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连瀛的污蔑,祁凤渊影子笑了声,“我骗你做什么。”停顿了会儿,又道,“我和他的联系断了,我感应不到他在哪里,不过,我们可以去找他的师兄。”
远处传来清朗的应声,连瀛抬头,有人提着风灯从高大茂密的枫树林走出,一旁的连洲大喊一声,欣喜地奔了过去,和那人抱了个满怀。
来人正是虞九阳,却又不只有他。虞九阳单手抱起连洲,风灯朝后一照,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位较他矮小一些的女子,那女子身着明黄衣衫,虽然蒙着大半张脸,但仍能透过薄纱瞧见她脸上烧灼过的伤疤。
连瀛一怔,虽然在梦里头都见过他们,但真见着了反倒有些陌生感,虞九阳朝他颔首道:“多谢了。”
连瀛知虞九阳这是为了连洲的事而道谢,他心底有些不是滋味,连洲是他的剑灵,看护他也是理所应当,为何要由他人来道谢?连瀛皱眉,只觉此事很不是道理。
虽然连瀛不喜连洲,因连洲真的与连瀛太过相似,连瀛在连洲这个年纪已不知是如何在腥风血雨里滚打,而连洲和连瀛这么像,小小年纪撒娇卖乖,就能得祁凤渊和虞九阳这么疼他爱他,连瀛每每见着,心里是真的很想把连洲扔到槐城去体味一番的。
想了会儿,连瀛想通了,他不喜连洲,也不喜虞九阳,那么虞九阳对连洲格外关照些也没什么不好,若是虞九阳和连洲双双离祁凤渊远一些,那就更好了。
越想越远,连瀛似乎已能望见那么一天,不由得对虞九阳绽出极其灿烂的笑容:“不必,洲儿乖巧听话,一路上还帮了我不少的忙。”
连瀛的话,把一大一小一影子都给夸懵,虞九阳率先回神,使了“青烟问道”后,几人跟着青烟缓行。
虞九阳温和亲切,这个场一如主人一般,看起来非常娴雅安静,没有突然出现的无头鬼怪,也没有藏在暗处伺机杀人的人影,这条路走得十分顺畅,仿佛几人不是身陷场里,而是来此地游玩赏枫。
连洲的模样有点像护食的小狗,把连瀛逗笑了。连瀛想问的恰恰是这点,这场里很安全,他可看不出这场里有什么东西能让虞九阳出不去。
他们来到了秋叶陵最深处,此处连瀛也曾来过,在他脚边是一座坟包,坟头的碑上没有刻字,连瀛抬眼看去,像这样的坟还有许多。
连瀛细思,一一回想,“你的场是一个,我看到的人影场是一个,祁凤渊看到的人脸皮也是另一个场里特有的东西。”
连瀛一顿,忽而顿悟,其实从头到尾便没有什么幻觉,连瀛与祁凤渊身处一室,两个人看到的场却是不同,这说明两个场在某个时间段、某个地点有所重合,等两个场彻底分离开,祁凤渊和连瀛自然也就被分开了。
此处场和场间还会交叠重合,且场并不固定,还能够移动,确实稀罕,连瀛摩挲着下巴又想,虞九阳的场里既没有人影,也没有人脸皮,更没有无头鬼怪,但是有……连瀛目光落在宋天章上,他想起一件事,在重河小镇里虞九阳带着身亡的宋天章去往锦衣城,那时宋天章魂魄已碎,残魂仍在,林镜声称宋天章体内杂糅了羲和、阿欠的魂魄,若真是如此……
连瀛头皮发麻,越想越不敢细想,不管是阿欠,抑或是羲和,此地若有神明残魂开的场,就足够可怖了。阿欠临死前在槐城开的场,千年万万年犹能留存,勾人动欲,场的威力至今未减退丝毫,可见神明的场并不是这么好解的。
有神明的场那便有罢,这又和虞九阳有什么干系呢?除非……连瀛扯了个笑,问道:“你莫不是想说你的场中有羲和或是阿欠的场?”
