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瀛听得心里颇不是滋味,既觉得这小祁凤渊顽皮可爱,又觉得祁凤渊这般爱剑,那他和连瀛分别时,为何把本命剑“春风过境”留在了连瀛身边?
连瀛心脏仿佛被紧紧揪住,记忆里一片空白,三年前发生什么事,他完全想不起来,祁凤渊为什么会死,又为什么会留?连瀛眼眶盈上酸意,心中愤恨,又不知恨谁。
连瀛喘不来气,眼眶起了血丝,神色隐隐有癫狂之意,在失控之前,连瀛握紧的拳头乍然松开,微翘的唇角勾起更明显的弧度。
连瀛神色一凛,手腕翻动,一枚随手摘下的枯叶片出现在手中,他双指夹着叶片抬起,舌尖一抵,准备吹奏——
连瀛暗自期待着这个东西足够凶险,又不太危险,这样他就不用对虞九阳出手了。虞九阳毕竟是祁凤渊的师兄,情急之下无论是谁受伤了,都是祁凤渊不乐见的。
那枚收起的叶片又现于指尖,这是一个好机会,趁虞九阳注意力全在这只猫上。连瀛站在虞九阳身后,唇间含着枯叶,舌尖下压,将要吹响叶片——
连瀛落地,最先做的就是将那只过于紧张爬到他头上去又紧抓不放的胖猫捉下,胖猫被他揪着后颈皮,两只后腿不着地地晃荡着,沉甸甸的,这分量好似拎着一只山猪,连瀛问:“为什么把它也带过来了。”
虞九阳食指竖在唇前,示意连瀛静听,两人看了眼地上零星血迹,脚步放轻往发出打斗声的前方疾行。
虞九阳横剑在前,剑光闪烁着灵气的青光,江逐火咳了几声,咽下喉头一口血,声音嘶哑地对他们说:“小心。”
在这时,聚拢来的一只怪物一跃而起,没近虞九阳身边就被利剑砍成两半,剑光划破浓雾,在那闪过的光芒中,连瀛看见那断成两截的怪物碎成千瓣万瓣红花瓣纷扬而落。
倏而,江逐火紧抓连瀛肩头,连瀛吃痛,抱着江逐火就地一滚,一把长剑插在了他们方才的位置上,剑身受力晃了晃。
林如鉴从浓雾里负手走出,他动作优雅缓慢地拔起江逐火的佩剑,面具下那唇微抿起,是极其好看的弧度。
连瀛小心翼翼将江逐火平放地上,恨铁不成钢地叮嘱:“答应我,下回再有这样的事,人名这么紧要的事务必放在前头说。”
江逐火一手紧紧抓着连瀛衣襟不放,身后寒芒又起,剑意如扫荡的冬风,连空气都结起了冰霜,连瀛放不下江逐火,只好抱着江逐火一块儿跃到树上。
从浓雾中又走出一人,额长尖角,身着黑衣,腰佩青玉琉璃。每一次迈步间,都碰撞出好听的珠玉声响。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连瀛放下江逐火,抬眼时杀意乍现,黑雾在抬头那一刻凭空出现,晃荡来去,绞着空气中的冰晶碎成洁白的粉末。
杀意决然,黑雾涌动仿佛凝成看不见的锋利钢刃,贴着地面与额尔吉的巨斧相击撞,锵然声落,巨斧刃面豁了道口,额尔吉倒在地上,被黑雾砍断的双足还立在地上,化成红花瓣堆积在地。
他闭上双目,抽出腕上缠绕的发带,将头发凌乱地高束起。他一转身,匆忙地将发带打了个结。额边两缕碎发被风扬起紧贴在脸上,发上沾着冰晶,冰晶小却尖利,在连瀛脸颊划开好几道红痕。
空中飘荡的红花回落,又和白骨聚拢形成完整的额尔吉,额尔吉提起巨斧朝连瀛冲来,林如鉴也向江逐火的方向迈步。
虞九阳那边的怪物太多太难缠,连瀛心料虞九阳一时三刻应该过不来,于是掌间轻翻,那枚枯叶放在唇间,终于起了最为渗人的冥音。
额尔吉脚步一顿,满是眼白的眼睛滚动几下,翻出了红色的瞳仁,连瀛急吹,额尔吉转头朝向林如鉴,那柄巨斧投掷而出,被林如鉴横剑劈碎。
连瀛舌尖压下,又是急音,血顺着唇缝而出,染红了枯叶的边缘,有了连瀛血的加持,额尔吉动作加快,上前挡下林如鉴。
四周再度响起窸窣声,那些死物开始向这边聚拢,虞九阳也会向这边来,必须在他来到前解决林如鉴。
连瀛头疼欲裂,神魂受损,灵力如何聚也聚不满,《还乡》没有办法催发到极致,而额尔吉确实是废物,三两下又被林如鉴砍碎。
连瀛扔掉落叶,又骂了句废物,闪身上前拦下林如鉴,他记得林如鉴几处大伤伤在何处,即便那些伤都被衣物好好遮挡住,但他掌掌依旧精准地朝那些地方打去。
