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电闪雷鸣,看起来没多久就要落雨,两人加快脚步往秋叶山庄走去,走到门前的景象又有点不一样了,写着“神在其中”的横联木牌倒下来,摔裂了一角,将“神”字断成两半。
山庄大门密布着蛛丝,祁凤渊推开门,大门吱吱呀呀的,传出股腐朽的臭木头气味。祁凤渊往里看,山庄内里昏暗不可视物,没有人声,没有人影,风卷动枯叶,只余“沙沙”声。
祁凤渊燃起黄符,黄符亮起红焰,为祁凤渊和连瀛照亮一片不大不小的地方,祁凤渊率先迈过门槛,往大堂走去。
祁凤渊停下来,猛然间转头,一张没有五官、血肉模糊的人脸往他脸上扑来。祁凤渊眼疾手快一把扯下那张脸皮。那张脸皮柔软滑腻,在祁凤渊手上卷起,包裹住祁凤渊整只手,祁凤渊三两下将那张脸皮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抬手瞬间,一剑将那脸皮死死钉住。
不对,方位不对,祁凤渊明明走在前头,转身后,按理连瀛应该位于他的正前方,为何这时连瀛又在他的身后?
祁凤渊抬起头,眼前是抱着连洲的连瀛,可连瀛的脸皮却不见了,那张脸血腥模糊,鲜血透着红肉往下渗,祁凤渊呼吸停了一瞬,微微侧身,站在他身后的又是一个连瀛。
祁凤渊再回头时,那个被剥去脸皮的连瀛消失不见,原地还留着一滩血,祁凤渊盯着那滩血,莫名松了口气。
连瀛立在原地,一阵风过,他斜在地的影子如被风吹皱的湖水面一样漾了漾,只是一会儿,影子又恢复正常,祁凤渊轻眨眼睛,连瀛注视着他:“哪儿来的水给你净手,不如擦我衣服上?”
祁凤渊扯下束发的青带,蒙住了双眼。连瀛一手抱着连洲,一手牵着祁凤渊往前走,黄符照亮前路,红色光芒如一道红绸在青石砖上铺开,那些高大、诡异的影子映在其上张牙舞爪,不一会儿,都被丝丝缕缕的黑雾绞杀于无形。
祁凤渊道:“我怀疑这不是师兄的场,场随主人心意而化,纵然师兄变成什么,这个场也不该如此。”
连瀛手指穿过祁凤渊指缝,与他十指相扣,手上动作,也不忘嘴上编排虞九阳:“说不定虞真内心阴暗,变成鬼怪,变成妖魔,立时原形毕露。”
“好吧,我开玩笑的,虞道长光风霁月,绝不是这些见不得光的宵小鼠辈。”连瀛含笑,一脚碾灭一道黑影。
祁凤渊转头,对着连瀛的方向说:“许久前就想问,你好似不喜欢我师兄和连洲?你们接触并不算多罢?”
连瀛突然松开祁凤渊的手,一把搂过祁凤渊,一个黑影从祁凤渊方才的位置快速掠过。祁凤渊靠着连瀛,只听连瀛说:“你可以去掉好似,我是真的不喜欢他们。”
连瀛松开祁凤渊,将人推开了些,他一把掐住绕着他们乱转的小小黑影,那黑影好似一个小孩儿,扎着双髻。连瀛左看看右看看,不管怎么瞧,这黑影都和他抱着的连洲身形很像。
“唔,”连瀛犹疑,小小黑影被他掐着脖子,双脚离地乱蹬,虽然看不见脸,但连瀛怀疑这个黑影在朝他呲牙,欺负小孩儿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因此连瀛正在犹豫要不要给这个小黑影一个痛快。
黑雾缭绕在祁凤渊周身,祁凤渊站在原地,揣着手,闻言扬起下巴,听完后道:“尚可,接触的孩子不多,只有连洲一个。”
连瀛再度牵起祁凤渊的手,两人一同迈进大堂,穿堂风过,符火轻摇。连瀛顿住脚步,祁凤渊撞上他踉跄几下,连瀛立即回身轻搂住他。
在连瀛转身的刹那,才看清原来一直有个黑影紧贴在祁凤渊身后。方才符火摇曳,连瀛看见祁凤渊竟有两个影子倒映在地。连瀛抬眼,“孤芳”凌空刺向那个与祁凤渊相差无几的黑影,恰在这时,符火彻底被风吹熄,四周陷入黑暗,“孤芳”飞回剑鞘里,它什么也没刺着。
“一张人脸皮。”还有……连瀛的古怪,这才是祁凤渊最为害怕的,他害怕看见与连瀛有关的幻觉,更害怕对着连瀛再次拔剑。祁凤渊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提及这点。
