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黄发灰的白色墙面上污渍斑驳,台阶梯面的水泥面坑洼不断,空气中好似幽幽漂浮着肉眼看不见的尘灰。
“到底,去哪啊?”章司跟着他爬上阴森森的楼道,内心中的恐慌远远大于对他的不满与责怨。
说话声悠悠回荡在楼道内。
程礼抬脚的动作一顿,他低头去看,自己的袖口处多了只纤瘦的手。
“有点黑。”章司说。
楼道是有灯的,但是是声控灯,可能是因为使用时间太长,灵敏度不高,普通的音量没法达到召唤照明的条件。
程礼眼皮拢皱了下,但也没有甩开他的手。
他终于回了句:“五楼。”
最后章司担惊受怕地跟到了目的地。
不知从何处突然窜出来一摸漆黑的物什,在寂静阴沉的空间中吱呀作响,章司吓得立马跳脚地往前靠紧些。
而那个不知是何物的黑影,竟然趁乱直接窜过了章司的脚背,章司清晰地感受到下压在脚背上的力道,瞬间头皮发麻,手足无措之间失控地尖声叫喊了一下。
楼道的灯这才终于亮了。
章司双死死地拽紧了程礼的手腕,身体颤抖。
程礼的双眉皱得更深了,他有些不耐烦地抖了抖衣袖,在确定那位娇贵小少爷无论怎样都不肯松手后,才冷冷道:“睁眼。”
章司怯怯然地睁开了双眼。
程礼眼神不悦地说:“一只老鼠而已。”
听他这么一说,章司感觉自己浑身的毛孔霎时间全炸开了。
那只老鼠刚刚还踩过了他的脚背。
“这是什么地方啊?破破烂烂的,还有老鼠。”章司不带色彩地随意评论了下,“都没人住了……”
程礼这会儿没工夫理会他,他走到廊道尽头的屋前,用力地推开了门。
屋内依旧一片脏乱,那些大型家具都是时代淘汰的产物,地上七零八落地躺着旧时的小物件,都是些毫无价值无人留恋的垃圾。
满室疮痍,一如他那破败不堪的过往。
程礼开了灯,进了屋子,行走至客厅的窗前,将厚重的窗帘拉开。
他知道窗外什么也没有,视野之处还是一栋栋同样残破的弃楼,拥挤,密集,窒息得让人深陷囚笼,无处可逃。
程礼转回身,看向章司。
“就是这里。”
章司心跳一顿,他咽了咽口水,问:“什么?”
“在我遇见你之前,我住的地方,自己一个人生活的地方,就是这里。”程礼双手插进了裤兜,“你以前,不是很好奇吗?我的过往,我的父母,我常常避而不谈的家庭与身世。”
章司道:“我那个时候,好奇你更多的事情是因为我想了解你,想……”
程礼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爷爷当初出于安全考虑,也调查过我的底细,但都一无所获,后来因为某些因素就放弃了,你也是知道的,不是吗?”
