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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无咎(尔曹)


李棋猛地起身,逃到车厢对角,正色道:“王爷放尊重些!”
李炎待要扑过去,却见他抻过车窗卷帘的拉绳,往脖颈上绕了一周,两手拉紧。
“王爷再动这手脚,便是不让我活了!”李棋胸口起伏,气得呼哧直喘,“只怕难向我家公子交代!”
李炎被他这吓人举动浇熄了心火,想着扳倒靖王还有求于李镜,没必要图一时之欢,平白为自己树敌,便收敛神色,理理袖口轻蔑道:“不识逗的东西!玩笑罢了,谁当真稀罕你这呆子!”为显得问心无愧,便又东拉西扯些闲话,李棋只顾怄气,一概不搭腔。
直到李炎问他看的什么书,他才勉为其难接口,讲了他才看的一篇《唐雎不辱使命》。李炎原只是没话找话,听他讲得生动详细,竟觉十分有趣,又叫他再讲。李棋便将《战国策》里的名篇依次讲来,不知不觉打发了半日时光。
天黑前车马赶到下一站官驿,车一停稳,便有军士来报,说前头正拆灵棚、撤经幡,请王爷在车上稍坐,以免冲撞了。李棋好奇推开窗看去,一眼望见道旁白幡上竟是他淮南李氏的纹饰,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连滚带爬便冲了下去。
驿丞被他问得一惊一乍的,慌忙解释,说靖国夫人仙去了,淮南公子扶灵走到本站,昨日恰逢二七,加之往南边走天气渐暖,尸骨留存不住,只好就地焚化了,做了场法事,今日午后才启程上路。
李棋听得脑袋嗡嗡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就差这么半天,生生错过了!他不禁怒火中烧,跑回车那边,正好李炎也下来了,他气得上去照人家胸口就是一拳,急眼骂道:“你骗我!你早知道!还骗我说他在后头!”
军士们万万想不到有人敢对王爷动手,一时愣住忘了做反应。这一拳猫抓似的,倒也不疼,李炎哑然失笑道:“我也不能掐会算,我怎知他走到哪儿了?”
李棋见他还笑,气得跺脚兜圈子,推搡李炎道:“你给我追!现在就走!”
军士们见王爷并不觉得他冒犯,便不好插手,由着他拉扯李炎,撒了一回泼。李炎甩袖道:“好了!天色已晚,不方便行路,明儿再追不迟。”
李棋急得红了眼,闷头蹲在地上堵了鼻子。李炎揪住他后领把他拎起来,见他哭得可怜,便心软了,于是吩咐手下先骑一匹快马追上李镜报信,叫李镜在下一站等等。李棋这才收了脾气,却不道谢,噘着嘴扭头便走。
旁人见状只当王爷收用了他,才把他惯出这般娇纵模样。
次日天蒙蒙亮,李棋便身背褡裢去敲李炎房门,催他快些动身。李炎起床紧着磨蹭,李棋急吼吼伺候他洗漱,直往他手里塞手巾,趁旁边没人敲打他道:“姑母夫人过世,她的遗物自然是由我家公子收理。里头或许有要紧的文书信件哩。”李炎一听这话,觉便醒了,行动也利索起来。
出发前,昨夜派出去的快马来报,说淮南公子已在下一站官驿守候,李棋便连车厢也不进了,非要坐在右驾,眼巴巴望着前路。
午后车到下一站时,李棋老远便瞧见前头路边站着一人,激动得哽咽了。
车未停稳,他便飞身跳下去,直往李镜怀里扑,把李镜撞得往后倒了两步。李镜身披斩衰,额上绑着麻带,与他抱头搂在一起。
“棋儿受委屈了。事出紧急,没顾得上你……”
李棋想说“无妨”,抬头见公子眼下青黑、满脸憔悴,一时心疼无比,喉头哽住说不出话来。
两人杵在道旁手拉着手四目相对,李炎透过车窗看着,莫名竟有些失落。很久以来,他一直觉得他与李镜同命相连,都是年幼失怙、少年当家,从小被世人审视、评判,背负着许多人的野心与指望,却没有可以真正相信和依靠的亲人。他以为李镜也与他一样,骄傲背后藏着隐秘的孤独。这时他突然意识到,李镜与他不一样,李镜有李棋。
平生头一回,一向自视甚高、不屑于艳羡旁人的李炎,尝到名为嫉妒的苦果。为什么我不能有呢?他恨恨地想,我哪里比不上他?
