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损毁,亦有血迹。
木桌极新,与屋内的简陋格格不入,想来是上一张桌子在打斗中直接被打烂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听见叫门跑堂的送水上来,上虞慢慢打开门见跑堂的一双贼眼滴溜溜的转,她不动声色的接过茶壶关上了门。
心底有了计量。
这是黑店无疑,可里面的水有多深她也不清楚,不止这家店,连同这座小城怕都许是不干净。
她如今却无力再赶路离开……
对着铜镜解开衣衫看见身前那一道丑陋的疤,抿了抿唇万分嫌弃的又将衣衫穿好,随即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
岁朝院内白鹤半躺在美人榻上百无聊赖的往池中扔着鱼食,她这几日寸步未出,白凤自也不会特意她告知魔界已改朝换代。
上虞说她不曾杀师,不曾杀双羽,只误杀了晚棠。
白鹤思来想去也不知该不该信。
烦躁的直接将一碗鱼食都投了下去,皱眉擦擦手抱着胳膊闭上眼要睡觉,清心咒刚念了一句,忽然听见外面闹哄哄的。
她像只炸毛的猫,三两步跨出院门见岁朝院正门外前来议亲的太子靖。
且此次是聘她为侧妃。
上次还是正妃,此次就成了侧妃。
这是在羞辱谁!
看见他身后站的是青冥那个无赖的家伙,白鹤极度不爽。
冷声刺道“殿下带着个杂种来作何?”
太子靖却无以往的坦然,反倒硬气的很,“青冥是凰族族长,你出言不逊这便是你的家教?”
青冥也随之而骂“你不也是个杂种!”
白鹤对着上虞凶,对着这些人更凶,含情眼冷若寒霜,眉梢眼角挂的全是不屑,薄唇讥笑“我父亲是九重天上守卫神树的南巘神君,我母亲是纯正的凰族血脉,我怎会是杂种?倒是你,母亲是个与人私通的荡妇,父亲连是谁都不知晓,你不是杂种谁是?”
“若不是凭着天帝助你过了凰殿那一关,你想做这个族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青冥被呛的说不出话来,他这个族长当的是有名无实,心里恶狠狠的暗自发誓,终有一天他定要叫这些人跪在他脚下求他半分恩赐!
一旁的太子靖看够了戏份,清了清嗓子道“上虞倒了台,谁还能为你撑腰呢?你神武的父亲如今离不得神树半步,无人告知他你的境况,单凭如今早已不管事的白凤能护得住你吗?”
再次从旁人口中得知上虞的消息,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发凉,整个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难以置信的再问道“她……如何?”
靖看白鹤这副失态的模样极其满意。
又一字一句的对她道“她!死!了!如今是双羽夺了她的天下!坐了她的王位!好不好笑?”
顾不得眼前这个大笑着的没品男人,她蹙眉只想找到上虞。
人总是到了生死面前才觉得那些是是非非都不足挂齿。
太子靖让人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张开双翼便甩开了这些人。
看着她的身影远去,那双壮美的白翼极其招人眼红,青冥心底又暗暗萌生了一个念头。
这么漂亮的东西是不该存在于世的。
而白鹤风风火火出了南天门才怅然若失想自己该去哪里寻她?
恍然间发觉上虞不曾加诸她任何羁绊。
就好似一只浮萍,风里来雨里去,不知何时就没了踪迹。
她们相处的光景不够长,不够她一点点清楚她的过往。
她懊悔却也无奈。
上虞,你不许死,你还不曾赎罪,我们之间的账还不曾算完。
上虞若得知她的心思定会欢喜,可她此刻怎能知晓,连想睡一觉都要藏起来确保不会被那些人发现。
一觉醒来睁眼,四下黑黢黢的,能听得见黑暗里老鼠在跑蹿的声响。
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元气恢复了许多,杀三五个人还是不费力的。
她此刻便正躺在屋顶的横梁上。
她扭头正看见下面几个拿刀的人守在房门外,烛火昏暗想来已是深夜,钢刀闪着寒光,她眯眼看着几个人蹑手蹑脚的进了她的屋内,嘴角勾起不屑的讽笑。
随即飞身下来不曾发出一点响动,一步步的挨近房门,正看见几人搜寻着她的踪迹。
屋内昏暗,她矮身往暗处走,一手抄起烛台砸在了离她最近的人后脑上,‘咚’的一声吓得几人都朝这边看来,却只见一道寒光闪过,随即便被打晕在地,连上虞的身影都未曾看清。
寂静间只听见几声沉闷的倒地声与刀摔在地上的脆响。
上虞极快的拿绳子将几人捆好退出去又关上了房门。
下面柜台后的掌柜不解的骂“怎的这次下手这么轻!这帮犊子!”
