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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长风(崎怪)


苏洛屿在踏入帝都后,便对阿城发誓,往后绝不再对他说谎,所以此刻他没有办法用违心的话骗他。
而阿城则明白,不管是不是因为自己,苏洛屿都不可能放弃帝位,他只是要给苏洛屿一个不再纠缠戏耍自己的理由,仅此而已。
他不会再做苏洛屿养在手中的金丝雀和棋子,不会成为下一个郭宣,他只能是他自己。
往后,他们之间便只有进帝都时约定的交易,不再有过多的纠缠瓜葛。
终于,哐当一声,软剑带着血迹掉落在地。
阿城躬身捡起剑,朝苏洛屿拱手做礼,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书房。
十月,本该班师回朝的西大营未能按时返京,而是派人将西戎突袭的消息传回,举朝哗然。
毕竟,西戎在去年刚与大楚在西宁关会盟,约定十年之间再无战事。
这次反水确实过于猝不及防,但却也很符合西戎作风,毕竟今年西戎天灾不断,他们急需物资,虽然背弃盟约可耻,但突其不备地向东掠夺,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就在兵部连夜商榷退敌之策时,冯太后却通过多年掌权经历,嗅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将命宋拂西出抵御西戎的旨意扣下,转而速发班师回朝的太后私印懿旨。
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在宋拂带领西大营出发的那一刻,他就注定要被自己选择的道路吞噬。
十日后,西大营并未收到班师回朝的懿旨,一心想要建立封狼居胥丰功伟绩的宋拂,擅自做主抵达西宁关。
但迎接他的,却只有漫天黄沙,而非贸然进犯的西戎兵将。
宋拂几乎是瞬间察觉到了不对,但就当他想要带兵返回时,西戎二王子乌木珠却从西宁关走出,笑脸相迎,道了句多谢宋将军成全。
又七日,乌木珠伙同宋拂拿下西宁关的消息传回帝都,冯太后直接跌坐在宝座之上。
兵部尚书方立明趁机步步紧逼,冯太后只能当场下旨命陇西道守军攻夺西宁关,同时看向阶下胸有成竹的苏洛屿,咬牙下旨调派五万镇远军增援,并命苏洛屿亲领。
只小半月,镇远军配合陇西道守军,将尚还处于迷蒙的西大营围困,逼入死境。
宋拂眼看无路可走,直接被逼疯,要同两军死拼,但两军却突然只守不攻
——这是苏洛屿的主意,他和金文焕在合作前就已经约定过,西大营的兵将绝对不能被消耗,他们要的是做局除掉宋家,而不是当大楚的败家子。
此外,选用围而不攻战法的缘由还有一层,那就是西大营本身。
宋拂掌西大营其实并不久,很多将领都还未来得及收服,且将领多忠国仁义之士,不甘背负卖国罪名冤死。
所以,在西大营粮草即将耗尽,加上郭宣日日专门带人大骂卖国贼,扰乱本就不稳的军心后,宋拂手下将领一合计,想法子灌醉宋拂,直接绑到苏洛屿了面前。
等被冷水泼头,宋拂惊醒,于彤彤灯火间,看到了一身戎装的苏洛屿。
“宋将军好久不见。”
苏洛屿朝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他却只觉毛骨悚然,凉意直攀脊背。
他知道,今日落到苏洛屿手中,不仅是他宋拂的死期,更是整个宋氏的死期。
几乎是瞬间,宋拂朝旁边刀口撞去
——但苏洛屿早有防备,更快地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拎起,逼他直视自己。
“宋将军,勾结西戎的罪还没审呢,不着急。”苏洛屿手上用劲,鲜血顺着宋拂额头流下。
宋拂强忍疼痛,冷笑一声直言:“我宋拂到底勾没勾结,王爷不是最清楚吗?”
苏洛屿没回答,而是直接抽出锟铻刀,以迅雷之势出刀,砍断了宋拂双腿。
一道撕心裂肺的叫喊响彻营帐,苏洛屿俯视欣赏着宋拂的惨状,心情颇好。
不一会儿,宋拂便痛得晕厥过去,郭宣上前处理,只负责能活着抵达帝都。
末了,苏洛屿擦手,郭宣擦刀,问:“爷,那位二王子乌木珠怎么处理?”