作者有话说:
李炎:不是我惯的

第36章 着实忍耐不住
两人彼此都有许多话想问,正待要拉着手找个僻静处细说,却听身后李炎扬声叫道:“哟,淮南公子这是要带‘我家棋儿’去往何处哇?”
李镜脚下一顿,便从怀里摸出一扎捆得整整齐齐的信笺,并一袋银锭,递过去道:“王爷家里的东西,如今物归原主;这一百两银,是为李棋赎身。恕在下重孝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别过,王爷珍重。”言罢拱手行了个礼,拉住李棋直往车上奔。
上了车,李棋一眼瞥见自己惯用的软枕摆在厢板上,赶紧拾起来一把抱进怀里。想到公子这些天一直随身带着它,不禁羞红了脸。李镜也露出些许尴尬害臊的神色,忙找补道:“怕你没这物件,睡不好,便事先从行李中拿出来了。”李棋不敢细想公子拿他枕头做什么用,便打岔道:“公子从哪筹来这些银子?”
李镜轻叹一声,黯然道:“是我没用,亏欠姑母太多。这一路上花销、置办丧事,并那一百两银,都是变卖她箱笼中钗环首饰得来。”完后又将李媛与靖王争执而后负气自尽、被靖王下了休书的始末讲述一遍。
李棋不忍见他伤心凄苦的模样,便又与他抱在一起,听他在耳畔哽咽低语:“对不住,棋儿,我枉自为人,险些连你也护不住……”
“公子别这么说!”李棋知道他是为姑母夫人哀伤,一时颓丧失志而已,于是安慰道,“人生在世哪有一帆风顺、始终得意的?公子回淮南安顿下姑母夫人,还要尽快复任,给江都父老一个交代。”
李镜点头称是,良久,又沉沉补了一句:“靖王才是江都一案幕后元凶,这笔帐,终有一日要与他算的。”
经他提醒,李棋忽然想起那些信笺,问道:“公子读了梁王来信?其中可有凭据?”
这些天李镜哀思沉重,又记挂着李棋,心思纷乱难免有些糊涂,李棋这么一说,他才回过神来。那些信他还没来得及看,只拆了最上头一封,见落款是“越”,讲的是吴郡三月拈花节的盛景。他急着赶路,没工夫读这些闲言碎语,原打算回到淮南再细细看来,不承想半路遇到李炎,又急着赎回李棋,便给出去了。
“无妨,其中若有要紧事,自有吴郡王料理,公子不必忧心。”李棋怕他又多一心事,只好这样宽慰他。
为赶在七七之日使姑母夫人入土为安,主仆二人带着骨瓮晓行夜住,不敢耽搁。虽小别重逢,却在持丧期间,夜里两人同榻而眠又怕惹出旖旎,只牵牵手儿,不敢再有别的动作。
回到淮南后,李镜赌气依家主之仪为李媛风光大葬。嫁出去的女儿如今与父兄叔伯们平起平坐,谁还稀罕在你那没名分的皇子陵偏安侧室?
丧事料理完毕,两人便又启程赶往江都县赴任。
当晚宿在广陵官驿,李棋伺候李镜洗漱后,为他换下斩衰,预备好明日要穿的常服,一转身却被李镜接在怀里,两人便湿哒哒吻作一团。须臾李棋小脸通红,软了腰身,李镜轻轻一推,便将他扑在床上。
前阵子李炎夜夜在一墙之隔上演活春宫,李棋不经意间也听出些门道来,大概知道接下来公子要对他做什么,便松摊了四肢,双手遮住眼睛,怯怯等着公子动作。
李镜天生好大的本钱,勃发时竟有一寸半宽。他亲得李棋身子软透了,可到了要紧处,终究狠不下心。棋儿从小怕疼,胳膊教桌角碰一下,眼就红了,这要一下子真进去了,还不知要怎么哭呢。却始终捱不过,只得攥住他腰将他调过身去,将那蠢物送进他两腿间的隙缝里,放肆抽送起来。
痛快了一回,李镜摸到李棋身前小雀儿也硬挺着,便握在手里侍弄。李棋受不了了,夹着他的东西双腿直打颤,口里一声高似一声。李镜怕人听见,只得将两根手指塞进他嘴里,又吻着他耳垂低声诉道:“对不住,棋儿,我日夜想你,着实忍耐不住……”李棋于是意乱情迷,两人双双乐极登顶,一齐腾云去了。
夜短情长,两个人又耳鬓厮磨,说了许多贴心话,直到快天亮才搂抱着睡去。
再睁眼时已日上三竿,李镜不舍得叫醒怀中人,便小心翼翼将他手脚挪开。刚坐起来,却听李棋“嘶”的一声叫疼,这才发现,他那白生生的大腿内侧,被磨出一边一道一寸来宽的红痕,皮都快蹭破了。李镜懊恼得嗐声叹气,不知该怎么心疼他才好了,一时情急,竟扳开他两腿,埋头一下下亲吻伤处。李棋痒得拧腰呻吟,险些又惹出火来。
李镜取来油膏悉心为他上药,两人就这么在床上耽搁了大半日,一里路也没走。
回到江都已是十日之后。
县里得到消息,于哨儿与常青一早便在城外十五里亭守候。李棋跳下车来,两人迎上去,六只手握在一起摇晃。
于哨儿乐呵道:“敢是外头伙食不赖,你小官人还长个儿了!”