不过想到这次这个女人长得真是不错,心里便不由得多了些心思,想着不如多养两天等玩够了再杀。
正满肚子坏水的偷笑着,忽然间觉得脖子一凉!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女人可不是他能肖想的。
“敢问……是哪路的神仙?”
上虞嗤笑一声,沉声道“我不是神仙,是魔头!”
刀刃又抵紧了几分,掌柜的还未见过这般境况,咽了口唾沫好声好气的商量道“姑奶奶,有话好说,您想要什么我都给您还不行吗……”
上虞自不会信他,这人一看就绝非善类。
诚然,掌柜藏在袖间的暗器还未全掏出来便见上虞撤开一步,随即刀舞成了花影,掌柜身上的衣衫已成了碎片,此刻不着寸缕的站在她眼前。
手里赫然握着柄巴掌长的小刀。
掌柜的刚胆寒于眼前之人的武功高深,下一刻便被飞到眼前的粗陶碗打晕。
碎渣飞溅,掌柜脑门上血汩汩的往外冒,将一张脸染的活像无间地狱里的厉鬼。
将掌柜的紧紧的绑在大堂的柱子上,也不曾给他裹块布。
上虞不屑的瞥了一眼,她岂是会在意这些的人。
无论男女在她眼里就如同案上的猪肉一般。
除了白鹤神君……
也不知她心里可会为自己掀起半分涟漪,亦或者也如同旁人拍手称快。
一时间又走了神,她气恼的摇摇头拍了下自己光洁的额头,似要将这些不该想的东西都抛出去。
大马金刀的端坐在长凳上,微倚着身后的木桌,打了个哈欠顿时觉得有些疲乏。
不多时,从庖厨连着大堂的小门里钻出来个灰扑扑的人,走到大堂中间才看清了绑在柱子上的掌柜连同一旁坐着的上虞。
他掉头就跑,又一个粗陶碗照着他的小腿飞去,霎时间一声哀嚎夹杂着碎瓷飞溅的声响。
“滚回来饶你不死,否则再扔的就是刀了!”
她话音是万年养成的威慑不容置疑,那人连滚带爬的跪到了她面前连连求饶。
上虞踢开他拉自己衣摆的手,一脸厌嫌,不耐的皱眉问话“这城内为何如此荒凉?尔等又为何开这家黑店!从实招来!”
那人咽了咽口水,嗓音发颤“我们这座城叫边城,正是两国交界之处,前不久接连天灾,那群蛮子一没吃的了就要打仗来掳掠,这城内能跑的都跑了,连个兵都没了。我们这黑店也是为了生计,来来往往的客商宰上几个就够吃半年的。也正等着大军撤到这儿是就跟着跑了。”
接连天灾想必与焰海有关,焰海之势是足以摧毁六界,她灵力尽失,结界破碎重新修补,也不知状况如何。
抬眼又看着眼前这黑心黑肝黑肚肠的黑店伙计,她正欲提刀砍了这几个人头,却听见外间有急促的砸门声。
在死寂的黑夜里格外吓人,破旧笨重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响声,上虞将刀架在伙计脖子上让他出声问询来人。
“谁啊?”
门外呼呼的猛烈风声夹杂着一个低沉男声“投店!”
上虞持刀将柜台上一块桌布挑起,蒙在了仍昏着的掌柜身上,指使伙计去开门。
门栓打开,笨重木门吱扭吱扭的响着,狂风携着黄沙从门缝里滚进来,随即听见兵械与铠甲的擦碰声,一队魁梧的军士走了进来。
那伙计吓的哆嗦着关上了门,领头的汉子指使道“多点几盏灯,太暗!”
上虞本就比凡人眼力好,已看清那男子糙黑的脸庞,一双眼睛倒是有神,目光清冽满是杀气,有如实质。
上虞不曾动只是开口问道“几位军爷打哪儿来啊?”
“哪儿那么多话,让你去点灯!”
