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凤渊点头道谢,两人沿着主街道一路走,街巷繁华,长街尽头立着一尊巨大的神女像。两侧商铺林立,行人来往络绎不绝,仿佛先前看见的破败都是幻象。
象山秘境后,四境隐隐有连通迹象,妖魔也不再屈居槐城,常披着人皮在外行走。槐城有独特的识别方法,仍是如何精致的伪装也逃不过连瀛的眼睛,连瀛说他们不是妖魔,那么他们必定不是。
祁凤渊又是好奇地看上几眼,这些人行动举止如常,对他们这些外来人也没有多加关注,真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样子了,可祁凤渊知道,入城时那些蒙尘的招牌、蛛网密布的空屋、萧条无人的街道都在彰示着锦衣城绝非现今所见的这般平常。
祁凤渊和连瀛没有交谈,径直往锦衣城东边走去,宋氏在锦衣城东边,那里名唤秋叶陵,秋叶陵种满了枫树,两人一走入,满眼黄橙,有的枫叶更转至深红色。
走进枫树林更深处,沿着小道上行,祁凤渊见有坟包在枫树下,坟头立碑却没有刻字,几乎是迈出三五步就能看见一座,数量很多。
没走多久,祁凤渊终于在秋叶陵里看见了人,一位小童子见了他们,连忙扔掉扫帚迎了上来,祁凤渊一问,原来这是林家驻守在锦衣城里的随侍小童。
小童子活泼可爱,领着他们一路畅通无阻走进了秋叶山庄,祁凤渊注意到秋叶山庄大门前的一幅对联:“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众生为炭兮万物为铜”。
祁凤渊和连瀛继续往里走,这一路见到的弟子穿着林家绘有云水纹式样的道袍,见着他们二人都会停下行礼,祁凤渊颔首回礼。
两人坐在堂里,祁凤渊心里几番思索,小童子奉上清茶,脆声道:“两位慢用,林主事稍后就来。”
秋叶山庄的主事林徽姗姗来迟,一来到便是灌下一壶茶。他脸上汗涔涔,衣衫前后都湿透了,一边抹汗水一边对祁凤渊两人道歉:“对不住哇,有事儿耽搁了。”
林徽双袖挽起,臂弯有没擦去的泥,连指甲缝里都是黢黑的土,祁凤渊扫视一眼,不难猜想此人上一刻是在土里忙活着。
祁凤渊自报名姓,林徽眼里有讶异的神色,听闻祁凤渊是来寻虞真的,林徽的表情又变回先前的憨厚,他摇头道:“我没有见过虞道长。”
林徽不善言辞,问也问不出什么,尽是拿憨笑搪塞,祁凤渊说了几句就放下茶,与连瀛一同走了出去,林徽送他们到外头,礼仪做尽,偏偏没有开口留他们在秋叶山庄住下。
祁凤渊心中疑虑重重,出了秋叶陵回头看,隐隐绰绰,云雾后仿佛是座荒山,再细看,那座荒山又成了漫山遍野的枫红。
祁凤渊叹了口气,引得连瀛看他一眼,连瀛近日颇为能忍,又或许终于受够了祁凤渊,不再愿意同他讲些闲话,祁凤渊思及此,又是重重叹息。
两人一路走,连瀛都默默跟在祁凤渊后头,祁凤渊七拐八转走入了一间神女庙,庙小又破落,但神女像却很完整。
神女像上方有个小小的天窗,一束光线照射下来,恰好笼在了神女像头顶,灰尘在光线中飞舞,旋着神女周身打转,却又落不到神女像身上,神女像太干净了,一见就知道是经常有人来此打理除尘。
等了一会儿,都没能等到人,祁凤渊寻思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与连瀛一同出了庙门打算往回走,正踏出门槛,祁凤渊余光闪过一个黑影,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就被连瀛猛地拉回,那个黑影“咚”地一下砸在连瀛身上,那份重量实实在在让连瀛倒退好几步,他的肩撞破了庙门,和那黑影一起倒在了地上。
一大一小一视线相交,同时喊出声,连瀛推开连洲,站了起来,脸色不太好看,祁凤渊瞧见了,才问上一句:“你没事吧?”
连瀛死不了,连洲却是在旁叫唤得快要死掉了,他捂着心,捂着肝,捂着手,捂着头,能捂的都捂上,对祁凤渊喊道:“凤渊,我被撞得好痛!”