宋天章话音颤抖到说不下去,虞九阳的手落在她的肩膀,宋天章才平复了下心情,继续道:“我入象山秘境时忘记了好些事,若是我记得,我是一定不会入象山秘境的。”
宋天章道:“宋氏确实把我当做召魂容器,可是义兄从中做了手脚,召来的魂魄不是羲和而是阿欠的,母亲将阿欠的神魂自我体内剥离,又开场把阿欠的神魂囚禁在场里,这本来该是好好的,可坏就坏在,我入了象山秘境,到过阿欠的忘忧谷,不仅如此,我还回到了锦衣城中。”
虞九阳挪开手,宋天章已经有了足够的勇气把话说完,这是她许久来都未曾细想的,三百年里她的过错反复炙烤着她,锦衣城、重河小镇里那些惨死的人在她脑海中一一闪现,她不断诘问自己:若是不出锦衣城,若是不去象山秘境,若是死后不回到锦衣城,那又会如何?
宋天章抬起脸,眼中坚定,毫不怯弱,“阿欠的神魂并未完全剥离,她的一丝魂魄仍附在我身上,入忘忧谷后,那一丝残魂被激活了。阿欠操纵我用奇纹白莲在重河小镇散播莲疫,莲疫以人心贪念为食,人越贪,染上莲疫的人越多,那么阿欠残魂的力量便会大增,若持续下去,阿欠迟早能够占据我的身躯,吞噬我的魂魄。”
阿欠没料到中途会杀出个林镜,宋天章被碎魂拷问、大火焚身而亡,阿欠那点复生的残魂本该跟着宋天章消亡的,可虞九阳又将宋天章送回了锦衣城,正是如此,宋天章体内的阿欠残魂与宋平澜场内的阿欠神魂融为一体,力量大增,险险要破了宋平澜的场。
连瀛闻言稍愣,宋天章既提起了当年,也让他想起了旧事。宋天章曾在象山秘境失魂,起初无论连瀛如何吹奏她的魂魄也不肯入体,最后连瀛强奏曲音,才将宋天章的魂魄送回体内。
连瀛无所谓成为他人之因果,但倘若他成的是恶果之因,那又该如何看待此事?连瀛思绪错杂,在心海狂澜高掀时忽然明白了祁凤渊的道,原来仙门早有先见之明,不涉因果,便是要规避这种事情。
那么,连瀛勉强祁凤渊与他合籍,是不是做错了呢?祁凤渊渡劫失败,是不是因为祁凤渊作了他的因果,受他连累身死?
连瀛一咬唇,纷繁念想统统抛掉,理智终于回笼,他心中罕见地骂了几句粗言秽语:祁凤渊是生是死都合该与他一起,这是理所当然之事,错也错得理所当然,对也对得理所当然,祁凤渊生来就该同他一道。
连瀛眼底浮现煞气,雾从他周身散开,轻轻柔柔,又似钢刀一样刮过整个秋叶陵。神明的场果然不能小觑,竟还能操纵人心所想,连瀛心道:无所谓,旧日神明那也只是旧日,何况这几缕残魂又能威风到哪里去?场不好破,但把整座锦衣城直接移平不就行了,锦衣城都不在了,这场也就不存在了,索性也没有活人。就是苦了虞九阳和宋天章这些非人非鬼的东西,场不存在,他们无所依附便会消散。
想着想着,连瀛想起自己遗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问虞九阳:“阿欠神魂融合,快要破了宋平澜的场,然后呢?你在此地开了场再次囚禁阿欠?”
连瀛方才之举是相当冒犯场主人的,不过好在虞九阳脾性极佳,不与连瀛计较,虞九阳摇头道:“不是我开了场,是照水开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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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了,脑子跟浆糊似的,每天就只能写这么多了呜呜T.T
祁凤渊问道,他们正在一条甬道中爬行,甬道狭窄昏暗,只有前头林照水提灯发出的点点光亮。甬道里没有砌上砖石,祁凤渊双手沾着土泥,这四周也散发着一股湿漉漉的土腥味,让人周身不自在,浑身黏糊糊的。
“起初,宋小姐为囚住阿欠与冤死魂灵而开场,场域范围是整个锦衣城。而后九阳把宋姑娘送回锦衣城,阿欠魂魄与宋姑娘体内残魂融合,林家也做了一些糊涂事,令阿欠险些破场而出,那时我在天母阁开场,开场的时间、地点都不合适,阿欠在我和宋小姐场下虽被禁锢,但却借天母阁蓄养魂魄,操纵鬼怪破场杀锦衣城余下百姓。直至三年前九阳再次入锦衣城开场,场域涵盖秋叶陵与秋叶山庄,限制了阿欠和鬼怪行动,这锦衣城才算安稳下来。”
祁凤渊沉默,不忍告诉他,至今锦衣城无一活人。城是安稳了,可没有活人在的城和死城又有什么区别呢?
