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苦笑不得的憨样,上虞不再逗他,正色道“我欲到京都去,可顺路?”
常森点头“顺路。你打扮打扮一会儿我再来找你。”
上虞起身道了声谢。
常森退出去关上了门,心里腹诽,看这女人举手投足绝不是常人。
下楼梯时偷偷乐了起来,昨晚昏暗不曾看清,今日再一见这女人长得真是好看,跟那些大家闺秀乡村丫头都不一样,眉目舒朗,气定神闲,要是娶个这样的女人绝对是镇宅又旺夫。
可惜了,他是没这个福气。
他常森虽是个粗人,却懂得门当户对两情相悦,世间之事皆怕有心之人,可唯独情字除外。
如若不喜欢再强求也成不了喜欢,强扭的瓜不甜。
焰海结界补好,看着内里滚滚烈焰。
双羽戏谑的负手看着昭易,眼神里透着不屑“鬼王怎么护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昭易气的起了杀心,天帝笑呵呵的和稀泥“鬼王莫要动怒,魔尊也消消气,为了一个死人不值当的。”
气的昭易血往头顶涌,看着天帝与翊石这一唱一和的虚伪嘴脸,他涨的脸通红。
他早已想过双羽不肯直接找到上虞却潜伏多年要置上虞于死地的缘由,怕是只有当年那场游猎了。
如今看来,果真有隐情。
双羽不屑的笑笑“她那般下作的人就该去死,可本尊不会让她那么容易就死了,本尊要狠狠折磨死她,要她灰飞烟灭,要她永世不得超生!”
她墨发飞扬,妖艳的面庞狠厉怖人,若说上虞是随时会扑上去咬断人脖子的野狼,那翊石便是藏在夜色里、跟在人身后的毒蝎。
天帝心底不禁多了层防备,这女人若是第二个上虞对他也是威胁,好在如今相互牵制,待灭世之劫降下时他定要使些手段解决这些麻烦才好。
其实他仍隐瞒了一层,卦象实则是苍咒之怨,灭世之劫。
若要破解则需弄明白这个苍咒之怨为何。
他一心要神界独大,怎会想着去解咒,巴不得一场劫难过后只余神界。
这种疯子竟会登上帝位!
他心里默默盘算着,看翊石怒气愈盛,他也不再劝说,站的远远的看起热闹。
昭易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女人,大声分辩道“虽不知当年发生何事,可阿虞这些年心里一直牵挂着你。”
哈哈哈哈哈……
伴随着双羽癫狂的笑声,一道惊雷响起,电光映着她赤红的眼瞳。
“记挂我?她与白鹤在床上滚的时候可还记得我是谁!”
“她也配!当年推我下悬崖,拿刀往我父尊身上砍!”
昭易气势弱了下来,“这其中定有误会,阿虞说了,魔尊焱非是她所杀。”
双羽紧咬着牙,看的出来是在极力克制着打人的怒气,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我!亲!眼!所!见!”
昭易张了张嘴却又无话可说,找不到一句为上虞辩驳的话,他颓然的垂下眼帘。
双羽冷哼了一声,甩了甩衣袖平复着情绪,“本尊已派人去了鬼界,也不知此时战况如何。”
闻言昭易顾不得与她争论,立即腾云往回赶,人陆陆续续的离开。
地上数十万白骨已成飞灰,结界上暗红的骷髅纹密密麻麻,睁着空洞的眼眶看着这一切。
无人察觉凡界昆仑下一股神秘的力量涌动着,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而凡界内转眼上虞已跟着常森已走了半月余到了个较兴盛的城镇里。
这半月里所过之处大都是饿殍遍地,与她想寻的闲云野鹤天差地别。这样的情景她见的多了,不论是当年做将军时还是坐上魔尊那个位子。
不禁想起当年她率军征战为护魔界太平安定,舍生忘死浴血奋战,以战止战!
她带兵刚猛霸道,就像深冬下山觅食闻见血腥的群狼,一旦被那一双双闪着幽光的狼烟盯上,下一刻便是被配合默契的咬碎喉管撕的粉碎。
如此短短几年她便打下了魔界的太平安稳,打下了几千年的安定。
如今再回首不胜唏嘘,犹如丧家之犬。
她扭头问与她并排骑着马的常森“可否帮我弄一把横刀?”
