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镜追问宋氏宗门的种种细节下,宋天章答不出话来,众人越发相信了宋天章确实是冒充宋氏,可不料林镜又为宋天章背书:宋天章确实是出自宋氏,名字也真的是叫宋天章。
原来,原身宋天章为阴时阴日阴月生人,是极好的纳魂容器,而“活死人”禁术之所以名为“活死人”,是因为这个禁术不是用在活人身上,而是用在死人身上——以相契合的死者之躯,召亡者之魂。
宋氏以宋天章身躯为容器召魂,唤来的魂魄残缺不全,怨念极大,陡一睁眼就大开杀戒。宋氏制不住这个凶煞,又不愿道域知情,竟自封锦衣城。
林镜是锦衣城宋氏宋平澜之子,宋平澜自知无力回天,竭尽全力打开界域一隅将林镜送出了锦衣城,让他前往林氏寻求救援。
“我站在封城大阵外,就这样看着母亲魂魄燃尽在我眼前倒下。”林镜拳头攥紧,另一只手指向宋天章恨声道,“锦衣城宋氏覆灭,半城的人死绝,这一切全都是因为她!”
宋天章惶然站起,撞翻了一张檀木扶手椅,刺耳的摩擦声在议事大堂响起,完全遮盖了宋天章那句苍白无力的“我不是”。
真真假假一时难以验证,但林镜既有此言,哪怕宋天章曾为莲疫尽心尽力,众人也无法再全心全意地信任宋天章了。
当晚,宋天章就被严格看管起来,之后又传出宋天章脱逃、正义盟守夜的一支小队目击宋天章利用奇纹白莲散播莲疫的消息。
那夜连瀛和祁凤渊身陷幻境,连瀛在幻境里与一个又一个人缠斗。最开始他还能分辨出那是幻境,但杀的人多了,温热的鲜血泼洒到脸上的感觉过于真实,到最后竟让他有了仿佛身处槐城的错觉,在幻境里呆得越久,心越来越冷,他的剑反倒是越出越快。
连瀛找到祁凤渊的时候,祁凤渊正坐在矮墙上,残阳如血,明艳的晚霞笼着祁凤渊,连那衣裳沾染的血迹都衬得黯淡了几分。
尽管祁凤渊在幻境里出剑留手但也很难保证不会伤人,何况幻境里情况危急,有时候你不杀人便会被人所杀,连瀛不觉得祁凤渊在幻境里杀人、伤人算得上什么大事,可他忽略了一点——祁凤渊的道不是一条杀生道。
连瀛见祁凤渊全须全尾、平平安安就放下心来,完全没有细思这其中问题。当连瀛和祁凤渊走出幻境,已是三天后,那时宋天章身亡,虞九阳走得匆忙,甚至没有给祁凤渊留下一封书信,连瀛只以为祁凤渊的性情变化和虞九阳有关,从未想过祁凤渊的道心在那时就有了裂缝。
起初的一百年,连瀛和祁凤渊互相忍让。但往后的两百年里,祁凤渊太少表露心迹,连瀛心里不安,于是向祁凤渊索取得更多,而祁凤渊性情转变,也不再谦让连瀛,好几次祁凤渊在争吵后沉默离开,那两百年里两人聚少离多。
分别后再相聚时,两人又和好如初,仿佛过去的百般争吵都不曾发生过似的。连瀛不知道祁凤渊如何想法,那些争吵在连瀛心里如鲠在喉,可他不敢提起,他怕祁凤渊会感到厌倦,会想要彻彻底底分开,他从来不敢把话说明白。
连瀛越害怕,便越想从祁凤渊那里得到更多,而两人争吵也就越多,或许就是如此,三年前祁凤渊才会和他大打一场吧?