土里探出几缕发丝静悄悄卷上祁凤渊脚踝,祁凤渊扫过一眼,金色的火焰“噌”地一下冒起,烧得那些发丝蜷曲起来。
林照水停了下来,提灯晃了晃,光影里祁凤渊看见甫冒出土壁的头发又钻了回去,林照水在前头道:“你是场里唯一的活人,阿欠见你新鲜,想借你身躯还魂,她不忍心杀你的。”
祁凤渊失笑,他这还算是个“新鲜”的活人吗?他也说不清楚,不过比起连瀛、连洲这两只妖,他倒的确算得上是个“人”。
问得冒昧,林照水过了好一会儿才答:“太久了,都快要记不清了。林镜骗我来锦衣城,我知他不怀好意,做足了准备,可是没想到我们还未到达锦衣城,林镜就杀了逐火……”
林照水蹙眉,确实太久,连他自己都捋不清楚:“逐火那时昏迷好多天,那一日不知怎么就醒了,他想找我的,可在路上碰见了林镜,逐火病了多日,又怎么是他的对手。”
祁凤渊不走了,甬道好低,压得他直不起腰,长期的弯腰爬行他也累了,因此声音有些疲惫:“然后呢?”
“林镜杀了逐火,而我杀了林镜。我想我与逐火是双生子,魂魄能够互相吸引、互相感应,我撕碎半魂想要挽留逐火将要离散的魂魄,不料林镜竟没死透。”林照水靠在土壁上,朝祁凤渊苦笑道,“我是怎么死的?我是被林镜杀死的,是我疏忽大意轻视了他,不过,按理说中我那一剑没道理还能活。可林徽对我说,林镜竟有气力将我的尸身带回林家,他想让林家的人看清局势,好拥他做上家主之位。”
祁凤渊的心口微微发疼,他不要命地挥霍魂力,此刻正遭受反噬,他压下汹涌的血气说:“你说你的尸身被林镜带回林家,那逐火呢?”
林照水沉默一瞬,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死后许多事情我都不清楚,那都是林徽后来告诉我的。”
林家在林照水、江逐火两兄弟出事后,立即接管了锦衣城,为何偏偏是锦衣城呢?祁凤渊终于将前后联系起来,试探道:“林家在锦衣城做的糊涂事是什么?”
林照水生得高,在狭小的甬道里低垂着头,那眼睫落下又扬起,直直盯着祁凤渊:“宋姑娘的事在重河传得沸沸扬扬,林徽听闻,真的信了锦衣城宋氏有这么一门起死回生的禁术。林镜骗人手段高明,人人都被他骗得团团转,林徽也相信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因此林徽把重伤昏迷的林镜偷偷带去锦衣城,在锦衣城里搜寻禁术典籍,想将林镜当作召魂容器复生我。”
虞九阳将宋天章送回锦衣城,那时结界虽略松动,但也并不是仍由人来去自如,林家之所以能轻而易举入驻锦衣城,想必是因为阿欠已经快要破宋平澜的场了。
祁凤渊暗叹一声,林家来得不是时候,想做的事情也不合时宜,若林镜真是林照水同父异母的兄弟也就罢了,坏就坏在,林镜可是冒充的,召魂容器若是不对,召来的是个什么东西谁又能料想呢?再兼之,锦衣宋氏独门禁术又岂是这么好搜罗到的?怕只怕林徽找了些残篇断章、拼拼凑凑就用上了。
“九阳把宋姑娘的尸身安置在天母阁,而林徽就是在天母阁中找到禁术典籍,自然而然,他直接在那儿施展禁术,阿欠附身林镜后大开杀戒。而我,因宋姑娘尸身在一旁之故,魂被禁术召来,可宋姑娘非是刚死之人,林徽搜寻的禁术也有所偏差,我被召来后就仅是魂魄之身。”
甬道里起了阴风,林照水闻言抬头,那双凤眼眼尾高扬,一舒一展尽是魅惑灵动,林照水在笑,祁凤渊身后的宋平澜也在笑,笑得阴风刮上祁凤渊的脊梁,一节一节攀爬着,让他头脑一阵发麻,这种感觉好比皮被人揭开,内里的肌理无所遮掩地暴露在空气之中。
“去天母阁的秘道。”虞九阳拍了拍连洲,示意他快点儿,又道,“天母阁是锦衣城的占星阁,传说羲和在此登高观星,感时纳运而诞下乾罗、阿欠,因此天母阁于锦衣城所有人而言是圣地,也是魂归之所。在那儿,供奉着宋氏历代先祖牌位。”
连瀛听懂了,说白了,天母阁就是锦衣城的宗祠,既有先祖牌位,那自然也就供奉着羲和、阿欠的灵牌。
连瀛继续弯腰膝行,这破地方逼仄,动作施展不开,稍不留神肩膀就蹭上湿润腥臭的泥土,若是祁凤渊也在,依他那臭毛病肯定受不了的,连瀛心想,又问,“既是圣地,为何偷偷挖了秘道?”