却只见常森面露难色,低声道“姑奶奶,不是我不帮你。我们都是统一配发的雁翎刀,哪儿来的横刀。不若到了京都你去尚武楼打造一把,那儿的手艺极好,虽价钱贵了些,可我看你也不像是缺钱的人。”
上虞点点头,“到京都后我请你喝酒。”
常森顿时眼里发光,忙不迭的应了下来“好啊,我早就馋寄北楼的将军泪了,那酒喝起来可真是痛快。”
将军泪……
上虞低头轻笑了笑,可落在常森眼里却只觉得笑的跟哭的一样,“我也馋了。”
寄北楼……
君问归期未有期。
耳边一声高呼,又一封边关的急报。
连失三城!
常森黑了脸,嘴里骂着“这帮兔崽子,有仗就躲,和谈赔款算他娘的什么本事,这点出息就该躲娘们裤裆里别出来!”
话说完意识到当着上虞的面骂了粗,他脸红了红,不好意思的赔着不是。
上虞在他心里就像尊干干净净的白玉观音,不能由半点不好玷污了去。
若知他所想,上虞定会骂上一句,“老娘是魔头,滚你的观音!”
瞥眼打量着她的神色,“在想何事这么出神?”
上虞挑眉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他“在想你骂的对!边城是空城,可那两座不是,这群鞑子怕是会屠城。”
话音刚落就听见重骑轰轰的由远及近,随即箭矢的破空声传来。
看着反应过来四散的队伍,上虞拉着常森往一条巷子里躲避,骑兵动静越来越小,听见奔腾的脚步声响起,知晓是步兵来了。
外面已陷入混乱厮杀之中,上虞拉着常森举旗冲了出来,高喊道“摆阵!迎敌!”
常森算有些威望,很快聚起来百余人,隔着一地横七竖八正流血的尸体与凶悍的敌军相望。
上虞道“三人为队合力诛杀一名敌人,阻击于此!”
让常森冲杀在前鼓舞士气,她则偷偷拉了几个人爬到路旁的屋顶上,挽弓搭箭拿浸了油的布裹在剑头上点燃。
她箭法极好,直直的把箭射进了这些裹着兽皮的鞑子的脖领里。
火光顿时点燃了兽皮,一个个火球一样的人横冲直撞着,彻底乱了阵脚。
她一次可射三支,转眼三十支便射了出去,带着呼呼的破风声,下面鞑子早已乱了套,大喊着撤退。
而她体力也撑不住一次次的拉开强弓,射出去了一百多支箭,身边几个人佩服的看着她,早在那家黑店的时候几人就见识了她的本事,不曾想今日更是大开眼界。
看着敌军丢盔弃甲的落荒而逃,上虞唇角微勾了勾。
这种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的事她已极少干,可谁让这帮人太差劲,协作力、执行力皆不可,与她一手带出来的烛幽军真是天壤之别。
她拍了拍身上的土,被围过来的狼狈残兵簇拥着。
常森开怀的笑着把擦干血的刀收回鞘中,“就知你不是一般人,这么花俏的招也行的通。”
上虞不屑的冷哼一声“巷战靠的就是地形优势,要是在此都能被大漠上的鞑子打败,干脆滚回家里藏着去。”
常森顿时不好意思的低头赔笑道“说的也是。”
看着被火烧的黢黑的焦尸,他纳闷的看向同样盯着遍地尸首的上虞“为何他们会出现在此,难不成是跟着我们过来的?”
上虞摇摇头,看着不远处的城门若有所思“照與图看此处是最后一道天险,此城依山势而建,易守难攻。过了这座城再往里便是平原,再无可守。”
常森旋即明白了上虞的意思“是说鞑子想从这条路长驱直入直取京都?他们好大的胃口,就不怕兵线跟不上被我们围了?”
围在上虞身边的人都静静的等着她开口,心里服气这个方才百发百中宛如后羿一般的女人。
只见她拿刀在地上画着草图,寥寥几笔局势便呈现在眼前,她沉声道“刚刚也都看见了,他们来的是步兵非是骑兵,这便是早有预谋来攻城,可就这么直直的冲了进来却不见守军,守军又是去了何处?”
上虞鄙夷的挑了挑眉,“你们这皇帝真……”她脑中一个念头闪过,立即顿住,转头问常森“你们是接到何人的调令?”
