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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制约(蒸汽桃)

没人知道惊艳整个学术界的燕教授居然会被精神状态困扰。
他按时服药,避免在所有下雨的夜晚出门。
好多年相安无事。
乃至在酒后的夜晚看见牧长觉时,燕知一如往常的平静。
哪怕牧长觉本人应该正远在一万一千公里之外,捧着又一座影帝奖杯发表感言。
燕知总是能看见牧长觉,那个贯穿了他生命前十九年的哥哥牧长觉,那个在任何镜头里都永远金光闪闪的影帝牧长觉,那个伴随着夜雨消失得一干二净的前男友牧长觉。
他用尽了各种各样的厌恶疗法,却终究还是败给最初的条件反射。
橡皮圈弹在手腕上再痛,也难以敌过那个虚无拥抱带来的冲动。
不过没关系。
他毫无负担地度过一夜,以为第二天一早牧长觉就会随着肌肉的酸痛消失。
就像往常一样。
醒来之后燕知以为自己又要换药或者加量了。
他努力忽视床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和抓痕交错的宽阔后背,只想一切如常地退房。
果然,前台只是很有礼貌地问他:“先生,请问您有物品遗漏吗?”
燕知松了一口气,“没有。”
“是吗?”那人在他身侧从容开口,不慌不忙地别上袖扣,“燕老师‘为人师表’一整晚,睡醒就把自己的‘学生’忘了?”
内容标签:都市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古早
搜索关键字:主角:燕知 牧长觉
一句话简介:我也曾有一整个宇宙来心爱。
立意:要珍惜。

“叮——”清脆的纯音只持续了两秒。
燕知的眼睛在黑暗中张开,又缓慢地眨了眨,很快清明了许多。
他习惯性地伸手到床头摸手机,想关掉闹钟。
但是床头和手机都不在它们平常的位置上。
燕知摸进了一只手。
宽厚温暖。
在被触碰时,那片手心甚至弓起来,把燕知微凉的手指慢慢地包进去。
像是食肉植物本能地温柔吞吃。
大致还是刚睡醒的惺忪,燕知摸手机的动作顿了顿,维持着一只手被握着的姿势,另一只手顺着床的反方向又摸了摸。
很大,很柔软,是让人睡得过沉的席梦思,不是他教工宿舍里的二手棕榈床垫。
燕知轻而慢地把被握着的手抽回来,撑着一侧的床沿坐起来,心里默数三十个数,等血压适应他体位的变化。
这是他每天起床必做的一点小功课。
九年如一日。
床下是地毯。
很厚,很绵密,柔软的纤维推进脚趾之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存。
也不是他自己房间一承重就发出酸响的三合板木地板。
燕知皱皱眉。
这不是他应该来消费的地方。
哪怕是喝过酒之后。
他是熟悉黑暗的,很快就摸到了夜灯的开关。
柔和的一捧光,恰到好处地照亮他这一半床的范围。
燕知知道床上有另一个人。
但他还是先打开手机关了闹钟,又打开日程确认了一下今天神经科学报告会的链接和时段。
等查了邮箱、回了四封学术同行的提问邮件,燕知轻轻踢开脚下的廊灯,光脚踩着淡黄色的灯光走到浴室,眉头皱得更紧了。
浴室灯比卧室明亮,一下子把他身上和四周都照明白了。
燕知身上的浴袍是桑蚕丝的,纯手工匝线,流畅柔软。
浴室里大小三个浴缸两个淋浴间,洗的蒸的泡的分得一清二楚。
这样一个浴室,对应得一定不是快捷酒店的标准单床房。
但燕知一个人,哪怕只是偶尔放纵一下,也不该一晚上放纵掉五位数。
浴室面向卧室的镜子是半单透玻璃,能照清楚浴室里的人,也能把卧室看个影影绰绰。
燕知站在镜子面前,目光一半落在自己身上,一半看进镜子后面。
他一头雪白卷发,睡得轻微凌乱,半披散在颈侧。
深银灰的睡袍垂到他小腿,中间被腰带恰到好处地系住,不松不紧。
燕知倒是不记得自己昨晚睡前还穿了睡袍。
但他确实也不习惯太坦诚。
卧室的一面墙是一整樽长玻璃鱼缸。
透过镜子,红蓝的热带鱼在昏暗里闪烁着细碎的微光。
一只一只圆而小的鱼眼睛在游动,没有焦点。
床上有一个安静的人形。