“是,你别再故意惹他了。”祁凤渊托着连洲起身,有些感慨,“你如今沉了很多,快要抱不动了。”
连洲怕祁凤渊撒手,抱得更紧,辩解道,“是你许久没活动了,九阳抱我轻轻松松。”连洲想了想,皱眉道,“他总是生气,你别太惯他。”
“不惯他,那也不惯着你。”祁凤渊走出庙门,已经看不见连瀛身影,他没由来有些失落。这种情形和他们以往太过相似,争吵后两人常常如此,不是祁凤渊走,便是连瀛走,一眨眼,就看不见人了,等下一次见面两人又和好如初,可那些没有解决的问题留在了两人心里成了解不开的结。
祁凤渊摇摇头,微微笑了笑,可眼尾还是下垂着的:“不了,不找了,以后的路都是要他一个人走的。”
祁凤渊在笑,可连洲却哭了,他趴在祁凤渊肩上,不让祁凤渊看见他落泪,可一说话,声音嗡嗡的含着哭腔:“九阳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祁凤渊不知该如何安慰连洲,就好似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连瀛,或许他们也不需要任何安慰,因为这些事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他们是会走向分别的,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连洲有时候出奇的坚强,他只趴在祁凤渊肩上哭了一小会儿,连啜泣都没有,只是默默地流泪,然后擦干眼泪,抬起头又对祁凤渊撒起娇来。
祁凤渊没认出那个古怪的小童子是连洲,他接过那杯清茶就摸到了杯底下藏着的纸条,看见纸条上歪斜的线条才怀疑那是连洲,但也只是怀疑,仍然不敢确定。
祁凤渊在连洲指路下绕过神女庙走,越走越偏僻,路越来越窄,像是乡间羊肠小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我想等你出来吓你一跳。”连洲嘿嘿一笑,又环着祁凤渊的脖子,亲昵道,“凤渊,我好想你啊。”
小道从下坡路转至上坡,祁凤渊一手拨开树枝,一手抱着连洲,山路陡峭多石,可祁凤渊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当。
走了没多久,又见一片枫林,不同的是这片枫树下没有无数坟包。层林尽染,枫叶铺道,小路已经被落叶掩盖得看不见了,祁凤渊仍在连洲指引下继续往上走,连洲脸上欣喜雀跃,好似即将要去踏秋游玩,对祁凤渊的任何提问都避而不答。
祁凤渊踩断一根枯枝,停了下来,在静谧无声的枫林里轻声道:“连洲,你是故意引我和连瀛分开吗?”
祁凤渊的后方,枫树正在迅速无声地抽动枝叶,树根从地表探出,似蛇般在地面游行,错杂交织,在连洲抬头间——结界便形成了。
连洲整日嬉皮笑脸,撒娇赖皮,现下一张小脸紧绷,是少有的肃色,这样的连洲让祁凤渊错眼成连瀛。
祁凤渊不合时宜地想起每次祁凤渊离开之际,连瀛都会出奇的愤怒,祁凤渊想:或许每次争吵,连瀛都是不想和祁凤渊分开的,可他们总是分开太多次了。
祁凤渊的手掌重重划过荆棘,鲜血流泻出星星点点的金色。连洲见状立即拉过祁凤渊的手,摁在那些细密的伤口上,阻道:“不要!”