四周黑暗难以视物,连瀛凭着印象向另一扇门的方向走去,走了两三步连瀛又停住了,他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被温热的、软黏的、似乎是一堵墙阻挡住了步伐。
这一次,“孤芳”扎扎实实刺进这堵墙里,抽剑时,腥臭的液体迸溅到连瀛脸上,剑的灵光照亮了连瀛眉目,那双眼带着肃杀。
那堵墙发出“嗬嗬”声,类似于野兽的喘息,“孤芳”连刺几剑,那堵墙砰然倒地,随之四周光亮骤起。
连瀛闭目再睁开,这已然不是那间大堂了,连瀛的沉默令祁凤渊顿感不安,他扯下了遮目的发带,先是看向连瀛,其次打量周围。
两侧青石砌墙,璧上明珠为灯,看起来像是在象山秘境所见的神女大殿,但不同的是,脚底下是青石砖道,这石道也远没有在象山秘境所见的宽敞。
祁凤渊低头看去,那倒地不起的东西——之所以称作东西,是因它已经不是个人了。那东西死气弥漫,倒在地上,侧脸正对着祁凤渊。
祁凤渊侧头避开他的手,对着青砖石墙看了好一会儿,一阵无话,想了想又回头,连瀛倾身在他脸颊印下一个吻,眼睛眨得很无辜地说:“你别气。”
冗长的石道,前不着屋,后不见人,祁凤渊停了下来,从袍袖中取出一个小锦囊,锦囊开口露出黄符和几缕没收束好的头发丝。祁凤渊双手结印,那个锦囊燃烧起来,星星点点的金光夹杂在缕缕轻烟中往前路飘去。
“‘青烟问道’,你见过的,这上面是我师兄的头发,可以找到他的踪迹。”连瀛杵在原地不动,祁凤渊连忙拉过他,紧跟在轻烟后头。
明珠光亮为暖黄色,可明珠下连瀛的脸色却过分苍白了些,连瀛摇摇头,手腕转动,反过来牵住祁凤渊的手。
祁凤渊想,是不是因为他方才把连瀛扔在后头,所以连瀛又不高兴了,可这本就是连瀛骗人在先……祁凤渊好在意,又承诺道:“我不会再把你扔在后头了。”
祁凤渊回头,一张血淋淋的人脸皮扑在了他的脸上,人脸皮的动作越来越快了,祁凤渊将人脸皮撕下来时,自己的脸也同样被撕扯得发疼。
祁凤渊刚才被人脸皮逼得后退几步,现下他的后背正靠着青石砖墙,祁凤渊缓了缓,慢慢地扭过头看,墙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无数只眼,正对着祁凤渊疯狂乱眨。
连瀛在他肩头重重一拍,他才恍然回神。这时,墙上的眼睛动了,每一只眼陡然睁大,好似死不瞑目,眼珠子突得快要穿出墙壁来一样。
祁凤渊退开几步,墙壁真的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突破,仔细看,那竟是一张张人脸。青石砖墙拉伸延展,一张张人脸在快要碰到祁凤渊时又被无形的力量拉了回去,它们回到墙中,安分了许多。可墙上依稀看见许多突起,那些突起是人脸的形状,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祁凤渊抬眼看去,这一面墙,竟全嵌了人脸。
祁凤渊大吃一惊,往前走了几步,手将将要触摸到墙壁中的那张与虞九阳相似的脸时,另一手捏着的人脸皮悄然卷起,在他的手腕中一贴,宛若钢刀一般,削下他的一圈肌肤。
连瀛握着他的手臂想要细看,祁凤渊反倒是推开了他,把袖子往下拉低遮掩道:“它很快会长好的,我不要紧。快跟上那张人脸。”
两人追着那张人脸皮在石道中疾行。祁凤渊隐隐感觉到连瀛的不对劲,连瀛话太少了,这和连瀛恼怒时冷落他的情况不同,这样的连瀛似乎有些……低落,祁凤渊想开解连瀛,也想知道连瀛是为什么低落,可前头那张人脸皮跑得太快,他也只能暂且按下这件事。
也许是连瀛的情绪感染,祁凤渊也莫名不快,腕间正在长出新皮,又疼又痒,在这种痛楚中,祁凤渊又想,早知方才就应该给连瀛看看,这样连瀛说不定还会和他说上几句话。
正想着,四周传来砖石搬动的沉重声音,两侧的青石砖墙顿时分成许许多多面,前后左右移动着,这些墙交错重组,隐隐能看出新的布局。祁凤渊闪避那些墙突如其来撞击的同时,也在四处搜寻那张人脸的踪迹,余光一闪,祁凤渊连忙拽过连瀛闪进一面墙后。