常森老老实实答“我只是听上面人的意思,到底是谁的令这就不清楚了。”
“你们皇帝有六十多了罢?”
常森不解,却仍然点点头。
她又问“有几个皇子?”
常森瞪了瞪眼“一个都没有,你该不是说宗室内乱……”
大敌当前,朝廷再昏庸也不会毫不抵抗且兵将走的如此干净匆忙,极大可能是朝廷内乱。
皇帝年老昏庸膝下无子,储君之位空悬,宗室藩王自是蠢蠢欲动。
上虞冷了神色,“留在此守城要比回京来的妥当。若回去你主子败了,你等便都是叛军,留在此抗敌虽无首功,可无论是谁登上皇位你等都无性命之忧。”
常森是个明白人,一点就透,立即让人打扫战场城门集结。
共三百八十七人,其余的人早就随着部将跑了。
此地无援兵,无粮草,如何守的住!
人人心里都在打鼓,常森亦悬着口气,盯着上虞的侧脸盼望她给出个主意。
战火纷飞,这座城是最后一道门户,流民倍增,上虞直接让常森去流民堆里招人,身强力壮的男女皆可。
这对流民而言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他们都是吃不上饭的人,到了军中总能有口饭吃。
是以三天便陆续招到了五千余人。
这三日里三百军士也不曾闲着,将城墙加固且备下足足的滚木礌石。
上虞让常森将这些人重新编队,十八人一队,两个军士来带十六个新人。
老兵带新兵,这是最快锻炼出一名军人的法子。
而女人由上虞亲自训练。
那日鞑子被上虞吓唬住,几日里重整旗鼓欲卷土重来,此次便是动了真格的。
常森看着远处山头上黑压压的鞑子咽了咽口水,“咱挡得住吗?”
上虞看着天危险的眯了眯眼,战争总能轻而易举的使她变得兴奋,她似乎已经闻到了腥臭的鲜血味儿。
“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占了天时地利,还怕他们不成?”
她身上已伤好了大半,如今局势愈发动荡,莫名的又将她卷入了这些本不想掺和的人间是非里,看了眼一旁的穆森,她叹了口气。
这一路此人照顾她颇多,她不能弃这帮人不顾……大不了帮他们打完这场仗再归隐。
忽然听见一句“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大战前夕即将面临的生死总让人觉得悲壮,常森落寞看着她,他是真心拿她当朋友的。
不肯说就算了……
“苏执安,字上虞。”
本以为等不到回答,可转身之际那沉哑的嗓音却冲进耳际。
上虞瞥眼看着傻乎乎的汉子,轻笑了笑。苏执安是化名,可她不喜骗人便将本名以字的方式告知,共过生死的交情她实也是珍惜的。
常森笑着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大步离开,步伐也都跟着轻快了些。
天又黑沉了些,上虞心里有了计量。
俗话说风是雨头儿,晌午过后厚沉的云彩压的看不见日头。
猛的一阵风起,气势磅礴刮得旌旗猎猎,要来的必定是一场大雨,上虞让常森点了一百人准备跟自己出城。
大雨降下,水晶珠帘般的雨幕遮住了视野,也就是此时上虞偷偷带人出了城。
上虞正是要借这一层天然的屏障去偷袭。
一百人轻装上阵,手持铁枪转眼间就冲进了山头上鞑子的营帐,观察哨因雨势磅礴,未能即使发现敌情,待他们发觉时已被上虞一枪刺破了喉咙。
鞑子们都躲在营帐里烤火避雨,忽然听闻马蹄纷乱,随即眼前帐篷被掀开,一杆长枪势不可挡的横扫过来,他们都来不及去拔刀就被已经打懵了,还活着的只想着逃命。
这帮鞑子一万人,看起来只是先锋,上虞去马棚放跑了他们的战马与牛羊,随即吹起尖锐的哨声,撤退!