三年前究竟发生什么事,连瀛想不起来,也根本不敢去想,就像祁凤渊说的,那些争执想起来总觉得难堪,不记起也许才是更好。
连瀛起身,将一张邀请函递给祁凤渊,道:“重河宫昨天送来的,楼林邀我们在摘星阁见面,你收拾一下,我在外头等你。”
当年连瀛和祁凤渊在重河宫赴宴遇袭入幻境,谁也没看出楼林有何不对,而今时本该为重河宫保管的莲体无端出现在了龙隐村,任是个傻子也能看出其中关窍。
连瀛是带着“孤芳”去的,三百年过去,楼林再长寿也总该归西了吧,要是没死,连瀛丝毫不介意送他一剑。
云雨散后,热辣辣的阳光穿射进来,但依然驱不散那股子行将就木的气息,只一眼,连瀛就明白楼林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等他们来。
纸仆人在两盆寒冰后扇着扇子,寒气、热气与死气相互纠缠,连瀛连坐都不想坐,只站在窗前,冷眼瞧着楼林和祁凤渊——一个将死之人和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在装模作样。
楼林将一道卷轴推到祁凤渊面前,手执帕子轻咳几声,素白的帕子晕了一大块儿红色,楼林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把帕子收了起来,他哑声道:“你们也许有许多想问的,不妨先看看这个。”
“忘记了,你对别人的辛秘不感兴趣,而林家秘事,林照水应该早就同你说过。”楼林又道,“现在说这些可能没有意义,但当初我确实别无选择。”
当年楼林出象山秘境不久重河水位高涨,等水患平息后,楼林才用重河之钥打开密库,拿到了这道卷轴,当晚他便传信请林秋阁前来重河。
林秋阁来的时机不对,来到不过三日就染上了莲疫身亡,楼林眼见算盘落空时,林镜主动找上了楼林。那夜他们秉烛详谈,达成了一个协议:楼林帮林镜取得林家家主位,而林镜用林氏之力帮楼林坐稳重河宫。
道域两大家齐头并进,夫妻两人琴瑟和鸣,又喜添双子,这本该是令人艳羡的姻缘,但等这对孪生子足月,江落华就与林秋阁和离,带着其中一子回了江家。
这件事道域里人尽皆知,连瀛因身在槐城而从未听闻。连瀛听到“和离”一词时瞧了祁凤渊一眼,然后又把目光转向楼林:“合则聚首,不合则分,这不奇怪。我猜,是林秋阁在外有了新欢?”
“不错,正是宋氏大小姐宋平澜。”楼林道,“江落华身体孱弱,怀双子时胎象不稳,林秋阁为此前往秘境寻药,这一寻,寻出了一段孽缘来。”
宋平澜胆子很大,独自一人上山下海不在话下,出入秘境犹如家常便饭,林秋阁与宋平澜就是在秘境里相识的。
宋平澜有孕,林秋阁放心不下便带着宋平澜回了云水,但并未带回林家,宋平澜也并不知道林秋阁就是云水林氏的少主。
连瀛察觉不对道:“道域四家关系紧密,宋平澜不可能没见过林秋阁真容。就算林秋阁捏造名姓、假面示人,可相处这么久,医术绝佳的宋平澜怎会没有识破林秋阁的易容?”
“因为,林秋阁根本没有易容。”楼林叹了口气,“宋平澜确实‘见过’林秋阁真容,可你也许不知道,宋平澜有先天眼盲之疾。”
楼林又道:“彼时我祖父奉命保护宋平澜,将此事记了下来。我祖父明白知晓此事的人必定活不长,于是在江落华分娩那日把真相告诉了宋平澜。”
那日,宋平澜迷晕护院的所有人,一路问人找上了林家,迎面被林家家仆塞了一把红枣莲子,林家家仆告诉宋平澜:林家喜获双子,无暇见客。
“我祖父在后头看着,宋平澜拿出了信物,以贺喜为名最终被邀了进去。”楼林继续道,“宋平澜进林家后发生了什么,我祖父并不知情,他只知道再不走,等林秋阁回过神来便无可逃之机。再往后的事,都是林镜告诉我的”
“再往后的事情,我也知情。”沉默许久的祁凤渊开口道,“宋平澜进林家,其实是想见江落华,可没见成便被林秋阁拦住了,但好在当时江落华的兄长也在场,此事被江家知晓。江落华出了月子,身子好些就与林秋阁和离回了江家。”
祁凤渊道:“宋平澜抽剑当场断了林秋阁一臂,并折剑扬言:永生永世,锦衣城宋氏与云水林家绝不交好。”
“江落华的兄长拦下了人,又命人将宋平澜安全送回锦衣城。”祁凤渊抬手接过纸仆人端的茶,轻抿一口道,“若江落华兄长的动作再慢些,只怕林秋阁就不止是断一臂这么简单了。”
连瀛回过神来,是了,宋平澜眼盲也能只身一人出入秘境,这必不能是一个弱女子啊!可惜,没能一剑了解林秋阁!