李棋笑道:“那不至于,许是你缩了!”
三人笑闹作一团,李镜在车上探出头来清了清喉咙,常青这才赶紧去照应他。
赵平亲自牵马在城门下迎接,徐师爷则在县衙门口摆了接风宴。众人都兴高采烈,殷殷望着他笑。老捕头刘玉全拄着拐,洒泪握住他手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李镜不禁感动,一时竟有回家的错觉。
李镜升堂宣了圣旨,代圣人嘉许江都县民二十年前大义牺牲,不仅免去江都县今后十年税赋,还宣布此后江都学子不论出身籍第皆可应试科举。县中父老无不磕头抹泪,哭号着谢主隆恩,仿佛这二十年的冤屈,因这点不疼不痒的恩赐,就此消弭了。
李镜只觉悲哀,却没工夫深究。为赶上今年秋闱省试,他亲自坐镇县学,主持乡贡选试。李棋也在考生之列,为避嫌,考试后试卷须得糊名送由州府学监批阅。
李棋十分淡定,谁问都是一句:“考着玩儿罢了。”李镜却悬着一颗心,时常在午夜梦回时握着李棋的手暗自嗟叹。他不信李棋会失手考不中,可李棋若考上了,他总不能不放人走。省试之路千里迢迢,如何挨得过无数昼夜的相思之苦不说,李棋一旦高中,功名在身便身不由己,只怕往后两人的路,也再难有交集了。
作者有话说:
李媛在天之灵:一百两?!你倒是讲讲价啊!败家玩意儿!

第37章 一日也等不了
端午那日,于哨儿与常青将一筐艾蒿抬进县衙后院,往各个房门上布置。李棋垫脚伸长胳膊,正往门楹上挂,一不留神,脖子里红艳艳一团吻痕从领口露出来。于哨儿见了嘿嘿一笑,打趣他道:“哟,瞧这细皮嫩肉的,叫什么虫儿咬成这样?走,我跟你上屋里打打去!”气得李棋抄起两根艾蒿往他身上抽,常青在旁笑得直不起腰。
其实主仆二人回到县里不久,于哨儿与常青便瞧出他俩之间起了些变化,没少穷嘴逗李棋玩,只是不敢当着李镜的面造次。起初李棋还扭捏着嘴硬,后来被他们说得多了,也觉得瞒不住,便不再假装。
三人笑闹正欢,忽有巡街衙役来报,说一匹快马进得城来,是州府来的喜报。
李镜闻讯理冠迎出县衙,走差人奉上报文:李棋考中乡贡头名,州府发下解状,着他金秋进京参加省试。李棋跪接了,李镜依惯例掏出几角碎银,请走差人“同喜”。
回到衙内,于哨儿与常青合力将李棋抬起往空里抛,口里不住呼喝着欢庆。李镜自然也喜上眉梢,却在不经意间漏出一声轻叹。
到晚夕宴罢众人散了,一进房门李棋便扑进李镜怀里,抠着他手心乖巧道:“我不去考的。我早想好了,就当个幕属,早晚伴着公子,哪儿也不去。”
李镜推开他正色道:“说的什么傻话!百里挑一选了你,你不考,平白浪费个名额。”
“明儿公子替我叫个车,我去上覆州府,叫他们换个人儿便是。”
李镜悲欣交集,按着他两边肩膀,软语劝道:“我知你心意。只是如今我与靖王殿下生了龃龉,少不得被裹挟进他们叔侄两的争斗,只怕将来出事、护不住你;你若有功名傍身,他人便不能随意伤你毁你,也好教我放心。”说完以拇指抚摩他脸蛋,换上笑脸又道:“等你成了天子门生,往后在官场上于我也有助益不是?”
李棋想了想,道:“若真有那一日,我便效法王少府,向吏部请命,回江都做个县丞、主簿,仍与公子作伴可好?”