连洲对着祁凤渊手掌缓缓吹气,青色的灵力从他指尖抚过祁凤渊手掌,连洲嘟着嘴:“他不会有危险的,我向你保证。”
连洲将祁凤渊的手摁在自己心口,有些生气:“我只是想戏弄下他,他不理你,不和你说话,他总是生气,不要去找他了好不好,他真的不会有危险的。”
祁凤渊固执起来是真的固执,连洲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最后妥协了,那面树墙刹那间变成纷飞的枫叶,远望就像是红蝶。
祁凤渊抬脚,毫不犹豫地往下走,连洲再度趴回祁凤渊肩上,起初还能忍住,没多久,连洲就再也忍不住了,他“哇”地一声哭出来,哭得撕心裂肺,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祁凤渊轻着连洲的背,连洲抽抽噎噎的,两人往回走,等真正踏出枫树林那一刻,周遭的景致立时变了,而连洲感知到这种变化终于停下了哭声。
连洲很安静,他的呼吸声很重地落在了祁凤渊耳边:“神女庙是两个地方的联结,就像照镜子一样,真正的锦衣城和场是相反的,进神女庙一次再出来,往上坡路走是场,往下坡路走才是真正的锦衣城。”
“那是九阳落的幻境,怕别人误入了锦衣城的场。”连洲想了想,又道,“那个地方既不是锦衣城,也不是场,如果你想要出去,那就再进一次神女庙出来,原路走就能出幻境大门。”
甫一进入的锦衣城范围很广,百姓商铺、人声气味均十分逼真,根本辨别不出是不是幻境,祁凤渊和连瀛从未往幻境方向联想。祁凤渊思索:“这么大、这么逼真的幻境,能日夜不停维持三年,这不合常理。”
“不能。”连洲擦了擦眼睛,瞧起来有些困的样子,“不是日夜不停,这个幻境只在白天出现的,入夜就会变回原样,为了不让路人进入场,锦衣城内的所有活人、活物都会在某段时间内陷入沉睡。”
“那途经行人听到的叫声和拍门声是怎么回事?”祁凤渊停顿片刻,放轻声音,“连洲,你困了吗?”
“嗯?”连洲揉了揉脸,强撑道,“那是,九阳把锦衣城的一段回忆放入了行人梦中,借此把他们吓跑。不过,真正的锦衣城也差不多。”
连洲环着祁凤渊脖子:“凤渊,可以让我不睡着吗?你一定有办法的,这是千瓣幽梦桃,你知道解法,好不好?我想……我想见九阳,你是为了九阳来的吗?你一定能找到他……”
祁凤渊抱着连洲再次路过神女庙,开始往上走,往上往下景致相差太大,那秋叶陵枫树枯萎,坟碑连绵,比刚才所见要多得多。
祁凤渊一手翻符,跟着符籇燃烧出的青烟行走,走得越远,空气中便充盈着一股香甜的味道,一片桃花瓣打着旋儿拂过他的脸庞。
他抬起头,那是一株比起龙神祠所见还要大株的桃树,参天而立,生机盎然,长在这么阴森破落的地方过于突兀,可那些桃花瓣纷纷扬扬飘落,又让人如坠梦境,实在分不出心在意周遭如何了。
祁凤渊咬了咬舌尖,疼痛让他定神。他看清树下那人,毫不犹豫地向那儿走去。走近,祁凤渊放下连洲,抽出“孤芳”一剑砍在了粗壮的树根上,汁液从树根裂口流出,祁凤渊用桃树叶接了几滴,尽数含下,俯下身子把那汁液渡给连瀛。
唇畔相触又离,祁凤渊稍微离开了些,两人离得却还很近,气息仍然纠缠着。祁凤渊伸手拂去连瀛发上的落花,指尖落在了连瀛眉眼上,从眉眼一寸寸划过,到鼻尖,到唇珠……最后祁凤渊捏着连瀛下巴,再度吻下。
吻得痴缠,祁凤渊手掌贴着连瀛的脸,说不出谁更冷。他在这种得不到的回应中喃喃请求:“连瀛,你可以快点醒来吗?”
祁凤渊抱起连瀛,让他背靠着大树,又抱着连洲放在了连瀛的身边,这一大一小如出一辙,不说话时最为相似。祁凤渊盘腿坐在连瀛另一边,忙活完撩起衣袖看了看,上面伤痕错杂,好了又绽裂新伤。
这具身子越来越不行了,祁凤渊拉好袍袖,心内一叹,就像是龙神能感知自己离去的时间,而祁凤渊也知道他同样到了该离去的时候。
从龙神境出来后,祁凤渊查阅过仙门典籍,仙门中有一禁术名曰“留魂”,既是禁术,便有代价。这门禁术的代价是“以魂留魂”,施术者要强留心无执念的魂魄在世,那就需要撕裂自己的魂魄,将寿数与被挽留者共享。
师祖用此术强留龙神残魂,师祖仙逝,这术法也就没有效用了。祁凤渊不知道这世间是谁强留他的魂魄,细思来去,除了虞九阳没有其他人选,他来此也是为了寻虞九阳好得一个解脱,毕竟他在世越久,对施术者就愈加不妙,只是,不知虞九阳如今怎样了……
祁凤渊挨着连瀛肩膀,回头去看这一大一小,连瀛常说他的心思太多、想法太多,但今日见了连洲,才发现连洲的心思也不比他少。
连洲故意激怒连瀛,好让连瀛走向和祁凤渊相反的方向,不管是谁入场,连洲心知另一人都会入场去寻的,而连洲的目的很明确,那便是跟着他们一起入虞九阳的场。
连洲好了解他们,祁凤渊没办法扔下连洲不管,确实带着连洲入场了,可他也不能让连洲醒过来。虞九阳不将连洲带入场,又在空气里洒下千瓣幽梦桃的粉末使人吸入昏睡,虽不知虞九阳在锦衣城遭遇了什么,但祁凤渊不想坏了虞九阳的事情。
祁凤渊望着阴沉沉的天,心想,“连洲也许是被我带坏的,这孩子以前天真单纯,从不会想这么多。连洲若说出来……”
祁凤渊心里涌出无限怜惜,不知道连洲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他转而又想:若下次连洲再提出什么要求,他无论如何都会满足连洲的。
祁凤渊一怔,连瀛在看他的时候,是不是如同他看连洲这样呢?祁凤渊的隐瞒会不会也和连洲没什么两样?祁凤渊希望连洲下次坦诚一些,那么连瀛又希冀了多少回祁凤渊的“下次”坦诚?