苏洛屿仔细检查手掌剩下的血迹,道:“放了。”
郭宣疑惑:“虽说我们确实是同他合作,但我看乌木珠实在狡诈,以后必定是劲敌,所以为什么不趁现在解决?”
苏洛屿看着干净无垢的手,终于满意,拿出放在衣襟的羊脂玉佩子,细细摩挲,顺口答道:“因为比起这位二王子,他的叔叔乌巴尔更难对付。”
郭宣点头,看着苏洛屿摩挲玉佩的动作,问:“爷,我们要给阿城报个平安吗?”
苏洛屿顿了下,道:“不必了。”
郭宣擦好锟铻刀,犹豫一番,还是忍不住道:“爷,其实我觉得,阿城也不是心里没你的。”
苏洛屿连眼神都没给郭宣一个,只道:“做好你自己的事,不需要你操心。”
郭宣嗯了声,却罕见地没闭嘴,抬头看向天上星星,开始絮絮叨叨。
“爷,在北境长大那会儿,你总说死了就会变成星星,所以老王妃是星星,大公子是星星,你想他们了总会抬头看黑空,不过后来大了,就再也没看过了。”
“爷,今天我看到宋拂的狗样子,我很高兴,因为我知道这不仅报了当年旧仇,也让侵蚀大楚江山的世家倒下一户。”
“爷……我真的很高兴。”
苏洛屿疑惑地看向郭宣,有种下一刻他就要哭了的感觉,但当真看到郭宣眼角的泪光时,却吞下了要出口的话。
“爷,以后我也会变成星星吗?”郭宣仰头憋眼泪憋得两眼发红,偏又身量魁梧,悲伤之余实在滑稽。
苏洛屿轻叹一气,若有所思,狐疑问:“怎么突然这么问?”
郭宣摇摇头,看着苏洛屿,默了默道:“因为我听人说,杀戮重的人都不得好死,宋拂今日如此,来日我也必然一样。”
苏洛屿讥笑一声,道:“杀戮重?不得好死?那我岂不是明天都活不过。”
郭宣忙道:“不会的,爷长命百岁,爷寿与天齐!”
苏洛屿本已起疑,但稍加思索,又打量了一番突然孩子气的郭宣,没再追问。
营帐外,黑骑如铜墙铁壁般层层围护,远处一队兵将蹲守良久,见无机会,只能退遁。
片刻后,几只信鸽被偷偷放飞。
半月后,苏洛屿亲率黑骑,押送宋拂抵京。
整座帝都在这日皆为肃穆的黑骑让道,无人敢冒犯,无人敢靠近。
平日里的繁华喧闹,被这把商信刀无情剥落,露出帝都本来的荒颓来。
镇远帅府,一支利箭破空而来,钉在柱上。
阿城闻声开门,并未发现射箭之人,但回头却见箭头上绑有一张字条。
阿城拆下打开,猛地身形一颤,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作者有话说:
也不是特别肥的章节(绕手指),但是我真的从下班坐到了现在,这种事多、时间跨度大的章节有点难搞,信俺(嚎哭JPG)
另外,起风这一部分终于结束了~
最后还是附上小剧场
崎某(轻轻靠近,突然大喊):你老婆这次是真要跟人跑了!
柿子(猛然惊醒):没事,我会追的!
三哥(微微一笑):俺也一样
柿子(没什么好说的,默默拿出锟铻刀)
柿子失去老婆进展:100%

秋退冬始, 万物几经凋零,已然走到了尽头。
南城郊,枯枝随风呜咽, 漫天枯叶颓然洒落, 唯独长亭尚还立在天地之间, 望向南方, 坚韧而沉默。
阿城按照字条所指,来到长亭处, 见虽是午时,附近并无其他路人影子。
唯有亭中立有一人, 头戴斗笠,一身素袍, 背向他而立, 从容悠闲。
但阿城却下意识将手按上剑柄
——此人功夫深厚, 绝非常人。
“十七, 好久不见。”
那人回头, 竟是阡州通判知事孟怀晋!
阿城刹那瞳孔紧缩,只觉难以置信, 毕竟他对孟怀晋的印象, 至今还停留在当初慈幼局那个劳碌而温和的小吏上。
“倒也不必如此惊讶。”
孟怀晋看到阿城眼中的意外和诧异, 朝他露出一个笑来,道:“而且, 你该唤我一声师父的。”
“什么意思?”阿城半眯了眼看着孟怀晋,全身戒备起来。
孟怀晋却不答,只静静看着阿城。
阿城瞬间心思百转, 恍然大悟, 问:“你是青鸾台的人?”