李镜捏捏他脸佯嗔道:“敢情我就该在这江都任上耽搁一辈子、不得上进了?”
李棋慌忙摇手,连声“呸”自己,又把李镜逗得忍俊不禁,吻他额角道:“待你高中了,我便求左阁老,在集贤院抑或国子监为你谋个执笔,你等着我进京,也好让我有个盼头,嗯?”
李棋闻言在他怀里骨涌着撒娇,说“等不了”、“一日也等不了”,两人便又黏糊糊亲作一团,厮缠了半宿。
从此李镜便不许李棋做那些杂事,一味敦促他研读经文、练习策对。有时李棋累了、嫌烦了,便趁李镜升堂公干,央求于哨儿和常青带他往街上玩耍。
这日李镜由赵平引着去郊野视察夏讯防务,嘱咐李棋留衙作文。可他刚一出门,李棋便招呼那俩猴儿带他上街。三人凑了几串钱,合计着午间在外打牙祭,一路说说笑笑,往饭铺去。走到江边,见码头一艘雕梁画栋的大舫正缓缓靠岸。
“嚯,好气派的船!”于哨儿手搭凉棚赞叹道,“走,看看去!”
李棋大呼“走运”,三人一阵风似的朝栈桥跑。
附近乡民纷纷围拢上来看热闹,不一会儿便把码头塞得水泄不通。三个小伙子腿脚麻利,又舍得挤,占了前排好位子。
李棋忽然瞥见桅杆上挂的竟是面螭纹幡,张嘴愣住了。此时船舱里冲出十几个军汉,使佩刀将栈桥上的人推开,强行开出一条路来。
这货怎么来了?李棋皱眉咋舌,扭头想走,却已挤不出去。
吴郡王李炎提袍出得舱来,一眼瞧见李棋杵在岸上,立即笑逐颜开:“棋儿来迎本王?你怎知我来?该是你我心有灵犀……”
李棋急中生智,两手抱拳高高举起,扬声打断他道:“吴郡王大驾光临,请恕我等失迎之罪!”
乡亲们一听来的是郡王老爷,慌忙推搡着捡地儿下拜,码头乌泱泱乱作一团。军士们见场面混乱,生怕把他家王爷挤着了,便急忙护着李炎通过栈桥,往岸边停的车上赶。
李炎扭头仍想招呼李棋,却被属下挟着快步前行,无法驻足。
到了车上,李炎方才反应过来,小美人儿哪是来迎他,分明是不愿搭理他,瞬间便如冷水浇头,好不失落。
这李炎为何不请自来,话还要从他与李镜主仆二人在驿站分别后说起。那天李镜用信札与他换回了李棋,他回到车上,启程后却莫名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习惯了李棋在他对面静静举着卷书,这下车厢里剩他只影儿一个,倒觉得更加烦闷了。
好不容易捱到下一个繁华大镇,找小相公陪了他几日,重新上路后那种怅然若失的苦闷却又找上门来。如此反复几遭,终于回到吴郡封地。
一日他在街市上闲逛,老远望见前面有个背影儿,竟与李棋十分相似。他心头一亮,冲过去把人肩膀扳过来,发现认错了人,心口便是一跌。至此他终于意会到近来他一直寝食难安、始终不得痛快的原因,他是在想李棋。
想有什么用?人家一心扑在李镜身上,哪有他的份儿?回忆李棋与他置气时炸毛小猫儿似的可爱模样,他心里酸酸涩涩,倒别有一番滋味儿。李炎行走欢场几年,素来洒脱不羁,初次动了心,却恋上这么个毫无指望的对象,想来便觉十分郁闷。可消沉了几日后,他又耐不住寂寞,没心没肺地浪开了。从此他专挑读书人下手,吴郡稍有姿色的名士才子,被他勾搭个遍,有几个身子轻的,便上了他的床。到底哪一个也不似李棋骄矜貌美,聊作慰藉罢了。
端午前后,李炎听某个床伴在枕席间发感慨,说扬州府乡贡发榜,榜首是淮南公子身边的书童,果然还是大树底下好乘凉。
李炎便动了心思,这天大的喜事,不得去道贺?又能见上一面了。他兴奋莫名,四处搜罗小巧贵重的文房,凑了一整个朱漆大盒的礼物。可渐渐却犹豫起来,他一个王孙贵胄,上赶着跑去给别人的家奴送礼,忒荒唐了。如此便纠结起来,去还是不去左右摇摆,一天一个主意,闹得觉都睡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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