看起来这汉子脾气还挺倔,一言不合就要尥蹶子。
上虞冷笑道“你家黑店会点灯?”
军士人多势众,又有重甲快刀在身,黑店自不会放在眼里。
说着拔出刀来,“那老子今天也算是为民除害!”
早躲到柜台角落里的伙计露出双眼死死的盯着这两帮人,心里默默的期望这帮军士赶紧杀了这个不知晓从哪儿冒出来的女人。
这女人眼神活跟厉鬼一样。
上虞若知他所想,非让昭易带他去看看厉鬼到底长何模样,她这分明叫威风凛凛。
淡漠的眸子瞥了眼十几把出鞘的钢刀,悦耳的刀鸣使她热血沸腾。
可跟这些人玩玩她是不会下死手的,飞身脚下用力一踢长凳,随即借着力道往身后的桌上走,长凳打着转倏倏的朝着几个人飞过去,几人闪躲着堪堪避开却是乱了阵形,毁了气势。
随即见女人清瘦矫健如豹的身姿凌空飞至眼前,赤手空拳却闪过他的刀一拳打上了下颌,立即眼前一黑,脚下不稳的往后退了几步。
手里一空,钢刀已落入眼前凶神恶煞的女人手里。
领头的汉子出了一身冷汗,大喊一声“都住手!”
他们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
揉了揉剧痛的下颌,抱拳道“敢问阁下来处?”
上虞把刀扔给他,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从来处来,路过此地想休养些时日,可惜只有这家黑店。”
那汉子收起刀客客气气的解释“我等公务在身,您大人有大量,莫与我等计较。”
躲在暗处的伙计心底一沉,这下完了,连当兵的都打不过这女人,他们这小庙怎能装得下这尊大佛。
随即看见上虞瞥来的目光 立即连滚带爬的出来献殷勤,“我去点灯……点灯……”
屋内灯盏火盆都点了起来,亮堂了许多,这些人也都看清了些上虞的相貌,火光映照下原本冷峻的面容恰似落日金光笼罩里的高耸雪山。
那汉子看的痴了,呆呆的问“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上虞不曾理他,让伙计做些饭食来填肚子。
那人坐在他对桌,笑着说他叫常森,又问她可曾婚配。
原本上虞是不在意这些的,可此刻格外的想把自己与白鹤扯上关系。
嗓音无起伏,落在旁人耳里却温柔了许多“我喜欢女人。”
女人喜欢女人!
军队里龙阳之好的确不少,可他从未想过女人亦会喜欢女人。
一个女人不依附男人尚且不知如何过活,两个女人岂不是更受人欺负。
下颌仍疼的厉害,想起刚刚那一拳,他胆寒的一颤。
这样的女人貌似不会受谁欺负,她是个例外。
常森本就是个话痨,趁着等饭菜的这段时候他好奇的问上虞“你喜欢的那个女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此刻有人主动与她提及白鹤,内心止不住的思念冲上喉头,她只道“她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
“她在哪啊?”
“你二人成亲了吗?”
“家中父母可知晓?”
上虞不耐的冷冷瞥了她一眼“一看你就不曾成亲!”
常森不好意思的笑笑,“你如何知晓的?”
上虞懒得抬头,只道“哪儿有女人会喜欢你这般多嘴的男人!”
常森被堵的哑口无言,一旁的军士哈哈大笑起来。
野蛮狂放的打闹让上虞想起很久以前她也是这般看着手下人玩笑,围着篝火,喝着烈酒,唱着不成调子的歌。
第23章 讥讽
不算精致却是热气腾腾的饭食上来,上虞不挑剔的拿着不算干净的竹筷在饭碗里扒着。
常森诧异的看着她“你也不怕他下药?”
上虞吐出截碎骨,满不在乎“他又不傻,毒死了你们当兵的官府不会放过他,他也犯不着为了救这些欺负他的人给我们下药。”
常森这才仔细的打量着那个伙计,他身上的确有鞭笞的痕迹,且身形佝偻干瘦的像条野狗,连滚带爬的姿势都这么熟练,定是常被人打。
他都不曾察觉这些,却被这个女人看的清清楚楚,他知晓这绝不是个普通的女人!
兴致勃勃的问她“你是江湖人?哪个帮的?”