明显是在保持一个拥抱的姿势,那个人的两只手都朝着燕知睡的那一侧床。
燕知站在镜子后面看了一会儿,把头发用手腕上的黑皮筋扎起来,进淋浴间冲了个澡。
对眼下这种情况他完全不陌生。
当初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在酒店醒来,身边还有另一个呼吸,感觉罹患多年的低血压都要被治好了。
他先遵从医嘱,在黑暗里数了十个质数,然后就想报警。
但是他又有些不确定自己打电话给警察,应该怎么说。
他能确定自己肯定没有从事不合法的服务或者进行不合法的消费。
但是俩男的,穿得都不多,自己走路两条腿都抖。
他当然能解释说自己身体不好,喝多了不知道眼前是怎么回事。
但是这巧合过多,怎么看怎么像是钱没谈拢。
那时候燕知攥着电话,整个人绷着,两个手心里全是汗。
“天天,呼吸。”有人叫了他的小名。
而这世界上会叫他这个名字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只是此时此刻,那个人不可能真的出现在他身边。
他手里的电话被接走了,一只手在轻轻拍他的背。
“干嘛呢,又跟我比谁憋气时间长呢?”
大脑空白了两三秒,燕知的肺里又重新充满了氧气。
太好了,不是人。
从那一次燕知就下定决心。
此类错误绝不可再犯。
这本就是他对自己一再纵容的后果。
自打他一开始能看见这个“人”,他就应该如实地跟林医生交待。
他也确实说了,但没说这么细节。
跟这个人见见面,甚至偶尔说说话,就已经是不对的了。
平常燕知连五分钟的床都不会赖。
但这件事的“闹钟”却被反复“稍后提醒”。
尤其是有时候累了,他就忍不住到学校附近的快捷酒店纾解一晚,和那个人深入地见一面。
成本也不高,房费一晚一百零八,还没保外医药费一个月的零头。
却能睡国民老公牧影帝,简直超值。
但今天这个价,属于超前消费了。
洗完澡回到卧室里,燕知发现床上的人已经挪到了自己这一侧,手臂半搂着他躺过的枕头。
燕知重新在床边坐下,低头看牧长觉。
不管什么时候看见他,燕知都觉得像是刚刚平安走下一架险些坠毁的飞机。
或者说感觉好像很多事情不过是噩梦,在看见牧长觉的一刻,燕知就醒了,坏事从未真正发生过。
燕知轻轻地摸过那双挺直的眉骨,直到手指停在眉心处。
像是替燕知担心钱包,睡梦中的牧长觉也眉头紧锁。
这燕知能理解,幻象又不能替现实人类还钱。
但牧长觉肯定会担心自己。
这是他应该做的。
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燕知还能再观赏五分钟。
他这捏脸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只是看看电视看看照片,他就能把九年没见过一面的人捏得纤毫毕现。
栩栩如生。
牧长觉比二十四岁的时候不见老。
只是五官各自优化,眉骨和鼻梁越发挺出来,眼窝深了下颌线更明显了,沉淀出一种成熟的料峭感。
要说有点什么缺点,就可能是因为没休息好,眼底有轻微泛青,下巴上浮起了很短的一层胡茬。
燕知伸手蹭了蹭他的下巴,撇嘴,“扎人。”
五分钟到了。
燕知毫无留恋地从床边起身,穿戴整齐,拉开窗帘。
阳光“刷”地洒进来,把房间照得透亮。
令人尴尬的用品都已经包好扔了,浴袍也挂回了衣橱里,自己的双肩包也完全收拾好,没有任何物品遗漏。
毕竟燕知出来住就是为了避嫌,不想惹任何麻烦,每一次离开之前都确认得很仔细。
燕知不习惯坐电梯,二十六楼直接一层一层走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他这次莫名其妙觉得腰酸得厉害,尤其是下楼的时候明显。
到最后两层,燕知甚至忍不住扶着楼梯慢慢走,耽误了三分半钟。
“麻烦26888退房。”燕知由衷希望这浮夸的房号不代表房费。
前台的姑娘声音软软的,“好的先生,请您稍等。”
她正操作电脑,中间接起一个电话,“嗯?总套的客人吗?……嗯,在前台。”
说到一半,她把话筒搭在肩头上,脸有点红,“先生,请问你有个人物品遗失在房间吗?”