章司因为他有些怪异的神色而感到有些畏缩。
“我……知道。”
但他从来没有因为他身份不明而待他不好,不然,他当初也不会忤逆爷爷的原则强硬要让他留在章家,成为章家的一员。
“那是因为,我的亲生父亲,早就亲手销毁了我真实的身份资料。”
章司双眼震惊,他的意思是……
“你第一次见我,是在河里。”程礼一步步引导他回忆,“那天我被下了药,是要扔到水里活活溺死的。但你那会儿恰好经过,跳进水里救了我。”
“怎么会……”
“怎么会有人想要弄死自己的亲生孩子,是吧?”程礼无所谓地笑,“因为我的存在太过多余了,而且,还威胁到了某些人的利益。”
章司耳根子软,心脏一下子被揪紧。
他从来没见过程礼露出脆弱的一面,而此刻程礼的眼里,就像是蒙上了一层摇摇欲坠的银光。
“可是祸害遗千年,没想到我竟然捡回了一条命。”后来他就留在了章家。
章老爷子之所以放弃调查他的底细,一部分原因离不开那个人的暗中阻挠,剩下的,便是出于要将他培植成章家继承人左膀右臂的考虑。
当时的章家内忧外患,章家小太子又体虚多病,章老爷子急需增添一个将倾大厦的支柱点。
天公作美,把程礼送到了他眼前。
拿捏一个被人丢掉的弃子终归费不了多大的精力,更何况,那还是一个背负了章小太子“救命之恩”的“待罪之身”,所以,章老爷子很快就同意了程礼的孙婿身份。
程礼城府的深浅无人得知,章老爷子姜老深算,对他肯定是有所提防的,所以这个孙婿身份,最初也仅限于章家内部知晓。
一来既满足了小太子的小心思,又绑住了程礼的人身自由;二来,也顺由正式宣告了章家产业的继承人。
但程礼小小年纪就经历过那么多常人不及的经历,自然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肥羊,他顺水推舟,反借章家之势,一步一步培养自己的势力。
他不介意付出一切代价,包括以色侍人。章司对他的独宠一身,更方便他狐假虎威,在章家扎根立足。
进入章家公司产业,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不过他没想到,章老爷子居然在最后,还偷偷留了两手。
没关系,反正当初章家就是用救命之恩捆绑了他的自由之身,他这会儿,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章司的心软和身值,便是最好用的利器。
“这些事情,我只对你说过。”程礼往前走了几步,停在离他两米多远的地方,淡淡地看着他。
“前天晚上,何之却的合作伙伴,送你回房休息的那个人,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他以前,就特别看不起我,我们之间,也有着不可填补的鸿沟。”
程礼特意停顿了几秒,才接着说,“我在过去找你前喝了点酒,在赶到你休息的房间时,也跟他碰面了。”
这些事情,就算章司有所怀疑后面再去调监控,也是没法验证是假的。
“我那时以为,你跟他纠缠上了,所以……”
“……”章司内心有些动摇。
程礼眼里凝结的水珠终于滴落下来。
这一招委屈含泪最后潸然泪下,还是跟章司学的。
章司果然丢盔卸甲。
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十年难见一回地在他面前掉眼泪,他再怎么狠心,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你后来什么也没解释,也拒绝和我的进一步交谈,还一副厌弃我到极点的模样,我便更加确信……
“当初你和高闻的那场意外我很生气,是因为导致我这一路坎坷不平的源头,就是背叛,所以我没办法轻易原谅你。
“后来疏远你,是因为爷爷想让我们双方都先冷静,但你做不到,所以爷爷就让我看着办……
“还有前不久竞标的事,是梁总的小姨最后帮我渡过难关,所以我没有拒绝与梁总结为伴侣的提议,除去为了双方在一起而产生商业价值……”
程礼看了他一眼,又自然地偏开了目光,“也有感激梁双言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陪在我的身边的缘故。”
程礼长篇大段,指责的话语一字字,一句句的像一把把尖刀扎在章司的心上,让他久久泛痛。
章司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走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
“对不起……”章司知道这三个字产生的实际作用并不大,伤害已经造成,再多的歉意也修复不回原本的模样。
但他就是没来由的想要抱紧他。
“你那个同父……那个人,我根本不认识,我也从来没有,厌恶你到极点。其实是因为你总是表情冷漠,我以为你是嫌弃我肮脏……”
程礼双手环住他的腰,头颅也低垂下来轻轻靠在他的肩上。
即便一句话不说,章司也明白他的意思了。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程礼的双眼一片冰冷。
两人冰释前缘,回去的路上再也没有安静无话的状态。
虽然程礼的反应一如既往的被动,但章司说的每句话他都会回应,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就用简单的“嗯”“好”字句来回答。
章司天南地北地扯着话题,说了许多程礼没参与过的岁月生活,扯到最后,他才小心翼翼地问程礼:“那,你的妈妈呢?”