若是一向肆意不拘小节的江湖人喜欢一个女人也是可以理解的。
上虞不理他,低头慢慢的吃着饭。
皱眉又夹出了块碎骨头扔在桌上,这做饭的手艺可真不敢恭维,可谓难吃至极!
上虞不此时挑剔不代表她不介意。
她是战场上长大的,茹毛饮血的事干的多了,能有碗饭吃已是不错。可她也是魔界最尊贵的主宰,锦衣玉食也成了习惯。
绑在柱子上的掌柜醒了过来,挣扎甩掉了蒙着自己的脏臭桌布,看清屋内景象后惊恐的瞪大了眼,连连道“各位英雄,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诸位放了我罢。”
破锣一样的叫唤吵的人心烦,一根筷子擦着掌柜的耳朵钉在柱子上,顿时吓的他脑子一懵,一身冷汗。
“住嘴!”
常森跟着心尖一颤,随即默默的低头扒着自己碗里的饭。
这女人可真是太凶了!
也不知她喜欢的那个女人是否更凶,才能治得住她这样的女人。
嘴里饭还没咽下,眼前落下一片阴影,耳边传来那冷淡却又满是胁迫的问话“你们不该去布防么?为何来此?”
常森心虚的呛的猛咳起来。
在上虞阴沉沉的目光下他硬着头皮悄声道“告知你也无妨,前线大溃败,明早败军便从此地撤离,我等来探探路,不曾想此地都已是空城。”
听完后上虞讥讽的摇摇头,“真是丢人,竟能大溃败!治军不严,将心不定,帅命不明,乌合之众!”
说的常森是面红耳赤。
治军不严,兵士无纲无纪,使上阵不能心齐,力不能聚于一处。听令迟缓,胆大者生二心不肯向前,这样的军队如何能所向披靡。
将心不定,身为部将,无决心以治军,无杀心以迎敌,自己都不肯视死如归如何指着兵士英勇作战。
帅命不明,国可无君,军不可无帅。
若无皇帝仍有内阁首辅代处理天下之政务,军若无帅便是一盘散沙。是以一旦帅命有误,轻则溃败,重则全军覆没。
五大三粗的汉子低着头站在上虞面前,这女人身手不凡且语出惊人,绝非凡夫俗子。
“常森受教!”
一旁的军士迷茫,却也跟着常森站起来行礼,看的出来常森在这些人里颇有威望。
“楼上左手头一间客房内也有几个人,你们待会把他们都扔到地窖里去。”
随即悠哉的上楼去休息了。
她懒得理这些凡尘俗事,横竖她如今一介凡人,倒不如趁此最后的年华去游山玩水,将她十几万年欠下的闲云野鹤都补回来。
昭兄想必正忙着焰海之事,接着还要处理与翊石的纠纷,她不愿再回鬼界寻求昭兄的庇佑为他惹来麻烦。
这凡界她来的不多,与鹤儿来的一次是待的最久的一次,亦是最合心意的一次。
闻常森所言此地征战,明日有败军从此撤退,不若让常森带她走一段也好,毕竟以她此时的状态打几个人不成问题,可长途跋涉她是撑不住的。
躺在不甚干净的床上,她闭目浅眠。
常森一行人听上虞的话将黑店的伙计都扔进了地窖,接着一行人安排好执守就在大堂内歇下了。
天一亮常森来敲上虞的房门,听见冷沉的一声“进!”
他惴惴的蹑手蹑脚推开了房门,没有预想中使他心猿意马的香艳,只看见打扮的整整齐齐的人端正的坐在床边,目光清明。
“你醒的真早。”
他打着哈哈,赔着笑脸。
上虞怎会不知他所想,不耐烦的皱眉问“何事?”
常森只答“待会儿我们就要走了,你要到何处去?若顺路我们有马匹正可捎你一程。”
闻言,上虞眉头舒展,眉梢几分调笑“正有此意,可据说女子不得进军营?”
常森看她笑了,也不再拘谨,憨笑着摆手“你打扮打扮谁知你能是个女的!”
话音刚落,便见上虞黑了脸。
嗓音中满满的威胁“我长得像男人?”
常森见势不对,当即摇头摆手的分辩“没这个意思,你挺像个女人的。”
“像?”上虞被这个没脑子的男人气笑了,“姑奶奶我就是女人!”
她这般气势惯了,自己不觉可在常森眼里却是比他的顶头上司,那个凶神恶煞的胖将军还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