他们身处昏暗的屋子,屋里却亮着烛火微光。在祁凤渊与烛火之间隔着一面木框百寿大屏风,透过屏风,祁凤渊看见有个人影端坐于亮起的烛火前,一动不动。
祁凤渊收敛声息,放轻动作,打算绕过那面屏风一睹究竟,可没走几步,那端坐如塑像的人影开始动了,它抬手捏起发梳,像是对镜梳妆似的,一抬一落间,有发丝簌簌下落。
人影的头发打了好多绺结,人影如无所觉一样猛力拉扯,昏暗的屋子里传来器具刮过脑壳的声音,落得一声比一声重,刮得一次比一次大力,这些声音像是尖刺一样刺进祁凤渊的耳膜,那些力道也如同落在他的头上,令他的头发紧发疼。祁凤渊捂着双耳,有一瞬的错误念头:若是没有头就好了,就不会这么疼了。
祁凤渊唇中溢出鲜血,和这种入侵他脑海的念头抵抗着,这不是他的想法,这是屏风后那个人影操纵他这么去想。
“咚!”一声脆响传来,清脆得像是西瓜破瓤,随着声落,那人影的头部被敲掉一部分,有液体从中迸出,溅到了百寿大屏风上。
那人影头发本已掉光,可从那敲掉的部分中又长出了丝丝缕缕的东西,霎时间,就长满了整头。隔着屏风,祁凤渊不知道那长出来的东西是不是头发,因为它们像是蛇的躯体,在半空中扭曲舞动。
那人影嗓音清越,语调古怪,听起来像是某种古老的语言,就在它开始唱第二遍时,祁凤渊一脚踢倒了屏风,屏风倒地,烛火被风扑灭了,屋里响起几声乌鸦鸣叫。祁凤渊翻手燃起符纸,整个室内立时被红色符火照亮,祁凤渊抬眼看清了屏风后的人——那是林徽!也是鬼怪!
祁凤渊一怔,愕然回身,“孤芳”是他的本命剑,断然没有主人在此却不听召的理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的本命剑根本不在此间。
连瀛苍白的脸泛着黑气,他一语不发,而他怀中抱着的连洲却抬起头,身子未动,头生生拧转,那绝不是活人可以拧出的角度。
祁凤渊眼睛微微瞪大,看清连洲那张脸,竟是漆黑一片,连那没被衣衫遮挡的脖子、手背,也全是黑的。
连洲的嘴部咧开,朝祁凤渊张大嘴笑,他的口腔内鲜血淋漓,有血液顺着口留了下来,如小儿流涎水,这个黑影一顿,赶紧闭上了嘴。
祁凤渊衣袖掠过残影,他一掌拍向林徽,林徽侧身一躲居然没躲开,祁凤渊又是一脚,把这鬼怪踩在脚下。
林徽的头将地面砸出半大不小的坑,可见祁凤渊力度之大,祁凤渊脚下用力,踩得林徽连连咳出魂气。
祁凤渊能感知到后头那两人一直盯着他,不,那并不是人,不不不,哪怕是真正的连瀛和连洲,他们也不是人……祁凤渊思绪如一团乱麻,完全没办法想得更多了,他想回身看看那两个黑影,却又不敢再瞧。
祁凤渊松了松脚,林徽趁势发力,想要一跃而起吞掉祁凤渊,不料祁凤渊又是一脚,直接把林徽的头踢掉了。
林徽张大嘴,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吃尽了灰,林徽呸呸好几声,终是求饶:“你放了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祁凤渊叹息一声,扬起了符纸,林徽惊道,“停停停!我说的是真的,那两个真的是连瀛和连洲,只不过不全是连瀛和连洲,一半一半吧……”林徽絮絮叨叨,祁凤渊耐心欠缺,符纸在空中半燃,有余灰落到了林徽身上,林徽凄厉叫道,“且慢!这两个是影子,连瀛和连洲的影子!没有骗你,你看看地面就知道了!”
祁凤渊退开几步,把林徽的头捡起安了回去。祁凤渊冷静下来,相信了林徽的话,毕竟那个小黑影的举动确实很像连洲。
林徽挠头装傻,“什么什么?我哪有说什么?”见祁凤渊还想再问,林徽摆摆手打断道,“不说这些了,来不及了。”
站在不远处的连瀛和连洲,两人彻彻底底变成了黑影,若不是先前所见所闻,祁凤渊真的很难相信他们是连瀛和连洲的影子,祁凤渊收回视线看向林徽:“你说知无不言,到底是什么来不及了?”