“秘道是鬼怪挖的,原来通向天母阁的道路没有用了,所以它们挖了这几条道出来。”宋天章似是知晓连瀛的疑问,又道,“天母阁原是道域最高的占星阁,虽叫阁,可却是座塔。自林公子在天母阁开场,天母阁就颠倒了位置,变成了一座向下的塔楼,阿欠的场开在天母阁顶层,阿欠在各个场的限制下出不来,但却可以操纵鬼怪出场。”
虞九阳在前头道:“阿欠的场之所以能够移动,就是因为她操纵鬼怪们在地下推动天母阁,若天母阁被推离秋叶陵,那阿欠便离开了我的场域范围,只靠宋小姐和照水的场是无法限制她的,恐怕那时她轻易便能破场。”
幽暗窄小的秘道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爬行声,根据声音判断好似只有一个人,那人衣料好似湿了水,碾过土块时的声音格外粘稠。气声也好大,一声大过一声。
连瀛屏住呼吸,在浓重的黑暗里调转身子,朝那人猛爬一大步,手掌摁在那人手上,力道能碾碎人骨。
连洲爬在前头,听见窸窸窣窣声早已吓得不行,听闻那杀猪般的叫喊声立即吓得魂飞魄散,不顾虞九阳拉扯,一边叫唤一边朝前爬出好几步。虞九阳生得高大,硬是在这儿狭小的秘道里拉不住他。
连洲在前头喊道:“在这个破地方,是人比是鬼更加吓人,好好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连瀛,他肯定没救了,日行一善,你赶紧杀了……度化他吧。”
那小厮擦着汗,一脸惊疑未定,听到“杀了”二字,脸上更是慌乱惊惧,连连道:“别别别,我真的是个人,是个正常人!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公子呀,我明明驾马车离开了,可是没走多远就遇上了鬼打墙,这鬼打墙吓死人啦,又荒山野岭的,那马还不听使唤,没多久我就昏过去,一睁眼,就出现在这里了!”
小厮瞪大眼睛,急于证明自己,“公子,我真的没骗人,你听听对不对哈!”小厮开始详述一路上的细节,连瀛和祁凤渊在重河聘他,这一路上他们途径何地,在何处落过脚……起先还算正常,直至讲到连瀛晕车反应,连瀛有多少次没有应祁凤渊的话,这越讲越不对味儿。
“我没有怀疑你。”连瀛笑着打断了他,眼神像极了要打他,“这怎算‘冷落’?道侣间小吵小闹,趣致所在,你很难体会。”
连瀛眼神越来越冷,仿佛下一刻就真的会“度化”了他,小厮立马截断话音,闭上了嘴,见连瀛还是这般冷眼想要杀人,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小厮又忙向连瀛尴尬地笑了笑。
前头传来连洲不满的“哼”声,连洲气愤得闷头向前,连虞九阳都不理了,只一个劲儿往前爬,恨不得立即爬到祁凤渊面前说尽连瀛坏话。
转入一个弯道,虞九阳膝行好几步,按道理该赶上连洲了,虞九阳连唤几声,可前头一直没有连洲的回应,虞九阳心中一跳,燃起了掌中焰。
虞九阳向上看去,土壁正有黑色的蠕虫般的发丝往里收缩。虞九阳面沉如水,一手探去,抓着发丝往下一拽,力气大得土壁裂开,有土块簌簌掉了下来。
好在秘道没有真塌,虞九阳从上头拉下个人来,明黄色从宋天章眼前一闪而过,宋天章怔在原地,不敢上前去看那人面容,连瀛拍了拍她的肩,道:“不敢看就别看了。”
虞九阳扭头看了一眼宋天章,脸上不忍,手下却没有松劲儿,他收紧掐住宋平澜脖颈的手,回过头,那眼神像是在看死物。
宋平澜两个空荡的眼窝还在渗血,血透过白布淌到虞九阳手上,寂静的秘道里轻闻骨头被捏得碎裂的声音,偏生宋平澜唇角勾起微笑,笑得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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