带着冷意的指尖抚过祁凤渊眼角,祁凤渊看过去,他与连瀛之间恰恰飘落几朵桃花,他心念一动,倾身凑前,在桃花落地前吻上了连瀛的唇。
两人吻得难舍难分,连瀛搂着祁凤渊,将人压在了桃花树上。在连瀛身后,风吹落了更多的桃花,祁凤渊睁开眼,恍似身陷一场美梦,他不愿醒来。
祁凤渊双手环着连瀛的肩,埋首在连瀛的怀里,两人就这样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过了会儿,连瀛喊了声“祁凤渊”,祁凤渊没留神,连瀛又喊了一声。
连瀛从来喊的是祁凤渊的全名,再要么是那一声很少人叫的“阿愿”。祁凤渊又出神了,从进入锦衣城后他的精神越来越差,注意力难以集中,他想:为什么连瀛不和别人一样喊他“凤渊”呢?
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但祁凤渊终于记起连瀛喊他,他抬起头瞧着连瀛,轻轻地“嗯?”了声。
祁凤渊想说,想起越多会让人愈加痛苦,他盼着连瀛不要再记起些什么了,这样就很好,可祁凤渊什么都没有说。
祁凤渊心里记挂着要对连瀛坦诚一下,可说出来的话又带了些埋怨:“是,可是你从来没有回头看过我。”
连瀛吻上祁凤渊眉心,想了想还是道:“我一直在枫树后看着你。那时候我就想起来了,我曾经很多次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你,而你也这样等了我许多次。”
连瀛挨着祁凤渊腿边坐下,两人双手一直相握,连瀛看了看连洲,又对祁凤渊重复道:“我怕你赶我走,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可你好像并不需要我。我怕你赶我走,那你呢,祁凤渊,你又怕些什么?”
连瀛却明白,将他这点窘迫一一指了出来:“你很在意你道心破碎、性情变化这件事?还是你觉得我会因你性情变化而变心移情?是当初在忘忧谷合籍太快让你不踏实了?祁凤渊,在你心里我是什么人?”
连瀛抬手盖在了祁凤渊眼上,睫毛轻扫过连瀛掌心,有些湿润,连瀛在祁凤渊耳边轻声道:“祁凤渊,你想说什么话都可以,我在听。”
等了好久,连瀛以为祁凤渊不会说了,祁凤渊开口:“我赶你走,是怕你想起更多的事情,怕你会不舍得又或是更加恨我……连瀛,连瀛,我已经死了,我快要离开了……”
有眼泪流落,连瀛揽祁凤渊入怀,听他唤了许许多多声“连瀛”,又听他小小声说了句什么,连瀛一怔,噙着笑回应道:“我也爱你。”
连瀛望着风雨欲来的天色,郑重真挚地说:“你要离开,我会陪你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陪着你,你不要再赶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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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凤渊收拾好心情,眼眶红红的。连瀛拉过他在他眼上亲了一下,很轻,像是羽毛挠过一样,祁凤渊忽而有些不好意思,他鲜少哭,只是在连瀛面前很难忍住。
祁凤渊抱起连洲走了几步,就被连瀛接过去,连瀛“啧”了声,很不满地说:“这小子吃了什么,怎么能这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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