一声声沉闷悠扬的号角声穿透雨幕指引着她们回城的方向。
光线暗淡的茫茫雨幕里,四处都看不清楚,后面是鞑子卫军挥舞着弯刀追赶,他们一次次扬鞭,催马冲进了那座倍感亲切的城门,甩离了背后的死神。
吊桥升起,城墙上弓箭手蓄势待发,有不少就是新征来的人,借此机会让他们练练手。
箭雨落下,城下传来乱哄哄的声音,是人死落马摔在地上又绊倒活人的声音。
不多时,马蹄声渐远,敌人撤了。
上虞抹了把满面的雨水,看了眼活着回来的六十余人,心底庆幸。
这一次至少鞑子在援军来之前是不会再来攻城了。
“老大,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跟着她回来的人气喘吁吁的问她,眼睛里闪着光,似乎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真的可以带他们守住这座城。
从那日亲眼见她射箭就已经服气她,可这次趁大雨带他们去偷袭鞑子又带他们回来,他们已是完全的信服这女人。
连同这句老大也是发自内心的。
上虞有些受宠若惊,挑眉看着这群人,神色缓和了许多,顿时显得整个人亲切起来,沉声道“去熬锅姜汤喝,省的病倒了站岗都站不住。”
一群人笑着应了一声,勾肩搭背的牵着马走了,只留下上虞一个人负手站在黑黝黝的城门洞里,她轻轻的勾唇一笑,宛如当年她做魔界将军时的意气风发。
低头踢了踢地上的土块,释然的笑意愈深,潇洒的转身大步走进了不甚急烈的雨中。
这里无人知她是上虞,无人知她的恶名。
她从不厌弃上虞的名声,只是身居那个位子该承受的非议本就厚重于刀上血。
白鹤是她万古黑夜里的一簇火。
双羽曾是她夜里的那束光,可鹤儿却像是一簇火。
夜太黑,光亮的刺眼,又太过高远,她仰头看的累,也永远跟不上那抹高贵的光。
可孤寂长夜里,火是暖的,散的光亮亦是温和的,慢慢温暖消融了她冰川一般的心防。
可火终究是会灭的……
于她而言,或许宿命便是在见不得光的地方踽踽独行。
回到住处换下身上湿哒哒的衣服,刚找了根杆子把湿衣服晾起来就听见有人扣门。
她不知是谁会在此时来,开门见门外站着个穿着军服的清冷女子,手里提着篮东西。
她打量着眼前的人,蓦然想起来这个人是那批女兵里最有韧劲儿的那一个,穆离。
淡漠的琥珀色眼眸闪过一丝赞赏,“进来罢。”
穆离不曾放过上虞眼里那抹赞赏,唇角按捺不住的轻抿了抿,将竹篮放在桌上,从里面端出了姜汤热粥油饼小菜。
“您快趁热吃。”
上虞扫了眼虽平常却是做的精致的吃食,猜着她是趁着不操练的空档做出来的,自己怕是还没空吃饭。
“一起,吃完直接跟我去校场。”
她说话不容置疑,穆离也不曾矫情,在她对面坐下乖顺的掰着手里的饼。
上虞皱眉喝完姜汤觉得身上发热,又喝完热粥,汗发出来觉得浑身通透。
饼皮酥脆,内里香软,是她到凡界来吃的最香的一顿饭食。
“手艺这么好,以前是作何的?”
穆离答“家里做些小本生意,后来鞑子一来家破人亡,我逃到了这里。”
她说话言简意赅,连上虞都自愧不如,想当时看这姑娘细皮嫩肉,腰细腿长的,哪里像有力气吃苦的人,谁知她撑着没日没夜的加练,手上脚上磨的尽是血泡。
“真没想到你瘦瘦弱弱的一个小姑娘在校场上对自己那么狠。”
穆离轻轻笑了起来,一双猫儿一样娇俏的眼含笑望着她“你不也是吗?”
雨停歇,上虞朝她笑了笑扭头看着屋外布满夜色的苍穹,“走吧,你们还需多多加练。”
穆离收了碗筷,跟在上虞的背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轻轻笑着。
她喜欢这个潇洒奇骏的女子,将她从老鼠遍地的破砖烂瓦里带出来给了她一条洒满光的路。
即便会有鲜血,即便会是死亡,却保全了一身傲骨,不用灰头土脸的冻死饿死。
被大雨淋得泥泞的土地跑起来吃力,可却无一人偷懒,男人训的狠,女人训的更狠。
上虞带兵一向严苛,手里的藤条毫不留情的打在不拼命的人身上。
她却亦是最为贴心,会记得把送药给受伤的人。
也只她这般眼神毒辣,谁不小心受了伤,或是她打在谁身上都看的清清楚楚,记得明明白白。