯处。
祁凤渊心内计较着时间,心知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他果断出掌,一掌断了神女像左臂,宋天章弯腰拾起蛇藤,再抬头时,发现那左臂裂缝竟是蔓延到神女像周身,“轰”地一下,神女像在辉光里碎成了万千齑粉。
在洋洋洒洒间,宋天章恍恍惚惚看见了一个小女孩儿伏在一名女子膝上的景象,那名女子看不清面容,手上动作利落地编着花环,花环做成,她将花环戴在了小女孩儿的头上,温柔赞道:“真好看!”
女孩手指拨弄过藤上一朵开得艳烈的红花,笑如暖阳道:“姐姐也有啊,原来阿母待我和姐姐一般好,但我——”
宋天章被祁凤渊护在怀里,她紧紧抓着祁凤渊的衣襟,盈着泪道:“明明阿欠、明明阿欠也是爱羲和的,为什么……”
“宋姑娘,你振作点!”祁凤渊抱着宋天章,而黑影此起彼伏地阻着他去破坏“灿阳”,祁凤渊打散这个黑影,另一个又赶着上来,前仆后继,烦不胜烦。
祁凤渊心中焦急,对宋天章柔声道:“宋姑娘,世间没有这么多为什么,恶因能结善果,善因也能生恶果,因果错杂,谁能解释得清楚呢?宋姑娘,你振作些,持正守心,别被阿欠趁虚而入。”
“呵,”祁凤渊身后传来一声曼笑,“你想错了,我并没有侵入她的意识,是她自己在胡思乱想着呢。”
宋平澜叹息一声,摆了摆手,围在祁凤渊周围的黑影顿时退开,她仰着脸,正对“灿阳”道:“阿母自以为她的爱是公平的,可就像太阳一样,好似所有事物都能享受到它的照耀,但在大地上,总会有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哎,”宋平澜唇角翘起,又是惋惜又是愉快地道,“小丫头离开娘太早,大半辈子痴痴傻傻不记事,又怎会晓得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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