孟怀晋点头, 并道:“不过我不只是青鸾台的人。”
阿城紧皱眉头,看着眼前此时千不该万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心里有了不祥预感,一种诡异而不可思议的想法出现在脑海之中。
阿城迟疑一番,试探问:“冯太后布在阡州的那枚棋子是你?当时仲默离开阡州,策划杀他的也是你?”
孟怀晋闻言,饶有兴致地啧了声,道:“你这么说,也不算全错,我确实可以算作是冯太后的人。”
阿城眉头皱得更深,说出了最后一个猜测:“所以,罗彬信任的那个人正是你,是你借用他的信任,不,该说是你借用金文焕的信任,完成了在阡州的三年潜伏,然后一朝反水,并在事后依然能金蝉脱壳,让罗彬查不到你头上。”
孟怀晋颔首微笑:“小计而已。”
此话一出,阿城不难猜出,孟怀晋实际上既不属于金丞相势力,也不属于冯太后势力,而且从结果看,在刺杀苏洛屿一事上,两股势力都没讨到好处。
——冯太后一方,蓄谋已久的刺杀失败,同时将自己深入阡州的力量暴露并损失,明显偷鸡不成蚀把米;金丞相一方,也就是罗彬为首的阡州世家,则要为苏洛屿遇刺一事全权担责,太后一党势必会趁机落井下石,就算不能覆灭阡州势力,也必然会咬下一块血肉来。
至于孟怀晋自己,则已化险为夷,全身而退,安然无恙地站到这里。
也就是说,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孟怀晋便是其间的“渔人”。
原来如此,过往诸事无法衔接上的疑点,在这一刻便都连珠成串了,拼出了真相的完整版图。
阿城看着对自己微笑的孟怀晋,只觉背脊不由蹿上寒意。
眼前人和苏洛屿一样的,都是在背后搅弄风云,玩弄人心的高手。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阿城稳了稳心神,拿出字条,指着上面与自己所执桃木小牌一样的图案,问,“我是来找寻我妹妹死亡真相的,其他的我不关心。”
“不,你会关心的。”孟怀晋上前走近,看着阿城眼中的警惕,不由发笑,“这是把我当做敌人了吗?看来是真记不起我了。”
“十七啊,我很好奇,你现在对过去,究竟还记得多少呢?”
阿城的眼中出现一瞬的茫然,因为他回想起来的事并不多,但尽管如此,其中关于苏洛屿的事,他意外地回想起来两件。
一件事是他早就猜到的,自己于三年前在阡州边界刺杀苏洛屿,
另一件事则更早,是年少的他亲眼目睹苏洛屿屠杀了一个村子的无辜百姓。
更何况,还有郭宣在他利用和算计下,注定不得善终的宿命。
足够了,这些便足够让他看清苏洛屿,彻底放下三年执念。
“我记得多少并不重要。”阿城下意识攥紧袍袖中的桃木小牌,抬头去看孟怀晋,眼睛泛红,额上青筋直暴,“现在我只想知道我妹妹怎么死的,如果你真的知道,作为交换,我不介意为你做事。”
至于青鸾台,助纣为虐,荼毒黎民,坑害百官,也不是什么好去处,记不记得起来,回不回得去,都并不重要。
“所以,你选择继续留在宸王身边,是为了让他帮你调查你妹妹的事?”
孟怀晋上下打量一番阿城,突然忍俊不禁,甚至大笑起来。
阿城见状,皱起眉头,问:“你笑什么?”
孟怀晋抬手指向阿城,摇头道:“笑什么?当然是笑你有眼似盲,竟然心安理得待在仇人身边,还祈求仇人能为你查明真相,为你报仇!真是愚蠢至极,愚蠢至极啊!”
阿城不由一怔,瞪大了双眼,颤抖地发问:“你说什么?”
虽然苏洛屿工于心计,冷血无情,为得帝位不择手段,不似他所伪装的那般温和谦恭,但阿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妹妹的死可能跟苏洛屿有关。
“你一定是在骗我!”