“你……”林如鉴发觉不妥,拧住连瀛一手,而连瀛另一手成掌击向林如鉴胸前伤口,林如鉴侧身,那一掌灵力崩发击落林如鉴脸上面具。
连瀛一怔,林如鉴拧着连瀛的手松开,他葱白的指尖一动,手腕轻转,动作漫不经心,像是在拨动水花似的,轻柔极了。他的食指轻轻一弹,指腹出现一个红点,一滴血珠自红点中飞出,血珠后拉起长长的红线,红线另一端系在林如鉴的食指上。
林如鉴又将红线拉得紧了些,他冷静地望着疾驰而来的虞九阳,微弯身子在连瀛耳边轻轻开口:“你不知道我是谁吗?我可知道你是谁啊。”
江逐火在他身后举着剑,话是对连瀛说的,边咳边喘着把话说完:“小连,都叫,你,你,小心。”
那条细长的红线在空中断开,化成千滴万滴红雨,“砰”一下,林如鉴身影如轻烟炸开,碎成千朵万朵花。
他本以为这次醒来就该结束梦境,但他偏头看见青石砖墙壁,心知他现下还处在象山秘境中。他们出了忘忧谷,来到了神女大殿。
神女大殿,准确说是神女墓,墓道和梧砂神女秘道如出一辙,两侧都是青石砖砌成的墙,不同的是,这墓道宽敞如同大街,而墙上以无数巴掌大小的明珠作灯,光华炫目,像是缀着千颗万颗小太阳。
他们脚下是厚厚的冰层,透明纯净,冰层再往下是流动着的水银。明珠光芒投射而下,金灿灿的光在冰层铺陈开来,那水银泛起的辉芒把这片金光搅得细碎,金光银芒就这样在冰层面上粼粼流淌,像是一条长又宽阔的星河大道。
连瀛不说话,实在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环住祁凤渊的脖子,头伏在祁凤渊背上,闭上眼听祁凤渊絮语。
连瀛放下手,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指尖摩挲着,可那点湿意不见了,仿佛润到了他心里去,他心头情不自禁地翻卷起浪花,浇湿了心田。
连瀛推着他转过脸去,没多久祁凤渊又转头瞧他,那疑惑的神情太过天真,好似他是真的不懂一般。
祁凤渊果真没再追问,他抬腿向前,可那感觉难以忽略,他想了想,建议道:“心中默念道德经可以静心消欲。不如我念给你听?”
连瀛很难想象虞九阳能“说了好多”,毕竟他二人同行时虞九阳话很少很少。祁凤渊声音轻柔地转述着虞九阳的话,从虞九阳到江逐火,江逐火到林如鉴,甚至连胖猫都提了一嘴,就是没提起连瀛。
“因为上古混战,道域和槐城向来势同水火,若是向一方提起另一方,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在道域心里,槐城就是恶的根源,你对妖魔不憎恨吗?”
“人有百样,有心怀良善者,也有作恶多端人,道域的人如此,相信槐城的人亦如此。在我心中,你很好,这就足够了。”
“阿愿,我们把它带回仙山吧。”虞九阳挠了挠胖猫下巴,眼睛眯起,闪着狡黠的光,“让猫治治他。”
虞九阳和祁凤渊两人神色除了时不时笑外都是一般的温和,对谁都温和,那便显得很冷淡,但虞九阳靠近祁凤渊后,虞九阳整个人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主动了些,话多了些,连神情也丰富了些。
虞九阳瞧了瞧连瀛,又对祁凤渊说道:“槐城的人也入了象山秘境,昨夜杀了道域许多年轻有为的后辈,连名声不显的朱氏也未幸免。槐城此番目的明确,入秘境前就做足了功夫,待出去后,道域与槐城之间恐怕会更加紧张。你这位朋友……”
“神魂受损,不是腿脚不便。”虞九阳揪着猫皮,笑得和蔼,“你不如放他下来,活动一下,好得更快。”
胖猫被揪醒,“咻咻”叫着,叫声越来越急促,像是野兽低吼的嘶声,浑身的短毛顿时炸起,从虞九阳臂弯跳上了肩膀。
冰层越来越薄,而漂浮的白烟又凝聚在一起形成了新的冰层,水银再次被冰层压在下方,静静流淌着。
连瀛想起“溯洄”的传说,传说神女破混沌,分天地,而“溯洄”将神女一次次带回天地未分之初。这星河大道重组,是否暗合了传说内容?