一面石墙出现了门,门外传来嘈杂的人声,祁凤渊看着陆陆续续进来的人,皆穿着同样式样的明黄色长衫,各个言笑晏晏,可祁凤渊从他们身上闻到了一股死气,沤到发臭发烂的气味。这些都是锦衣城宋氏的人,他们已经死了很久了。
祁凤渊回身,发现多了许多长桌,人人落座其间,似乎即将要开什么宴席,林徽拉他到最后排坐下,祁凤渊搜寻四周看不见连瀛和连洲影子,林徽指了指地,祁凤渊低头看去,却不知何时他有了两道影子,不消说,这一定是连瀛和连洲了。
门外不再进人,主座还空着,宴席迟迟不开,祁凤渊细听四周的鬼怪互相交谈,大都谈论送什么寿礼。
林徽有心不说,祁凤渊也不再问,好在没有等太久,门外终于有人进来。两名侍女托着东西,款款入内,那两样东西被红绸布遮住,遮得很严实,祁凤渊看不出是什么东西。而在两名侍女后,又有一人进来,那名女子着明黄色长裙,袍袖轻扬,像是振翅的黄蝶,祁凤渊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她正是宋天章。
宋天章白布蒙眼,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也很迟滞生硬,这让祁凤渊想起曾和连瀛一起看过的木偶戏,此时的宋天章就很像是戏台上的木偶。
宋天章双手捧着一座小型的三层阁楼,阁楼做工精巧,全是用金箔片贴上去的,看起来富丽堂皇,从祁凤渊这里望去,依稀见阁楼内有小金人凭栏眺望,可谓栩栩如生。
林徽很紧张地看向祁凤渊,小声问:“你当年也在重河,一定知道宋大小姐的孩子是阴时阴日阴月生人罢。”
林徽指向主座,宋天章站在主座旁,两名侍女正缓缓掀开红绸布,祁凤渊一怔,那两样东西是两座灵牌,一座写着“宋天章”名字,一座写着“阿母”两字,两座灵牌上刻有生辰八字,均是阴时阴日阴月生。
宋天章高高举起那座精巧的阁楼,祁凤渊望见那个凭栏眺望的金人已经从第三层下到了第一层,一旁的侍女高喊,“吉时到,开宴!”另一名侍女和道,“敬唱送寿歌——”
话音落,宋天章将那座阁楼猛地掷下,阁楼四分五裂,小金人站在一堆金箔片中,不一会儿,它竟动了起来,一摇一摆,姿态曼妙地向主座走去。
周围鬼怪低头吟唱着什么歌谣,腔调古怪,祁凤渊明明闻所未闻,也听不懂什么意思,可脑海里却像是学过这歌谣,大有跟着一起唱的想法。
祁凤渊咬着舌尖不语,唇缝中有鲜血渗出,他又在和这种侵入他脑海里的想法作抗争,祁凤渊不开口唱,是因他想起了屏风后的人影唱过的歌谣:
周遭的吟唱停止,祁凤渊抬头看去,四周皆是无头鬼怪,它们捧着自己的头,本是面向主座端坐,可就在祁凤渊抬头的一瞬间,那些头颅齐齐转了方向,齐刷刷看向祁凤渊,每一个头颅都没有了脸皮,眼珠子往外瞪出,那些鲜血直直流淌,把那铺地的红毯染得更加红艳。
“臭仙门道士,老子不陪你玩儿啦。”林徽一跃而起,又“扑通”一声摔在了长席上,他的脑袋在桌上转了个向,眼睛咕噜咕噜转着,瞧见自己的左肩贴着一张符时,他立即破口大骂,“果然是臭仙门来的臭道士!”
宋天章一把扯下覆眼白布,那双眼生动明媚,顾盼生辉,瞧着模样没变,神情举止又和宋天章天壤之别。宋天章一扭头,就掏了一名侍女的心脏,她轻叹道:“好久,好久没见过活人了,这人呀,还是死了有意思。”
门外走进一人,那人手持长剑,一步一步走进,同样是白布覆眼,身着明黄长衫,可是此人不柔不弱,气魄非凡,让人不敢小觑。
“是羲和。”林徽道,祁凤渊疑虑更深,林徽又指向主座上的灵牌,“你细看那座灵牌,字上叠着字,共两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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