“我明白了,林镜是宋平澜和林秋阁的孩子。”连瀛道,“林秋阁死后,林镜想坐上林家家主之位,最大的绊脚石就是林照水。祁凤渊、虞九阳皆和林照水有交情,要对付林照水,就先得拖住祁凤渊、虞九阳、江逐火三人。”
楼林连连摇头:“是这般想,可虞九阳和宋天章的事确实是阴差阳错,我们谁也料不到虞九阳会自碎道心。”
祁凤渊和连瀛出了幻境,那时虞九阳已经带着宋天章离开,重河小镇染上莲疫的人自宋天章离开后慢慢好了起来,大家更深信宋天章就是散播莲疫的元凶。祁凤渊担忧虞九阳,带着连瀛一起回了仙门。
江逐火染莲疫痊愈了,却仍旧昏迷不醒,听闻林照水送江逐火回了江家,可在这之后,就传来两兄弟一死一失踪的消息。祁凤渊也曾和连瀛追查过,可林、江两家封锁消息,瞒得严实,谁死谁失踪,在什么地方殒命,一概查不出来。
“林照水和江逐火不是回了江家,而是……去了锦衣城。”楼林苦笑道,“这又要讲回旧事了,江落华身子孱弱,双子平安出生却先天不足,其中一个婴儿不哭不笑不闹,怪异得很。宋平澜来到林家,正好为双子诊断,这才发现其中一个婴儿先天魂魄有失,怕是活不长。”
宋平澜在林家待了三天,等到婴儿刚刚咽气就用了“活死人”秘法替婴儿续命,但婴儿魂魄本就有失,难活过二十。
“宋平澜帮了江落华,所以江落华的兄长才在云水力保宋平澜。”楼林垂头,那双眉耷拉下来,依稀有以前阿林的影子,他道,“我把这些事告诉了林照水,我诓他我祖父的卷轴上有记载这些旧事,林照水其实并不太相信,但当时江逐火的生机确实在锦衣城,林照水还是带着江逐火去了。”
“可能是怕……怕到了底下有人怪罪我。”楼林抬起头,那双粗眉扬了起来,脸上却出现了几道皱纹,整个人一瞬间衰老许多,但他看上去很有神采,“林镜来访重河宫不久,莲体就被盗了,你们来到重河应与此事有关吧?我不知林镜用莲体做了什么,说出来你们也许不信,可莲体失窃真的与重河宫无关。”
“不多。”楼林道,“溯洄曾被九神一分为四,镇于大地东南西北四角,也就是今天的云水林家、龙神境、槐城与仙门。”
楼林手指点了点那道卷轴,他的手背上已经布满了老人斑,“若不可以,九神也不必大动干戈屠杀羲禾。相传,九神将溯洄一分为四后又惧后人使用溯洄回溯时空造成不可挽救之局面。他们尝试把溯洄拼凑起来,以验证溯洄的威力,发现四块溯洄拼凑完整才能够随心所欲回溯时空,九神又做了诸多尝试,才放心将溯洄镇于四地。”
林如鉴岂不就是短暂地回溯时空,莫非他已经有了三块溯洄?连瀛思绪急转,心想四块溯洄里,林如鉴最不可能得到槐城的溯洄。
连瀛站起身,选了最为稳妥的说辞,他对祁凤渊刻意说道:“虽不知林镜想做什么,不过槐城的溯洄在我身上,他想要尽管来取。我们走罢。”
“君埋泉下泥销骨,”楼林的声音苍老了许多,他停顿片刻后是长长的叹息,声音再响起有了点哭腔,“我无颜见故人啊……”
前头驱车的人擦了擦冷汗,这客人一刻钟里问了不下十次到了没有,没见过这么为难人和马的,小厮心里骂娘,脸上赔笑道:“公子,快到了,快到了。”
太对了,小厮连连点头,那位不耐烦的公子没有应话,小厮对这场面早已是见怪不怪了。这两日里,那位不耐烦的公子就没好声气应过另一位公子的话,当真是脾气不好啊。
小厮有心缓解另一位公子的尴尬,也怕一会儿那位公子又追问到了没有,他轻咳一声道:“两位公子去锦衣城做什么呢?这锦衣城啊,都快赶上槐城了,道域世家都不会涉足这儿呢。”
“锦衣城早些年不是归云水管了吗?”祁凤渊抬手为连瀛斟茶,可连瀛自始至终从未看过他一眼,从重河出来后,两人又变成这般不尴不尬的相处。
小厮道:“谁知道呢,听说呀,这锦衣城从三年前就怪得很,白天里还没什么,这一到夜里啊,城里头就会传出一阵鬼叫,还有鬼手咚咚咚敲着城门,从入夜一直敲到天大亮,途经的人在城里头住了一夜都吓坏了,从此再也不敢从锦衣城路过。”
小厮神神秘秘:“就是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这才叫做鬼叫、鬼敲门哇。像两位这样,一定见过不少吧?这叫什么?邪祟是不是?我懂了,两位是去除掉它们的?”