往前行,青石砖墙过渡成黄金砖,砌得不好,留了多道大小不一的砖缝,而砖缝中生出各种各样名贵的奇花异草,如祁凤渊身侧开得正艳的九色奇幽兰,九色灵力流转,甚是好看,相传重河仙人就是服食了它才飞升的。而祁凤渊只是看了一眼,道了声“稀奇”就走了。
这一路又遇几条岔路、几间耳室,人越分越散,更有人挤在耳室互相抢夺珍稀的上古神器,祁凤渊和虞九阳不动声色,对此情景不作他言。
“世间大道千万千,人有选择走不走、怎么走、走哪条的机会,顺心而为,走到底了,便不能后悔。你若干涉了,也许是帮他,也许是害他,也许是害己。大因结大果,恶因生恶果,因果错杂,我师尊希望我与师兄都不作他人的因或果,而我们也是这么做的。”
连瀛这时才明白仙门的道远比世间的道都要难与艰,人立足于世,怎么可能会不成为他人的因果,而仙门这话,就意味着要和世间、和世人分隔开来,独立存在。
连瀛有意想与他们辩个一二,但转而想,如祁凤渊所言,做自己便好。人的观点、想法纷繁复杂,何必求同?所以还是做自己最为自在。
他想,若记起来的东西更多一些,对祁凤渊的了解更多一些,那祁凤渊是不是能够不再追求所谓解脱,留在这个世界里,心甘情愿地作他的因果?
虞九阳与祁凤渊对望,虞九阳道声“得罪了”,伸手断了宋天章几缕发丝,一道黄符卷着宋天章的头发在虞九阳指尖燃烧,符火生烟,烟向最左侧的小道飘去。
他们循着青烟绕过几道弯后,青烟钻进了一面青砖墙里,虞九阳抬掌轻拍,那面墙轰然塌了半面,他们落地,走进了这昏暗的房间。
闻言,宋天章的魂魄流出两行血泪,她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整个魂魄再次颤抖起来,她很激动,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两个胳膊,近乎自伤地掐着自己。
她张开口,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单音,她突然放弃说话了,再度把脸埋进臂弯里。她放声大哭,单音转调,整个室内只能听见宋天章魂魄嚎啕的哭声。
虞九阳皱眉道:“人有三魂七魄,可这里只有二魂,还欠一魂。她这二魂情绪激动,不听人言,不肯入体,有点麻烦。”
连瀛翻出那片枯叶,再次吹起《还乡》,但不同的是,这次吹的是《还乡》原曲。《还乡》原曲是镇思安魂的曲子,宋天章的魂魄在《还乡》的安抚下,慢慢地平静下来,只是她脸上的血泪止不住流淌。魂魄的血是人之精神,精神若泄了,哪怕魂魄全须全尾入体,人的身体都会出现某些方面难以逆转的病症。
连瀛变调,急音催促,宋天章的魂魄抬起左脚,又原地放下,如此反复,那只脚抬抬落落,始终迈不出那一步。
连瀛不知为何虞九阳和祁凤渊俱是神情严肃,宋天章的魂魄再不入体会即刻消散,若魂魄消散那宋天章就只能面临死亡,在消散前宋天章的魂魄能够回归身躯,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青烟问道只能到这里。”虞九阳右手两指并拢在宋天章额头一点,她眉间析出一团白雾,“看看宋姑娘经历了什么,也许能找到线索。”
魂魄缺失,观尘效果大打折扣,是以连瀛几人压根看不清楚发生什么,虞九阳手在空中一抹,把几缕灵识分了进去,这画面才算清晰起来。
但观照有限,画面直接跳到宋天章从山洞后失踪、进入神女大殿后的时间段,宋天章顺着人潮行走,意想不到地碰见了楼明。
楼明见到宋天章很是高兴,关切询问宋天章和众人走散后发生什么事情,宋天章神情恹恹,只是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宋天章与楼明结伴同行,状态很是不佳,走着走着会撞上人,拐入小道也会磕到墙。阿林常常在后头提醒她,最后看不过眼,牵住宋天章的手腕,引着她走。
楼明有心让宋天章重振精神,说道:“先前还和宋姑娘提起过我的腿疾,赶巧了,这一趟我遇上林家大公子,林公子说我的腿有望生骨,等出去后再为我诊治。”
宋天章闻言倒是有了些反应,挤出了个难看的笑容,说:“林家掌‘肉白骨’,确实更能帮到你,如若真能治好,那真是天大的好事。”
楼明故意问:“那宋姑娘说的请我和阿林去锦衣城作客可还作数?总不能不用治就不请我们了吧?”