燕知有点诧异,但还是非常冷静地回想了一下。
出门之前,他一定有很仔细地检查垃圾桶、浴室、衣橱和随身用品。
“遗失物品?哪一类?”燕知向前台确认。
“是的,遗失物品……”姑娘脸更红了,只是提醒,“在床上。”
燕知有点困惑,“应该没有,怎么了?”
“好的先生,我知道了。”姑娘回了电话里的保洁员,“客人说没有。”
“没有遗漏私人物品?”
牧长觉的声音在身后出现,燕知的后背都忍不住挺直了。
“燕教授为人师表,含辛茹苦‘教育’我一晚上,睡醒就把自己的‘学生’忘了?”
燕知垂下眼睛,忍住没回头。
他知道那只是一个声音,一个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
“啊。”牧长觉的声音充满遗憾,“燕教授的记性怎么这么不好,嗯?”
燕知轻声催促了一下前台,“你好,请问办好了吗?”
八点钟的会议,他打出来十五分钟提前量,现在已经消耗了一半。
前台的目光正在燕知和他身后逡巡,眼神都有点飘。
听见提醒,姑娘有些无措地低下头,“哦哦,马上就好,不好意思。”
“燕教授,燕老师。”一双正在系袖扣的手出现在燕知视线里,牧长觉不慌不忙地低声陈述:“昨天晚上你可没这么冷淡。”
一如往常,燕知不做出任何反应。
声音、影像,甚至气味、触觉,大部分时候他都可以妥善地忽视。
幻觉好像一部他自导自演的电影,不必担心有其他观众。
“一开始你说你喝多了难受让我给你揉揉,到中间你说太累了要喝水但自己不能端,再后面你说趴着不舒服还是想看见我的脸。”
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轻声关切:“燕教授,你教我教得很认真啊,手把手地告诉我怎么做……效率最高、最出成果。”
燕知的耳缘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他稍微吞咽了一下,依旧强装镇定等着前台办退房。
他从来不知道退房这么复杂。
牧长觉贴着燕知耳边,语气好像在描述窗外的天气一样平淡:“你问我是没吃饭还是舍不得用力,问我还能不能握得更紧,让我别松开。”
他把袖口理好,“啊,还有。你一会儿说受不了憋不住了要去厕所,一会儿又不肯去厕所还问能不能快点儿,结果大半夜的弄得咱俩没地儿睡,还得换一个房间……”
“够了。”燕知实在没忍住,极轻地偏头低斥了一声。
他掩饰着清了清嗓子,继续好脾气地红着脸问前台:“你好,请问为什么需要这么久?”