阿城几乎是瞬间出剑,孟怀晋早有预料地侧身躲闪,同时亦从袍袖中抽出一把软剑来。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而是迅速缠斗在一起,各自招式凌厉。
直到阿城发现,孟怀晋的剑招和他近乎相同,或者说,孟怀晋是在刻意用他的招式同他交手,而且比他明显更成体系。
啪的一声,心中本就脆弱的心弦,在这一刻彻底断开。
“阿城呢?”
苏洛屿方回帅府,尚来不及换下一身戎装,便心有所感地到了阿城院子,然后发现人果然不在。
仆从见苏洛屿捉急,忙上前行礼解释:“王爷,城公子交代出去办事,很快回来。”
苏洛屿看了看已然月升的天际,问:“去哪里了?”
仆从:“公子没说。”
苏洛屿皱眉,又问:“去了多久?”
仆从赶紧想了想,回道:“足有一日。”
“许是有什么急事,毕竟冯太后现在比谁都急,暗中有所动作很正常。”郭宣在一旁猜测。
苏洛屿闻言这才回了几分理智,不由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心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如此疑神疑鬼?
郭宣提议:“爷已经连续好几日没闭过眼了,要不去先去休息,等阿城回来,仆从自会通报。”
苏洛屿却摇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在此等候。”
郭宣知道劝也没用,便带着仆从和亲兵退下。
天光一点点被收尽,黑暗迅速吞噬天地。
阿城回府时,远远看到门口有黑骑把守,便脚步一转,绕到府后方,趁人不备从高墙翻进了自己院子。
此时房间内还没有点上灯盏,唯有石灯将院子照了大概,漆黑而安静。
但就在阿城落地后,却明显察觉到了不对劲
——里面有人。
几乎是瞬间,阿城眼中浮现了无限愤恨,拳头攥紧,杀意凛然。
但也几乎是瞬间,当苏洛屿从黑暗中掀起珠帘出现时,阿城敛收满身锋芒,恢复成了平日里的淡漠模样。
狡诈善伪,这正是苏洛屿曾教过他的,不是吗?
“是冯太后那边出问题了?”苏洛屿于黑暗中注视阿城,无法窥见其神色,语气亦毫无波澜。
阿城将事先准备好的密函拿出,上前递给苏洛屿,从容道:“冯太后已经察觉到你和乌木珠的合作,打算用更为丰厚的条件离间你们,这是截取的密函。”
苏洛屿没有立即接密函,也没有说话。
阿城神色淡淡的,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直接将密函放到了石桌上,提步朝屋内走去。
“阿城。”苏洛屿出声喊住阿城。
阿城回头,问:“王爷还有何事吩咐?”
苏洛屿转过身来,石灯的光终于得以照清他的侧脸,映出阿城从未见过的憔悴模样。
阿城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阿城,当日是我鲁莽了,但你还愿意留下来帮我,说明你心里还是有我位置的,对吗?”
苏洛屿并没有像那日那般逼近,而是对阿城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和一身肃杀戎装格格不入。
“你那日问我,愿不愿意为你放弃帝位,我可以坦诚地告诉你,我愿意。”
“只是,这个帝位早已不仅仅代表至高无上的权力,而是我不得不去争取的大楚未来,天下太平,所以不管我愿不愿意,我都得去争,你能明白吗?”
阿城并不回答,但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去。
苏洛屿见状,有些意外,顿时喜上眉梢,继续道:“但是我一定会用其他办法证明,比如为你查清当年那桩害你家破人亡的冤案,比如此生除你之外,永不立后。”
“阿城,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对你好,绝不背叛,绝不欺瞒。”
“好吗?”
苏洛屿的目光是如此灼热,但阿城却已然心灰意冷。
往日深信不疑的话,深信不疑的人,现在只觉得冠冕堂皇,只觉得道貌岸然。
阿城死命地按压住心里汹涌的杀意,才得以维持表面平静,对苏洛的话不置可否,没回答,进门顺手关了门。
——但只要没拒绝,在眼下有些僵持的局面里,就意味着还有余地。
阿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借着黑暗掩护,从门缝中朝外窥探。
果不其然,阿城在苏洛屿的脸上看到了笑意。
或许,他此刻以为自己得逞了吧。
毕竟曾经的自己是那么好骗,只是当条狗捡回去养养,便成为了一把最好用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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