“锦衣城?”宋天章喃喃道,提起锦衣城就活泼了些,“好,好啊,等你治好腿后,欢迎你来锦衣城。锦衣城有全道域最高的占星阁,登之夜望,可见辽阔星河。只要你去过一次,是不会忘记它的。”
阿林道:“重河宫也有占星阁,不知比起锦衣城的又如何?宋姑娘这么说,我们是一定要去锦衣城看看,好比一比的了。”
“哎哎哎,阿林,各地各景,各色千秋,怎么能够比较呢?”楼明摆手,状似不经意道,“是了,宋姑娘,眼见就要出象山秘境了,你可有寻到其他更珍贵的药植?”
“此地神境互通,药植都是上古罕见,都很有价值,难说哪一种更加珍贵。”宋天章摸了摸袖子,皱眉道,“倒是有一株奇纹白莲,不知是不是传说之物,我想出去给我师尊瞧瞧,确认一下。”
虞九阳道:“东西两侧的神女大殿颇为迥异。他们走的东侧更安全,也更肃静些,一路没有奇珍名器,也没有崩塌又复原的冰层水银,连脚下踩的地都是最寻常的青石砖,就像……”
仿佛证实他们所言般,楼明几人穿过一条狭窄暗道,来到一处更加宽阔的地室。地室很大,中央摆置一口白玉巨棺,白玉棺边雕刻着祥云水纹,一圈金边嵌在棺椁边缘。
阿林手搭在棺椁上绕白玉棺走了一圈,“啧啧”出奇,指着棺身道:“上面雕刻的都是上古九神原身,比公子的纸人还要栩栩如生。”
他手指着的一处恰好是游龙出海、凤凰衔枝图,龙的密鳞与凤凰的翎羽细节到位,哪怕是凑近头去看也看不出任何瑕疵。
地面不平整,错杂纵横着许多道细长凹槽,远看像是地面刻满了花纹。连起来看,这是一个以白玉棺为中心的八角阵法,在阵法八个方位上或立着长剑、或摆着长匣。但这个阵法实在太大,阵法八角已经延至地室的墙边,因此楼明几人进来时并没有注意到这些方位上摆着的器具。
阿林猛地回头,手在锋利的金边擦过,顿时划出一道伤口,他也顾不上,急问:“公子,你身边不能离人,为什么让他们出去?”
楼明拉过阿林的手细看,三个手指指尖都划了个口子,金边当真是锋利,这么轻轻一擦把皮都快要刮掉了,楼明伸手替阿林抹掉在手背上的血迹,嘴轻动,用气声道:“待会儿若有大事,你和宋天章也早走,不用管我。”
阿林握住楼明的手,一脸不赞同,那粗眉一抖,皱了起来:“会发生什么事?不行,我们现在就走。”
这时,棺椁响了起来,烟从夹隙里冒出,里头像是有水在沸腾一样,棺椁盖被烟顶起又落下,顶起又落,最后“砰”地一声,棺椁盖被烟冲落了地。
那男人极为年轻,双手交叠于腹部之上,脸和露出的手上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霜雪。他长睫上结着细碎的冰晶,瞧着冷,面容却柔和俊美。
声音很轻,像是冬日落下的细雪,紧接着,那男人又道:“哦?你们当中有楼祖文的后人,有趣。”
“我?我名楼祖叶。”那名男人很轻地笑了声,“或许你们对我另一个称呼更熟悉,别人皆称我为,重河仙人。”
相似小说推荐
-
我的天菜发芽了(步涧) [近代现代] 《我的天菜发芽了》全集 作者:步涧【CP完结+番外】长佩2023-11-29完结收藏:124评论:47海星:2,867...
-
和BE文男主协议结婚后(半今茶) [近代现代] 《和BE文男主协议结婚后》全集 作者:半今茶【完结+番外】晋江VIP2023-7-23完结总书评数:657 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