程礼从没有提及到他的母亲,也许是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章司一时脑袋宕机,提了出来。
“她死了。”
第17章 “我要章小少爷这个人。”“没问题。”
程礼双手打着方向盘,语气平静:“尸体都找不着。”
他有些落寞的语气让章司的心底更加的难受了。
“为什么?”
程礼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都过去了,往前看吧。”
如果不是因为场合不合适,章司真想无所顾忌地给予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他受尽了宠爱长大,虽然做不到感同身受体会程礼的苦难与难过,但至少他能在他需要的时候,力所能及地提供对他有利的帮助作为安慰。
“礼哥,那你以后……”
章司想着等过几年他完成了学业,应该是要在家里的公司实习上班的,到时候他一个职场新人,少不了前辈的培训与指导,那这个前辈,为什么就不能是程礼呢?
“不是,你近来有想回总部的打算吗?”
程礼侧目看了他一眼。
章司前不久才回过家一趟,跟着爷爷去了一趟何家,每回拜访何爷爷,都是因为公司内部出了些问题,需要外部同盟介入平息的。
他虽然远没有直接参与家族企业的能力,但作为日后承担产业运营的决策一员,章司平日里都有直接或间接的了解过总公司内部的形势变化,耳濡目染之下也能听懂得一些业内潜台词。
那天他在离开何家客厅前,听到了自家爷爷说的两句话。
——公司的架构重整出了问题,高层的权位剥离已经引发了股权的动荡。
“我知道公司出了点问题,虽然详细内容不太清楚,但看爷爷的意思,大概率是想着要换掉总部高层的人。”
章司不太敢确定爷爷最后会不会这样做,但从古至今,能让居高者受到威胁的存在,一般不会有寿终正寝的命数。
而且按照爷爷的性子,选择旧朝换血的可能性会大于旧制改新。
“我觉得,留在这里也挺好。”
程礼内心些许惊讶,他没有想到章司已经能有这种思想了,两年多的时间,似乎什么也没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但正如他刚才所说的,往前看。
他不清楚章司的变化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可与其让他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天高任鸟飞,不如此刻就将他困在自己的身边,就算折不断他的稚翼,也要及时掐断他扶摇翱翔的念头。
反正以后也会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一天。
至于总部的调整,既然是章司都能想到的情况,那章老爷子必定也会考虑过,只是若要在短时间内让朝中老臣群乞骸骨,并非易事。
章老爷子应该是在等。
等一个听话且能左右群臣心思的跳梁小丑。
上回的华如竞标项目,总部就伸过手来搅了一番风雨,或许就是在试探他能否有能力熬过这一关。
所幸,一切同预期。
“可万一,爷爷让你回去呢?”章司想了想,说,“总公司那边,总归要有一个章家人坐镇指挥。”
章老爷子虽然还会偶尔以掌权人身份出席活动,但凡有心眼的人都已经注意到,老头子年迈力竭,且大有隐退之意,小太子还不成气候,而这段空窗期,时长未定,隐患即是一个大变数。
程礼“嗯”了一声,倒是有点好奇他怎么突然这么关心公司的事了。
章司继续说道:“若是以前,爷爷未必会让主家之外的人进入管理高层,但现在不一样 ,爷爷意在笔先,权利中心之人不能过于亲,也不能过于远。我猜他的意定之人,肯定预留有你的位置。
“礼哥,如果你不去争,也许会错失良机,况且爷爷从不打没有胜算的仗,他的意定之人,不会只有一两个。
“往坏的方面想,要真是到了那个慌乱得顾不上的时候,爷爷也是会做得出随便抓一个公司外的人临时上位这种事的。”
这番说辞,不全无道理,毕竟章司是最了解章老爷子性格的人,而且又站在了局外辨清形势。
程礼很快就意识到,章老爷子果然是有事隐瞒着的。
“小司。”
“嗯?”章司许久没听见他这般亲近地喊着自己,这会儿有些受宠若惊,“怎么了?”