前台姑娘也不比他好到哪去,双颊通红,但嘴角似乎有些噙不住的笑意。
她说:“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两个房间的押金都已经退还到牧先生的信用卡里了。”
有那么三十秒,燕知站着一动没动。
再多耽误两分钟,他的会议可能就要迟到了。

“成瘾,”燕知平静地看着屏幕,“区别于一般关联性学习的古典制约。成瘾者为了获得目标奖励,往往愿意承担不同程度的惩罚和后果。”
他的三面显示器上一共有十二位报告学者和三百四十二名参会同行。
所有人都在专注地观看他所分享的演示文稿。
距离显示器背面一米半的地方,放着燕知办公室的沙发。
最老式的棕色人造皮革沙发,是从办公室上一任的主人陈老院士那传承过来的,有些边角的表皮已经有些粉碎剥落了。
旧沙发上的人一袭扎眼的正装,格格不入地端坐。
镶缎戗驳领西服搭配双排云母扣马甲,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顶。
枪色镂空牛津鞋纤尘不染,映着办公室屋顶棋盘状的灯饰。
和早上不一样,牧长觉脸上已经全无倦色,利落的下颌线上也干干净净。
他坐在沙发上,正饶有兴致地听着燕知做线上报告。
一边听,牧长觉一边无声地把玩着一条手打领结。
两三指宽的星光色丝带被他绕在手腕上又松开,显露出两端皱皱巴巴的细褶。
就好像这条丝带除了被绑成领结,还曾被派做其他难以言喻的用途。
“而我们实验室主要的研究方向,主要是关于酒精和其他限制类物质成瘾的神经环路机制。”燕知说着,目光微微抬起一点又垂下,像是蜻蜓点水。
他记得这条领结绑带,也知道它为什么像现在这样皱皱巴巴。
昨天晚上,他的双手被这条领结拘着,又被另一双手压过头顶。
只要他转动手腕,就能感觉到丝绸质地的细微摩擦,有些热辣辣的刺痛。
他皱着眉命令,“牧长觉,放开我,现在。”
他说的话,眼前这个人必须照做。
到现在,燕知都好像还能看见自己在鱼缸壁面上的倒影。
他的胸腔因为呼吸急促地上下起伏,肋骨在腹部留下忽深忽浅的阴影。
细小的热带鱼静谧地游动,流星一样划过他绯红的双颊和湿润明亮的眼睛。
面对着硕大的鱼缸,昨晚就像和现在一样。
他被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但燕知当时却全无羞耻心。
他满脑子都是他立刻需要自己的手。
他昏昏沉沉地寻求解脱。
当时的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就做不了幻象的主了。
“不行,你松开我,你……”他有些承受不住,声音哽咽得如同叹息,“你怎么就不能……快点儿。”
燕知闭了闭眼,“沉没成本是个体权衡是否获取奖赏的重要参考。”
他记得滚烫的手揽着他的腰,然后地面就消失了。
他只得用两条胳膊环住身前唯一能帮助他保持平衡的物体。
他出了好多汗,上气不接下气,难耐地说想去厕所。
燕知不动声色地拉起手腕上的皮筋,很快在皮肤上留下一道红痕。
报告的内容是他极为熟悉的。
从头到尾讲下来,燕知完全知道听众最关心的数据点在哪里,也知道什么地方应该堆叠,什么地方应该冲刺。
他能轻易地带动同行们的兴致,自己却抑制不住地去想昨晚的来龙去脉。
哪怕是到了现在,他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沙发上坐着的到底是什么。
昨天是他高中毕业后第一次参加同学聚会。
倒不是说他真的跟老同学们有什么话不说不可,起因还是三天前他在康大被人拍了一组图,结果莫名其妙在社交网络上走红了。
一个多月前,燕知才办完斯大的离职手续,正式回国带领独立实验室。
在科研圈子里,各种帽子头衔大多要卡年龄,导致年轻学者对年龄有种特殊的关注。
比起绝大多数同阶段学者,燕知岁数上要小一些,文章影响力又偏高,刚回国就被同行重点关注了。
起初康大提出要帮他做一些个人化的宣传,燕知谢绝了。
他知道学校的用意。
正值研究生招生季,一方面是帮他招兵建实验室,一方面也是帮学校的研究生夏令营做推广。
但燕知不想出名。
准确地说,他不希望某些人知道自己回来了。
只要确保那个人不知道,燕知就不会纠结他到底知不知道。
直到他同事给他看了微博上的组图。
他坐在盛放的樱花树下面,在看学校湖里的野鸳鸯。
评论和转发都非常多,在讨论他是康大哪个学院的新生、牛仔外套的牌子和在哪染的雪白发色。
燕知记得那天。
其实是因为身体不太舒服,湖边正好有长椅。
他含了一块冰糖,在等血糖升上来。
被迫出名这种意外燕知也不会多懊恼,毕竟不是他可操控范围之内的。
但不可避免的就是他被人认出来了。
从那天起,不停有附近学校的学生到康大来打卡,也有越来越多的新照片出现在社交平台上。
更离谱的是学校论坛里还有了他的高楼,标题“情敌们,集合!”,评论他的情史为“过度贫瘠以致难以判断性取向”,还标注他“中学时期和疑似男性保姆过从甚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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