小厮执着缰绳比划了剑刺探的动作,“这怪事还不止这些,这锦衣城鬼叫持续了三年这么久,来往的商队情愿绕路都不敢在锦衣城里过夜,可锦衣城的百姓还敢在那住着,两位道长猜一猜是为什么。”
小厮摇头,嘿嘿笑道:“胆不胆大不知道。听说,我也是听说,有支商队听着鬼叫一整夜,小心肝儿都要吓没了,结果到了第二日,商队向当地百姓询问夜里异状,奇异的是锦衣城的百姓统统说没听到任何古怪的声音,听到这儿,两位还不知道锦衣城发生什么事了吗?”
“现在大家伙都说锦衣城就是第二座槐城,里头住的都不是人了,谁还敢去啊?那些道域世家才不会花心思管这个破落地儿,唉,要我说,这锦衣城好歹也是羲禾神女旧居,变成这个样子实在是不像话。”
锦衣城是不是第二座槐城尚待确认,但小厮当着连瀛的面编排槐城,不是人的连瀛在付银钱时似笑非笑看了眼小厮,道:“荒山野径,回去的路上可得当心,要是遇着鬼打墙可就不好了。”
祁凤渊扶额,连瀛的心眼也就比针眼大那么一点点,但连瀛好就好在有分寸,说是小术那必定不过分。
前几月通往锦衣城的主道山石崩塌,阻了去路,要想去锦衣城,只能走小径。连瀛想跟着祁凤渊却又不乐意御剑带祁凤渊,而祁凤渊也并不愿意连瀛跟着来,一来二去地争,就变成两人挤上了马车。
锦衣城是座古城,从外头看起来有些破败老旧,城墙攀着粗大古藤,祁凤渊站着古藤的影下,对着紧闭的城门犯难。
城门两侧立着两尊石像,一尊是头戴冠帽的书生,手持长剑;另一尊是个光头和尚,手持一方画戟。
两尊石像雕得青面獠牙、凶神恶煞,这是道域很有名的天鬼像,借了曦禾女神身边两位侍神的模样作蓝本,借了名,受了奉,即便是石像,也早就生了灵,安家护城,遇鬼杀鬼,斩魔除妖也不在话下。
祁凤渊收回手,退了一步,指着他的长剑、利戟也跟着他转了方向。两尊石像不动,可嵌在眼睛里的四粒白玉珠瞬间侧目,直勾勾盯着祁凤渊与连瀛。
连瀛迈了一步,手搭在了铜环上,书生长剑霎时指向他,石头雕刻的长剑迸发剑气,与出鞘的“孤芳”撞击。
连瀛冷笑一声,手上动作,铜环扣在古旧的城门上,发出“叩”的一声,连瀛不顾身后传来铿锵的打斗声响,继续叩击。
城外破旧,想不到城里头更加破旧,宽敞的主街道上人迹全无,头上悬着的两个风灯破了洞,烛芯摇曳着熄灭又亮起。
连瀛踢起两块石子,石子飞起,恰好堵住了两尊天鬼像的嘴,“石头就要有石头的样子,不闻不问,不听不看是你们的归宿。”他一把拉过祁凤渊,握着祁凤渊的手,迅速挥出两剑,斩断了长戟和石剑。
两人迈入锦衣城,城内的景象又快速发生了变化,一阵大风刮过,沙石飞走的声音里夹杂着城外两尊石像挣扎的“唔唔”声。
连瀛睨他一眼,刻薄道:“你越活越回去了,这两尊天鬼像能挡得住谁?倒是你,耽误这么些功夫做什么?”
风沙停了下来,荒芜的城里头又多了好些东西,行人攘攘擦着祁凤渊肩走过,冲冲撞撞的次数多了,连瀛看不过眼,又把人拉得近了些,对祁凤渊的问题充耳不闻。
守城门的弟子关城门后往他们这边走来,见他们气度不凡,作了登记立刻放他们行,走前还叮嘱:“二位道友天黑后切莫在外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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