“你上次回家,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啊。”章司认真地回想了一番,“就在家待了几天。哦,还去过一趟何爷爷家。”
“不。”程礼直击重点,“我是问你,是不是生病了?你回来那天,是周三。”
“没什么事,就是做了两天噩梦。爷爷也请了医生上门替我检查过的,都说是没什么大事问题。”
程礼侧眸瞥了章司脸上的表情。
“真的?”
章司感觉脸上微微发烫:“真的。”
“要是有什么不舒服,要说出来。小病不治,会养成大病……”程礼话音一顿,眼神渐渐阴沉,手指也不自觉地轻敲着方向盘,“爷爷还特意让医生上门替你检查身体?”
“嗯。”章司猛点头,“我真的没什么事。”
“那行吧。”程礼好像不想再执着跟他争论个有理是否,“你平常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章司心里一暖,与语气中加重了几分真切:“我说真的,礼哥,我知道竞标那件事会让你和爷爷的关系变疏远,但爷爷有他自己的原因,他最后也不会做出让你深陷危难不救的事,也许他也是想看看你是否足够本事承担责任风险。
“当初他能让你代表章家与,就说明,他很看重你的能力。因为我……那件事,才会让你在B城大材小用了。”
“你似乎很想劝我回总公司。”程礼淡淡地笑了一下,“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担心我的前途?”
还能是怎么了。
章司没跟他说是因为他带自己去了他以前生活的地方,有所触动了。
可他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本就不喜欢过多回忆不堪的过往,他也当然不能在两人关系好不容易缓和的情况下,又闹起事端来。
章司选了个听起来很合理的理由:“反正你以后,也是要回去的,而且……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以未来继承人的身份先关照关照你,又怎么了?”
程礼低笑出声。
“行,我会好好考虑的,小章总。”
程礼将人安全送回公寓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章司看他来回折腾也很累了,犹豫着要不要留他过夜时,程礼先一步拒绝了他的好意。
“明天还有生意要谈,我还要回公司准备一下资料,你好好休息。”
这种时机和环境下,两个关系本就不怎么清白的人再独处一室着实也怪。
冷战虽暂告一段落,但他们也是不久前才经历过一段激励矛盾的,而且矛盾核心到现在也没有完全解决,留足空间让彼此再次冷静也是好事。
程礼没留多久,又马不停蹄地往公司赶。
明天的工作固然重要,但刚从章司那里得知的某些事情似乎重要s更甚。
他回公司的路上,联系了助理。
章家有家庭医生的,寻常病症根本不需要调用外头的医生上门检查。
所以……
程礼越想越觉得章司说的话很有深意。
要是到了那种兵荒马乱的时候,章老爷子也是能做得出随便抓一个路人荣登宝座的事来。
他不能坐以待毙,尤其是在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的情况下,绝不能掉以轻心。
还有程家的事……竟然有何之却的介入,事情必然有什么隐晦地带。
又过几天,程礼去Z城出差,抽空与高闻见了一面。
以前他们都是同一个圈子里混的,虽然圈子其他人大部分是不学无术的纨绔世子,但胜在每个人的家族所涉足产业多元化,所以人脉圈错综复杂最是广泛。
程礼要想清楚地了解程家近况且不能提前暴露自己,便只能先借助这边的人脉关系,逐步侵入A市最大的商客关系网。
何之却作为刑协议员,很早就不再以刑事辩护律师的身份参与事业性质的活动场合,上一回与B市秘密与程家人的交涉,恐怕不是一场简单的商业合作。
高闻也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了程礼了。
自从与章少爷的桃色事件之后,两人关系好像大不如前,他倒是没想到这位混得风生水起的程总,会主动联系了自己。
程礼问起他何家最近与什么人走得近。
高闻笑里藏刀:“你不是知道,何家早就不经商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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